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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那是我亲自为你画上的句点

只是在完全妥协之前,他想要送自己一场约会。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他选择不揭发米原国开始,他就猜到了会有这样一天,他愿意完全妥协。如果一开始就不忍心,以后又怎么会忍心揭发,时间越拖越长,他对她也只会越来越舍不得。

“好,我今晚的时间都给你。”他听见米沉这样说。

如同垂钓的渔夫抛出了诱饵,黎岸舟在米沉耳边怂恿和诱惑:“这样一来,你以后再也不会受到我的威胁了。”

黎岸舟带米沉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常南中学。

他的意思是,他愿意一次性,解除她的警报。

熟悉的街道,他领着她再走一遍,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跟在后面,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曾经的他们,是一起背着书包笑闹着走过去的。最喜欢的那个小面摊子还在,老板也没换人,那对中年夫妻好像还是几年前的样子,熟练地擀着面,煤气灶上熬着一大锅浓汤。

“我们今天来把一切都结束吧。”黎岸舟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是心血来潮,让米沉分辨不出真假,“你把今晚的时间都留给我,我把剩下的录音全部销毁,怎么样,很划算的一笔买卖吧?”

黎岸舟叫了两碗排骨汤面,和米沉面对面坐着吃。

“你想怎么样?”米沉不知道黎岸舟又要闹哪出,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旁边一桌是对情侣,不时发出笑声,男生好像说了某个轻易能够戳中人笑点的故事,女生笑得直不起腰。

“现在是二十一点过五分,你迟到了。”黎岸舟率先打破沉默。

米沉被笑声吸引,望着那一桌出神,黎岸舟选了双筷子,帮她把面前的面条拌好。

如果以往,开口说上三言两语,就会针锋相对。所以她和他之间,话都得先想好了再说,不然就会吵架,出口伤人。

“吃完面,我们去小学走走。”他宣布接下来的行程。

米沉之前要找黎岸舟,怎么也找不到,现在人就在面前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今天的主题是怀旧?”米沉问。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气氛安静得有点儿诡异。

是告别。黎岸舟在心里说。

米沉双手撑在膝盖上,平复呼吸,额角都是汗。

过完今晚,他们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

黎岸舟比她先到,也像是跑过来的,靠在岸边的一块巨石上,气都没喘匀。他盯着走过来的米沉,脸上的表情在昏沉的夜色中怎么也看不清。

常南中学以严谨的校风著称,管理严格,甚至能和一些高中相比。米沉当年在这里混,也是让老师头疼的学生之一,因为不听话,不知被叫了多少次家长。

通往琥珀江中央的小岛,只有一条小路,路上幽静,米沉没遇见几个人。

虽然是周末放假,但学校里还是有不少学生自愿留下来补课或者是上各种兴趣培训班。校门口有门卫守着,黎岸舟和米沉两人轻车熟路地翻墙进去。当初刚上初一的时候,米沉还没怎么长个子,得踩着黎岸舟的肩膀,才能顺利攀上围墙。

夏天的夜晚依旧燥热不已,风从江面吹来,终于有了一丝凉意。米沉为了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到黎岸舟指定的地点,下了出租车后,拼命狂奔。

围墙后面是塑胶跑道,四周种满了香樟树。偶尔会有保安来巡逻,举着手电筒一照,那些成双成对穿校服的身影就会像逃难一样蹿入树林里。

“出来我们见一面。”

以前米沉喜欢站在高高的升旗台上,一览众山小,跟看戏似的,指点江山说:“你看这些小鸳鸯,像不像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电脑上突然“叮”的一声,收到一封新邮件,她把电脑抱到膝盖上,点开一看,发件人居然是黎岸舟,上面只有一行字——

黎岸舟对她的恶趣味嗤之以鼻。

米沉在床上翻了个身:“关机?怎么回事?”

那些时光似乎过去了很久,回想起来又近在眼前。现在他们两个高三学生,跑回初中母校,围着操场一圈一圈地溜达,已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那头传来机械又冰冷的女声。

月亮躲藏在云里,四周就没有了一点儿光,即便米沉侧过头,也没有办法看清身边的黎岸舟。

晚上,米沉总是觉得心绪不宁,给杜小清庆生的计划也被耽搁了,写在便利贴上的准备要制造的惊喜,她却没有半点儿要动手的兴致。她滑了滑手机屏,看到顾屿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你说,现在要是突然有老师来操场巡逻,我们该怎么办?”黎岸舟忽然提出假设。

飞机掠过城市的夜空,隐藏进云层中,地面上闪烁的各种光芒变成了一片璀璨星河,离他越来越远。

好像是冥冥之中为了印证他的这个问题,米沉还没回答,斜前方投过来一束强烈的灯光,胖墩墩的副校长大吼一声:“是谁在那里?!”

其实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催促登机的广播开始响起,顾屿于是打消了之前的念头。他以为自己能很快就回来,却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一切,是那样猝不及防。

米沉只觉得四处有风刮过,那些孩子做贼心虚地朝香樟树后钻,以免被抓到。

不过一瞬间的犹豫。

也许是环境使然,米沉的第一反应竟然也是躲起来,混在几个初中生当中,跑得飞快。黎岸舟跟她一样,只是两个人跑的方向不同,顿时就没了踪影。

但这种类似于交代行程的电话,太像男友出门之前向女友报备,顾屿想想不禁觉得好笑。

米沉蹲在地上,旁边的一个女生问她:“你是哪个班的?”

登机之前,顾屿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想要和米沉联系,哪怕找个公共电话打过去告诉她自己现在机场,马上要去源城了。

米沉张口就来,胡诌道:“初三1班。”

两百块钱的老人机,竟然还会有人下手,对方也是朵奇葩。

女生说:“我是初二3班的。”

送米沉回家之后,顾屿接到了纪临助理的电话,说纪临出事了,让他赶紧去一趟源城。匆忙收拾东西,赶去机场,一下出租车,顾屿的手机就被偷了。

“嘘……”

03.

副校长还在这片领地上巡视,大声教训这帮孩子:“一个个的不学好,三更半夜来这儿干什么?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睡觉,下次别让我逮住了!”

小时候大人讲故事,说善恶终有报,说因果轮回,说坏人最终会得到惩罚。他不知道米原国最终的下场是什么,可他担心他喜欢的女孩儿最后没有家。

夏天多蚊虫,只一会儿工夫,米沉的小腿肚和手臂上被咬了好几个包。她一边挠痒痒,一边等那个犹如国王般的副校长离开。

电脑里加锁的私密文件夹里,还剩下六个录音文件,黎岸舟逐一点开来听,米原国的声音让他感到愤怒,可他自虐似的听了一遍又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等这场危机过去,米沉才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黎岸舟了。

与他并不亲近的养父,当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基本没有交流,可居然记得他的生日。黎岸舟连他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却仍然记得,那时收到礼物雀跃的心情。

她从树丛里钻出来,跑道上灰茫茫的一片,空荡又寂静。她四处张望,几百米开外的几栋教学楼里,有窗口透着亮光。

使用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想起黎申,便会觉得压抑和负疚。

“米沉……米沉……米沉……”

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摆着他的一张床和简易搭建的书桌,书桌上码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连笔记本电脑都只能直接放在床上。除了画笔和颜料外,那台笔记本电脑大概是黎岸舟保存得最好的物件,那是黎申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黎岸舟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他在风里大声地叫她的名字,好像空谷回音,回荡在校园的上空,回荡在那段一起度过却再也回不去的时光里。

黎岸舟回到桐安区,房间被太阳晒了足足一天,又热又闷,走进去好像到了蒸笼里。窄小的窗户打开了,但还是半点儿不透风。

米沉顺着声音望过去,终于看见黎岸舟站在升旗台旁边的一盏地灯前。

小沉,不如尽早地,让这一切都结束吧。在这之前,让我彻底地疯狂一次。或者说,让我彻底地输给你,让我死心。

这段时间他好像更加瘦了,站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下,越发显得单薄,望着她的眼睛深不见底。

那些膨胀的、不听使唤的情绪,在身体里叫嚣着,多久以后才可以挣脱呢?

那是他此生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勇气,他说:“我喜欢你。”

他嫉妒得快要疯了。

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就像命运的某种预兆,黎岸舟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周式微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黎岸舟不知道在那排槐树后站了多久,看了多久,那枝送出去的玫瑰花在他眼中好像一根鲜红的刺。

黎岸舟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改不了的习惯,难过了会想要去找她。

“妈,我马上回来!”

黎岸舟从医院出来时,感觉到眩晕,好像是被头顶的太阳晒的,但又好像不是,医院已经给周式微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医生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他漫无目的地顶着大太阳走了一段路,许久自己才反应过来,到了米家附近。

黎岸舟来不及向米沉做任何解释,飞快地隐没在夜色里,留给她一个仓促的背影和无止境的担心。

米沉当然满口答应:“好啊,以后也有伴!”

从常南中学到桐安区,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黎岸舟度日如年,无数种猜测在他脑海中产生。

你尽管考自己喜欢的学校,去想去的地方,我会紧跟着你,不掉队。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出门之前太过仓促,直接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忘记关了,更不会想到原本在医院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的周式微,会执意回家。

顾屿说:“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周式微在医院闷了一阵日子,已经是极限。她趁着护士不注意,自行出了院,连黎岸舟也没有通知,一个人回到了桐安区。黎岸舟的笔记本电脑放在那里,她不过随手一点,屏幕亮起来,就看见了录音文件。

米沉想了想说:“这个还不知道,到时候再考虑。”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周式微气得差点儿昏厥过去。

“你以后想考哪里的大学?”

她一个电话把黎岸舟召回来,全身因为疾病而极度消瘦,瘫坐在门边,好像只剩下一堆白骨。

米沉挣扎,过了几秒,顾屿才松开她。

在知道造成丈夫的死因另有隐情之后,她所有的风度、教养,还有理智全都消失,几乎陷入崩溃的状态。

“唔……”

周家重涵养,周式微从没有这样狠厉地骂过人:“黎家养你是黎家人瞎了眼,当初老爷子把你从孤儿院领出来,怎么会想到你这样吃里爬外!他要是还活着,指不定也会被你气死!忘恩负义,活该生下来就被抛弃……”

这是比奥数题还要难解的答案,比马拉松长跑更消耗心神的东西,心跳快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手掌心接触的皮肤似乎有灼人的温度。

这不叫被骂得狗血淋头,这叫生不如死。

米沉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顾屿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他的另一只手,慌乱无措中托住了她的后颈。

黎岸舟心里仅有的一点儿温情,被剥皮抽筋地鞭挞,连灰烬也不给他一丝。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承受不了,眼眶里的泪像血一样滴下来。

“我不……”

他跪在周式微面前,一遍遍地磕头:“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闭嘴。”

周式微不依不饶:“把录音送去警察局报案,马上,现在就去!”

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任何关于害羞的蛛丝马迹,米沉特意凑上前看:“顾屿,你是不是不好意思?”

黎岸舟没有答应,只是磕头认错,一下比一下磕得狠,仿佛感觉不到痛。不过半分钟,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渐渐染上了鲜红。

米沉紧抓着不放:“还真的被我猜中了?”

周式微见他这样不听话,抄起手边的一个玻璃杯,往他脑袋上一掷。玻璃杯摔到地上四分五裂,黎岸舟已经满头是血。

“你紧张什么?这不会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到花吧?”情绪却被可恶的她识破,偏偏还要指出来,少年单薄的唇抿成一条线。

“黎家到底哪里亏欠你了?你爸爸虽然不说……”周式微哭得歇斯底里,“可他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你就是这样对他的?黎岸舟,你有没有良心?”

她的无心之举让顾屿一愣,双手有些木讷地接过来。

在周式微的认知里,米原国贪污受贿,不公平竞争当上院长一职,是促使黎申抑郁酒驾的直接原因,米原国罪该万死。可现在,她的养子不愿意让有罪之人绳之以法,企图放过米原国。

自行车停在米家楼下,偶尔有从旁驶过的车辆,好奇地打量狼狈的他们。米沉的裤脚都快拧得出水了,却还在心疼地处理掉那束郁金香。“这枝玫瑰还不错,被水一浇更好看了……”她把花递给顾屿,“给你算了。”

这让周式微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没注意保护好自行车篓里的花,郁金香的花瓣被雨水冲刷得七零八落,反倒那枝没有包扎的玫瑰安然无恙。

她冲进厨房,直接拿起菜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对黎岸舟说:“你要是不肯去举报,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傍晚,顾屿送米沉回去,突然下了一场暴雨,两个人被淋成了落汤鸡。

“黎岸舟,你自己看着办……”

02.

04.

他曾经想方设法地来过。

黎岸舟顶着一脑袋血从屋里走出来。

多年以后米沉想起自己的青春,她的记忆中是否会有他?

桐安区一带的居民见惯了暴戾、血腥和肮脏,对于这种现象早已见怪不怪,却还是有不少人被他身上的戾气和沉重震慑到了,多看了他几眼,纷纷不动声色地避开。他踩着坑坑洼洼的路面,最终靠在一面墙上,给米沉打电话。

正如《共浮生》里拍摄的,自行车、少年、白衬衫、稻田、盛夏……好像是大多数人关于青春的记忆。

“米沉,我要食言了。”

米沉也只是随口一问,顾屿却拿着那部微电影的截图问了好多人。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少年,可想而知期间受了多少阻碍,但还真就让他找到了这片拍摄地。

他已经答应周式微了。

顾屿不是沥淮人,来这边生活不到一年,他知道的自然不会比米沉多。

沙哑而疲惫的声音,让米沉一怔,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黎岸舟好像哭了。

米沉感慨:“拍得倒是挺唯美,特别是稻田那一段。”她问同桌顾屿,“沥淮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了?”

米沉和顾屿是午休时凑在一起看的,两人假装趴在桌子上睡觉,低着头,各塞了一只耳机,看完了一场二十来分钟的电影。

刚才黎岸舟匆忙地从常南中学走了,米沉觉得不放心,猜想他可能回了桐安区,现在正在出租车上,往黎岸舟家里去。

《共浮生》在4班也火了一把。

黎岸舟的这通电话,让一直萦绕在米沉心底的不安逐渐扩大。

前一阵子,有部很火的微电影在沥淮各个学校传播开来。据说这部微电影是由真人真事改编,电影中的男女主角曾经就是沥淮一中的学生,两人高中相识,大学相恋,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结婚组建家庭。后来他们却因为种种原因分开,男人再也找不到他的妻子。时隔多年,他回到沥淮,花重金找导演拍了这部微电影,希望妻子能够看到。

米沉问:“还有,食言是什么意思?”

“是《共浮生》的拍摄地。”顾屿接话。

“今晚跟你约好的,我恐怕做不到了。”黎岸舟顿了顿,说,“我现在要去警察局了。”

“咦,”米沉觉得眼前的画面有点儿熟悉,“搞什么,这好像是……”答案呼之欲出。

米沉终于明白过来,咬了咬唇,低声说道:“黎岸舟,我们说好了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

顾屿选的是一条小路,路上铺着石子,车轮碾过,“叮叮哐哐”地往郊外驶去。两边是绿油油的稻田,风吹过时层层叠叠地起伏,好像浪花。

血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淌,嘴巴里有了腥甜的味道,黎岸舟觉得耳边在嗡嗡地响,米沉的声音好像一把锋利的锥子,钉在耳蜗里,变成一阵阵的钝痛。

“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说你愿意放弃的,为什么现在……”

顾屿把花放进前面的自行车篓子里,米沉跳上自行车,大声问他:“到底去哪里呀,神秘兮兮的。”

“我就是小人,说出的话不算数,干吗那么较真?”黎岸舟打断她,猛地吸了口气,仰着头说,“如果你恨我,那就恨吧。”

她挑选了一大束郁金香,店里搞活动,送了她一枝红玫瑰。

头顶苍灰色的天空像一张巨大的网,密不透风地裹住了这座城市,夜色无边无际,深不见底。黎岸舟垂下眼睑:“小沉,我现在要去警察局了,不要再阻止我。”

“等一下,我忘记买花了!”米沉差点儿忘记自己来这边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给杜小清准备生日礼物。

同样的话说第二遍,不知道是为了表决心,还是真要让米沉死心。

对于他们彼此来说,算是双赢的局面。

他的语气轻缓得不可思议,仿佛小时候放学后,和米沉的短暂告别,他总是说:“小沉,我走了。”

半个钟头过去,米沉的试卷做得七七八八,只做了选择题和填空题。顾屿三下五除二地帮她解决了余下的部分,而她只要按照之前说好的,跟着顾屿走就好了。

“小姑娘,到地方了。”前面的出租车司机提醒米沉。

结果几乎毫无悬念。

米沉朝车窗外看了眼桐安区入口的路牌,掏出零钱给司机,手机始终和黎岸舟保持着通话的状态。

顾屿也不恼,见对面的人不懂适可而止,才出声提醒她:“别笑了,半个小时计时开始。”

一旦黎岸舟去了警察局,米原国被揭发,她的家就要散了……

米沉的恶作剧得逞,得意地笑了起来,明媚得像盛夏里的阳光。

米沉知道,现在自己包庇父亲的所作所为很自私,只顾着自己,没有体谅到黎岸舟的难处,还罔顾法纪。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她想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维护她的家人,让这个家保持它原有的美好。

顾屿伸出的手尴尬地落了空。

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举起手,固执地要求击掌为誓。顾屿拗不过她,最后终于也抬起了右手,结果她却把手握成拳头收回去。

“黎岸舟,我求你,我求你……”

“成交!”

她急得眼泪直往下掉,胡乱重复的话如同噩梦中的呓语,她边走边哭,隔着一条狭长的小街,看见了靠在墙上的黎岸舟。

“待会儿跟我去个地方。”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能放弃吗?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想怎么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她像一个落入深潭的人,等待岸边的黎岸舟抛出手中的救命绳索给她,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像以前那样的告白好不好?或者你让我真的从天台上跳下去,给你解恨,只要你开口,我会做到的……小舟,我求你……”

“行不行?”

她站在马路拐角处,小声啜泣,隐忍着哭到不能自已,没有边际的绝望和无力挽回的痛苦像毒液般侵入她的身体。

顾屿不表态,没说答应,也没拒绝。

黎岸舟觉得那些话又冷又沉,像隆冬里悬挂在房檐下的冰刃刺过来,他无力招架,只是一回头,他就看见了周式微。

“如果我三十分钟后没做完,剩下的部分就交给你了,你来完成。”

她站在身后筒子楼的楼顶上。

顾屿皱眉,把笔从她嘴边解救出来:“不卫生。”

周式微站在天台的边缘,瘦弱得像根枯萎的竹竿,仿佛风势再大点儿,她就要被吹倒了。

米沉震惊,抬起头,无意识地咬笔杆说:“你不是人。”

黎岸舟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他知道,周式微在用自己的方法向他表明态度。如果黎岸舟今晚不去举报米原国,她就从楼顶跳下去,不给他留余地。

“不知道,周五发下来就做了。”当时班上有同学被历史老师留下来背历史纪年简表,大概折腾了半个小时。等历史老师走了,顾屿的卷子也写完了,“可能三十分钟。”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三张卷子你一共花了多长时间?”

周式微是决绝的,她年轻时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跟着黎申闯天下,几十年都未曾想过要回头,老来得病,连癌症的病痛都可以默不作声地扛下来。现在,她要做的是揭发米原国,还黎申一个公道。

“嗯。”

否则,她死不瞑目。

“你的做完了?”米沉问,先在卷子的左侧写好名字和班级。

黎岸舟从楼顶收回目光,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他见路边买烟的老彪把摩托车放在一边,招呼了一声,说借车用用,老彪爽快地把车钥匙扔给他。

顾屿从书包里把数学卷子拿出来,米沉草草地翻了翻,后面几道大题是让人头疼的求导题型,还有数列和函数的综合题型。趁着顾屿在旁边,她干脆在花店开始赶作业,遇到不知道的好赶紧问他。

黎岸舟发动摩托车,最后对手机那头的人说:“小沉,就这样吧。”

“试卷呢?”

“等一等!”

顾屿说:“你不也一样。”

米沉眼睁睁地看着黎岸舟发动了车子,引擎声轰鸣。

“怎么来这么早?”她问。

忽然一瞬间冷静下来,她清醒地问:“黎岸舟,我在想,如果我死了,算不算偿还了黎叔叔的命?”如果能够阻止你,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玻璃窗被敲了两下,米沉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什么?”

“咚!咚!咚!”

路边的噪音太大,黎岸舟没有听清,把手机往兜里一塞。他踩了油门加速,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冲出去,眼见着就要到拐弯的路口,路边突然冲出来的红色身影像一只张开翅膀的火烈鸟,径直迎上来。

顾屿在日光线等米沉,还没到约定好的时间。店里各种花香混在一起,倒也不难闻,薰衣草的味道最浓郁。

“砰!”

十多年前发过一场大火,街边的商铺损失惨重,大多店铺都换了招牌和老板,只有日光线还在那里,逐渐成了那一片标志性的建筑。

黎岸舟的瞳孔紧缩,因为惊愕而睁大到极限。

据说一中建校之前,它就坐落在那条小街上。后来旁边慢慢有了文具店、小吃店、理发店、饰品店等,各种各样的店落户,它始终在那里,夹杂在一片市井烟火中,做着不温不火的小生意。

怎么也来不及刹车,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被撞飞,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只是在那一秒钟的时间里,他恍然想起米沉的那次天台告白,她穿的也是一条红裙子,悬在高处,裙角飘扬,摇摇欲坠,虽然只是她的恶作剧,可他至今难忘那一刻的惊心动魄。

沥淮一中对面那家叫日光线的花店,是个小小的传奇。

那现在呢,这一刻的感觉该如何形容?

01.

恶作剧里的惊心动魄,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