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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等风来

回过头,池老太太正倚躺着摇椅昏昏欲睡,十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进去,闲适地趴在池老太太的脚边晒太阳。

温哥哥去世前只留下了这把吉他,我原本是不会用的,但为了不忘记他我便偏执地一直带在身边,甚至差点忘记了自己。现在才明白,如果不想忘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就要把他放在心里,少时,我把你放到我心里了,所以,这把吉他我便替他留给你。

池少时悄悄进屋,把苏锌的来信放在床头,有些地方他还没有看懂。

不过我想,你也许已经看出来这是一封告别信了,圣诞节那天我就要去米兰音乐学院学习钢琴演奏。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去那里吗?除了因为我的男神马克西姆的原因,还因为它的国家“Italy”这个单词我很喜欢。少时,Italy。我很喜欢。

杨青在厨房哗哗洗着什么东西,良久未出,他下楼经过时发现一向注重仪态的她现在正弓着腰轻微地颤抖着。

斯芪出国前把十七托给我照看,她说要是日后我若没有时间或者不方便照顾它了,就一定要为它寻一个好人托付。我想了很久,少时,你大概就是这世上唯一的好人了。

“妈。”他在她背后轻轻地叫她。

十七冲他叫了两声,他温柔地伸手去抚摸它的头,在它的颈圈里找到一封信,上面是熟悉的娟秀字迹:

杨青闻声赶紧站直了身体,尽管表情已经处理好了,但红过的眼眶怎么骗得了他。

池少时心中一动,几步跑出去,街巷纵横,却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你哭了?”他走近她,“是因为温……哥哥吗?”

他顺着味道闻过去,果然在大门口看到了拉了粪便还一脸无所谓的十七蹲在门口,旁边摆着一把吉他。

“少时,你怪妈妈吗?”

“你出来闻闻看。”

要说怪的话,他应该是没有资格吧,毕竟温迈才是牺牲者。

“不会吧,十七不是已经不住在这边了吗?”他一边打包着行李,一边跟着纳闷。

“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妈妈,所以,我怎么会怪你?”

阳光初露的早上,池老太太坐在院子里抱怨:“少时啊,院子里怎么总是有一股粪便的味道?”

“阿迈他应该就不会那么想,是我狠心抛弃了他,又因为我沉不住气跑过去找……所以……才导致他……”悲伤在言语中不断蔓延。

池少时决定要带着池老太太搬出池家大院,临走的时候他把浴室里通往苏锌住过的地方的那堵墙彻底堵死了,就好像是在埋藏过往的一个秘密。

想到温迈死的时候杨青在他身边,池少时便问:“哥哥临死之前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池家被解封,院子里依然是一片苍翠生机。

杨青无法控制地蹲下去,捂着脸失声痛哭。

她将温迈生前最爱的矢车菊放在了他的碑前,郑重地向他向过去说了再见。而眼前,池少时明朗的笑容仿佛在告诉她,明天多可贵。

怎么会忘记,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些年日日夜夜都是那孩子温和俊秀的笑脸,在唤着她妈妈,在说着宽慰的话,他说:“既然少时跟我这么像,那就让他来代替我爱你们,我就先走了,别让少时难过。”

墓碑周围的冬草,尽管是一片萧瑟和枯竭,但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只要等一阵春风,它们便能孕育出新的生命来。

……

温迈墓碑上的遗照是黑白的底色,可他带着无限温柔笑意的眼睛里,苏锌分明看到了欣慰与祝福。

“圣诞节才走啊?”池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池少时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封信。

下了许久的雨,终于放晴的天空有着说不出来的开阔,青葱的雪松在墓地背后的山上成片成片地生长。

“什么圣诞节才走?”

可现在回想,池少时用他那双狭长眼睛望向她,告诉她以后他都会在她身边时,她心中剧烈泛滥出来的是悸动。

“苏锌啊。”

那个时候的苏锌,内心里有的只是满足和欣慰。

池少时回头正看到奶奶拿着自己的信一脸无辜地问。

她又想起那年夏日的那个傍晚,她在温迈身后问他会不会一直都陪在她身边。他回头用那双狭长的眼睛微笑——当然会,因为你是我妹妹。

“奶奶,不要私自看别人的信件。”

“嗯。”他回头看了看温迈的墓碑,俊逸的脸庞上永远都是仁慈的笑容,这孩子太过完美,“不过,还有小半句小铁可能当时没有听清楚,他说这样就有人替我一直照顾阿锌了。”

“那我们不是还有时间去办签证吗?”池奶奶自顾自地说。

“不能让少时难过?”

“办什么签证啊?”池少时蹲下身子去选出门要穿的鞋子,“奶奶,我们近期没有出国的计划,等我闲下来了再陪你去。”

“阿锌,”苏打面向她,“你知道阿迈离世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那你就让苏锌一个人出国,你放心啊?”

Z城的青山区墓地众多,苏锌随着苏打去选了两块,一块是给钟素素的,一块是给温迈的。她将随身携带了很多年的黑匣子放进去之后,心中关于温迈的所有郁结全都随风逝去。

池少时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跟苏锌不是那种关系。”

“但愿如此。”

一样的话时隔这么久再说出来,只留下无端的酸涩。

那人笑着说:“这世上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原谅的。”

池奶奶不高兴了,轻叱:“胡说,不是那种关系,能随便说I love you吗?”

“若连他都不能原谅我,佛祖就更不可能了。”

“……奶奶,我们没有说过那种话。”池少时脚下一趔趄。

“忏悔不是应该对佛祖才对吗?”

“你别想着骗我了,你奶奶我年轻时候可是在英国读过书的。”

她说:“我在向一个人忏悔。”

“那又怎么样?”池少时只当奶奶现在又混乱了,笑着将外套披在身上拿上钥匙就准备出门,“我这两天就把新住处找好了,到时候您搬过去就不会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了。”

这几年,凉山寺外的青石板上,钟素素以妙利的身份每日朝着一个方向长跪,有人提着青灯问她:“师父,你为何如此?”

“Italy是I trust and love you的意思啊,我糊涂的小孙子。”池老太太认真地抠着字眼跟他解释,“这是我们年轻那会儿喜欢玩的把戏,不过这苏锌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老一辈的浪漫啊……”

钟素素,她始终没有等到苏打的一声谅解。

池老太太还在自顾自地念叨和回忆,池少时的车已经风驰电掣地呼啸着离去了。

苏锌的眼前顿时模糊一片,整个世界都浸泡在氤氲的水汽里,却执拗着迟迟不肯坠落下来,不肯去接受现实。

关于苏锌他并不想再多听什么,说到底他已经不敢再相信她了。但是听到那一句I trust and love you,他的心里依然有一种滚刀般的炽热和疼痛。

“阿锌。”付良辰轻轻地唤她,“素素她,去了。”

苏锌在安安的住处收拾东西,一来是过两天就要出国,二来阿峰和安安情浓似蜜,她不好意思再做电灯泡。

这一生,将何其遗憾!

安安有些不舍:“你就这样走了?”

烟雨蒙蒙的N市里,她站在他的身后撑着他留下来的伞,看着他走进雨中,背后渐渐湿了一片。若有人赋予她足够的勇气,她一定会冲上去,抱住他,就算什么都不说也好过此后就这样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又不是不回来了。”苏锌笑。

当他的手终于放开她的时候,心中因为空缺而剧烈的疼痛让苏锌潸然泪下。谁说眼泪不是一个好东西,至少它是表达悲伤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阿峰走过来帮她收拾东西,并说:“我和安安准备开一个小酒馆,没有霓虹灯、没有重音乐也没有舞池,还只白天营业的那种。”

他牵起她的手将伞移到了她的掌心,狭长的眼尾睫毛深深,里面像一片沉寂的死水,不再像以前那样,为她掀起万丈情潮。

“那很好啊,只是‘第八层’……”

“若只是这样,你就更没有错了。我说过我不介意成为你的手。只是苏锌,再见了。”

“你还不知道?那两间酒吧都已经解散了,胡总说要专心教书没有精力,少时哥就……”说到这里,阿峰看了看苏锌的脸色,见她神色无异才接着说,“他说以后不想做个烟火重地里的人……”

“我是说,我不该借你为由去……”

苏锌手指轻颤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这话,其实也没有错,不喜欢一个人,那也没有理由去向他道歉,感情这种东西向来是你情我愿的。

“咳,说这些干吗?既然苏锌不能等到我们开业,那我们提前去庆祝一番怎么样?”无比熟悉苏锌的安安瞪了阿峰一眼,赶紧转移话题。

“你没有做错什么,哪来对不起?”

“好啊,也算是给苏锌姐饯行了。”

“对不起。”她低低地说,到了现在,即便是已经酝酿了千万句想要跟他说的话,可好像只有一句对不起是能够说出口的。

落日余晖中的小酒馆,安静地躺在岁月中,任凭那一壶暖酒流过心间,在冬日的寒冷里平添了一份温情。

苏锌就那样睁着眼睛认真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他撑伞的手指节泛白,但脸上依旧平静,仿佛想把内心里升腾起来的某种欲望不动声色地掩盖掉。

微醺时分,安安侧头望向苏锌:“你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

池老太太见状,立刻眉开眼笑自顾自回了车里。

“不一样吗?”

那感觉促使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躲进了他的伞下。

“现在啊,里面有爱。”说完,她便附在阿峰肩膀上,痴痴地笑。

敞开的黑色衬衣领口处是憔悴得突出的锁骨,苏锌看着他说话时喉结上下翻动的样子,心里有隐隐沉闷又难以解脱的感觉。

苏锌看向窗外,落日如霞,天气实在是好。圣诞节就要来了,转眼间和那人已相识一年之久。到现在她还记得当日的他用迷醉的眼神看着她,问她:我们是不是见过。

“奶奶,我下午还有会要开,不如我们先走吧。”池少时插嘴,不想看到池老太太为了他再向面前这个人言辞交好。

如果是现在,她该如何回答?她不知道。

“那也要感谢你,不如抽个时间……”池老太太绞尽脑汁邀约着,她的心思周围人一目了然,但也无可奈何。

苏锌起身,紧了紧大衣,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些昏醉的安安和阿峰,帮他们调好室内的温度,关上酒馆的门走进了寒天冻地的空气里。

听到她这么说,池少时将头扭到一边,伞周有细碎的雨丝往他脸上飘,冰凉的触感和他心底的温度一致。

身后酒馆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在跟她告别,她便把手抬起来,用背影挥别了安安和阿峰。

“池奶奶你不要这么说,这件事原本也是因我而起的,我做这些事因为我必须要去做。”

这座城市里,终究还是有温情的。

“苏锌啊。”池老太太执意下车去跟苏锌说两句话,“谢谢你帮我们家做的那些事情。”

圣诞节的晚上,黑子凑了一个“趴”,来者还是当初那群初中同学。有人开玩笑地问池少时上次那个豹纹姑娘怎么没有来,黑子冲那人挤了挤眼睛,那人便识趣地转移话题走开了。

法庭外,苏铁和付良辰等着苏锌一起去接苏打然后回Z城,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在这里得到最终的结束。

黑子见池少时一脸无趣的样子,凑过去贱兮兮地开导:“放不下的话,就去追回来嘛,意大利那个国家毕竟是艺术之都,你说万一要是搁在国外被拐跑了怎么办……”

冷雨凄风的冬日午后,法庭宣布了杨青和苏打无罪释放的庭审结果,紧接着逮捕钟素素的批文也随之下达。

“区区一个苏锌……”池少时将手上的香槟一饮而尽,“算得了什么。”

说到底,这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她曾经肆无忌惮地来了又去,他用心地认真地一点点把她填进了生命里,在他认为所有的花开终将结果的时候,她却将他一身的血肉全部带走,只留给他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陈亦卿走到他身边,还没有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便被池少时一把拉过去拥在怀里。陈亦卿震惊片刻后随即如蛇一般也缠绕上池少时,眼底千娇百媚欣喜若狂。

池少时一直看着苏锌,她说话时从容又淡定的样子,都不过是在说明她对这场劫难的不在乎,她始终都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而已。

——苏锌,你看,你不想要的有的是人稀罕。

这原本和案情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胡锦臣当时为了威胁苏锌而加上去的一个筹码。不过,苏锌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想把心中那份对池少时的歉意尽快还了,至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那是她不想去考虑的事情。

“少时……”众人起哄,陈亦卿红着脸喃喃,准备迎接他的气息。

“没有。”

可所有的激荡全部在即将触及的时候戛然而止。

审判员问:“资料上显示,原告曾经雇人抢过被告人儿子的车,现在原告又出来为被告人做证,请问这中间是有什么人指使吗?”

——你不是苏锌,所以,不可以。

在问到和被告人关系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池少时一眼,对方面色平静眼神无波。

池少时狠狠一脚油门,豪车咆哮一声如箭一般在公路上驰骋。

苏锌认真地回复着审判员的问题,尽可能将自己所知道的清晰完整地表述出去。

这是去往机场的公路,他知道苏锌大概已经飞离了这座城市,但是他依然想去她最后待过的地方去送别。

所以即便是现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苏锌会想他想到不能入眠,拿起电话看着他的名字和那串熟悉的数字却迟迟不敢按下去;那天棉花地里他柔情似水的眼神,就好像是刻落在她心房上的一个文身,令她时时怅然;甚至之前种种刻意为难都是她想要珍惜的回忆……也只是回忆,他们,终究走到了天平的两端,她重重地沉下去,永远只能仰头望着不能触碰到的他。

送别……可是心为什么这么痛。

在之前所有的日子里,哪怕她对他有一丝一毫的真心,他都不会如此心冷。

奶奶跟他解释Italy的意思的时候,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淡定,他只是有些胆怯,他害怕即便追过去,在苏锌脸上看到的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池少时他那么聪明,随便分析一下就知道不管是杨青还是池帅的事都不可能是苏锌去举报的。可他即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也说了,他不恨她利用他,甚至就算把他当成温迈也没有关系……可是他却很在乎他动情之后,她却从未有过回应。

灯影辉煌的机场大厅内,来来去去的人潮中,他不可能再看到苏锌了,因为当天去往米兰的航班已经全部飞走。白色的雾气从他的呼吸里冒出,一点一点地将他包裹其中,渐渐地他耳边只能听到自己仓促又不规律的呼吸以及心脏破碎的声音。

这两个月,她也想试图去解释一些什么,但最终都放弃了。

他想,他们这一生大概也就终止于这个圣诞夜里了。

见她回头,池老太太还是笑着冲她扬了扬手,但是在池少时的脸上,她看到的只有陌生和冷漠。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失去了行走的力量,只是觉得全身发冷。

旁听区里池少时和池老太太来得最晚,苏锌回头朝他们望过去,短短几个月未见,池老太太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在衰老,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初见时的健朗了。

很久之后,有温度从他的手臂上慢慢攀升,他闻到了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浑身颤抖着却迟迟不敢回头确认。好不容易稳住自己回过头去,撞见了一双墨色的眼睛。她站在他身后,紧紧地攀着他的胳膊,像是害怕下一秒他便会挣脱开了似的。

今日苏锌要做的事情,除了陈述自己知情的所有事件经过,还要在关键的时刻充当杨青的证人。而那个远在Z城的钟素素,她的母亲,苏锌已经不知道此后要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她了。

“你怎么……你不是……”

苏锌坐上了原告席,对面坐着的被告杨青面容尽管有些憔悴,但举止依旧是端庄的,即便是在这种场合也不失半分优雅。不难理解苏打为什么这么多年还对她念念不忘。

“我到了机场突然发现有件行李找不到了,于是改签了。”

杨青的案子或者说是五年前的车祸案,在三个月后终于开庭。

“行李不见了?”

一场雨,从暮秋下到了初冬,开窗尽是萧瑟和枯竭。

“对啊。”她把另一只手也伸出去抓着他的另一只胳膊,将自己轻轻投入那个宽阔的胸膛,鼻息间满满的是他温暖干燥的味道,她闭上眼,满足地呢喃,“现在,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