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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回忆若能下酒,想你便是一场大醉

演过那么多场戏,那么多角色,却还是没能学会如何扮演母亲这个角色,这简直是对她最大的否定。

纪临的笑容彻底垮下来。

人在每个年龄段所追求的东西是有所不同的。

顾屿不轻不重地拂开她的手:“纪女士,你作为一个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

纪临以前想当影后,想当舞台上最璀璨的星辰,一年一年过去,年纪越大,逐渐开始贪恋以前并不看重的亲情。一身荣光,到最后她能剩下些什么呢?总有一天容颜会老去,她会演不了戏,会失去曾经的掌声和关注,会退出众人的视线,到最后陪在她身边的还是家人。

她眼睛里映着斑斓流转的灯光,笑意盈盈,有种残忍的天真。

纪临不得不承认,从某种层面来说,她老了。从四年前她想要顾屿回源城开始,就已经慢慢地意识到,她一生所求的功名利禄,太过虚妄,最后到头来,不过想要拾起一点儿温情。

纪临脸上骄傲自豪的神色,霎时没撑住,差点儿瓦解。她放下手中的红酒杯,小声耳语:“不开心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个结果,你小时候最喜欢听我向别人承认,你是我儿子。”

但每个人的心境都在发生改变。

“我先走了。”顾屿说。

她如此,顾屿又何尝不是,他早就不再是那个期盼那一点儿温情过活的孩子。

各种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

顾屿从酒店出来,手机振动,他接到了罗勒的电话。

人群中逐渐有人认出他的另一重身份,半年前,他登上过海外一本财经杂志的封面,原因是他开发出一款非常具有前景的社交软件Reunion。

那头气氛很嗨,音乐声震耳欲聋,罗勒扯着嗓子在喊:“你这次既然回来了,要不要聚一聚?”

明灭的光线中,仿佛只有他才是那个置身事外的人。

有谁会想到,从沥淮一中毕业之后,大家该散的不该散的都散了,唯一还和顾屿保持联系的人,竟然会是曾经的老班长罗勒。

“咔嚓咔嚓”,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起来,顾屿位于声浪的中央,他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

他和顾屿后来还会产生交集,是因为都对计算机行业感兴趣。罗勒也在源城读大学,遇见顾屿创业,慢慢接触了解,才发现他在几年前就已经在钻研。罗勒折服,心甘情愿做了小弟,加入顾屿的队伍。

但纪临却出乎意料地,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介绍顾屿的真实身份:“他是我儿子。”这话一说出口,瞬间就掀起惊涛骇浪。

两人性格互补,在工作上配合默契,自然而然成了很好的朋友。

原本不过是想以一个普通后辈的身份出席,他不是娱乐圈里的人,随纪临露这一次面,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电话还没挂断,罗勒满嘴跑火车,想哄着这尊大神过去喝酒。

《泣情》剧组的杀青宴就摆在玉田附近的一家五星级宾馆里,剧组出资包下整个后花园,俨然一场大规模的酒会。纪临作为女主角,自然备受瞩目,顾屿原本不愿意随她进场,但是为了不让她落单,也随她一起去了。

要是换作以往,顾屿铁定直接拒绝了。但现在他的心情就像源城入秋以来的阴霾天,没有立即表态。

事实证明,纪临口中的惊喜,着实把顾屿惊住了,却谈不上有多欢喜。

罗勒再添了一把火:“米沉有消息了,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要不要听?”

“当然不是,待会儿有惊喜。”

那点儿迟疑如同云雾散去,连犹豫也不再有,顾屿说:“好,我马上过来。”

“你找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事?”

03.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喊我妈妈了?”纪临翻起了陈年旧账,忽然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想要追究到底。

房东太太今天生日,沈泾渭原本说好要回去给母亲庆生,跟米沉顺路,让她在剧组等他一起回去,两人半路上可以去挑礼物。

“纪女士。”顾屿神色淡淡。

米沉等到天黑,但沈泾渭突然和电影投资商那边有个推不了的饭局。他站在米沉面前解释原因,说抱歉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做了错事,忐忑而内疚,和工作时认真的状态,完全是两副截然不同的样子,让米沉忍俊不禁。

纪临睁开眼睛,唇边挂着笑:“怎么不叫人?”

“没关系,你去赴饭局,我自己搭公交车回去就好了。”米沉说。

车门被拉开,顾屿坐了上去。

米沉打电话跟房东说明情况的时候,对方果然中气十足地把自己儿子大骂了一顿。

纪临才刚卸完妆,换好了衣服,坐在车里休息。光线被调得柔和不刺眼,宽敞的空间里点着舒缓疲劳的熏香。她还是美得叫人惊艳,岁月流逝却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仿佛活在真空世界里。

房东一大把年纪了,但很潮,还追星,是影后纪临的脑残粉。米沉当下抓住了要害,说:“我今天在隔壁剧组看见纪临在拍戏,听说他们剧组今天还会有庆功宴,我去酒店外面守着,帮您要签名吧。麻烦她写个生日快乐的特签,您就别不开心了……”

祝茜只觉压力山大,被帅哥讨厌的滋味不怎么好受,想想当初米沉的事,更加心虚,连忙在后面跟了上去。

米沉当年也是特别能闹腾的人,鬼主意多,要论哄人和得罪人,都是一把好手,就看她上不上心了。

他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连掩饰都不会,不耐的神色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在玉田这边,四处都是娱乐圈里的人,米沉稍加打听,就问清楚了《泣情》剧组摆庆功宴的酒店地址。

四年前,顾屿麻烦祝茜请假,她却直接代他办理了退学手续,把当事人蒙在鼓里。后来顾屿知晓真相,对祝茜和纪临都心存芥蒂,几年来一直如此。

米沉混进场,发现气氛有点儿不对劲。

祝茜话还没说完,顾屿侧身,越过她往前走,留下她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原本她以为里面会是一片欢声笑语的场景,如涨潮时海水冲刷海滩时的热闹喧哗,而实际上,气氛远没有那么好,不少人正在窃窃私语,在议论着什么,耳朵敏感地捕捉到“私生子”这样的字眼。

“临姐的最后一场戏已经杀青了,现在正在保姆车里等你呢。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她最近总念叨你,知道你回国,高兴得不得了……”

米沉不明所以。

“没什么。”顾屿收回目光。

纪临是个发光体,米沉在场上望了一圈,却没看见她的身影。

怎么可能会是她?

难道纪临没有参加庆功宴?

顾屿想起刚刚看见的乞丐的背影,快步走路的样子,让他恍然间想起那个人。但这种猜想,很快便被自己否定。

米沉几乎要失望而归,又按从后花园的原路溜回去时,不知道为什么四周多了不少维持秩序的保安。因为一刻钟前,纪临公开承认私生子的事情已经悄悄流传出去,大批记者闻风而至,一窝蜂似的拥来,把后花园堵得水泄不通。

祝茜出来接顾屿,就看到他望着一处出神。

米沉得另找出口,从前厅出去。

“看什么呢?”

她不认识路,在酒店内瞎转,意外地路过厨房,反倒有了意外的惊喜。

02.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纪临竟然在五星级酒店的厨房里挽着袖子准备料理。明艳的五官,被一点儿烟火气缭绕着,米沉差点儿没认出来。

缘分已经于很早以前开始,不死不休。

纪临最后往锅里加入了少许花雕酒,把火调小,酱香排骨煮至收汁。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她擦干净手,看见站在门外边的米沉,想都没想就说:“过来帮我装盘,我去接个电话。”

如今他们两人的身份掉换了,却惊人相似。

祝茜去处理纪临刚才在杀青宴上搞出来的大新闻,忙得不可开交,跟纪临说了会派自己信任的小表妹来替她跑腿。

那些天真的被忘却的记忆,骤然之间如同潮水席卷而来。原来不是她忘了,只是缺少这样一个契机想起来。

纪临第一时间先入为主,以为米沉就是祝茜的小表妹,再自然不过地指挥她:“挤一点儿柠檬汁给菜调味。”

连带着米原国也被烦了一宿,很晚才睡着。

米沉沉默。

她忧心忡忡,真是操碎了心。

照做就是了,这样签名也不算白拿,纪临应该也会愿意给她一个特签。

晚上回了宾馆,她还忍不住问米原国,外面下雨了,小乞丐住哪里?睡在天桥下面吗?可是天桥底下涨水怎么办?他来不及跑,会不会淹死?

结果纪临没给米沉这个机会,从外面接了电话回来,有条不紊地吩咐:“你把我做好的几道菜打包好送过去,司机在外面等你,车就停在地下车库的入口,车牌号是……我现在去一趟星娱,你办完事情再通知祝茜,让她联系好律师,一起过来公司……”

她当时凑到小乞丐面前看了许久,把自己所有的零食全给了他。

米沉听她说完一大串:“等一下,我不是……”

忽然一个瞬间,她想起小时候的那次出游,在天桥遇见的小乞丐,干净乖巧,是她看到过的最不像乞丐的乞丐。旁边有个瞎子爷爷在拉二胡,唱《思凡》——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可惜没有杜小清常去的那家剧院里的人唱得好听。

来不及解释一句,纪临就已经火急火燎地踩着细高跟鞋走了。

果然乞丐不是随随便便能当的。

米沉看着眼前的几道菜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送。不食人间烟火的纪临,会为了什么样的人亲自下厨?

剩下的半杯姜茶洒了出来,一滴不剩了,全沾到长褂的下摆上,有股涩涩的辛辣味道,混着道具服上本来就不太好闻的气味,米沉只觉那股恶心的感觉又冒出来。

米沉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只不过人长大一点儿,锋芒内敛。

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拎着食盒去了地下车库。

反观顾屿,他的容貌其实没有多大改变,站在阴霾的天空下,穿着黑色的休闲毛衣,反衬得肤色白皙,骨架匀称修长,依旧是看一眼就足够让人记住的存在。

车子平稳地在公路上行驶,二十来分钟后拐入一片高级住宅区,司机敬业地把米沉送到了一栋独立别墅前。房子占地面积不大,前院种满了茂密的月桂和槐树,隔着夜色望过去,仿佛坐落在一片参差不齐的小森林里。

米沉看看自己的一身打扮,邋遢的乞丐,扔进人堆里亲娘都认不出来。

米沉按下门铃,等了几分钟,里面毫无动静。

好在他们之间隔着一条走道,他站在对面的假山旁讲电话,不会注意到她。但估计,即便注意到了,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枝丫遮掩着,也看不太清房间里有没有亮灯,有没有人。她只好一遍一遍地、坚持不懈地戳门铃。

她透过自己一头乱糟糟的耷拉着的头发,看着顾屿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仰望的角度,显得他别样远,自己别样卑微。

罗勒刚被连着灌了两瓶酒,打开窗户透透气,结果发现个有意思的事情,对面有个人在按顾屿家的门铃。

米沉握着保温杯的手柄,一瞬间愣着,忘了站起来。

看那背影,长头发,是个女孩子。

那段岁月,已经过去多久了?

罗勒乐了,回头冲里面喊:“顾少爷,有人找你!”

等中午食堂的一餐饭,等放学的铃声,等月考后的排名榜,等校园会和元旦文艺会演,等暑假、寒假和各种法定假,等某人的一句约定、一个回眸……时间过得那样快。

有些人一旦喝了点儿酒,就变身话痨,管不住嘴,没事找揍,罗勒就是代表人物之一。

那个时候,好像从来可以不用任何缘由,就能开心起来。

他满面红光,激动得不能自已,挤眉弄眼地问顾屿:“这三更半夜的,和你关系可不一般吧?什么时候认识的?你才回国多久啊?这么快就有新情况了?也是,早该有这种觉悟了,老惦记着咱们班米沉干吗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见旧人笑,不闻新人哭……”

这样的中二问题,总惹来他一脸的无可奈何和温凉的眼神。她就像恶作剧得逞一样,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开普勒星?还是冥王星?还是北斗七星?”

顾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罗勒骗他过来参加狐朋狗友的聚会,说有米沉的消息纯属瞎扯,他脸上没有表情,也叫人看不出生没生气,只是突然一个顺手,抄起茶几上的甜品扔了出去。

“好好做你的题。”

罗勒中招,糊了一脸的奶油。

“顾屿,你是不是从外星来的?”

屋内正在吃喝玩闹的人都哄笑起来。他们当中大部分与罗勒交情好,但对顾屿不熟悉,见他过来之后就单独坐着,生人勿近的样子。虽然有心结识,却没人敢去招惹他。

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朴素不修边幅的少年,沉默疏远,不合群,四周好像裹着一团浓浓的白雾,身上藏了万千秘密。后来米沉一点一点靠近了,跟他混熟了,却越发觉得他像一个不解的谜。

恰好罗勒又撞到枪口上了。

有多久没见了?

猝不及防被砸了,罗勒抹了一把脸,终于清醒一点儿。

她在路上被石子绊了一下,差点儿摔一跤,人稳住了,手里的保温杯掉到地上,她蹲下去捡,抬头却遇见一个人。

再跑去窗口看,那长发姑娘还在,那股子戳门铃的执着劲儿让人动容,罗勒真心疼顾屿家的门铃。

米沉喝了一口姜茶,看时间差不多了,又要跑回隔壁给人当背景板。

罗勒这会儿学乖了,端端正正地坐到顾屿旁边,俨然像个人生导师,跟他讲道理:“你不喜欢人家姑娘,也不要太绝情,大晚上的,人家老找你,你好歹出去露个面吧?”

纪临的演技好得没话说,她天生是干这一行的,连眼神都带戏,米沉跟现场不少人一样,被她震撼到了。

顾屿一副“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望着他。

盐商说:“我本薄幸,奈何遇见他,便一生钟情。”

罗勒急了:“我真没骗你。你新家门口真的有个女的在按门铃,都按了老半天了。总不可能是女鬼吧!”

师父无奈地问她:“你为何还痴心不改?”

顾屿这才起身,走到窗台前去看。

盐商执迷不悟地点头。

铁门前,路灯下,清清瘦瘦的背影,很长又细软的头发铺满背脊,和他记忆中的人莫名契合。

师父说:“倘若他还在世,老了、瞎了、瘸了、聋了,成了废人一个,你还会爱他一如往昔?”

顾屿不像罗勒迷糊,他没喝酒,觉得自己应该不会产生酒后的幻象,夜晚清冽的凉风,猛地往脸上一刮,没有丝毫醉意,所以也不会是他眼花。

盐商摇头,不赞同。

人群中,你能不能凭一个背影认出一个人?

师父说:“你惦念的不过是你心中的一个影子罢了,得不到,才满心记挂。”

顾屿回头对罗勒说:“我想跟自己打个赌。”

连绵的秋雨中,纪临饰演的是一个历经两朝更替、掌握天下经济命脉的盐商,从豆蔻到耄耋之年,始终只倾心于一个人,一生未嫁。她老了坐在屋檐下一个人孤零零地吟诗:“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心里想的装着的是她那死在异乡的少年郎。

罗勒抓着头发,困惑地问:“什么?”

《泣情》是由小说改编的,米沉看过原著,当时被里面的剧情吸引,有些情节至今仍印象深刻。

“如果是她,我就旷工一个月,后续工作交给你撑着。”声音低缓,听不出端倪,只有搭在窗沿上的手紧绷着,泄露了一丝不太寻常的紧张,“如果不是她……”

刚好遇上《泣情》最后一场戏杀青。

却没有了下文。

按理来说,她一副乞丐相应该会被人轰走。但玉田影视城这边,最常见的就是各种打扮的演员,她站在外围看戏,竟也没人来赶她。

罗勒听得懵懵懂懂,追问道:“旷工一个月?你想干什么?”

米沉来当临时演员不过因为钱,从没想过以后往娱乐圈发展,但沈泾渭是好意,她也确实闲着,就端着姜茶蹭去了隔壁。

顾屿已经走到门口,准备换鞋出去。

他这一番话说得恳切又客观,完全是站在米沉的角度,替她考虑。

“追人。”

沈泾渭拿着保温杯过来,递给米沉:“里面是热姜茶,你喝一点儿,对身体好。”招风耳的耳朵尖微微泛红,“隔壁是《泣情》剧组,有几个影帝影后级别的人物在,你要是觉得无聊也可以去看看,应该会很精彩,我们这边的都还是新人,演技不如人家的好。”

跨越四年光阴,我想跟自己赌一次,如果是你,那就告诉你我喜欢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放手;如果不是你……我想过就这样妥协放弃,可竟然无法说出口。

上一场已经演完,等几十分钟后,还要入一次镜。

关于喜欢你这件事,原来我比自己所认知的,更加弥足深陷。

米沉走了一圈,沾了一裤脚的泥巴,沉甸甸的,小腿肚一片冰凉。她身体本就有些不舒服,脸色泛白,被乱蓬蓬的头发遮住,却丝毫看不出来。

“你找谁?”

泥巴路,天上落雨,地上泥泞。

顾屿走到那人身后,听见自家门铃被蹂躏得“叮咚叮咚”狂响。她转过头,一脸错愣的样子,手指都按红了,傻乎乎地看着他。

米沉对着镜子照一照,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儿,虽然演的是乞丐,但说是疯婆子也不为过。想一想,她还真敬业。

这样的姑娘,天底下只此一个,除了米沉还能有谁?

导演说,只要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就对了。

04.

她连妆也不用化,但得在脸上抹几道乌黑的印子,自己披散头发,乱七八糟抓一通,揉成鸟窝。

米沉不知道怎的,就听顾屿的话,进了屋。屋内明亮却空旷,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这让米沉想起顾屿以前住的西池小街16号。

今天米沉照样演路人甲,不过身上穿的是乞丐装。一件粗布褂子,套在身上还有股潮湿的霉味,但忍忍就过去了。忍字诀,大概是这几年来,米沉学得最好的。

她解释说是来替纪临送饭的,顾屿只是问她:“你吃了没有?”

米沉倒不在意:“没问题,放心放心。”

米沉摇摇头。

“今天下雨,条件可能会有点儿艰苦,克服一下。”沈泾渭看着米沉,他对她一向照顾有加。

“那就一起吃。”

沈泾渭是米沉房东的儿子,担任剧组的副导演,米沉能工作也全托他的福。他身形很高,比较具有辨识度的是一对招风耳,耳郭较大,向外侧突,显得有点儿呆萌,完全看不出已经三十多岁,和米沉站在一起像是同龄人。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两人围着一张小桌对面坐着。对方将一块排骨夹到她碗里,再自然不过,好像在沥淮那段亲密无间的日子。

米沉忍着腿上的酸痛,一路小跑过去,跟人打招呼:“沈导好。”

米沉本来有话要问,但美食对她来说有太大的诱惑。碗里的菜堆成一座小山,她顿时幸福感爆棚,便只顾着埋头大吃,暂时顾不上其他。

沈泾渭撑着雨伞站在入口处喊她。

顾屿抬起视线,见对面吃得像只小仓鼠一样的姑娘,唇边也有了笑。

“米沉,这边!”

吃完饭,顾屿去厨房清洗食盒和餐盘,米沉酒足饭饱,戳在门口,终于开始踌躇起来。

玉田这一带,较完整地保留着明清时期的古建筑,后来又加以修缮和扩建,发展成一个影视拍摄基地,不少剧组都会来这边拍摄。

她盯着顾屿,好像要在他的身上看出什么来。

一连好几天都在下雨,空气里都泛着潮,公交车的玻璃窗上氤氲了一层水雾。周末人多,又挤又闷,米沉忍着恶心感,强撑着到了目的地。

“怎么,不认识了?”顾屿侧过脸问,手背上溅了水花。

米沉现在的身份很多,主要在这家叫育才的培训机构里当语文老师,教一教小学生和初中生,常常是晚上和周末上课。托房东太太的关系,偶尔会有一些机会,去剧组当当临时演员,报酬不错,且没有难度,大多时候只需要扮个路人来回走两圈。

“嗯……”米沉的尾音拖得有点儿长,实话实说,“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

她可以去街边吃个午餐,再搭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剧组,赶在三点之前到就好了。

今天下午在玉田影视城碰见的顾屿,好像跟她隔着千山万水;而眼前的这个顾屿,却又像是她曾经熟悉的顾屿。

时间还很充裕,正午十二点。

“什么不可思议?”

教室空了,剩下米沉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缓了半天,才站起来收拾东西。

“我们很久没有见,却突然遇见了,好像在做梦。”

“老师再见!”孩子们一窝蜂地冲出去。

餐具归类放好,顾屿洗手擦干,往外走,朝她张开双手,说:“所以,你要不要……抱一下?”

好不容易挨到铃声响起。

米沉错愣,那个拥抱已经不可抗拒地包裹住她。毛衣上散发着淡淡的好闻的味道,瞬间让她联想到雪后的青松,干净而有些凛冽。

“《童趣》沈复。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作者沈复追忆自己的童年生活,字里行间反映的都是儿童丰富的想象力,和天真烂漫的童趣。下面我们来逐字逐句地翻译和分析一下……”

他说:“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屿,不久前刚满二十二,找一个下落不明的人找了四年,她叫米沉。

她拿着教案,身体倾斜,微微倚靠着讲台缓解疼痛。

“我在国内读了两年大学,后来听见风声,我要找的人去了多伦多,于是跑去那边的大学做交流生,最近才回国。

初秋的天气开始转凉,米沉率先穿上了针织长外套,混在一群穿短袖的孩子中间。一到下雨天,膝盖就隐隐作痛。但这家辅导培训机构里的不成文规定,要求老师必须站着上课,不能偷懒。

“米沉,你可能不知道,我暗恋了你一个青春,而你欠我一场告别。”

四年后。源城。

他设计的那款社交软件叫Reunion,重逢的意思,希望终有一天与她久别重逢。那些曾经没有说出口的喜欢、少年的心事,都将会有归宿。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