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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能说

天还没有亮,苏锌去了她本以为再也不会去的“第八层”。

苏锌,你若不是恶魔,那谁才是?

胡斯芮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说要跟她清算一笔账。她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

苏锌在心底哀哀地笑,可是他那么珍视的人,居然被她生生推下悬崖,眼睁睁地看着他跌入深渊,却还要在最后加上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他坐在昨天夜里烟尘还没散去的舞池边,精短的头发下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明明生了一副温暖的五官,却偏偏要故意表现出古板刻薄的形象来。

他临死之时连疼都忘记了,却不忘叮嘱别让少时难过。

那是苏锌第一次看到他抽烟的样子,他坐在那里像是等了很久。

温迈只怕一早就知道池少时是他的亲弟弟,所以才赴了那场盛夏之约。

“现在,大概只有你能帮少时了。他需要你。”他将烟头掐灭,“池叔叔的事是骆先生举报的,但杨阿姨是我。”

“你知道温哥哥死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苏铁眨了眨眼睛,“他说,别让少时难过。”

苏锌闻言惊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杀不死我的都能使我变得更坚强,所以,我算是好吧。”

“五年前,因为我的疏职,我们班一个女生在高考前无故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胡斯芮想点另一根烟,揉了揉烟盒还是放弃,“我爸爸,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英雄,和我对比起来,他可以拯救苍生,而我却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个。”

苏铁在身后问:“姐,这么多年,你可好?”

苏锌静静地听着他那些近乎偏执的言论。

苏锌伏在屋外的阳台上,看到今晚的夜空,月明星稀,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既然他是英雄,那就应该去做英雄该做的事情。杨阿姨手上有他早年受贿的证据,虽然金额不大,事情也过去很多年了,但这对我爸爸竞选市长却必定是个阻碍。”

“其实是替他自己。当然也因为伟平的步步紧逼,去牢里至少能保证自身安危。我之所以带着小铁去国外,一方面是为了帮苏大哥保存实力,一方面也是希望小铁远离纷争能健康成长,就是苦了你了,阿锌。不过,现在,伟平这些年干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我在海外已经掌握了证据,所以是时候去解救苏大哥出狱了。”

“这该感谢你。”他望了望苏锌,“感谢你让那个人去抢少时的车子。”

“那爸爸为什么还要去替妈妈坐牢?”苏锌红肿着眼睛问。

苏锌解释:“我并没有想让他去抢少时的车子,我只是想让他吓唬吓唬少时而已,也没有想让少时受伤……”

没说错啊!

“这话,你不用跟我说。”胡斯芮换了个坐姿,“正因为如此,我爸爸才注意到你,重新翻看了五年前Z城的那起车祸案——虽然你爸爸一肩扛下了所有的罪名,但顺藤摸瓜,居然意外发现了你爸爸和杨阿姨的关系。再加上你莫名其妙地出现,斯芪指认那个抢她钱包的人居然和抢少时车的人是同一个。于是我们就推断,你的到来绝非偶然。”他继续说,“你如果不是来报复杨阿姨的,至少也是来扰乱他们生活的。说到底,我们只不过是帮了你一把。”

苏锌忽然想起那个深重的夜晚,杨青说,你和你妈一个德行。

“所以,你们居然可以无耻地和骆顺之合作?”

也是到了那一刻,钟素素回过头看到苏打怀里抱着的是杨青,他眼中所有的不忍和痛惜全部给了杨青,而她得到的只有恨——她才恍然明白,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缠在这个男人身边,却始终比不上他怀里那个女人在他生命中的半分地位。她再也不能面对自己这一生执着后的结局,以看破红尘的方式遁入空门。

“苏锌,在这间屋子里,没有谁比谁好。”

“阿青奋力阻拦,可一切都晚了。”回忆像一把上了锈的刀,钝钝的,割得生疼,“阿青才是那个最伤心最难过的人。”

苏锌苦笑,他说得没错,至少从结果上来看的话。

——温迈看到熟悉的车子,自然而然地走到前面去招手示意停车。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是死在对亲人的信任上面。

“但是,我没想到少时会那么痛苦。”胡斯芮眯了眯眼睛,“虽然我很希望我爸爸能如愿,为了帮他我甚至不择手段。伤害到少时,我也是没有办法。”

“阿锌,当时坐在车上的是三个人,不是两个人。”付良辰解释,“开车的是素素,不是阿青。”

“池叔叔这边,我会帮忙处理,杨阿姨那里就指望你了。”胡斯芮站起身,一夜未睡的疲惫爬上额头,“少时他,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苏锌不解:“既然都知道哥哥是她的孩子了,那为什么还要撞死他?”

只有从心底里去珍视一个人,才会这么说吧。她无意去评判他话语中的复杂情绪,但至少有一点她会去做,这么多年,杨青一直都替她妈妈背负着罪名,她会替妈妈赎罪。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阿青将那孩子送到了一个偏僻的乡下,苏大哥后来知道真相后便把他找了回来以养子的身份留在身边,并放出消息给阿青,说那孩子已经死了。五年前,阿青在电视节目里看到阿迈,就明白那孩子是谁了,于是就在决赛那天跑到了Z城准备找苏大哥质问。”

“第八层”里烟尘散去,冷清的金属设备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发出孤独的光,那是喧嚣过后的寂寞登场。

苏锌听得一身冷汗,拿杯子的手心里全是凉汗。

池少时趴在办公桌上被早上温和的光晃醒。他皱着眉,眼窝深陷,下巴上的胡楂已经郁郁葱葱地围了一圈。

付良辰叹一口气:“阿青当然是选择苏大哥了。素素终日郁郁寡欢,伟平看得心里难过,就制造了阿青出轨,还说是她勾引他的假象,年轻气盛的两个人最终不欢而散。素素如愿嫁给了苏大哥。”

黑子给他端来一杯咖啡,担忧地问:“池少,你还能不能撑住?”

“可是,那也是这些孽缘的开始啊。”付良辰喝了一口茶,“一直爱慕苏大哥又偶然知道这件事的素素以此威胁阿青,要她要么选择前途要么选择苏大哥。”

“没事。”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占据了味蕾,他向来不喜欢这味道,但现在却必须依靠它方能让自己保持清醒,“你今天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之后,帮我去乡下把奶奶接回来。”

“阿青在毕业之前发现自己怀孕了,出于对苏大哥的爱,她还是将孩子偷偷地生了下来。但在那个年代时风不像现在这么开放,未婚先孕是会影响仕途的,阿青家世代从政,她将来要走的也一定是那条路。”

“接回来倒是没问题。”黑子有些犹豫,“但是现在你们家这种情况,她回来不能保证不受刺激啊。”

Z大里才子佳人传得最多的便是艺术系的苏打和中文系的杨青,男才女貌,天造地设。

“她已经受到刺激了,接回来在我身边,我看着安心一些。”

二十六年前,网络还没有发展到如今的模样,世界一体化也没有今天这么健全,就连爱一个人都要偷偷摸摸的。

“你现在都不能照顾好自己了。我劝你上午去完法院就回家好好休息。”一想到他家已经被查封了,黑子又说,“不然你去我那儿将就将就,总好过你要么在酒吧要么在公司。”

“阿锌,当年的事情比较复杂,一句话说不清楚,不过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事情的原委了。”

“马上就解决了。在奶奶回来之前,我会做好一切。”池少时将电脑里的资料整合完毕,准备打印出来。

付良辰走过来以长者的身份搂住这两个失联了好几年的姐弟。

“少时。”黑子忍不住把心里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我从初中就认识你了,到今年已经是十年,你平时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吗?你上学时的表现就已经在除开你家世背景之外甩我们几条大街了。可你并不高高在上,你还是能跟我们混到一起,和朋友一样相处,和兄弟一样交心。”他抿了抿嘴,“但我知道,其实你跟我们还是不一样,你足够聪明有头脑,学业难不倒你,这么多年咱哥们也没少麻烦你,看上去你好像挺顺风顺水,但是兄弟我知道,这中间你也有不少苦都是自己扛着。我以为,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所以,少时,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底因为什么?”

泪水在苏锌脸上肆意,但她还不想哭出声来,只是拼命忍耐使劲摇头。

池少时对着黑子笑笑,眼神却很是空洞,将打印出来的资料装进牛皮袋子里,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不错,以前我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付出时间、金钱以及用法律解决不了的。可是唯独感情不行,遇到了它,纵然你是天才,只怕也无计可施。”他抽身抓过车钥匙和钱包,“更何况,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并非什么天才。”

“姐,对不起,我们回来晚了。”苏铁安慰着她。

“果然是自古情深最伤人啊。”黑子嘿嘿一笑,觉得忽然就不那么担心了,“不过,以你的条件,只有让姑娘受伤的份儿吧,你这么感伤我就有点理解不来了,跟我说说那是何方神圣。”

那种近距离地贴近亲人的踏实感,她已经五年不曾感受过了。

池少时转身,止住黑子的喋喋不休:“招商方面进行得怎么样了?和上次的那个公司的洽谈结果如何,还有各部门的早会不用开了吗?”

如果感情顶端有个极限的话,苏铁便是她的极限——所有辛苦隐藏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全然裸露,她飞奔过去紧紧地抱住已经长高长大了的苏铁。

黑子举手投降:“小的知错,这就给您当牛做马去。”

此刻,他正带着已经十五岁的苏铁生生站在她面前。

池帅公账里的那笔钱是当初池少时变卖酒吧股份所得,因为当时池帅那边公司正好需要一笔银行资金流水,一来二去便有了这件事。

五年前和她弟弟苏铁一起失踪的苏打这辈子唯一的亲信。

原本以为骆顺之只是想以此来离间他和苏锌,可后来,池少时在追溯资金来源时,竟然发现,这其实是一场计划缜密的陷害。

是许久未见的付良辰。

骆顺之的父亲骆伟平在海外长期从事某种违禁物品的商业活动,在发觉自己被警方盯上之后,他就想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她左右张望,来人在她身后,殷殷地叫着:“阿锌。”

骆伟平先是假装要跟池帅合作,紧接着提出因担心池帅公司的资质需要池帅提供近期银行资金流水证明的要求,之后便是骆顺之借以高价收购池少时变卖的酒吧股份为由利用海外离岸账户境内操控、境外运作,资金可以自由进出的特点将钱汇入池帅的账户,最后派了骆顺之安排将一部分赃物混入池帅要出口给自己的货物里。

河道上偶有停留的黑鸟雀,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扑簌簌地腾起翅膀飞走了。

本来计划差点就要成功了,但可惜,错就错在骆伟平把资金运作那么重要的事情安排给骆顺之。

平河监狱外面就是一条深深的河流,苏锌在河边想着五年前的光景,她也是如同现在这样站在这里,望着河床里奔流东去的水难过得肝肠寸断。

在把钱汇到池帅公账的那一步,骆顺之甚至自负到都没将那笔脏钱合法化。池少时在瑞士的这些年,国际金融不是白学的。

安安和阿峰告完别匆匆赶上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苏锌的身影。面汤还留在碗底,热气还未散尽,可人不在了。

水杉树枯黄的叶絮将金融大厦外面的那条路装饰得有些阴沉。秋风瑟瑟吹到人身上凉意十足,陈亦卿靠在车身上,独自站在清风中已有些时间,自上次餐厅和池少时一别竟有大半年没见了。

因为不放心池少时,阿峰没有久留,安安送他下去的时候,苏锌正望着窗外发呆,扎起头发的脸显得更加消瘦。

若说到她,那不得不提一提她和池少时的关系。虽然池少时从未承认过,但她确实是陪在他身边最长久的异性。除了未行过男女之事,女朋友的其他职责她全都一厢情愿地履行过。

苏锌伸手拨弄了一下安安客厅里盛开的秋菊,睫毛下的眼睛里一片沉寂,她淡淡地回:“他不会想见我的。”

就像是所有苦等浪子回头的人一样,她总以为有一天他能回头看到她,却不曾想,春天的时候,池少时突然对她说,如果不想只是朋友的话,那就别见了。

“苏锌姐,你……要不要去看看少时哥?”阿峰艰难开口,因为他来的时候池少时还宿醉未醒。

话是他说的,可她做不到。

“啊。”安安愣了一下,然后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好啊,好啊,我给你煮面去,马上去!”

看着他从大厦里出来,她便迎了上去,不等他开口就说:“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安安,我饿了。”苏锌推开门,黑着眼圈站在他俩面前。

池少时望着她一时间有些晃神,便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胡说什么……”

“黑子告诉我你家的事情了,我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吓到?”安安大惊,“他开始滥交了?”

“很明显,没有。”

“以往少时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点放荡,但骨子里还是挺保守的,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从没听说他有过女朋友,和那些女人逢场作戏也很注意尺度的。可这两天真的把我吓到了。”

看他去开车门,陈亦卿又跟了上去:“你现在看起来很疲劳,让我送你吧。”

“可能有些话确实是没有办法好好说吧。”安安摊手。

“不用。”池少时越过她上车,摇下车窗,带着一抹疲惫的笑严肃地说,“亦卿,不管黑子跟你说了什么,那都是他的想法而已,不能代表我。还有,上次不是说以后别见了吗?”

“安安。”阿峰望向她,“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嘛,非要这样折磨彼此?”

“少时,我对你的感情……”

“苏锌的这种样子我倒是在五年前见过,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样子,要死不活的。”

“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与其空留希望,不如趁早了断。”

“我从来没有见过少时哥那种样子过。”阿峰坐在安安家的客厅里,似乎到了现在还无法从那种震慑的场面里回过神。

“那你呢?你还不是……”

之后一整天的时间里,池少时都在“第八层”闷头喝酒,面色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已经断了。”

阿峰被吓得瑟缩在吧台角落不敢上前,他分明看到砸累了的池少时脸上,一片伤心欲绝。

车子启动时将路面上的水杉叶絮吹飞得到处都是,有些沾染到陈亦卿的裙摆上,挣扎了几下又落了下去。

几分钟的工夫,“九重天”里一片狼藉。

黑子说得不错,他这次是真的伤心了,可是不管何时,她都走不到他的身边。陈亦卿转身上车的时候,累积在心中多年的不甘和委屈终于爆发了出来。

他正准备热情打招呼的时候,就看到池老板一脸戾气地举起凳子在酒吧里一顿乱砸——玻璃碎掉的清脆声此起彼伏,头顶上昂贵的吊灯还有墙壁周围的霓虹灯都在他还来不及出手相救的时刻碎得稀烂。

一份感情最可怕的不是得不到回应,而是连配角的戏份都拿不到,即便一开始就知道会无疾而终也总好过这个剧本从头到尾都和你没有关系。

两天前,安安在清晨的时候终于答应阿峰以后花只收他送的,手只给他牵,路只陪他走。他沉浸在那种恋爱初至时的欢欣当中,所以并没有注意突然而至的池少时脸上的表情。

池少时从倒车镜里看了陈亦卿一眼,秋天的空气开始凉薄,形单影只的人看起来更加落寞,不过他也无能为力。感情这种东西,他无能无力。

阿峰在一边揪着心却也无可奈何。

在为池帅辩护的过程中,池少时收到了匿名人寄给他的关于骆伟平海外不法贸易的证据。

“你要当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安安愤怒地捶着那扇红漆斑驳的房门。

骆顺之怎么也想不到,他在春天忙活着播下去的种子,秋天居然收获的是一场灾难。

房间里苏锌已经两天没有出来过了,任凭她怎么敲门,里面一片死寂。

去接池帅回家的那天,骆顺之被逮捕。他们在狭长的走廊里擦身而过,池少时听得分明,骆顺之对他说:“池少时,我们最多只是平手,相比较温迈,我们都输了。”

安安看着手机上一条一条关于池少时父母入狱最新消息的推送,心情复杂且沉重。

池少时一言不发地跟在池帅身后,总觉得那条走廊没有尽头,越往外面越黑暗,手上握着的一点烛光,最终也没能帮他撑过去,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可直到池少时转身,她感觉灵魂也跟着被抽走的时候,方才明白,原来最疼的疼根本没有语言可以来形容和表达。

池少时将自己包裹在暗黑的天色里,发了疯一样没日没夜地工作。所有原本堆积到了年底的谈判,全部都提前到了眼下。只要他醒着的时候,手头上就有处理不完的文件和资料,对面坐着的永远是洽谈合作的生意人,就连吃饭都要黑子在一边汇报工作。

她以为那就是这世上最疼的疼法了。

他想用这种高密度的生活方式将心中的那片空缺填满。

温迈去世的时候她疼,是割肉般令人窒息的疼。

可是一旦睡着,就算在梦中,那种强烈又清晰的刺痛感还是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在深夜中独自醒来,然后面对无尽的黑夜失魂落魄。

在回安安住所的路上,苏锌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里,意识一片模糊,眼前的大地与天空似乎已经锐化到无影无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