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就是如此,拐杖随着费老太太的下跪而落在了寒冬里被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声音穿过了寂静的别墅群,落入宋家夫妇的耳中,激得他们恍然回神。
老太太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在他们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们甚至没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他们实在是没想到,费老爷子辈分比他们长,怎么能给他们跪下?老太太养尊处优一辈子,怎么能给他们跪下?是宋雪桥杀了她孙子,她是苦主,怎么能给他们跪下?
他们几乎立刻去扶,可费老太太怎么会起来?
宋家父母都以为她会反驳,起码是痛斥他们,但没有。
她跪在那里,依旧用最大的努力挺直了自己老迈的身躯,她用那双眼皮已经耷拉下来却依旧有神采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们说:“我是来求你们的,求你们公正公道公平地处理这件事。”
费老太太也不是来跟他们说这个的,人家找关系她能拦着吗?她不是也找了林家吗?她从不要求别人做什么,只是看自己做什么。她的孙子死了,她的老伴因为这事儿一并走了,她都熬到了现在,大仇即将得报的关键点——你们找关系跑门路没关系,可我要拦着。
老太太没有指责,她就是那么平静地说出了这些话。可这哪里是给他们跪下,这是在扇他们的脸!这算什么?苦主给杀人犯的父母下跪求情,他们是以前的恶霸吗?
这种事都是私下进行,他就是下功夫赔面子找关系救了自己女儿,怎么可能当面说呢?只是当着苦主的面如果全盘否认,也挺不是人的。宋雪桥的爸爸就没说话,倒是宋雪桥的妈妈更护女一些,一口咬定:“没有,老太太,您八成听错了。”
宋家父母想通这点的时候,也是愤怒的。
却听老太太说:“没什么好说的,听说你们在走关系,试图救那个杀了我孙子,间接害死我丈夫的宋雪桥出来,是不是?”
只是他们的怒火没有发出来,老太太就来了第二招,她慢悠悠地站起来,晃荡着在他们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头撞在了旁边的门墙上。
他俩立刻就说:“老太太,天太冷,有话进屋说。”
宋雪桥妈妈几乎吓得立刻尖叫了一声,这一声似乎就标志着这件事的走向,再也按不住了。一位孤老太太的一跪一撞,谁看了能忍心?更何况,费家在商界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两个人说着话就亲自出门去迎接,一开大门就瞧见老太太站在大门正中央,手里拿着根拐杖,身姿挺拔地正等着他们。
第二天。
宋雪桥的爸爸就说:“这时候总不是好事情,先去看看吧。雪桥做的亏心事,那是独子独孙,谁要动了元丰,你再有涵养也忍不住!”
霍麒跟林润之说开了,其实这趟去不去霍家都无所谓。只是昨天霍麒回来,霍环宇是知道的,早上就打了电话让他去老宅。
宋雪桥的妈妈忍不住说:“她怎么来了?这是要问罪的吗?老太太不是这样的人啊。”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她自然见过费老太太,是特别开明和蔼的人,也有些不凡。要知道,她是费老爷子在家里娶的媳妇,父母做的主,这老太太不认字更没接受过西式教育,愣是跟费老爷子走到了最后,可见不一般。
霍麒寻思八成是霍老爷子找他,应该是上次问过他的事儿,让他接手霍环宇的公司。结果到了发现好久不见的霍青海居然也来了,霍家但凡在京城的人都在了。这时候有点早,老爷子每天晨练吃饭都有定数,这时候也不可能打破,大家都在等着。
他们也挺惊讶,自然也有点不得劲儿。能积累那么大的家业,那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虽然女儿杀了人,他们气愤归气愤,可也不至于失色。但苦主的亲奶奶上了门,他们总归是不舒坦,还有些忐忑。
霍青海八成知道他没消息渠道,挺好心地借着倒水的事儿坐在了他身旁,把昨天夜里的事儿说了一遍。其实霍麒知道,他总有些不得了的消息来源,否则也不敢对霍青林下手。
宋雪桥的爸妈这会儿倒是都在家,跑腿让宋元丰去就可以了。结果,就听说费老太太来了。
费老太太昨天夜里就送到了医院抢救已无大碍,宋雪桥的案子不知道是哪位发的话,一夜间便审讯完毕,杀人事实供认无误,已经进入到了提起公诉阶段,翻案是不可能的了。
自然是闲人不可进,可费老太太身份在这里,也没人拦着,直接就开车到了宋家别墅的大门口,也不开进去,而是按下了门铃。
这对于霍家来说还是不错的消息,起码霍青林的嫌疑洗清了。
老太太没回自己家,而是让人驱车去了宋家。
这会儿霍家就两个小辈,说话没人打扰,霍青海很大胆地说:“大概是要商量商量青云和青林的事儿,杀人案落,江一然那边也交代了她对行贿的事儿一无所知,恐怕这几天他俩的事儿就能定了。青云坐牢是肯定的,这事儿早就捂不住了,只是青林麻烦点。他倒是没被卷进去,可得罪了林家、费家,别说再进一步,林家的报复在后面呢。我猜他恐怕要被雪藏了。”
费老太太在知道真相后,自然也收到了宋家四处活动的消息。这老太太也不是一般人,当即就带着人从刑警队离开了,倒是让张玉生觉得颇为遗憾,这老太太在这儿,等闲人都不敢过来打听消息,他可是省了不少应付的时间。
霍青海悄悄来一句:“老爷子叫你来,八成是因为感觉到霍家人不够用了,你们和我这样的原先的边角料也要拿起来再利用利用。”
只是,费家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意呢。
霍麒也是想到了这点,点点头。
至于婚姻,那就更无所谓了,没有霍青林也有更多的想要更进一步的青年俊秀扑上来,对于宋家人来说,如果不是非要高嫁,那就是她挑人的地步。
霍青海也不怪他言语少,就跟自言自语一样:“你知道吗?这次居然是我爸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让我来老宅。他已经发现那个私生子用不上了,开始铺后路了。我猜今天恐怕就要告诉我,我职位会调一调。”他拍拍霍麒的肩膀,“好弟弟,过不了几年,我八成就要抖起来了。”
说真的,宋雪桥毕竟是宋家人,就算杀人坐牢出来了,对她来说除了耽误了几年光阴,又有什么影响呢?再说,她原本就是画家,送她去环境好的监狱,把东西都备足了,生活富足没人打扰,说不定她出来还能办个画展呢。
他说这话听着是显摆,可脸上表情平静,半点没有高兴的模样。是啊,对于霍青海而言,你抛弃我三十多年,没有办法了才给我一口嗟来之食,我为什么要高兴呢?
譬如就有人打圆场和稀泥,试图将宋雪桥的主观故意变更为受人蛊惑。若是真成了,纵然不能让她脱罪,至少也能判个死缓,再减刑,一共就坐不了几年牢。
当然,他也不会不愿意,这是他身为霍家子弟应得的利益,只是原先被压榨了而已。他不会放弃让自己强大的机会。
宋雪桥的爸爸虽然对这个女儿失望至极,可那毕竟是亲生骨肉,从小疼到大,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怎能不关心呢?当天事情一出,京城圈子里宋家就开始活动了。宋家也不是无名之辈,并非一点用都没有。
霍麒很干脆地恭喜他:“那祝你步步高升!”
宋雪桥自投罗网,将宋家彻底拖下了水。
霍青海此时眼睛里才有了内容,那是野心的火:“一定会的。”
“好!”他应着。
当然,他还没有忘记霍麒,小声说道:“老爷子上次说想让你接手三叔的公司,可能现在还是这个意思。”
霍麒是真想有个人陪着,不说话都行。
上次老爷子就已经跟霍麒说了,让他准备接手环宇国际,三月份股东大会就是好时机,八成这次是通知他的。
姜晏维也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就算这是白天,他妈也不会允许他不上课去京城的,只能很遗憾地答应他:“好。我妈来了,不能打电话了,我开夜灯咱俩视频吧。你要是想聊聊天,我也能陪着你。”
霍麒点点头:“应该是。”
正说着,就听见电话里有声音,应该是于静:“维维,这么晚了你没睡觉吗?说什么这么激动?”
没想到霍青海来了句:“别答应。”他看了看左右,大概发现周边没人,这才语带讥讽地说,“三房太乱,你自己做得好好的,进了环宇不过是替青林看管财产,做个管家而已。时间长了,你的也不是你的,他的也不是你的,何苦呢。老爷子不能得罪,你也别不答应,拖字诀最好。我瞧我三叔也不是愿意放权的人。”
霍麒都能想到这家伙红着眼睛不得劲儿的样儿,就像是他刚刚来自己家那天。他轻轻安抚着:“打电话也一样。要不等我回去的时候,你好好安慰我好了。”
这倒是法子,霍麒挺郑重地跟他道谢:“谢谢。”
姜晏维气鼓鼓地说:“现在不生气又不是没生气过,只是过去了而已。就像是我爸,我现在见他也不生气,可我生气的时候有多难过我自己知道。还有,我难过的时候你都陪我,现在我又不在你身边。”
霍青海摆摆手冲他说:“咱俩指不定谁欠谁呢。”
这会儿倒是反了,霍麒还怕姜晏维又勾起了伤心事,气坏了,反而安慰他:“只是把话挑明而已,早就没事了,别生气,等会儿情绪太激动睡不着觉了。”
霍青海猜得倒是不错,等着老爷子早上忙活完了,便一个个叫人上去聊天。霍麒是最后一个,等待的时候还瞧见了他妈,他妈也是神人,明明昨天他俩这么吵过了,这会儿见他却跟无事人一样,照旧一副霍太太的样子,跟他还说了几句话,让他有空多回京城吃饭。
不过,姜晏维做到了,他的心完全都是偏在霍麒身上的,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就连郭聘婷在他嘴里也难得有了点正面的形象。
霍麒猜想,大概是他妈并不想将他俩闹僵的事儿搞得尽人皆知。他倒也没有戳穿的意思,听着就是了。
人就是这样,霍麒已经在霍家顶了他妈一顿了。可那是他自己顶的,他再强大也需要别人的支持。这就是姜晏维对姜大伟失望的原因,姜晏维就是想让他遇见事情的时候,向着自己,站在自己这一边,还能帮自己骂骂郭聘婷,可他做不到。
等着轮到他,老爷子说的果然还是那件事,他自然想好了答案,什么最近业务发展比较忙,而且环宇业务涉及要复杂宽泛得多,他本就不是专业的,所以准备去学习一下再说。这当然是为了以后陪姜晏维出国给的由头。这事儿自然就推出去了。
结果,姜晏维顿时就炸了,经历过姜大伟后,他对这些不负责任的爸妈都没好感:“她怎么能这样呢?她把你带走不应该对你负责任吗?否则干吗要这么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难过,却因为害怕丈夫生气什么也不做,她连郭聘婷都不如呢!那个小三还知道姜宴超生病了,找我麻烦呢!”
等着谈完了他也没留下吃饭,直接开车回秦城。出大门的时候,他还回望了一下老宅,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以后就天高随鸟飞,海阔任鱼跃了。他越往前开,便觉得周身越轻松。等进入了秦城的地界,他便忍不住去了姜晏维的学校。
霍麒倒也不把他当孩子,所以也没必要隐瞒,就把事儿说了。
姜家。
“出事了吗?怎么半夜跑回家了?原先不都住在那边吗?”姜晏维关心地问。
郭聘婷难以置信地看着郭玉婷手中的瓶子,冲着她说:“你疯了吗?我又没得罪你,你放下。”
他说咱们家,姜晏维就知道是霍麒在京城的住处,给了他钥匙的,可不是他俩的家吗?他就喜欢这说法,只有足够亲密了才这样说,就像是他爸那边,他张口闭口说了十七八年的“我家”,现在也不过是称为“我爸家”了。
郭玉婷恶狠狠地问她:“不是你把音频发给张林的?我不就是想过好日子吗?这次又不招惹你,你为什么就看不得我好?好啊,你不让我好过,那你也别想好!”
霍麒边换鞋边说:“回咱们家了。”
3
姜晏维不过是开玩笑,他也不是傻子,霍麒从来舍不得打扰他睡觉的,回家了又这时候打过来,霍家人又都不怎么样,肯定是心情不好了。这么插科打诨来了一遍,他才开始进入正题:“你在哪里呢?刚刚听见好像在开车。”
郭玉婷的愤怒不是没有原因。
姜晏维乐得恨不得插个翅膀满天飞了:“是我给你的力量吧!”
郭聘婷那天在医院录了音后,郭玉婷就立刻想抢过来,结果郭聘婷这会儿比她精多了,她扑上来的时候就一边躲一边发出去了。
霍麒这会儿彻底不用想他妈的事儿了,心思完全被姜晏维这家伙给吸引了。他将车停进了自家车位,然后拿着手机边说边走:“不哄你,这边的事儿处理得差不多了。”
她一瞧豪门梦这会儿八成是要破灭了,就跟郭聘婷打了起来。
大概这个想法太美好了,姜晏维居然还在梦里“嘿嘿”笑了一声,不过没平时那么爽朗,而是带着点含混不清的鼻音:“叔叔,你就知道哄我。”
可郭聘婷不是原先的郭聘婷了,她也挺有心眼的,郭玉婷一打人她就喊,没一会儿医生护士就赶过来了,把人拦了下来。郭聘婷还反咬一口:“她是不是神经病啊?给她做个检查啊,我瞧着精神不正常。”
霍麒只觉得心底发软,也没点醒他,接着跟他说:“很快就回去了。”
郭玉婷气得哟,可是被拦着也没办法,只能干生气。
这显然是睡蒙了,梦里想着他呢。
郭聘婷就趁这个机会溜了。她出了门,在车上就给张林发了一句语音:“曾经的二姐夫,你应该听了录音了吧。都这样了,我二姐还想跟你过好日子呢。她是不是觉得你是属乌龟的,只会忍啊?你要愿意当乌龟呢,我就还叫你二姐夫,反正多门亲戚多条路嘛,你最近不也发达了?”
他给姜晏维拨了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起来,姜晏维睡得迷迷糊糊的,打着呵欠来了一句:“你怎么梦里也打电话来啊?就不知道人过来,太不够意思了。”
张林本就极为厌恶郭玉婷,再听听郭玉婷录音时那些打算和郭聘婷的挑拨,他能忍住才怪,别忘了,他现在可是两家的独苗了,重要得很。
所以当他看到姜晏维那小表情的时候,他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姜晏维就像是个小太阳,一跳出来就驱散了围绕在他身边的所有浓雾。霍麒瞧着视频里那张笑脸,要是往常,姜晏维发了这样的视频肯定都睡了,这孩子最近学疯了,睡觉的时间就那么点,他是舍不得打扰的。可今天,他忍不住。
他那副气得恨不得找个地方上吊的模样一出,他妈就知道有事儿,当即就问他怎么了。张林这时候也顾不得丑了,对,他爱郭玉婷,拿着她当宝,明知道她为了钱嫁给他也不嫌弃,各种伺候她。可最终得到的是什么呢?
对,这样才适合她!
这女人不但出轨,还侮辱他!
这样的人是自己的妈妈,这多可笑!可又不可笑,如果她没有这样的心性,她怎么可能嫁入霍家?
最重要的是,那天他带着郭玉婷去找姜大伟,他第一次见到郭玉婷真实的面目,她是怎样当着他面耍心机求姜大伟的同情的。那不但让他对郭玉婷再也爱不起来,还觉得过去的自己就是个傻瓜,怎么会喜欢这玩意!
如果他妈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没有发现,他还能骗骗自己她不是故意的。可她居然是一直知道,看着他用了十年融入霍家而不得,看着他被送到寄宿学校而不管,看着从明朗少年开始渐渐沉默变成了现在少言寡语的样子。就为了一句“我好”,她怎么能忍心?她又怎么能这么自私?!
他回来就同意离婚了,协议都写好了,钱到手就签字。
霍麒原本心情不算好,不是他还对林润之心存幻想,而是任何人听见那些言论心里都会不舒服吧。他在霍家遭受的所有罪都是陈芝麻烂谷子,都是可以忘记的,因为就算现在过得好,也抵不过一句“我好你才好”。
偏偏这时候他姑姑回来了,甚至告诉他,要培养他接班,以后家产都会给他。这哪里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砸下了个金矿!
2
他不但要有钱了,还要特别有钱了。
霍麒下楼便开车去自己的房子,中途收到了一条微信,他趁着红灯点开,姜晏维坐在床上,穿着个睡衣,冲着他来了句:“哎,霍叔叔,这么晚了你睡了吧。我就是告诉你,我成绩出来了,挺好的。”
要是原先,他肯定会立刻告诉郭玉婷,让她安心下来好好跟他过日子。可那天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跟她说,要在没有继承财产前立刻离婚,他不想被这个恶毒的没有底线的女人缠一辈子。
她又恢复成了霍太太,站起来摆出了平日的样子:“锁了吧。”
所以他都没吭声,结果没想到,郭玉婷还是知道了,还想了这种恶心的法子试图跟他破镜重圆。他就是没钱也不会考虑的,出轨不可怕,而是这女人的心思让他觉得太可怕。
好在,很快,保姆来敲门:“润之姐,要锁门吗?很晚了。”
他就把事儿跟他妈说了。他妈也气得不得了,就一句话:“不答应她,离婚!”
可不后悔吗?也不是,她也难受,心也疼,有种直觉告诉她:你错了,你终究有一天会有报应。这让她隐隐不安。
要是原先,离婚这事儿郭玉婷不答应,张林一个人单方面起诉,虽然手里有出轨的证据吧,但还是要调解要有个过程的。可这不是张林的姑姑在家吗?她原本就奇怪,张林都结婚了,为什么老婆不见人影?这会儿张林他妈气不过了,直接跟她说了,张林姑姑才知道怎么回事。
林润之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是蒙的,她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觉,后悔吗?没有,她这样的人即使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毕竟,她的选择换来了如今的好日子,无论是舍弃郭如柏还是对不住霍麒,都已经够本了。
她如果不护着娘家,怎么会选张林继承财产?要知道,她丈夫虽然没有近亲了,可远房亲戚还有几个。
他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一听这事儿,张林姑姑就恼了。
都这样了,今夜霍麒肯定在这里睡不下去了,他其实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把话说开,以为还要住几天呢。他去拿了自己的大衣穿在身上,对着他妈说:“我去自己房子住,这屋子里的东西过年我就收拾过了,剩下的这些你扔了就是,我不会回来了。”
他们原本就是在这座城市发家,如今虽然出国了,可人脉还在。有了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外援,张林的离婚简直是手起刀落,迅速得不得了。他姑姑可没费心走法律程序,那快能快到哪里去呢?直接找人以张林的名义给郭玉婷办了出院——他俩没离婚,这就是合规矩的,然后把人带回了张林家,见了一面。
“怎么会?我还是叫你妈,只是你说的嘛,人总要对自己好,这样才能管别人。我很介意曾经少年的生活,很讨厌这个地方,很厌恶霍环宇和霍青林,见到他们就想来点暴力。当然,也很不喜欢没有母爱的你。这对我不是可以忘记的往事,就跟霍环宇是你不能得罪的人一样,所以我们的选择都一样,不提不见。”
郭玉婷这是第一次见这位姑姑,她原本就颇有心计能说会道,一瞧他姑姑就知道不好惹,想去跟张林求救。张林就把她的录音放出来了,然后告诉她:“咱俩不可能过下去了,离婚吧。”
“你要不认我吗?”林润之质问他。
郭玉婷哪里肯,还想再辩驳,姑姑就上场了,就一句话:“要不老实离婚,净身出户,你毕竟是过错方。要不……”她动了动手里的一张纸,“听说你最近精神不好,前两天还无故殴打自己的亲妹妹,送你去精神病院治疗一下好不好?”
他平淡地说:“看样子我们谈不拢。妈,从今天起我搬出霍家,我们三观不和,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好。再说,我和你丈夫原本就说得清楚,我不上商科不进霍家公司,便跟霍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看着林润之想说话,但是没给她机会,“该负责的养老我会负责,你放心好了。不过,我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郭玉婷脸色顿时就变了:“我没病,你不能这样,我告你。”
霍麒就知道,他跟他妈没有共同话题。他的那些年少苦难,在他妈看来都是为了过好日子而付出的代价,是应该的,是可以不计较的陈芝麻烂谷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又有什么说得清的呢?
张林他姑姑是修炼了千年的狐狸,能怕她?当即就乐了,然后说了一句话:“你真天真,我既然敢说就能把你关进去,张林是你丈夫,他有这个权利,而且我告诉你,如果是张林把你关进去,除了他签字,谁也不能把你接出来,你的父母和姐妹也不成。不过我想他们不会愿意搭理你的。至于你有没有病,你自己证明啊,医生信了你就能出院了,不过我觉得很难。”姑姑就问她,“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要离婚,还是当张太太?”
说得太开了太清楚明白了,林润之连遮掩的理由都没有,反而坦荡了起来。她变得平静起来,又像是那个贵太太了。过了几分钟,她才开口:“你和你爸一个口气。”这显然说的是郭如柏,“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我……”她这时候才说了点心里话,“我也觉得太严厉了,可他太凶,一副动了他儿子就是离婚也不退缩的模样,我没敢碰第二次。对,你说我都是为了自己好,我承认。可我为什么不为自己好呢?跟着你爸爸一辈子的日子看得到头,再厉害不过是个资深编辑,上奉养公婆,下抚养你,一辈子紧巴巴,到现在撑死有两套房。可如果跟着霍环宇呢,我是霍家的媳妇,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我的选择有什么错?你被转到寄宿学校,我听从霍环宇的意思,没有任何反应。可那又怎么样?你说得对,你住在那里还是我儿子,可我跟他翻脸,他老婆就不知道是谁了?要我四十岁重新开始吗?要我放着霍太太不做去离婚吗?我为什么?霍麒,你觉得这样对你无情,可我说句实在话,你是依附于我的,只有我好你才好!你是我儿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我可能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总是关心你的,你没必要抓着这些十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不放,你现在不也很好吗?三房这个样子,对你更有利,你以后会更好,往后看行不行?”
郭玉婷被她说得心里发颤,可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服软的人,再说,她并不觉得姑姑能这么对付她!姜大伟不比他们有钱,可也没这么违法乱纪吧。
林润之退后了两步,坐在了霍麒床边的单人沙发上。
可她忘了,姜大伟在秦城是个规矩的商人,她从来没问问张林这个姑姑是怎么发家的。人和人之间哪里有一样的?就如她和郭聘婷姐妹,一个当小三一个当小四,父母还挺引以为豪。可正常人家的姑娘,哪里有这样没下限的?敢这么做,父母早就打断腿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郭玉婷不同意离婚,姑姑也当机立断,直接找人绑了她,带了张林去了郊外的一家精神病院,给她关进去了,告诉她:“七天后你有一次打电话的机会,不珍惜,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妈,他为什么能骗你?因为你会根据利益做出最佳选择,你连去问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上面所有的理由其实都是一个理由,霍环宇不想让你见我,不想说破这事儿。”
那是什么地方?郭玉婷一个正常人怎么待得住?还是有关照的整整七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告诉别人自己是正常人都没人相信的七天。时间一到,她就打了电话,放出来麻溜去了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他们骗我!”林润之说。
张林的房、车都是婚前的,她开的那辆车也是张林买的,所以一样资产都没分到,到手的,只有张林让人给她扔在地上的,收拾好了的七个大箱子。她在民政局门口打开了一个,张林倒是不贪她的东西,全都是她的衣服和用品,一样没少都在这儿了。
霍麒一眼就看出来她不相信,他回答:“因为他爸爸心里想着你,没有善待他妈。他同样憎恨出轨的你们,只是把气发在了我身上,而你还信他爸的话,任由他爸把我扔在那个鬼地方不闻不问。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不想见,而你嘴里最见不得这种事的丈夫呢,明知道他儿子同样有错,没有半点影响霍青林的人生。”
她站在大门口守着这七个箱子,跟逃荒的一样茫然了许久,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地方可去。她父母家早就不搭理她了,大姐自从郭聘婷当小三要转正劝过没用后,就直接说以后少来往,怕教坏了孩子。至于郭聘婷……她这会儿想起郭聘婷来了,这丫头是一点都看不上她好啊,都是这丫头害的她!她怎么可能投靠郭聘婷?!
林润之愣在那里了,不敢相信,振振有词地反驳,生怕声音小点就落了下风就真的错了:“他为什么?不可能,他什么得不到?你原先跟他又不熟悉,也没得罪他,你们岁数差得那么大,又没有冲突!”
郭玉婷想先找个地方待待,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何况她这七个大箱子实在是太扎眼了,她打了个车,说是让人把她送到最好的酒店里,结果到那儿一摸,钱包不见了。
霍麒几乎立刻就笑了:“照片又怎么样?照片只是表明我跟她说笑过,可能表明我追她了吗?”
姜大伟给她的那张银行卡,就在钱包里。
对的,那些说笑的照片就是罪证,霍青林拿着它成功把他赶走,霍环宇又拿着它让他妈相信都是他的错。
她为了不让张林分财产,并没有将钱从那张卡上转出来,而是想着等离了婚再说。
“有照片啊。”她立刻找到了理由。
可如今,卡丢了,上面的名字不是她的,她连挂失都没办法办。她报警人家都不相信她,她凭什么替姜大伟报失?再说问她卡号,她也背不出来,只知道密码有什么用!她没办法打电话给姜大伟,姜大伟如今对她厌恶至极,对她印象差得不能再差,一听第一反应是郭玉婷借机再要钱,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他突然说到这个,林润之一下子愣了。
郭玉婷这才明白了什么叫走投无路。
可她已经老了,霍麒已经足够强大,伸手就抓住了林润之的手腕,让她的巴掌看起来不过是个笑话。霍麒点头说:“我的确没良心,我并不感激这个养我长大的家庭,甚至恨它!因为你们的结合原本就带着出轨的原罪。你问我的良心,妈,你对我爸有良心吗?何况,这里的人真的对我好吗?你口口声声说我错了,那你一个做母亲的,是否来同我确定过一次那是真的吗?”
婚离了,钱没了,人财两空,她就剩下了几箱子不能吃的衣服。她没有工作,没有家庭,除了姿色,没有任何可以翻身的资本。是谁害得她走到这一步的呢?
林润之也是气急了,上来就想给霍麒一巴掌:“你没良心!”
还不是郭聘婷?
“为什么轮不到?”跟林润之那张有些狰狞的脸比,霍麒的面容平静得很,“因为太难看了吗?因为暴露了你攀龙附凤的本质了吗?因为你带我来霍家,有了更大的平台见了更大的世面吗?妈,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宁愿跟着我爸每年买一件新衣服坐在他自行车后面上着子弟学校,也不想跟着你。”
她原本没有勾搭姜大伟的心思,是郭聘婷一步步逼着她走了这步,是郭聘婷让亲妈都不搭理她,是郭聘婷毁了她最后的退路。
出轨应该是触碰了林润之的底线,她几乎立刻吼道:“你闭嘴!父母的事儿轮不到你说!”
对,如果不是她发录音给张林,如果不是她叫着什么神经病,她怎么可能离婚?她肯定能跟张林和好的。
“妈!”他打断了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林润之,“不是我让霍环宇养大我的,我有亲生父亲,他有学问有道德,他虽然不够富裕也能撑起一个家,他可以顺顺利利地把我养大。如果不是霍环宇勾引已婚的你,如果不是你婚内出轨,我不需要给别人当养子,不需要改姓霍,不需要来适应这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霍家,不需要因为这点事就被转学到寄宿高中,不需要所谓的看你的面子,因为那是我亲爸。”
她几乎不可抑制地仇恨郭聘婷,愤怒填满了她的全部身心——我如今落到了这步田地,我为什么要让你过得好?我不可能有更差的日子了,那你跟我一起来吧。
如今的答案跟他心中猜测的几乎一样,他还有什么好问的,只是让自己更生气而已。
所以,她把东西直接摆摊卖了点钱,从物业阿姨那里拿了瓶硫酸就跑到了郭聘婷家的别墅。
霍麒这辈子最不爱听的事儿就是两件,一是霍环宇养大了他,二是当年的事儿他有错。如今,他妈全说了。更何况,他其实并不再想听林润之的愤怒和不得已、委屈,他这么多年疑惑的只有一点,他为什么去寄宿学校他妈知不知道。
郭聘婷早就打过招呼不让她进,可她还是有别的办法,偶遇了一个开车出门买菜的保姆——她俩原先认识的,她还帮过对方的忙,保安又不能进车里检查,人家就带着她进来了。
林润之顿时就恼了:“你胡说!你讲讲理,这事儿你有错在先。本来就不是光彩的事儿,再说,青林是什么身份?你叔叔有多看重他?你别忘了他才是霍家人,你姓郭!你叔叔有多生气你知道吗?他把你送出去已经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了,要是别人,你试试?”林润之也激动了,“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没想到我放在身边养大的养子,竟如此狼心狗肺。霍麒,这事儿你做得不对,你要承认。”
然后她拎着硫酸瓶,直接进了别墅的大门。那时候郭聘婷正在哄着姜宴超玩呢,这小子反应挺慢的,月嫂知道怎么回事,那叫伺候得一个胆战心惊,倒是郭聘婷没养过孩子,不懂得有什么不对,还觉得孩子挺好带的,也不哭闹了,一直跟姜大伟夸这个月嫂有本事。
霍麒不由得笑了:“对,都是你有理!所以,你就当这件事没发生,当不知道我在里面日子过得怎么样,不去想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突然被发配有没有受到精神打击,问也不问,一心一意地伺候着你的老公养尊处优地过了这么多年。等到我现在长大了,成功了,又开始痛诉我对你疏离,妈,你不是为我好,是为你自己好吧?”他一针见血,“你的选择压根不是因为爱与恨,对与错,是因为利益。我十五岁的时候霍环宇强大,所以你跟随他。而现在我逐渐长成而霍环宇却渐渐老去,所以你开始亲近我。”
这时候,她妈张桂芬已经跟着做饭阿姨出去买菜了——张桂芳不放心阿姨买的东西,一直是要跟着看看的。
霍麒倒没想到他妈的理由竟然这么充分!
郭玉婷进来,屋子里就郭聘婷和月嫂、姜宴超两大一小。见了她,郭聘婷都吓了一跳,立刻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随后凶起来,“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林润之拍着自己的胸口:“分开冷静,大家都不参与这事儿,说不定就回过神来改掉了。若是我去了,你可能更逆反。这也是冷处理。只是……”她叹口气,“开始的时候没提,后面就没法说了,渐渐地就不知道怎么提了。”
郭玉婷笑了:“我为什么不能来?你在害怕什么?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你不是录我的音发给张林不让我好过吗?我来啊就是告诉你,我离婚了,拜你所赐,我真过得不好。你高兴吗?”
林润之试图跟霍麒解释:“你不能这么跟我讲话。我不是怕他,我是尊重他。而且我去了能怎么样?我接不回来你,你的档案已经转过去了,你必须在那里读书高考。那要说破这件事了。”
郭聘婷怎么可能看不出郭玉婷不对劲呢?她连忙吩咐月嫂:“打电话叫保安。她这是要闹事,把她赶出去。”
“霍麒,”林润之显然也有些怒了,她并不愿意让人这么揭老底,“我是你妈!”她重复了一句,当然,她是知道这句空洞的话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它不能够抵消霍麒心中的愤怒,否则他也不会问出来。
月嫂立刻就要摸手机,结果被郭玉婷呵斥住了:“住手!”她晃晃手里的玻璃瓶,“我这里可是浓硫酸,你要是不想伤到你自己,就躲一边去。我们姐妹俩的事儿,你别多管闲事。”
因为不看他,他还是林润之的儿子。可违背了霍环宇,霍环宇就不一定是谁的丈夫了。纵然表面上看霍环宇对他妈情深似海,可实际上,巨大的背景差距让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平等,思维上就天生带着仰望。
一听浓硫酸,郭聘婷和月嫂脸色都变得特别难看,月嫂几乎毫不犹豫地向后退:“我不管、我不管!”她又不是傻子,为了这点钱被泼硫酸吗?不过好在这人还有点良心,往后退的时候,顺手就一把抱住了姜宴超,带着他往后退。
霍麒特不愿意听那句没有办法。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没有办法的事情呢?霍环宇不告诉她,她不能自己问吗?林润之是他的亲妈,去学校问档案转出情况,谁能不告诉她?学校是寄宿制,可又不是监狱,林润之到了那里,怎么能见不到人,一切不过是不敢违背霍环宇罢了。
郭玉婷瞥了一眼,可姜宴超又没得罪她,再说她也不敢惹姜大伟啊,就当没看见,反而拿着瓶子更进一步。郭聘婷吓坏了,眼睛瞪着那瓶子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这是犯法的,你这样会坐牢的。二姐,什么事有话好好说,都可以商量的嘛!”
“所以你怕他了,听着好就行了?”
郭玉婷就问:“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已经这么惨了,你却过得这么好,我就是不爽啊。除非你惨我才爽。”
“我……你已经被送过去了,我没有办法,难道跟他翻脸吗?”林润之试图告诉霍麒,她也尽心过,“霍麒,我是你妈,我不会不关心你。我问他是什么学校,我要去看看你,让他给我安排。他说是好学校,升学率特别高,不比你读的中学差,我看了资料和升学率,我这才放心的。我要求过去看你!他没答应。他说管得严格是一方面,还怕你这时候有逆反心理,不愿意在那里,找我哭诉,想要转出来。”
郭聘婷立刻就说:“我也不好过啊,只是表面风光而已。”
霍麒就问她:“那你就同意了?一句怕出大事,你就这么同意了?”
郭玉婷就说她:“不好过?你可是姜大伟明媒正娶的老婆,你有什么不好过的?你要钱有钱,要孩子有孩子,能比我不好过?你告诉我你哪里不好过啊。”她说着就拔开了瓶塞,向前走了一步。郭聘婷其实是不信的,可也不敢确定,就跟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看见郭玉婷慢慢地将瓶子歪斜了,往沙发上滴了一滴。只听“刺啦”一声,大量白烟冒起,皮沙发上已经灼开了个洞!
这事儿林润之倒是没说谎,霍环宇就是跟她那么说的,不过话更露骨一些,他说的是:“他心大了,想要的太多。再说,霍麒跟你长得一个模样,女孩子当然喜欢更好看的,天天见面时间长了真出事了怎么办?”
真的是浓硫酸!
林润之说:“我就跟他嚷起来了,他让我别那么激动,他不是针对你。他……他给我看了些照片,就是你凑在宋雪桥面前那些。你叔叔那天特别严肃,我跟他认识那么久,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没见过他这样的。他……他冲着我说,他为了我们母子,已经够对不起青林的了,这种事绝对不允许。我怎么可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林润之似乎也很委屈,“明明一切都是好好的,你那么听话懂事,怎么能做这种事?可有照片啊,我不得不信。我不是没反对过的,我说那也不必送出去,你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告诉你不可以就行了,你从小听话不会再犯的。你叔叔觉得不放心,在一个屋檐下,万一要出事就是大事。他就是怕我反对,直接送走了。”
郭聘婷只觉得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模样立刻说:“真的过得不好,二姐,姜大伟就是个老头子啊,我才二十一岁,我怎么能跟他过得好?他一身的老人味,肚子都那么大,都是赘肉,你又不是没见过,谁能喜欢啊?要不是为了钱,我怎么可能嫁给他!我才二十一岁啊,我不喜欢小鲜肉吗?二姐,你比我强多了,离婚挺好的,以后能找更年轻的,我呢,谁知道他能活到几十岁啊,万一是个老不死怎么办?!对了,还有个惹人讨厌的姜晏维,我的苦日子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呢!”
霍麒静静地听着,没打断,他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妈能够做到对自己的儿子不闻不问。
她是吓坏了,那瓶子就离着她不过一米远,真怕郭玉婷泼过来,她的脸多重要啊。郭聘婷说完就去看郭玉婷,希望她能满意,却发现她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这种话林润之回答得也挺艰难,她不是滋味地叹了几口气,这才说:“你那天没回来,我就很急,想出去找你,然后你叔叔把我叫到了卧室,告诉我把你送寄宿学校了。你是我儿子啊!”她说起这个,似乎也激动起来,涂着肉粉色指甲油的手在霍麒面前摆动,“他凭什么不商量就把人送走,更何况是寄宿学校?”
郭聘婷感觉到不对劲,然后就听郭玉婷说:“你死定了。”
“所以呢?”
郭聘婷还没说出什么来,就见郭玉婷摆了摆手上的手机,竟是通话状态中,里面姜大伟的声音冷冷传出来:“既然不想陪我这个老不死的,离婚吧。”
霍麒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怎样的一个母亲?
郭聘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姐姐,郭玉婷这才笑了:“熟悉吧,这就是你在医院里对我做的。你还是太嫩,跟我学了点皮毛就真当自己无敌了,你做梦。郭聘婷,你的脑子从来都不会多想想,我怎么会泼你一脸硫酸呢?那才是毁了我自己呢,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坐牢?我只会把你拉下水,没有了姜大伟,凭你的脑子,不会比我过得好。”
霍麒心里就有一种“哦,她这是知道啊,竟然是知道啊!”的感觉。那么,他妈怎么能忍得住,十五年一句都不问呢?
郭聘婷这才知道,这不过是个局,是郭玉婷报复她的,她却把心里话都说了。姜大伟怎么可能饶了她?她瞪着眼睛看着郭玉婷得意的脸,只觉得恨不得杀了郭玉婷!她伸手就去抢硫酸瓶,可郭玉婷早就防着她呢,直接一脚把她踢到了一边。
她说:“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我……我当然,”她大概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毕竟是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是十五年来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提的一件事。她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你叔叔说,你心太大了。”
“怎么?我说你没脑子你就真没脑子了,伤了我,你可是要坐牢的。”郭玉婷摇摇头,“真是傻瓜。”她拎着硫酸瓶子扭头就走,“我等你离婚的消息!”
她迅速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长长的斜刘海遮住了她的右脸,灯光的阴影打在了她的脸上,这会儿表情看不太清楚了。
郭聘婷却爬了起来,在月嫂的惊呼下,扑了过去。
林润之的表情很复杂,她恐怕没想到这么多年霍麒都没问,却在这时候问出来了。
姜晏维这天放学,又碰到了等着他的霍麒。
一直到了现在,十五年了,他终于第一次问出口。
霍麒自从从京城回来后,作弊就多了起来,每天中午点了餐过来投喂不说,下午想他也会提前在这里等等,看他一眼再走。
那次假期过后,这事儿就似乎成了不需要提起的事情。他一直想问,可错过了能问的机会,这种感觉就不那么强烈了。他学会了闭嘴和忽略这件事,他开始想办法省钱攒钱投资,用各种方法赚钱。而他妈也再也没提过这事儿,过年的假期他们都在,谁也没开口说过这事儿,就仿佛他去寄宿学校是早商量好的,是早有定论的,是不需要解释的公理。
姜晏维这日子天天过得跟飘在云端上一样,用周晓文的话说,每天走路都是虚的!
当然,那个假期还发生了一件事,霍青林带着一帮关系好的朋友来家里聚会,他们在下面闹得厉害,他恨那个人,可也知道如今翻脸只是螳臂当车,便忍住了。然后,费远上来敲了门,带着他下去了那一趟,跟遛猴子一样,让宋雪桥瞧瞧他,嘲弄一番。
周晓文最近表现得很不错,他爸妈都表扬了他,最近的生活过的还是挺滋润的。
他的学习,他的前途,他的人生,只有靠自己。
瞧见等着的霍麒,周晓文特识相地告退,姜晏维没搭理他,自己跑到霍麒身边去了。
霍麒那个元旦是自己待在家里的,就在卧室,他觉得自己需要调整一下,许多东西不是自己在意就可以的,因为别人可以不在意你。作为一个寄人篱下,亲妈似乎也并不管用的人,他能管理的只有自己。
没想到,霍麒居然跟他说:“今天你妈有事儿,让我接你吃饭。走吧。”
就跟他们天天见面,不需要叙旧一样。她没提一句,没问“你为什么突然去了住宿学校,我为什么没去看你”,就走人了。
姜晏维简直难以置信:“我妈怎么可能松口?她有什么事儿能不管我啊?”
然后他妈带着行李跟着他继父走了。
自然是姜大伟的事儿了。郭玉婷和郭聘婷居然在家里打起来了,碰翻了硫酸瓶,两个人都受了伤,现在在医院呢。月嫂当时一害怕就报了警,郭玉婷一口咬定是刑事案,郭聘婷故意伤人,郭聘婷则说郭玉婷是绑架勒索,更是刑事案。
他妈见了他就跟没事人一样说了一句话:“长高了,也结实了。那地方果然挺锻炼人的,不像个单薄的小男孩了,像是大小伙子了。我儿子长得真帅!”然后就告诉他,“我跟你叔叔定了欧洲游,现在就出发,你愿意在家就在家,他们可能回去老宅过节,你不去就在家好了。”
家丑不可外扬。姜大伟没有亲戚兄妹没人帮忙,又不能直接拉了公司里的人来处理,就打电话求到了于静头上。于静是真不想让这事儿扩大,这别墅里可不少孩子在一中上学呢,闹出太大的事儿来影响姜晏维才叫得不偿失,于是答应了。
结果连机会都没有。
可她走了就顾不上姜晏维,又怕姜晏维跟着周晓文回家,就只能打电话给霍麒让他把人带走。
那年元旦回家,一共三天假期,进门的时候他心情复杂,一是不想见霍环宇和霍青林,他那时候心里恨极了他们,可无法反抗,年少气盛,没有现在那么好的涵养,都是靠着咬牙撑着的,所有的漫不经心面不改色,都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二是不知道该如何见他妈。整整三个月,他从期望到失望到灰心,他妈始终没出现。开始时他想问她:为什么你不来?现在满脑子想知道:我究竟是你儿子吗?
于静交代这事儿不要告诉姜晏维,自然霍麒不会说,忽悠他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吧。你以为你妈一天就围着你转啊?她在秦城有那么多朋友,怎么可能没交际?”
可是没有。
姜晏维很自觉地跟着霍麒上了车,顺便分析:“我倒是觉得我妈是有男朋友了。我也没听见她打电话发短信,可总有这种感觉。”
毕竟他是她亲儿子啊,一声不吭就把他送到了这种地方,总要问问原因的吧,知道了总要过来看看他的吧。
霍麒开车往回走,顺便问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也期望哪一天,他妈妈会出现在学校大门口。
姜晏维直接拍了胸脯:“当然是同意了。我一点没觉得我妈再找有什么,不是离婚了吗?岁数稍微大点就不能追求幸福了?我妈那么年轻漂亮,值得跟喜欢的人过喜欢的日子,只要她高兴就行。当然,她要是不找也行,到时候买房子就买两栋,挨着的,我两边窜也挺好。”
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没有吸毒,没有打架,没有网瘾,为什么要被关在那样一个地方?说好听了是军事化管理,难听了就跟牢房一样,他不愿意的。
霍麒就喜欢姜晏维这副乐呵的样子,他这点随于静,可以给喜欢的人最大的空间,也不会为了别人而侵害自己的空间。霍麒忍不住伸手揉揉他脑袋:“这主意不错,你妈肯定喜欢。”
那件事对他的人生是毁灭性的打击,让他知道了自己十年来有多可笑,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有多悲凉,他感觉到了这个家族冷冷的恶意,却没有人能够伸出手来帮他一把。
姜晏维美滋滋:“那当然。”
霍麒终于将心底的刺完全暴露在林润之面前。
医院里,于静急匆匆赶到,姜大伟和张桂芬都在外面等着,不过两个人离得特别远。于静走到姜大伟面前问:“怎么样了?”
1
姜大伟叹口气:“两个人拿着硫酸瓶争夺,溅出来的液体洒到了身上,都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