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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结愁云

池少时的表情僵在夜色里,苏锌也听到了话筒里传来的清晰的惊呼,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下一秒的暴风骤雨。

“少时啊,你快来看看吧,你奶奶今晚看了你爸出事的新闻后,好像有点失心疯了。”

可是没有。

“喂!”他转身接电话。

“苏锌,我有点乱。”池少时收了电话,他的笑容在夜空中显得那么缥缈无力,“总之,你先保护好自己,我暂时可能没有办法顾及到你了。”

这时,池少时的手机响了。

她以为,至少他会愤怒,哪怕冲她发火她也能接受,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仅没有立刻怪罪她,还提醒她让她先保全自己。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解释都无法甩脱她是想报复的初衷,以及现在这局面也是她本来就想要的结果……她的声音哑在虚空。

——池少时,你的这份心意,看来我是不能辜负了。

池少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并没有要说什么的打算,苏锌心里一片冰凉。

她走近他,想要安慰他,至少让他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是一个人,不会和五年前的自己一样,一个人孤立无援。

“不是我。”苏锌下意识地朝着池少时开口,语气中充满委屈和恐慌。

纤细的手指停留在两个人之间,被池少时紧紧地抓住,他凝视着她,有无数的话想问,却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可现在是怎么了,尽管举报者并不是自己,但可以说目的已经达到了啊。为什么心中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甚至出现了满满的愧疚,和对面前这个人不能言说的心疼和不安。

既然说不出口,那就让浓黑的夜来消化它们吧。在这秋意渐浓的夜里,他需要的是温暖和力量。不管天亮之后他将面对怎样的苏锌,至少现在他需要她。

混乱之中,苏锌抬头看了一眼池少时,那狭长的眼睛里,黯然失色,脸上的表情也是她从未见过的悲切。她曾经想象过无数次,杨青一家也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的样子,想象着总有一天要在他们每个人脸上看到绝望和痛苦的表情,甚至她刻意去接近池少时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你今天说,想见我,是真的吗?”他将头深埋在她的颈间,细细地问。

“你好,请问谁是杨青?”愣神的时间里,眼前突然出现了两名干警,出示了身份证明,“我们接到举报,现在以故意杀人罪逮捕嫌疑人杨青,请你们配合一下。”

“想见你,现在也想见你,就算你在我身边,我也还是很想你。”她伸出胳膊回抱了这个人。脆弱的、无力的,她能给的仅此而已。

他恍然明白,其实苏锌她一直都知道杨青的,或者说——她接近他其实是有目的的。

风声再次响起,雨渐大,夜更浓。

空气突然安静,藤蔓里的沙沙声也消失了。池少时只是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些棘手,可并没到难以消化的地步,直到上一刻,他在苏锌的眼中看到了她对自己母亲的恨意。

一夜风雨,早起,夏日里叶片繁茂的榆树,现在只剩枯枝,细碎的枝条在瓷白的晴空中宛如一道道残美的裂纹。

隔着细雨的方寸之间,苏锌几乎不敢直视池少时的眼睛,因为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又逐渐熄灭。

苏锌睁眼,屋里已经没有池少时的身影,昨夜他伏案一宿,大概是在想解救他父亲的办法。她就一直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低头凝目认真的样子,她想,即便五年前他们的命运相互交换了,池少时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如今的模样。这世上所有的不幸,说到底不过是个人没有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而已。

“不是的,儿子,不是她说的那样。”杨青赶紧从台阶上走下来,想要安慰池少时。

花园里传来了吵闹声,她从窗户看下去,检察院里的人正拿着封条在和池少时说着什么,而不远处,骆顺之脸上挂着掠夺者的笑容,心情无比好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一疲累声音便会沙哑,这是池少时的体质特性。他站在杨青身后,亲耳听到苏锌指责他的母亲是个杀人犯,震惊和莫名的恐惧向他袭来。

苏锌立刻奔跑下楼,下意识地站在池少时旁边,可是池少时望向她的表情陌生又冷酷。

“你说什么?”一道沙哑的男声插入。

“哟。”骆顺之走近她,“昨夜过得不错啊,啧啧,真是患难见真情。”

“我和我妈当然一样。”苏锌冷笑了一下,“但是,杨青,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你当年撞死的那个人,他和池少时一样,也是你的亲生儿子。”

“骆顺之,我警告你,不要乱来。”苏锌压低声线。

“你果然和你妈是一个德行。”

“警告?”他看了一眼苏锌,“你拿什么警告我?”然后又转头面向池少时,“曾经有个人不是说要让我的星海娱乐开不下去吗?只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咯!”

“你这个女人,真是可怕。”苏锌红着眼望向她,语出犀利,“你撞死了人却要我爸爸替你坐牢,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就算了,你还诋毁我妈妈,你说,你可怕不可怕。”

“骆顺之,我告诉过你,适可而止。”池少时在资料上签好了字便将资料还给了检察院的工作人员。

“你离我儿子远一点。”杨青对池帅没有感情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但疼儿子却是出了名的,“钟素素那种人生的女儿想必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少时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要纠缠他。”

房屋暂时没收查封,两道交叉的白色字条就封闭了这个院子原本的温馨美好。

“没有,不是我。”苏锌想解释,但太过苍白,“我就是想看看,少时他……”

骆顺之恶劣地笑笑:“池少爷,你现在已经是断了腿的蚂蚱了,我不知道你还能怎么蹦跶。”

“你骗不了我,你的眼睛和苏打的一模一样。”杨青身体直直地站在苏锌面前,举止端庄温柔,眼睛里是道不尽的风情,即便对着的是个女人,“你还想要做什么?不是刚刚举报了我的丈夫吗?”

池少时不再看他,只是走过去拉着苏锌准备离开。

苏锌身体一颤,于是把头低得更狠了:“不是。”

“真是感人至深啊!”骆顺之追了两步,“明知道是苏锌害你父母入狱,也不愿意放弃她,池少爷你还真是痴情啊。就是不知道你父母若是知道了,心情会如何呢!”

杨青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大晚上,下着雨,你全身湿透地跑到我的家门口,居然告诉我你只是可能把地方记错了。”她低下头仔细看了一眼苏锌,“你是,苏打的女儿?”

池少时脚下一顿,苏锌紧张地握紧他的手,她没来由地慌张了,他会不会信她?

“我可能记错了地方,打扰了。”围墙上的藤蔓植物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或许应该是风声。

池少时原地转身,嘴角挂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冷笑,直直地盯着骆顺之道:“骆先生,我父亲公账里的那笔款项是怎么来的,你我心知肚明。我告诉你,你现在是在引火上身,而且这次你玩大了。”

杨青扭过身望了望身后的房子,又回头问她:“你丢了什么?”

骆顺之笑得更加无所顾忌:“我玩得再大,也及不上你一分啊。你手中牵着的这个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有东西忘记在这个小区里了,所以到处找找。”她语无伦次地回答。

如果可以,苏锌真的很想在骆顺之说出那些话之前,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池少时,可是她没有机会了。

“那你是要做什么吗?”

“你母亲老情人苏打的女儿。”骆顺之的话语间充满嘲讽,“你还不明白吗?你母亲和苏打在你之前有个私生子,不巧的是,那个私生子在五年前被你母亲亲手开车撞死了,为的就是把所有的爱全部只给你一个人啊。”

“过路的,我可能走错门了。”

苏锌明显地感觉到,池少时牵着她的那只手在微微战栗,可她却没有办法阻止骆顺之。

“你是谁?”她以为她来得安静,无人知晓,但实际上她一来,站在二楼的杨青便看到了,见她迟迟不敲门,心生疑虑,于是就趁着她还没走将门打开。

“哦,对了,这还不是最劲爆的,你可知道你妈撞死的那个人跟你心上人是什么关系吗?”骆顺之得意地笑着,“那个人可是你心上人的心尖尖。”他走到池少时面前,眼露凶色,“心尖到,他死之后她就开始沉沦,只为那个死人活,想为他报仇。哦,对了,她的心尖你也认识,你们以前不是还组过一个组合叫什么‘迈进时代’吗?”

她站在那扇门前,迟迟不敢按下门铃。草丛里低矮的灯昏昏暗暗,泥水顺着她细细的小腿流下去。屋内并没有什么动静,该亮的灯还在亮着,她仅凭此就推断,至少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池少时的脸色已经煞白,骆顺之心里越加得意:“可这还没有完呢!你母亲撞死了你亲哥,你心上人的父亲就替你母亲入狱,结果她母亲看破红尘不问世事,弟弟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池少爷,你觉得苏锌应该怎么恨你全家才好啊?

苏锌在雨中拼命地奔跑,空气中的阻力在拉扯着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你好邻居胡斯芪钱包被抢,不久,你的豪车居然也离奇地被人抢了,而且做这两件事的是同一伙人,池少爷,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雨水遮盖了世间所有的喧闹,这种时候连出租车都开始倦怠。

“你还以为她是什么温和无害的小白兔吗?我的天哪,你不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在接近你吗?你以为她会爱你吗?她不过是在利用你和你的感情。”

“我就喜欢听你说这种话,不过已经晚了,你或许应该过去看看,因为可能再过不久那房子就要易主了。”

池少时觉得今年秋天的气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凉得多,骆顺之就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不小心触碰到打开了,所有的痛苦就全都溢出并迅速攻破了所有的防御,将其一举击败。

“我说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来,不要牵连池少时。”

看着池少时灰白的面色,骆顺之心情大好,继续火上浇油:“就算后来对你有过温存,池少爷,相信我,她不过是把你当成了温迈而已,她从来就是这样的人。我说过,你为她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会让你后悔的。

“遭报应?”他用手捋了捋已经湿掉正在滴水的头发,“那我就等着好了,对了,池少时家的那栋别墅,我喜欢得很,你猜我会不会抢过来据为己有?”

“即便如此,池少爷,你还是愿意拯救这个陷在烂泥中的人吗?”

“我现在没有工夫跟你周旋,骆顺之,你会遭报应的。”

骆顺之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更像是一种审判,一种连接着心房的牵动,每说出一句话,就会把人的心朝两边撕扯,没有可用来形容的感觉,只有沉闷的轰响声。

本来她对此事并没有头绪,但直到骆顺之出现,她就清楚了,这一定和他有关。

苏锌看得清白,池少时转身面对她的时候,她总觉得那可能就是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视了。

举报者是苏锌。

他眼里没有听到这种消息该有的震惊和惶恐,反而带着力挽狂澜之后所剩无几的信任和期待,他问她:“我不恨你利用我,把我当成过温迈也没关系,但是苏锌,之前的日子里,你爱过我吗?”

最致命的是,在池帅公司出口到东南亚的那批货物里,正好就发现了部分违禁物品。

你看,骄傲清高不可一世又能怎样,在爱情面前还不是一样只剩了小心翼翼又低到尘埃里的卑微,分不得男人女人。

了解后才知道,原来池帅的公账上出现过一笔大额资金,虽然很快就转走了,但那笔资金正是日前警方一直在追捕的某犯罪团伙贩卖违禁物品所得。

倘若岁月不那么荒诞,日落星辰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去过的山河湖海也没有被赋予什么心思,她希望在过去春夏交替的时光中能抽出一些正确的日子,好好跟他打声招呼,好好感受他的悲欢喜乐,可是要怪就怪这四季交替得太匆匆。

天还没有变之前,苏锌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告诉她因为她的举报,N市某日化巨头公司负责人池帅已被抓捕,希望她可以去做个笔录。

苏锌感觉措手不及,她望着池少时黑漆漆的眼睛,忽然一阵心凉:“没有。”

快感正如她心中的苦楚一样,是一种能够牵动人思绪深处神经的某种元素。可他居然要靠那种东西来存活,她同情他。

池少时颓然地笑笑,低下头,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快感!”

看着他转身走进白茫茫的雾气之中,背影孤独又憔悴,绝望又破碎,即便从此在这时空里都不能再见了,她也会在所有黑夜和黎明里想念他。

“顺之,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你自己?”雨水顺着苏锌的额头缓慢流到脸上,“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

骆顺之心中原本该有的快感,却意外地迟迟未来,甚至泛起一丝苦涩,这让他非常不适。

他下车并不打伞,而是将伞深深地戳进泥土中:“苏锌,你看啊,烂泥始终都是烂泥,就算有阳光又怎么样?一下雨不就现原形了?”

“顺之。”苏锌红着眼眶抬头,“你可满意?”

你看,他不过就是一个瘾君子——对折磨别人上瘾成疯。

骆顺之喉头艰涩地滚了滚:“我其实就是想看看池少时他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好心好意帮你测试测试,要说的话,你得感谢我。”

到现在,即便他知道苏锌对池少时还达不到爱的地步,他也不能容忍苏锌过得幸福。

苏锌含着泪摇头:“不,我同情你。”

再长大一点,因为苏锌和温迈感情比较好,他发现自己融不进,就总是给他们两个人制造各种离间和误会。

骆顺之望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勉强挂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垮下来,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决裂,真正的失败者只有他。

到现在苏锌都忘不掉自己和温迈有多少次因为他的撒谎被苏打吊打得满身青紫。

在他心里,苏锌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弱者,弱小到根本不用花费多少力气,便能将她揉碎撕烂,可就是这样一个弱者,她傲慢轻视地对他说同情。

小时候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苏锌和温迈没能及时赶到去帮他,于是晚上他就跟家长撒谎说是苏锌和温迈打的他。

——骆顺之,你二十多年的人生过得可真是失败。倔强转身离开的那个人,你到底还要追逐多久?

骆顺之,从来都是如此。

——可是凭什么?小时候一样给你玩偶的两个人,你偏偏只对温迈笑;一样替你挨训的两个人,你就只会对其中一个内疚;一样担心你安危的两个人,你眼中的感激永远不会投向我……他对你的疼爱,我少过一分吗?可是你的眼中何时有过我,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只怕也没有吧。

而她在看到他的那个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这双脚,将再度陷入某种绝望的沼泽里。

——既然得不到,那就摧毁吧!

对面停着的汽车开着晃眼的远光灯,那灯光将雨水照得十分凄迷。苏锌站在车前,即便远光灯很刺眼,她依旧看到了骆顺之坐在车内,正对着她笑。

浓稠的雾气散去,轻薄的流云下是一片枯黄又萧瑟的大地,孤雁南飞,一路鸣唱——天凉好个秋。

凄风苦雨的傍晚,落叶被行人踩得面目全非。明明还不到落日的时间,天就已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