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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一大早,宋雪桥就早早起来了,给路路洗漱完,带着他吃了饭,就抱着孩子要出门。霍振宇思来想去一夜没睡,早上就在院子里打了会儿太极,此时正准备乘车上班,瞧见她也出门,难免问了一句:“这是带路路出去?”

霍青林感觉有点糟,只能打起精神接着回答……张玉生倒是狠狠地喝了口浓茶,接着跟他玩。

宋雪桥就笑了笑,这女人长得极为白净,皮肤就跟透明的一般,在这种寒冷冬季的早晨,寒风吹着更显得苍白,外加她今日不知道怎么的,还化了个大红色的唇妆,看起来倒是与平日里淡雅的装扮不同,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张玉生看他一眼,接着问:“掉下去记得吗?你们谁先醒来的?什么姿势?林峦当时的情况怎么样?你怎么样?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情景?……”张玉生显然发现了端倪,死缠着这事儿不放,问得林林总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什么样的细节都要问,毫无章法,最后又重新开始,“当时是谁提议的要去那边瞧瞧风景?”

这打扮,不太合适她!

不过,他倒是很坦然:“那就是手臂,一刹那间的事儿,我手一捞,具体抓的哪里,来不及去看。”

可霍振宇毕竟是男性长辈,他没吭声。

当时的情况在霍青林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时候他掉下去太害怕了,脚一松整个人就向下滑去,他的手压根就没支撑两秒钟,已经全然忘记了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情。后面回想,只记得林峦扯了他一把,拽的哪里,他已经忘记了。

宋雪桥就说:“路路想他舅舅了,我带他回去看看。对了,二伯……”她最后一次做着努力,她去承认自然可以换出霍青林来,可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了,路路也可怜,她终究是想两个人夫妻到老的,“霍家会保青林的吧。”

“那应该是面朝石壁,他无论哪只脚滑下去了,应该只是踩空,手还抓在峭壁上,身体向下打滑,你怎么可能抓住他的衣服?不应该是拉住他的手吗?手为了固定肯定放在身体左右,离你最近啊。”

霍振宇昨天就得了消息,今日里瞧宋雪桥就带着点同情,孩子才几岁,霍青林的事儿要是真判了,就费远那一项,八成就活不了,费家和林家不会允许死缓的。

霍青林对这个倒是答得快:“对,手抓着峭壁凸出的石头,前脚挪,后脚跟。”

他缓声道:“你哥哥那边要是能愿意的话,你不妨找找。”

张玉生突然问:“你们是怎么走的,一步步挪动吗?”

他说完就上了车走人了,宋雪桥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冰凉起来,如果霍家有办法的话,怎么可能让她找外援呢?这是霍家要撒手了?

霍青林皱了眉头,却不好不答,笼统地说:“应该是衣服吧,具体哪里当时太急,我没注意。”他依稀记得自己原先说的是,抓住了林峦的上衣,只是具体细节他忘了,所以做了模糊处理。

路路冻得不得了,虽然是个小男子汉,但忍不住拽她:“妈,太冷了,我们上车吧。”

“怎么抓的?抓的他哪里?”

宋雪桥这才回过神来,跺了跺穿着薄羊皮靴子的脚,带着孩子上了车。一路上,她的脸色再也没好过。结果到了家,将路路交给保姆看着,她就直接去找她哥哥了——一大早她就打了电话,让她哥哥今天等等她。

霍青林的冷汗流得更多了,他说:“很多年了,有些记不清了,他好像是脚滑了一下。我在他后面,瞧见了就连忙去抓他。结果他下坠的力量太大了,很快也把我拽了下去。”

这种事,她毕竟是不敢跟父亲先开口的。他爸对霍青林一向一般,只是她愿意,才勉为其难答应他们结婚的。江一然的事儿一出,他爸就发了话,要是真的,让她立刻离婚回家:“敢欺负到宋家头上,我饶不了他!”

“林峦掉下去的时候是怎么回事?”张玉生将身体微微前倾了,“你描述一下。”

而如今,宋雪桥自然也不敢回家里的老宅,先摸到了她哥哥宋元丰这边。宋元丰比她略大几岁,见了她就皱眉:“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很陡峭,就能放大半个脚掌,不算远,伸手便可够到。”

宋雪桥关了门就立刻求助:“哥,你帮帮青林吧,霍家要放弃他了,你帮帮他吧。我不能没有他!他是被冤枉的。”

“那路什么样?你们挨得近吗?”

宋元丰的消息也很灵通,何况宋家只是不帮忙,并非不关注这事儿。他对宋雪桥就一句话:“你疯了,现在还维护他?我告诉你,我等你不是为了帮你,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没人帮得了他!大势所趋,你懂吗?”

霍青林波澜不惊:“混着出去玩的,大家没在意,按顺序走的。”

宋雪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哥:“你要关着我?不行!”

“这就奇怪了,你身体素质一般,这种地方又少来,怎么可能让你殿后?不应该是有经验的人在后面托底吗?”张玉生眼睛盯着他说。

“我不关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性子吗?”宋元丰实在是太了解这个妹妹了,“你能做什么?老老实实待着吧。”

霍青林这个倒知道:“费远打头,林峦中间,我在最后。”

他说完就摔门离去,宋雪桥连忙追了上去,结果被她嫂子拦住了。她嫂子挺不好意思地说:“小妹,这事儿真对不起你,我可只能听你哥的,你哥为你好。”

“去的时候什么顺序?”

宋雪桥怒吼了一句:“为我好什么好!”

“好奇,照片真挺好看的,而且危险就一小段。”霍青林慢慢地回答着。

她嫂子都愣住了,她这个跟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小姑子,居然连脏话都说出来了。很快,她就知道不仅仅是这样,宋雪桥几乎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往外走去。她嫂子上去拦了一次,却被宋雪桥指着鼻子说了句:“你要我疯吗?”

“你不是很少参加这种活动吗?水平一般,怎么也跟上了?不怕吗?”

她嫂子哪里好多管她得罪人,就说了一句:“你做事儿要想想路路吧。”

张玉生在加快速度,可霍青林在慢慢减缓说话的速度:“他喜欢冒险,就答应了。我也好奇,也就跟着过去了。”

宋雪桥就扭头看了一眼,路路这时候八成也觉得不对劲了,放下了手中的游戏机,看着他妈妈,问:“妈,你去哪里?”

“林峦怎么回答的?你怎么也跟去了。”

宋雪桥跟疯子一样的表情一下子就柔软了,看着这个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说:“你乖,我去看看你爸爸,看完就回来。”

“他说那边风景不错,就是给林峦看过照片的那一块,很近但是路不好走,问林峦还去不去。”

路路就问她:“我也能去吗?”

“他怎么说的?”张玉生接着问。

宋雪桥就说:“你今天去不了,不过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这事儿已经过去多年,霍青林就算是个再缜密的人,当年给出的答案,他也不能完全记得住。更何况,他那时候身受重伤,很多时候以昏迷为由躲过去了。他并没有接受盘问,自然也就没有构建过那个过程!他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脑子里翻腾着想着当年是怎么说的:“费远。”

她说完扭头就走,她在宋家实在是不得了的存在,又是一副谁挡路收拾谁的架势,再说她也没犯错啊,何况她嫂子也不愿意得罪她,竟真让她走了出去。

霍青林心中陡然一惊,就见张玉生翻着案宗问他:“当时是谁提议的要去那边瞧瞧风景?”

很快,这一天,刑警队又迎来了一个人,她化着浓妆穿着高档气势惊人,她站在小警察面前说:“我叫宋雪桥,是霍青林的妻子,我是来自首的,王运是我派出去的,费远和江一然都是我下令杀的。我有证据。”

可张玉生是何等人?几次之后就察觉到了,他立刻换了个话题:“聊聊当时林峦跌下去的事儿吧。”

而在审讯室,熬了一夜的张玉生最终抓住了霍青林话语中的疏漏:“不对,你以这样的姿势根本不可能拉住一个人,违反力学。”“不对,药量也不对,如果照你所说他不行了才停止用药,你也坚持不到最后。”“不对!”“不对!”“不对!”……

这点他倒是说得问心无愧,江一然和费远的事儿原本就不是他做的,他都有不在场的证据,也不知道细节,问他也答得坦然,没有漏洞。

费家,费老太太很快就听到了宋雪桥自首的事情,她直接推了送过来的药,颤悠悠地站了起来,冲着保姆下命令:“带我到公安局,我倒要看看,霍家敢不敢这么移花接木,找儿媳妇来顶罪?他真干得出来?我倒要看看,我要是把命都放在那里,霍家敢不敢徇私!”

他不停重复:“你们这是做无用功,不是我做的。”

姜晏维耍心眼不成,被自己亲妈听了个正着,虽然他妈没训他吧,不过那一副嫌弃的模样也挺伤人心的,所以他一天皮都挺紧,绝对不想让他妈更嫌弃自己。

这一次,他没能再享受办公室待遇,虽然不至于上手铐,可这光秃秃的房间,也没什么舒服的地方了。张玉生这次对他一点都不客气,从带进来开始,他们就轮番对他进行审问,问题倒是不刁钻,一次次地让他重复同样的问题。他知道这是在找破绽,可正常人都会问烦了,何况霍青林身居高位多年。

他如今一天过得特别充实,当然也单调,上课,中午吃饭,去房车睡觉,下午上课,坐车回家,补习写作业,跟霍麒视频,然后睡觉。

这一夜,霍青林是在刑警队的审讯室里度过的。

结果今天一放学,竟然发现人生出现变数了,他霍叔叔居然在门口!

他突然间有了种苍茫感,原先看着老实的孩子们实则个个都有成算,霍家已经乱了。

老远呢,他就看见人影,激动起来,拍着周晓文的后背说:“哎哎哎,看看看,霍叔叔,他怎么来了?”

可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老三恐怕没能想到,霍青杭这个平日里好脾气的侄子能干这样一件事。霍振宇心里清楚,老爷子说了这话,定是与霍青杭有关。

周晓文就抬头跟着他往前看,好家伙,这时候正是放学人流最高峰时候,到处都是人头,远远地只瞧见校门外不远处有不少人晃荡,可谁能看见是谁啊。他扭头就说了姜晏维一句:“你什么眼睛啊,哪里啊?”

但这事儿,大家心里都清楚。大哥远在外地也打了电话来跟他商议,只是有些话父在子便不能言,至于老三,自然是盼着自家儿子无事,这些天也住在了这里,生怕有人给老爷子进谗言。

姜晏维嫌弃他拖后腿,一边使劲往前挤,一边说:“我霍叔叔个子那么高,人长得那么好看,就跟发光体似的,你什么眼睛看不见?”

这句话倒是说得霍振宇心里一惊,老爷子这是准备放弃霍青林了?虽然他也觉得青林这事儿应该松手了,一来自家不占理,霍青林可是谋杀,霍家原本就没有道理;二来毕竟林家这是有不死不休的意思,又有费家和周家在旁边帮衬,霍家跟他们耗下去,实乃下下之策。

周晓文就顺着他的指尖,这回终于对上了一个人。好家伙,霍麒隐在人群中,就因为个高露出半个脑袋,其实就是一个额头加一双眼睛,鼻子嘴巴衣服都挡着呢,谁能认出来啊?要不是姜晏维肯定,他都不敢确定。

老爷子却叹口气说:“这个家总要留点希望。”

姜晏维已经挤出人群扑出去了。

怎样?这是任何一个有点前瞻性的人都会考虑的问题。霍振宇不仅想过,而且经常考虑,如今自然是不容乐观,可这时候也不能太泼冷水:“青林的事儿终归要管,总不能任由林家发落他。”

周晓文连忙跟上,等着离得近了才发现,可不是吗?他真服了,这什么眼睛,也太精准了。

老爷子却问了他一句:“二十年后,你看霍家会怎样?”

姜晏维已经不搭理他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霍麒说:“今天不周二吗?你偷偷过来的啊?其实这样也成,我妈开车不行,停得老远,她肯定不知道。”

他进屋温声说:“爸爸,太晚了,您该休息了。”

霍麒瞧见这孩子见了他就跟掉进了油瓶里的老鼠,乐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的五官了。

霍振宇便推门而入,结果就瞧见老爷子哪里在写字啊,屋子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老爷子在那把圈椅上坐着,手里连书都没有,倒像是想事情呢。

带着这种喜欢,霍麒自然说话温柔得很:“不是背着你妈妈来的,我跟她说过了。我晚上就要去京城,很多事需要处理,可能周末也回不来,过来跟你道个别。”

老爷子声音倒是很平静,让他进来。

姜晏维一听虽然不高兴,可更多的是关心:“什么事啊?霍家的吗?可为什么要你去啊?”

霍振宇等不下去了,只能自己上了楼,摆摆手让保姆去休息,硬着头皮敲了门。

霍青林的事儿闹大了,三房这么大事儿,他这个养子就算再冷血,也得露面呢。更何况,他也愿意去瞧瞧他们的热闹。他便安抚姜晏维说:“没我的事儿,可我不是姓霍吗?”

保姆已经在门口转了三圈,可老爷子写字向来都是一气呵成,要是打扰他,肯定要挨骂,所以也不敢敲门。

姜晏维点点头,就问他:“那晚上一起吃饭啊。”

霍振宇虽然找小三养私生子,却是个孝子。他瞧着霍青杭离开,但老爷子一直在书房里没出来就上了心。老爷子年纪大了不爱热闹,他也不打扰,就在下面稳稳地坐着等,结果愣是过了平日休息的点,人也没出来。

“不行,这次坐飞机,来不及了,回来陪你吃吧。”霍麒也挺惋惜,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

老爷子愣是坐在温暖如春的书房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姜晏维也不是勉强的人,只能答应,不过还叮嘱他:“那你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损了霍青林,霍家哪里有再进一步的可能?相反,霍家有的是陨落的危机!

霍麒就应着,又摸摸他的头。

可问题是,霍家之前的资源都倾斜在霍青林这边,霍青杭在京城一众二代三代中间,不过是中上的水平。

3

他坐在那把陪了他几十年的红木圈椅上,按着霍青杭的思路想了想二十年后的霍家,这才发现,过去的一切说好听了是理想,难听了是幻想,霍家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昌盛。霍家的子弟也不会如他想象的那么有出息,废掉了的霍青海,养坏了的霍青林,没出息的霍青云,剩下唯一能拿出手的,只有一个平日里闷不吭声的霍青杭。

宋雪桥站在小刑警面前,愣是将自首的话讲出了女王的气势。

霍老爷子原本就在气头上,霍青杭拿捏住了最好的说服时机,等他走了霍老爷子就不仅仅是气愤了,还有心惊。

可那又如何呢?终归是杀人的事儿,小刑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便点头道:“来录个笔录吧。”

这个霍家的俊才,表面一身正气,实际上心狠手辣,表面乖巧孝顺,实际满口谎言,连亲爷爷都骗。

不过,大厅里人多眼杂,宋雪桥又如此扎眼,很快这事儿就发散出去了。

即便如此,霍老爷子也没说一句服软的话。但万万没想到,老爷子目光如炬了一辈子,最终看自己孙子竟然看错了眼。现在霍青林虽然不承认,可事实表明,江一然的谋杀,费远的死,都是他干的。

费家自然是其一,林家也听说了,林老爷子就一句话:“这是她疯了还是霍家疯了,当刑警队是菜市场吗?谁想来便来?还有,宋家是死的吗?教出这样傻的女儿!”宋雪桥掩盖得太好,霍青林暴露得太彻底,终究没人信是宋雪桥干的。

两家的斗法由此而来,这些天表面平静,可只有霍家人知道,他们动用了什么样的关系,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只可惜,林家比他们更疯狂,所以这些付出都没什么效果,打了水漂。

倒是霍家和宋家听到消息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宋元丰说的是:“胡闹!这丫头什么时候能不找事?!”然后一边吩咐家里人瞒着老爷子,一边找人处理这事儿去了,他生气归生气,总不能看着亲妹子背黑锅。当然,他也想去霍家质问一声这种破主意是哪里起的妖风,只是没腾出手来。

你对付我孙子,你当我是死的,我怎么可能愿意?

霍老爷子听了倒是也说了一声“胡闹”,他是老人家,自然明白轻重,这种事看起来挺好,有人背黑锅了,霍青林可以放出来了,可谁信呀?再说,把孙媳妇推出去,等于在林、费两家的基础上得罪了宋家,霍老爷子并没有轻松的表情。但他不似宋元丰这样立场上天生站定宋雪桥,所以思索的时候会更多想想可能性,“宋雪桥不是这么傻的人,她到底做了什么?”

结果林家来插了一脚,且不提霍青林是对是错,触了霍家霉头这事儿他就不爽。更何况,霍青林义正词严,又有一贯的表现打底,他做亲爷爷的,自然是信任自己孙子的。

她做了什么,当然只有自己知道。

霍老爷子一辈子不输于人,临老却让林家拿着最有出息的孙子作妖,他能愿意才怪!他一手将霍家带到如今的地位,一手培养了三个儿子,一手将霍青林养大,看着霍青林一步步稳扎稳打,带着霍家势头越来越好。

因为涉及的事情太机密,所以宋雪桥的笔录没有在大厅随便录录,而是找了间办公室,请她进去。好巧不巧,就是霍青林待过一天的那间,宋雪桥进去的时候,还张望了一下。

霍青杭果然待了不到一晚上,就又离开了京城,只是他这一趟来得并非没有用。老爷子的确运筹帷幄,可人年纪大了总有各种缺点,譬如固执。

随后张玉生便推门而进,在宋雪桥的目光里,这人身穿便衣,脸色晦暗,黑眼圈严重,胡子冒着青楂儿,一瞧就是昼夜颠倒的人。他身后跟了个小年轻,也是这副模样。

京城。

她不知道这两人刚刚跟她最爱的丈夫唇枪舌剑结束,取得了大的突破,原本准备去休息的,可因为听说她来自首,又打起了精神过来的。

2

三人见面,宋雪桥原本还想拿捏主动权,就跟她平日里的性子一样,虽然看着清淡疏离高远,可其实有种高高在上之感,但凡她在的地方,总会由她来把控大局。

姜晏维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高兴地说了句:“叔叔,我最喜欢你了。”说完,“嗷”的一声蹿出去了,吓了于静一跳,她事先摆出的冷峻目光彻底涣散了。

可今天,宋雪桥那句“你好,我是……”还没说完,就见张玉生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把大茶缸子“咣当”一放,冲她说:“宋雪桥吧?坐下聊。”

结果,就听见霍麒说:“考好了我给你奖励。”

宋雪桥被愣生生打断,只能脸色难看地坐下。

姜晏维就哼哼:“叔叔,你真是变坏了,不像原先那么疼我了。好了、好了。”他就跳下了洗漱台,准备接受目光洗礼。

张玉生压根就没注意这些,或者在他来看,你都到了刑警队了,天王老子也得蹲着。他将本子翻开,把笔拿出来,然后就说:“你说你是来自首的,指使王运的人是你,费远和江一然都是你让他杀的?”

霍麒心道,怪不得想让我接他回来。不过,霍麒一向相信姜晏维,所以压根不担心,没半点通融的意思:“那就遭受洗礼去吧。”

说到重点,宋雪桥就点了头:“是我。”

姜晏维干脆坐在洗漱台上,想了一下,来了句:“最近月考了,我第六感觉考得不咋样,我妈大概不会摧残我的肉体,也不是碎碎念的人,恐怕会用眼神杀死我吧。”

张玉生审问完已经是一身疲惫,原本准备直接找个地蒙头大睡,结果就听说了自首这事儿。他第一反应就是将这事儿的审问接了过来,与很多人觉得是顶包不同,他有种感觉,这才是大鱼。

霍麒被他的口气逗得不行,问他:“会怎么惨?”

他审讯的霍青林,能清晰感觉到霍青林对于费远和江一然案的成竹在胸,对于林峦死亡一事的含混不清,这是完全两种态度。所以他才弃了费远和江一然案,主攻林峦的事儿,果不其然,霍青林露出了破绽。

姜晏维在卫生间里就嘚瑟不起来了,肯定听到了啊,连忙“哦”了一声,就把手机拿起来关了扬声器小声说:“怎么办?被逮了个现行,霍叔叔,我妈很厉害的,我今天要惨了。”

一整夜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突击审问,使霍青林缜密的思维也出现了问题——很多地方但凡他一说不对,他便会修改,可事实上与费远当时留下的案底完全相反。张玉生能肯定,林峦的死不仅仅是药的问题,他有种大胆的猜测,所谓的霍青林救人,只是他为了掩盖自己而编出来的谎话——他不爱运动,对于当时一个人能做的反应想象力有限,都是破绽。当然,霍青林是不可能因为破绽认罪的,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撑而已。

于静就知道这家伙八成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了,这是想跑,立刻咳嗽了一声,喊道:“维维,你的衣服洗好了,你要穿哪件?”

因此,宋雪桥说自首的时候,他有种直觉,八成真是她干的。

姜晏维摸了摸鼻子,不肯承认:“哪有哪有,你不知道我多乖巧。叔叔,你不觉得我们最近见得比较少吗?叔叔,你不想我吗?你不想见我吗?不想跟我一起吃饭说话窝在一起看电影吗?”

张玉生问她:“证据呢?”

霍麒开玩笑说:“怎么了?这是做坏事了?”

宋雪桥一听问这个,便说了句:“你等等。”

因为刷牙,所以开的免提,霍麒的反应也能听见。

然后就见她拿出了部手机,应该是点开了一个通信软件,这是要给他们看聊天记录。等着她弄完了,倒也没有把手机直接递过来,而是说:“我认罪了,我老公多久能回家?”

当然,也会有家长不宜的对话存在,譬如那天于静替姜晏维将洗好的衣服放进衣橱里,就听见姜晏维边刷牙边问霍麒:“叔叔,你最近什么时候回来啊,能不能提前两天?”

张玉生也是老油条,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只要他没有犯罪嫌疑了,立刻释放。”

然后霍麒说一句,姜晏维就重复一句,再问问分别是怎么拼的,哪几个单词,然后聊天时间就过了。

宋雪桥哪里能想到,霍青林还背着林峦的案子,她以为他们夫妻霍青林负责英勇神武,她负责打败一切妖魔鬼怪,却不曾想到,那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要心狠手辣,她的所谓保护,压根是没有必要的存在。

于静还经常听见姜晏维跟霍麒视频的时候说英文,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反正一句话下来没几句能听的,大部分的句式是:“叔叔这个怎么说?”

宋雪桥便放了心,将手机递了过去。

姜晏维周日见了霍麒一面,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连早上起床洗漱那半小时,除了跟霍麒通话外,都在背单词。家里的小卡片被他贴得到处都是,上面都是漂亮的英文单词——手写的,当年姜晏维的字是于静拿着戒尺打出来的,所以非常能见人。另外,他现在吃饭都恨不得用英文描述一下饭食有多丰盛。

然后,她说道:“这是我和王运的短信聊天,关于江一然案件的。费远的事儿已经很久远了,当时我是通过电话遥控的,你非要证据的话,我只有这个,当时王运是坐火车过去的,那时候实名制不是很严格,我找人办了假身份证,替他隐藏身份。那张身份证的名字叫作刘銮,住宿登记也用的这个名字,这个一般人不知道,如果你们去查,应该能查到。”

对,她是那么爱他。

张玉生一边看着手机短信——的确是她跟王运在联系,大概是过年期间聚会多,她并不方便打电话,很多事儿都是信息指挥,一条条的很分明,一边观察她——她说完就好像松了一口气,坐在那里不动了。她的眼睛有些放空,不过脸上既没有犯人常见的表情,没有供出自己后的不甘,也没有任何的悔过,就像是说了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儿一样。

宋雪桥点点头,她慢慢往回走,如果必须的话,那不如是她吧。原本就是她做的,她怎么舍得青林替她背黑锅呢?她本意是爱他的。

张玉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弄出了人命却偏偏跟没事人一样,但是很少。大部分人认罪的那一刻,是在悔过的,无论是出自对死者的歉意,还是出自对自己日后生活的担忧,他们都会有这方面的表现。可宋雪桥完全没有,也许是她的家庭条件给了她太多的自信,犯再大的错也不可能受罚,也许她有着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太危险了。

霍振宇就一句话:“不可能。刑警队挖到了证据,林家也不会愿意,不咬出一个霍家人不会停的。就算是力保,这事儿也跟青林脱不了嫌隙,你有点心理准备吧。”

他接着问:“王运是霍环宇和霍青林的贴身保镖,他怎么可能听你的而不汇报?”

她在床上怎么也坐不住了,她又站了起来,要去客厅。路路低头看着书,连头也没抬。她出了门就碰见了二伯,她压根不用做就是担心的模样,问他:“二伯,这事儿不能断在王运那里吗?”

这事儿宋雪桥都跟霍青林解释过,自然照常说,反正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有些事她并没有藏着掖着:“我给他儿子报了仇,他答应为我所用。”

对的,杀费远和杀江一然一样,都是她下的令。

里面谈着,外面则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倒是宋雪桥这边,早早就带着路路去睡觉了,路路性子独立,自己看着绘本并不用她讲故事,她在一旁忍不住就想起了今天的消息。她没想到王运认了,或者说,她从没想过,像是霍家这样的家庭,有人真敢查到头上。

八十多岁,走路都有些不稳当的费老太太,在保姆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进了刑警队办公室。老太太扫了一眼办公区,然后冲着保姆说:“把椅子放这里。”

霍青杭也应了。

那地方是大门口,保姆听了就冲后面的人点点头,立刻有人搬了一张沙发椅过来,老太太还叮嘱:“靠里点,别挡着门进出。”

霍青杭就跟没事人一样,叫了声“三叔”,说:“不了,回来办事的,凌晨就要赶回去,我还是去城里住,约了人。”倒是把话圆得完美无缺,霍环宇拿他当小绵羊惯了,还叮嘱了一句:“最近注意点。”

公安局的领导就挺郁闷,这要是别人早轰出去了,可费老太太她是苦主。再说都八十多了,谁敢呀?他只能劝:“您坐这儿有风,要不去我的办公室坐坐,那边能舒服点。”

霍青杭果然不一般,话到如此,竟没有半点眼见没成功再劝的意思,干脆利索地跟老爷子告了晚安就退了出来。下来的时候,他又成了往日的模样,碰见准备在这里休息的霍环宇,霍环宇问他:“老爷子怎么样?你今天住在老宅吗?”

椅子放好了,老太太就在保姆搀扶下慢悠悠地坐下了,把拐杖往身前一放,就冲着这位领导说:“不用,我就是来这边坐着看看,你们可以不搭理我。不过,我家里人死光了,就剩下我孤身一人,我能拿出来的就这一条命。我倒要瞧瞧谁敢冒名顶替,谁敢徇私枉法,谁敢把霍青林放出去。”

只是这事儿,一来涉及霍家和他的面子,二来涉及一个孙子的前途性命,并不可能立下决心的。他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这话一放,领导的腿都要软了,这是准备一言不合就寻死吗?

老爷子这时候才仔仔细细地去看这位长孙。在他心里,霍青杭是个人才,只是性子过于儒雅,缺乏杀伐果断的大将之风,所以他更喜欢自小便有主见有想法的霍青林。可如今看,这是看走了眼啊。

他拍了拍头疼的脑门,一边留了人在这里瞧着,找人打电话叫医生预备着,一边去找张玉生了,可别真出了事儿。

他站在那里,一字一句地说着:“我并非冷血,而是觉得一家与一人不同。一人可以单枪匹马不计损失,是死是活只求快意恩仇,可一个家要衡量利弊,有进有退,以保存实力长远发展为要。爷爷,当年林峦死去,林家难道不愤怒吗?只是那时候霍家风头正盛,他们避开风头忍辱负重而已。如今换了人家风光,我们忍一忍又怎样?”

结果等着张玉生一出门,领导就把这事儿说了,张玉生一听就笑了,冲他说:“放心吧,让老太太坐着吧,霍青林出不去。”他指指作为证据的那部手机,“宋雪桥也出不来,他们夫妻俩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虽然没通气,可办事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心狠手辣不要脸,真是长见识了。”

“爷爷,您可能觉得您和林老爷子只是略差一点,我爸爸和二叔跟他们家二代比,差得也不多,只是时运问题,可您是否想过霍家三代后的日子?二十年后,我只能勉力一搏,青海已经废掉了,青云上不了台面,青林出了这事儿就算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完全择出来,不死也要脱层皮,他没有前途了。我一个人如何跟林家对抗?爷爷,霍家的未来在哪里?霍家就没有未来了!”

霍麒到林润之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保姆陪着她,屋子里静悄悄的,安静得可怕,霍环宇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压根不在家。

“爷爷,与费家硬碰硬能小伤元气地胜利,如果再碰上林家,就是不死不休的战况。更何况,林家都是暗地里来运作,霍家才是在风口浪尖的那一个啊!难道真的要为了青林将霍家三代人开创的局面毁于一旦吗?如今我认为,壮士断腕、息事宁人,才是保全霍家的最好办法。与林家对着来,并没有什么好处。

林润之瞧见他就松了口气,这几天霍家的事儿一出一出的,干了十几年的忠诚保镖王运被抓,霍青林被拘传十二小时,本就吓死人了,如今闹出的事儿更大了,宋雪桥也进去了,这是要乱的样子啊。

“何况,林峦从小就是运动健将,常年爬山探险,喜马拉雅山脉他都去过,好生地回来了,那样一个只能算是陡峭的深谷,他怎么可能出事?您见过他,您相信吗?就算费远和青林谎说得再圆满,那也是活着的人的证言,真实情况是什么样,永远都不可能有人知道。林家会信吗?连我都不信,他们怎么可能信?

见了霍麒,林润之就来了句:“你过来我心里就稳当了,这两天跟坐船似的,一高一低的,忒吓人。”然后一边吩咐保姆倒水,一边霍麒说这边的事儿,“你叔叔去老宅了,最近都可能不回来住。”

“您真的确定,在林峦的事情上,青林是无辜的?您别忘了,江一然和费远的事儿都是王运干的,幕后的人总不能是我三叔吧。这样类比,他的话您敢信吗?

霍麒点点头,就问了问具体的情况,这才知道,事情跟下午比又有了变化。林润之说:“我真没想到雪桥是这样的人,说她去自首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为了青林呢。你们男人都看不出来,可我懂,她瞧着冷冷清清不爱往青林身上靠,可她喜欢青林,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眼睛都黏在他身上呢。不靠过去,只是青林不喜欢罢了。”

霍青杭站在那里并没有动,而是接着说:“如果觉得费家不算强大,霍家勉力可以斗一斗的话,那林家呢?明明已经平息的事情,林家为什么突然发难,还跟费老太太掺和在一起,事实还不明朗吗?不是所谓的有人挑起了林峦的死因,挑拨离间,而是林家人从一开始就要替林峦报仇,只是找到了机会。

他妈一脸的可惜:“我以为她这是想替青林顶罪,还跟你叔叔说这事儿不能行,一是林家、费家不愿意,二是还有宋家呢,宋家也不会愿意。再说,没有这个道理。”

霍老爷子就一句话:“此事我自有考量,不用你多嘴,回屋休息,明早赶回去吧。”

林润之显然是闷坏了,她这辈子虽然不是顺风顺水,跟霍环宇谈恋爱无果分开,嫁人生子却又出轨,带着拖油瓶进了霍家,件件都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儿。可说实在的,那些只是个人的人生转折,而现在霍家则是面临着一个家族的兴衰。而且,这些是她肉眼可见,亲身经历的。

他很镇定地说:“爷爷,那是杀人案。虽然您觉得青林罪不可恕,发了脾气,却还是想尽最大可能保他的吧。说句势利的话,江一然没势力又没死,所以可以不算。费远呢?费家独苗,老太太虽然只身一人,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霍家要蒸蒸日上,要一步步往上走,她却是连后代都没有了,今年八十多岁,能活几年?为了报仇举全部力量跟我们死拼,她能不要命,不计代价,霍家能吗?”

她唏嘘道:“我可真没想到,竟然真是她干的。我一直当她清高,可现在才知道,她手段这么不一般,如今说她收买了王运替霍青林出气,可往深处想想,她一个媳妇,收买老公身边的保镖,她本意要干什么呀?再说,三条人命,她居然跟没事人似的,我现在想想都后怕。”

即便这样,霍青杭也没有动。他很了解他爷爷,并非儿女情长的人。这么生气,只是对于他做兄弟的不讲情义的愤怒,霍青林的位置换成霍青海也会是这样的。

霍麒这才知道,宋雪桥招了,王运自然不用顶着了,毕竟证据都拿出来了。这就好像是多米诺骨牌,宋雪桥上去推倒了第一张,一切都顺利起来。现在起码消息已经出了,费远和江一然的事儿,宋雪桥和王运认定无误,就是他们。

毛笔砸在了他的脸上,蘸满了墨水的毛笔在他脸上形成个大大的污迹不说,而且他整张脸和衣服都不能瞧了。

听说费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她大概活了八十多年也看不懂宋雪桥这样的人,她愣了很久才说:“自作孽,活不长。”

霍青杭面色平静地说:“壮士断腕,放弃青林。”霍老爷子直接将毛笔扔了过去,冲他怒吼:“那是你弟弟,你告诉我不管他了?畜生!”

这些消息原本就迎风就长,霍家知道,宋家也就知道了。

一句话落音,饶是霍老爷子也震惊:“你说什么?”

下午还有件事,宋雪桥把路路留在了宋元丰那里,孩子父母都关了起来,霍环宇又是在老爷子那里,林润之虽然是个继母,但得管起家来啊。她就打了电话给宋元丰的妻子,说是要过去接孩子,结果宋元丰的妻子来了句:“路路在这儿挺好的,多待两天吧,到时候我给您送回去。”

霍青杭倒是温润好脾气,老爷子发火他也不惧,等着老爷子说完了才说:“我订了一早的飞机,明天正常上班。”然后,他又说,“而且,我来不是为了兄弟情义。爷爷,青林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我来是请您壮士断腕的。”

说完人家就挂了电话,林润之越想越不对,只是霍环宇还操心着儿子的事情,又不在家,再说只是推测,人家也没说难听的,所以她没吭声。而现在瞧见了霍麒,当妈的对儿子自然什么都能说,便道:“我感觉,宋家是不想把路路送回来了,这孩子往回要难了。”

老爷子就皱了眉:“胡闹!青林的事儿家里自然会处理,你回来算什么?你以为就你有兄弟情义吗?”

霍麒点点头。宋雪桥临自首前把孩子送到了宋家,八成她自己也没想着让霍家留着这孩子。他听了半天终于说了句话:“你催着就是,他们给不给是他们的态度,你不要是你的问题。”

霍青杭一边帮着收拾,一边说:“为了青林来的。”

林润之自然知道这事儿,她叫了霍麒来也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好在从小见多识广,自己又常年靠写字平心静气,这种活他干得得心应手,倒没触了老爷子的霉头。等着连写了三幅大字,老爷子才停了下来,问他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她一边说“我知道”,一边跟着霍麒上楼回房间。等着霍麒脱了外套在洗手的时候,就听他妈说:“雪桥这次是判定了,费老太太现在还在刑警队坐着呢,她一个孤老婆子,什么都不怕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能秉公处理,她就连命都不要了。费家看起来没人了,可终究还有这么多年的香火情呢。再说这事儿都已经闹开了,无论是咱们家还是宋家,不可能逆势而为。

兄弟俩难得在屋外说会儿话,霍青杭已经进入了书房。老爷子心情不好,正在埋头写大字,他也不吭声,上来帮着镇纸磨墨,一直在旁边伺候着。

“青林也好不了。按理说宋雪桥自首后就没他什么事儿了,他就能出来了。你叔叔也派人去等着,可至今都没出来。你叔叔现在因为宋雪桥自首,总觉得青林是无辜的,可我不觉得。我虽然不懂这些,可也知道没罪自然会放了,放不了八成就还是有事。再说,林家打擂台这么久,林峦的事儿不是还没有个道道吗?”大概是由于霍麒没有打断,所以林润之今天的话格外多,比往日里一年的话都多,“他们出事的时候我也去了,林峦死得对不对劲我不知道,可青林不太对劲。只要一说起出事的过程,他就说累头疼模糊过去,根本不愿意提起。当时都说是因为经历了这么惨痛的事儿他不愿意回想,我开始也信了,可现在回想,费远就不这样啊。唉!”她叹口气,“都是作孽。”然后,终于说到了重点,“青林和雪桥都不成,你叔叔最近也不好,这次打击挺大的,这才几天啊,他头发全白了,我瞧着身体也够呛。而且以后要照养路路,八成精力不够了。”

所以,除了霍青林这么认为,其他人倒都觉得跟霍麒没关系。

霍麒心里的弦就拉紧了,他觉得他妈今天的目的八成是要说出口了。

如今先有周家出头,后来林家和费家插手进来,霍家人倒是不觉得霍青云和霍青林的事儿跟霍麒有什么关系。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个商人能够搞定的?这并不是看不起他,实际上,到了一定的地位,钱就不算什么了。

果不其然,只听林润之说:“我叫你回来,一是出了事你做养子的,即便帮不上忙,不露面也不好看。还有就是,趁机回来吧。”

不过,霍振宇对霍麒还是很欣赏,劝了一句:“你当时处理得太急迫了,有本事的人,不会甘心受这个罪的。再说,他因为跟青林走得近遭了罪,青林的事儿,他怎么可能凑上来?”

霍麒就知道,肯定有原因。

他这口气不好,不过霍青林都这样了,他心里难受霍振宇也知道。毕竟当年老三并不出众,能力也一般。霍青林成器的时候,老三很是精神抖擞了一阵。都是兄弟,做得不明显,但是说话做事谁看不出来,只是一家人不计较而已。

只听他妈说:“你叔叔身体不好,公司却不能放下,八成会想让你来帮忙。我知道你不愿意,觉得不想靠霍家,自己奋斗得也不错,干吗要落这个名声?可霍麒,这真是好机会,霍家这次受打击不小,青云的案子马上可能就判了,行贿数额巨大,是要进监狱的;青林和雪桥的要折腾一年半载才能尘埃落定,可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这是霍家最虚弱的时候,你回来是雪中送炭,霍家不会看轻你,还要感激你。”她总是这样振振有词,“你不用担心霍家撑不下去,有老爷子在,霍家就还是过去的霍家。更何况,大伯和二伯都好好的,底子都在呢。至于小辈,青云原本就不在序列中,只是没了青林而已。难不成青杭就不好吗?青海也可以用,再加上你,跟过去没区别,地球永远都不会因为缺一个人而不转的。这是好机会!”她无比认真地跟自己的儿子说。

他评价了一句:“白眼狼一个。”

霍麒看着他妈,觉得自己的感觉始终是对的,他妈恐怕并不爱霍环宇吧,否则也不会霍家一不同意,她就立刻收手拿了好处去别的城市嫁人。他妈也不爱他爸爸吧,否则不会孩子都五岁了,出轨离婚带走独子再嫁。他不敢确定他妈爱不爱他,但是可以肯定,他妈是个彻底的投机主义。

纵然当年他自己创业便不受霍家庇护,与霍家无关,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总还是有的吧。

她是个投机人生的商人,永远在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

这几天霍青林出事,林润之也有点害怕,霍环宇心烦而且有些事儿不方便透露,跟林润之聊天就少。林润之心里七上八下,自然少不了跟霍麒打电话透露。要是别人纵然是个养子,这时候也该回来帮忙,最起码打个电话问候一声,霍麒就跟哑巴了一样,时至今日,还是没半点反应。

就譬如现在,在她的人生中第三次抉择来时,她交了满分的答卷——在她老公为了儿子愁白了头发的时候,她清楚冷静地判断了形势,做出了指令。

霍环宇不爽快,再说此时霍青林出事,霍麒倒是成了好人了,他这个当亲爹的心里不痛快,就一句话:“他巴不得跟霍家脱离关系呢。有不如没有。”

这样不是不对,抛却人情味的确会过得更好,可没有了人情味的人生,那还是人生吗?

霍环宇听了心里并不舒服,只是霍振宇的话没说完,连带自家孩子也说上了:“青海是个疯子,青云没出息。你说,当年看着那么好的一帮小萝卜头,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哦,对了。”他还想起一个,“霍麒倒是不错,有本事有能力,只可惜不是霍家人。”

他擦干净了手,慢慢从洗手间走出来,林润之还在等他回答。

不稳重出风头的自然是霍青林,那家伙从小便自带光环,走到哪儿都跟有追光灯打着似的,想看不见都不成。原本人人觉得他年纪轻轻,能交友能处事有底线有手段,是霍家的希望,如今口风便变了。

霍麒顿了一下,突然觉得与其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说,不如就现在说好了,恰好今天没人,恰好又提到了这个话题。他坦言道:“妈,我是不会跟霍家有任何关系的,这个在我上大学选择计算机专业的时候,叔叔就已经找我谈过了。我不学商科,不为霍家帮忙,霍家也不会给我提供任何帮助,我们只是表面上的养父子关系。”

霍青杭点了点头,慢慢地上了楼。霍振宇瞧着他的背影还说:“现在就剩下青杭一个了,老大便是老大,从小这孩子便稳重,现如今看,还是稳重点好。”

这次谈话就跟要送他去寄宿学校那次一样,都是单独谈话,林润之应该是不知道的,她脸上有了惊讶的表情,但随后解释说:“对,你叔叔是希望你学商科来帮他,你不听话他可能有些生气,但现在不一样了。”

霍振宇瞥了一眼坐在那儿闷不吭声的弟弟,便说:“还是青林的事儿,很麻烦,你爷爷气得厉害,你注意点。”

“一样的。”霍麒说,“妈,你别着急解释,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想和霍家扯上关系?”

霍青杭道了谢,当然,脸上也有了疑问的神色:“是青林的事儿,还是?”

林润之带着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了解说:“你太敏感了,我知道青林他们对你可能不算接受,但是霍麒,霍家给了你不同平台你总要承认的。事情都是这样的,有好处就有坏处,不可能什么事都完全顺心,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霍振宇便说:“在书房。”他这人,除了对自己的儿子霍青海不假辞色外,对另外两个侄子青杭和青林倒是和蔼有加,还叮嘱了一句,“你爷爷心情不好,你说话注意点。”

“可这样的顺心我并不想要,妈妈,”霍麒说,“如果五岁那年你可以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留在我爸身边。”

再说,霍老爷子说不管就不管了吗?那是不可能的。霍青林毕竟是霍家的子弟,又在很长的时间内是霍家三代的领头羊,他是霍家的一分子,还是霍家的脸面,这不是保不保的问题,必须要保,只是怎样保的问题,彻底撒手任人宰割,那是不可能的——霍家的疮不能让别人挖。

“你……”林润之一听他提郭如柏就怒了。

气成了这样子,怎么睡得着?

霍麒看着她说:“妈,你必须承认,这里虽然条件好,可并不温暖。你带我来是爱我,也同样是爱自己。你试图互利,可问题是这对我却是煎熬。我的小时候是怎样度过的,妈妈,你不应该完全不知道。他们不接受我是他们的自由,而我为了接近他们有多痛苦是我的感受。妈,你不心疼吗?”

霍青杭是个斯文白净高瘦的中年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倒是不像商人,更像是学识丰富的学者。霍振宇出声发问,霍青杭异常恭敬,冲着他说:“二叔,我有点私事要办,比较急,就没有提前说。爷爷睡着了吗?我去问个晚安。”

林润之就说:“你不接近不是更孤独吗?这对你好。”

最近霍家事太多,他们并不希望再有什么不利的事儿发生,霍振宇先发了话:“你今天怎么回来了?有事?”

“不好。因为会自卑,会自贱,如果不是一件事彻底地打醒了我,我还会变成他们眼中可笑的小丑,永远都在仰望他们,依附他们,讨好他们,找不到自我,说不定长大了连霍青云都不如,因为他还有个爸爸。”

一直在老宅待着没走的霍环宇和霍振宇,瞧见带着寒风进屋的霍青杭都略微皱眉,没人提前跟他们说过,这小子今天要回来。

霍麒的说法显然太严重了,林润之张口结舌,只能辩解:“你现在不是很好吗?”

霍青杭常年在外,除了公司的事,也就是过年的时候会回京城,所以他的突然而至,还是让不少人感觉到了意外和不对劲。

霍麒终于可以提到这件事,他说:“那是因为霍青林设局,妈,这事儿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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