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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倘若你我能预见离别

可是最后,米原国默认了,他只是含着无限歉意地说:“沉沉,是爸爸对不起你。”

维持站立的姿势万分痛苦,但她仿佛毫无知觉,感受不到痛苦。

米沉不想听对不起,黎岸舟跟她说对不起,米原国跟她说对不起,说过以后,就是天崩地裂,难以转圜。

她扒着铁栏杆,站不起来,噙着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米原国,在等他亲口否认这个事实。

十几年光阴,从小到大,指引她走路说话的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担心她会不会受欺负的人,跟在她屁股后面帮她收拾烂摊子的人,关心她冷暖的人,总会担心她钱够不够用的人,永远站在她身后的人……

“我说过了,让你不要做院长了,我会赶紧长大,赚钱养家……我说过了,我也可以养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爸爸……可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不是我爸爸……如果你不是,那我又该怎么办?”

以后还会在吗?

他一笑,米沉就哭了。

米沉不知道。

之后,米沉隔着铁窗见了米原国一次,那是最后一次。头发一夜花白的男人望着女儿,大悲大恸,仍不忘露出点儿安慰宠溺的笑来给她,眼角全是皱纹。

她想起有一次散步,路上碰见顾屿,同他走回西池小街16号。到了门前,院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盏灯亮起,冷清空荡,顾屿只能一路摸黑进屋。米沉当时觉得他可怜,像一个没有家的人。

开庭受审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而现在,她忽然明白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米原国在工程建设、医疗器械和药品试剂采购、人事任命和职称评定等方面牟取非法利益,受贿资金上亿。

米沉之后,轮到杜小清过来探监。

米沉到底还是没有勇气看着她最依赖最亲近的那个人接受残酷的审判,看他在无数媒体的镜头下被渲染成十恶不赦的罪人。她守在外面,不再奢求有奇迹。

米原国对杜小清说:“我这一辈子恐怕就这样完了,我们离婚吧,你改嫁,这样我才安心。”

可是她自己却没进去。

他顿了顿,又说:“小清,我不能拖累你,不要让我放心不下。”

她望着台阶上高大威严的建筑,一开口,声音沙哑:“该进去了。”

杜小清捂着嘴哭:“你就不怕我以后所嫁非人,受人欺负?”

米沉缄默不语,领口中露出的一段颈脖雪白消瘦,仿佛一折就断,阳光之下,给人一种不堪重负的错觉。

米原国笑笑说:“我相信你一贯的眼光。不然你当初怎么会看上我?”

杜小清一脸尴尬,说出去的话如覆水难收。

杜小清想,我这辈子嫁给过你,哪还能找到比你更好的人。可她只是等眼睛里的泪慢慢消失,然后笑着点头答应:“好,我改嫁,你放心,在里面好好的。”

杜小清从车上下来,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看见米沉,也没注意到那么多。这会儿,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一切都捅破了。

米原国说:“以后等你扯了新的结婚证,记得拿给我看看。”

对面街的宋稚子吓得手里的矿泉水瓶都掉了。宋稚子急忙跑过来,一把拉住杜小清,跟她解释米沉出车祸的事,怕家长担心才瞒着。

杜小清牙都快咬碎了:“你不信我?”

“意思就是你不是我和你爸亲生的。我当年怀不上孩子,你爸觉得你眉眼跟我相像,就从孤儿院把你抱回来养了!”

米原国说:“亲眼见了,比较放心。”

杜小清气急之下的一顿责骂,把米沉刺得心脏都痉挛了。她颤抖着声音,一字一顿地问:“什么叫,养的不如亲的好?”

天边的夕阳就快要落下去,橘红色的万丈光芒从天际洒落,漏了那么一丝半缕,从高高的窗口透进来。米原国多看了两眼,有些愣怔,探监时间也已经结束了。

“你爸出事,你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平日里我只当你任性贪玩,这会儿总算看清,养的终归不如亲的好!”

米原国和杜小清的离婚手续办妥之后不久,杜小清果然拿着一张崭新的结婚证,托人送进去给米原国看,好叫他放心。之后从狱中传来米原国自杀的消息,他答应过杜小清会在里面好好活下去,只是骗她的,叫她改嫁,是为了让自己好走得稍微安心一些。

这一下用足了力道,米沉的脸被打得狠狠偏向了一边,头晕目眩,半晌回不过神来。半边脸颊上留下五根手指印,她肤色白,红痕越发触目惊心。

而杜小清也骗了他,那张结婚证,不过是花十几块钱买来的假证。若是米原国仔细检查,必定能看出端倪,再往深里想想,也会猜疑,杜小清如何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寻得新的伴侣。只是米原国没有怀疑,他在牢里担惊受怕,没有心思再深究。

杜小清扬手,不由分说,“啪”一巴掌打在米沉的脸上。

又或许说,他知道杜小清在骗他,只是一心求死,这样的人是怎么也留不住的。

“妈……”

在他看来,杜小清那样好,日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总该够她重新找个知心人。

她从一辆车上下来,仿佛苍老了许多岁。她看见米沉,径直走了过去,眼睛蓦地通红。

杜小清走的那天,米沉已经可以撑着拐杖走路,只不过一瘸一拐,脚步很慢。

宋稚子把米沉推到法院门前的长椅旁边,只不过去对面的小商店里买瓶水的工夫,杜小清也到了。

她拦了辆出租车去机场,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连背影都没有见上,杜小清就带着米原国的骨灰走了,只有她是被留下来的那个。

米沉勉强从床上坐起来,坐上了轮椅,宋稚子推着她去法院。她全身上下伤得最严重的还是双腿,伤筋动骨好得慢,其他地方的小伤口,倒是逐渐在愈合。

米原国生前是个颇有浪漫情怀的男人,想过要偕妻子去很多地方,可惜总会因为工作而成为泡影。想不到最后,反而是由杜小清领着他,去看漠河的北极光,去看澳大利亚的极乐岛。

米原国开庭受审,是在一个多云的周日。

他们的世界,米沉插不进去。

米沉笑不出来,象征性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牵扯到伤口,又疼了起来。

杜小清打了一笔钱在她卡上,高三的人了,一个人独立生活总不在话下。可米沉觉得,杜小清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什么时候再见面。以后她叫一声爸妈,不会再有人应她。

宋稚子笑了笑:“我爸就一个暴发户,除了有钱没别的,他只有我一个女儿,他的钱就是我的钱,所以我有钱供你住最好的VIP病房,别怕。”

好像她再也没有家了。

“谢谢。”米沉说。这几天,她全靠宋稚子照顾着。

这一阵子,米沉流的眼泪很多,仿佛她把以前积攒的,都留到了现在。

米沉缓慢地摇了摇头:“怎么会,你做得很好。我妈要是知道了才叫糟糕,这么多事碰到一起,我怕她崩溃。”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她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哭得天昏地暗,捂着眼睛,眼泪全从指缝里渗出来,好像掩耳盗铃。

宋稚子说:“你出了事,我没敢跑去跟杜阿姨说,她现在因为叔叔怕要急疯了……你不会怪我吧?”

她蓬头垢面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为了追杜小清,连鞋子也穿反了,看上去,跟丢了父母的幼童差不多。

她没有死,她也没能够代替米原国还清黎家的债。

渐渐地,从她面前路过的行人扔了几个硬币在她脚下,慢慢又有几张面额不等的纸币,也掺了进来。

米沉听宋稚子说完,反倒沉寂下来。她是有心理准备的,不至于不能接受,但也做不到立即接受。

她被当成了街边乞讨者。

但是没有用了,已成定局,杜小清无力回天。

果然没了爹娘的孩子不如狗尾巴草,人家看着都可怜。

米沉故意撞车可以暂时牵绊住黎岸舟,可周式微不会心软,她当晚亲自从黎岸舟手中抢过录音,去了警察局。米原国连夜被捕,杜小清至今仍在打探情况。

后来米沉哭累了,靠在台阶上休息,跑过来一个陌生的、穿工作服的大叔跟她说话:“小姑娘,你好手好脚的,这么点儿年纪就出来讨钱也不像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大叔没有看见米沉身后的拐杖,热心地劝她,“这样,我雇你跑半天腿,穿上玩偶服在广场附近发一发传单就好了,我给你一百块。”

米沉以为拦住黎岸舟就可以避免一切发生,但是她不知道周式微才是源头。

“行不行?”

那个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米沉眼睛通红,愣怔又迷惘地望着前方,没说话表态。大叔还以为她答应了,拿过来一套哆啦A梦的玩偶服,十分放心地走了。

宋稚子起身按住她,难过又心疼,用最简单的陈述句告知她情况:“叔叔被抓了,阿姨好在一直在忙着找关系,还不知道你出事了。是黎岸舟把你送到医院来的,他当时通知了我,你手术结束之后,他就走了……”

那天中午,沥淮中心广场上,出现了一个拄着拐杖的哆啦A梦。

“小心你的脚!”

在一批皮卡丘、一休哥、龙虾、海豹、八爪鱼中,那个蓝色的、笨拙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蓝胖子,有些引人注目。

她要问的太多,一时间又不知该怎么问,一脸焦急。

米沉撑着拐杖走一段路,就歇一歇,坐着给人发传单。过一会儿,再换个地点。米沉麻木又机械地做着这件事,她恍恍惚惚地想,一个人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她忽然就清醒过来,抓住在床边打瞌睡的宋稚子的肩膀问:“我爸呢?我妈呢?黎岸舟呢?”

那背影颤颤巍巍的,又拄着拐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玩偶服底下是个七老八十的爷爷。

米沉睁开眼睛,呆呆的,还以为自己在学校宿舍。她刚想动一动,翻个身,浑身剧烈疼痛起来,瞬息之间侵袭她的神经末梢。

黎岸舟穿着一身黑,胸前佩戴着一朵白花,从广场边上路过,望着那个胖乎乎又笨拙的卡通身影。他刚从周式微的葬礼回来,身边有几个远亲陪同。

守在她病床旁边的是宋稚子。

周式微在前两天去世,自从米原国落网,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她的所有力气也已经耗尽了。头一天晚上疼得打滚,医生半夜给她打了止痛针,以为她终于睡着,第二天发现她的身体没有了温度。

在祝茜看来,顾屿很快便会忘了的那位同桌。米沉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后昏迷很久,刚刚才醒。她醒后,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一切成为定局。

上一辈的恩怨就此落幕。

02.

只是到了他们这下一辈,也惨淡地结束。

现在或许还执着,时间稍久,过后便忘了。

黎岸舟走到哆啦A梦旁边,红肿的眼睛,如雾色苍白的唇,少年的侧脸在时光和世事的打磨中消瘦,有了凌厉深邃的弧度。

在老江湖祝茜看来,同学间那点儿情谊,又能算得了什么。年纪尚小,那点儿暧昧的情愫,更加当不了真。

人群拥挤,他的肩膀不小心撞到了哆啦A梦,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抱歉。

祝茜想想顾屿来了之后,纪临的状态有所好转,更加不敢让顾屿生出半点儿意外来。如果顾屿因为点儿小事再跑去沥淮,可不得了。

哆啦A梦艰难地仰头,看着面前高出自己许多的少年,她以前的小小玩伴,如今变成见面不识的陌生人。

顾屿这几天都被蒙在鼓里,困在医院,还得忙着跟纪临的心理医生交流,估计还能被蒙上一阵子。

她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拄着拐杖,从他身旁经过。

回到源城之后,祝茜看看那对母子,一个刚摔了杯子,一个还在吃退烧药,她决定什么也不说,权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黎岸舟浑然不觉,十七岁的他满怀心事地走远。

教室里议论的声音渐渐多起来,祝茜听了个大概,抱着顾屿的一袋子课本和杂物走出去。她路过学校门口的报刊亭,看到当地的早报,买了一份,头版头条报道的就是关于齐仁医院院长的事。

03.

还有人提及:“顾屿平常和米沉走得最近啦,要是别人跟他说话,他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沉沉,你累不累呀?”

旁边另一个声音接话道:“米沉爸爸贪污被抓了,之后她就没来学校上课了。”

宋稚子逮住米沉,拦在哆啦A梦面前。她以前煽情地宣称自己闭着眼睛也能认出米沉,果然不是吹牛。

“他同桌是米沉……”戴眼镜的女生说到一半,忽然噤声,像是忌讳。

她来这边的书店买新一批的习题和试卷,隔着人群,远远看着,单凭一副拐杖,就能把米沉揪出来。

祝茜去高三4班顾屿的座位上整理东西,能收拾好的都带走,利利索索的,免得到时候顾屿自己还要过来一趟。祝茜发现,全班五六十个人,除了顾屿的座位空着,他旁边的位置上也没人,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前后桌的同学:“顾屿没有同桌吗?”

“除了你,还有谁这么不安分,腿瘸了还四处乱窜。”宋稚子嘴上抱怨着,一边帮米沉把头套取下来,一边帮她整理头发。

纪临铁了心要把顾屿留在源城生活。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心疼,还有点儿别的什么,面对着她,整颗心都是酸软的。

祝茜去沥淮一中找校长,不是帮顾屿请假,而是办理退学手续。这是纪临授意,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

于是她忍不住就唠叨起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是不注意,以后有你好受的,我都不想再陪你去医院了……就不能好好待在家里嘛,学校的假也应该销了,早点儿回去上课,高三学习负担重,你看你都耽误多久了……”

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米沉说:“宋稚子同学,你话越来越多了。口干不干?我请你喝东西。”

他不知道,他在源城昏天暗地,沥淮那边也不太平。

米沉领了一百块钱的工资,请宋稚子喝奶茶。

无力再多想,药里面有催眠的成分,最终沉沉入睡。

米沉出了满头的汗,细软的长发粘着脖子,手臂上的青色筋脉在透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睫毛颤抖时好像燕尾蝶的翼。

顾屿睡眠浅,才响了一声就被吵醒,接下来他有很多事要做,趁着太阳还不算毒辣,光是带纪临去看心理医生就得耗费不少心神。兴许是因为太累又没有休息好,他也发起了高烧,吊了两瓶水情况也不见好转,大脑昏沉间,他恍惚间又想起在沥淮度过的那些日子。

从什么时候起,宋稚子开始觉得米沉也会这样脆弱。

三个小时后,闹钟响起来。

大概是车祸那晚,宋稚子接到黎岸舟的电话,赶去医院,看见米沉昏迷不醒地躺在担架上,血染红了身下的床单,安静乖巧得如沉睡的婴儿,怎么叫都叫不醒。

父母和子女之间有时候说不清是谁欠谁的,来一趟人间,始终逃脱不了的羁绊。只是有的人幸运,阖家欢喜,到了他这里,比寻常人家缺了一点儿圆满。

“沉沉,车祸的事,你怪黎岸舟吗?”

纪临在主卧里不安稳地睡着了,顾屿替她把房门关上,放轻脚步下楼梯,只觉得很累,好像跑了一场看不见尽头的马拉松。快速冲了个澡,定好闹铃,他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闭上眼睛休息。

身边人声鼎沸,她们找了店里二楼安静一点儿的角落坐下。桌上的向日葵开得灿烂,朝气蓬勃,凑过去仔细看,其实是盆纸浆做的假花。

顾屿望了墙壁上的石英钟,已经到了凌晨,他把祝茜打发回去休息,自己去找扫帚打扫干净房间,把那些玻璃碎片收拾干净。等彻底忙完,外面的天空微微有了亮色,树梢上传来鸟鸣声。

米沉想了想,摇头说:“我这算哪门子的车祸,自己掐着时间撞上去的。”她语气平淡,“要怪只能怪自己。”

祝茜点点头说:“放心,当初你的入学手续就是我办的,我有那边的联系方式,会安排妥当的。”

“你当时有没有考虑过后果?”宋稚子心有余悸。

他对祝茜说:“我手机在机场被偷了,麻烦你帮我联系沥淮一中的老师为我请假。”

“那种情况下,来不及多想,只觉得要是可以拦下黎岸舟就好了。”米沉吸了一口橙汁,嘴巴里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苦涩的味道,“在医院里醒过来才后怕,”她脸上有了点儿飘浮的笑意,“要是断手断脚,被截肢了,落得终生残疾,还不如直接撞死了好……”

顾屿拎起脚边的书包,终究还是心软:“明天早上我陪你去趟医院,等你的情况稳定下来,我再回沥淮。”

她不动声色地说着,宋稚子听得心惊胆战。

纪临一脸错愣,有些慌乱,浮现出歉疚的神色,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该说点儿什么。

“呸呸呸!赶紧呸三下!”

“纪女士,”顾屿终于忍不住叹气,因为路途奔波脸上出现了一丝倦意,他揉了揉额头,“你也知道你是一个母亲吗?既然这样,那就别再任性了。”

见宋稚子郑重其事又不肯罢休的模样,米沉无奈,只好照做。

等纪临终于虚脱了,没了力气,瘫坐下来,房间也恢复了寂静。

后面的话题,转到了最近热播的电影电视剧上。宋稚子聊明星八卦,米沉前所未有地配合和纵容。两人和店里其他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样,聊到某个喜欢的明星,脸上都是花痴又甜蜜的笑容。

祝茜似乎见惯了这场面,已经见怪不怪。顾屿始终沉默地站着,等纪临闹过一阵,平静地忍受这场狂风骤雨,祝茜在他耳边小声劝慰:“你让着她,她现在情绪不稳定,不要生她的气。”

最后从奶茶店离开,宋稚子估算了下时间,说:“你下周就来学校上课,我到时候来接你?”话里小心翼翼,征求米沉的意见。

她拼命砸东西,桌上的花瓶、躺椅上的杂志、门角的雨伞,无一幸免,还有白色的药丸滚了满地。

米沉倒没有考虑多久,点了一下头,轻轻松松地说:“好。”

纪临大声诘问,那怒火不知是怎么烧起来的,忽然就神经质地开始较真,波动的情绪一点就燃。

“沉沉,我一定要好好考个大学,然后……”宋稚子脑海里浮现出黎岸舟的影子,她晃了晃脑袋,笑容软软的,有些倔强。“然后,在大学里好好谈一场恋爱。”

“我到底是不是你妈?”

米沉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宋稚子又说:“但我不会忘记你的,就算我交十个男朋友,最担心的那个人还是你。”

“随便你。”

米沉笑了,摸摸她头发:“十个?你胃口不小。”

纪临耍起了小性子:“你要是不留下来,我明天就不去医院了。”

宋稚子这才感觉到有点儿不好意思,道别之前再三确认:“周一来接你?”

顾屿瞥了她一眼:“我看你现在的状态也挺好。”

米沉依旧点头:“好。”

顾屿还没回答,她又抢先说:“先别回去好不好?我最近一个人待着,心里老是疑神疑鬼,屋子里多一个人就好了。”

最后再煽情一次,拥抱一下。

纪临倒也没立即反对,只是询问:“你不回沥淮了?”

日后宋稚子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总会有无尽的憾恨。如果她再细心一点儿,或许就会发现米沉的异样,米沉若无其事地跟她聊天,配合她笑,好像所有伤痕都已痊愈,过于平静。

“刚刚从机场过来。”顾屿说,“明天去医院检查。”

宋稚子没有发现,平静之下藏着死寂。

“什么时候来的?”纪临问。有顾屿在,她战战兢兢的情绪总算有所缓和,祝茜在旁边看着也松了口气。

还有那个带着离别意味的拥抱,那么不对劲,宋稚子觉得,早该有所察觉才对。

顾屿在她背上安抚地拍了两下:“没事了。”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看着门外不知不觉中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儿子,扑了过去。

米沉斩断了一切联系方式,谁也找不到她。

纪临披头散发,穿着一套纯白的睡衣,素颜的脸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越发显得憔悴苍白。

周一时,宋稚子没有接到米沉去学校上课。4班教室里的那两个座位,照旧空着。属于顾屿的那一张课桌,上面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而旁边的,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粉笔灰。

别墅里的灯全部开着,纪临窝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顾屿敲了许久的门,她才来开。

米沉消失在了沥淮这片土地上,悄无声息。

“到了……”祝茜打断了顾屿的思绪。

04.

顾屿忽然想起米沉,今晚不知道沥淮有没有降温。

高三4班的同学,谁也没有想到,顾屿还会再回来。

车子在夜路上前行,车窗上忽然有透明的水珠一滴滴地覆盖,蜿蜒流下。源城气候宜人,四季如春,夏季也较其他城市凉爽,夜里渐渐下起了雨。

这一次,他好像和以往又有点儿不同了。那种感觉,没人说得上来,仿佛他又回复到了当初刚转学过来时的沉郁。

祝茜报警之后,事情得到了解决。但是纪临这次被吓得不轻,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又生了病,她身边没有可信赖和依靠的人,这个时候,最想见的人还是顾屿。即便他们之间不亲近,但血脉相连,这是本能驱使。

抑或是,更加阴鸷。

纪临最近风头正盛,人气爆棚,同时也受到了私生饭的骚扰。有个变态的男粉丝半夜潜入了她的住宅给她送自己的脐带和头发,放在床头。纪临被惊醒,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他一个人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旁边的课桌永远空着。奇怪的是,每次老师换座位,他总是不在调动范围之内。也难怪,成绩出色、长相出众的男生,只是在座位上有点儿偏执,这又有什么不能满足的。

顾屿听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说到成绩,以前米沉在的时候,150分的语文试卷,顾屿的成绩总是在100分上下起伏。米沉走了,他反倒连语文的单科成绩也稳步上升了,变得十分拔尖优秀。优秀得,仿佛活成了她的模样。

祝茜打着方向盘,跟顾屿说明纪临的情况:“现在她老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说是害怕。根本没有办法露面出席活动,最近的各种通告我都帮她停了。傍晚六点半的时候医生来过一次,开了点儿药,说她最好还是亲自去医院做个检查比较好……”

听说,有人看见他去找理科班的黎岸舟打过一架,两个男生约在体育馆后面的那片树林里,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来接顾屿的是纪临的贴身助理,叫祝茜,和顾屿之前见过不少次面,也算熟人。

拳头你来我往,场面十分激烈,惊跑了那天傍晚归巢的鸟。

顾屿背着黑色书包从机场出来,身边是陆陆续续往来的人群,他向四周扫了一眼,看见熟识的车牌号码,朝一辆停在偏僻角落里的白色轿车走去。他拉开车门,弯腰钻进后座,问前面开车的人:“我妈现在怎么样了?”

最后那场对峙的结果,已经不得而知,无法追溯。

飞机在夜色中降临在源城的中心机场。

高考之后,成绩公布出来,顾屿的名字出现在榜首。有人说他考取了首都的知名大学,也有人说他出了国,众说纷纭,而他却早已经下落不明。只剩下顾屿这个名字,被抹上了各种斑斓的颜色,常被旁人提及。

01.

后来,这些都变成了小小的传说,连同学校前身是一片坟场的这种谣言,在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当中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