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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为依消得人憔悴

不如,就放他出去,再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想到此,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明白彼此心意,轻轻点了头,那为首之人道:“王爷您知道,没有手谕我们本不该放您出去。但又怕耽误王爷要事,所以......”他迟疑了一下,看着沈羲遥。

那几个守卫互相看看,心下也是犹豫不定。眼前人风度卓然,观之定不是什么宵小之辈,白日里也未曾听说京中出了什么大乱。若不是楚王还好,真是楚王,真有要事,万一被这城门耽搁,他们几个脑袋加起来,也是担待不起的。

沈羲遥从方才他们几人相互点头便已看出此事无虞,心中大石便放下了,此刻这守卫要说什么他也是心中有数,于是不等那侍卫说完,点了点头:“放心,出了事,本王担着。这玉佩就留给你们做个印证。本王三日之内还会回来,到时还给本王便是。”不过,他看着那群人如释重负的神情说道:“本王也不希望有人知道此事。”

沈羲遥此时心中已是焦急如焚,面上却不漏声色:“若是不信,大可差人进宫面圣说个清楚。不过,只怕耽误了本王的要事,你们担待不起。”他说着笑起来,极是轻蔑。

深夜的北邙山凄迷幽深,草木峥嵘葳萋,偶尔“嘎”的一声鸟叫,透出无限的诡异。沈羲遥回头看了看百步外微亮的一盏灯火,又看了看眼前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终还是夹了夹马肚,疾驰而去。

那男子立即伏身在地:“请王爷恕罪,您夜半出城又没有手谕,万一有事,小的们担待不起啊。”

自他出城进了北邙山,天色已是黝黑,本是寻着弯弯一轮镰月辨着道路,却在进山之后随着风起,浓重的云遮挡住了天空中的星月。他是第一次独自进山,又是夜晚,那山上小径虽不多,但行了几里总有岔道,难以辨别。此时沈羲遥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凭着一时冲动,独自盲目出宫,似是犯下错来。但内心底,却还是无怨无悔,也才让他的马蹄,始终朝着东都而去。

沈羲遥却是不紧不慢,用了高高在上的口吻道:“难道本王进京,还要向你们报备不成?”

好容易看到山中简陋的客栈,一盏脱了色的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沈羲遥却是一喜。他已是迷了路,转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这暗夜中的一点亮光,连忙奔来,却不为住宿,只为有人指明方向。那客栈老板一再挽留,毕竟夜晚行路十分危险,再加上看着天色隐隐有雨,万一出了泥崩,便是谁也救不出了。沈羲遥却意志难违,执意前行。他心中挂念凌雪薇,同时也要在后日返回京城,如此才不会被人注意,此夜,他是一定要过了这北邙山的。客栈老板见自己挽留不成,只得扎了火把,备了干粮和响哨,才细细指明了方向,临行时又叮嘱沈羲遥,一旦遇到险情,吹响响哨,他与这客栈中人定会奋力救助的。

“不知王爷何日进的京?”那为首男子看着手中玉佩:“小的们常年守候在此,此前未曾听说王爷进京之事。这......”他用带了疑惑的眼神看向沈羲遥。

沈羲遥抿了唇,他深知夜半行路的危险,但还是迅速地装好那些物件,拜谢了店主之后,疾驰而去。

“平身。恕你无罪。本王有要事出城,快快开门。”沈羲遥此时心中无底,手上也冒出汗来。

一路上风越来越急促,渐渐夹杂着枯枝败叶迎面而来。沈羲遥长长的披风被风撩起在身后,好似一面大旗一般。他不时要闭眼躲避扑面的硬物,因此几乎是靠着马儿自身的灵性行驶。

沈羲遥慢慢地摇摇头,心中却长舒一口气,这块玉佩是二皇子沈羲安离京时留下的,他前日睹物思人,便带在身上,今日忘记取下,却正好救了一急。

地上的小道越来越窄,沈羲遥渐渐不安不起。方才似乎选错了一条道路,正欲掉头,突然眼中被吹入一颗沙砾,他本能地用手去揉,只留一只手握着嚼头。可却怎么也揉不出来,眼睛疼痛难耐,又有灼烧之感,眼泪不断淌下,视线模糊一片。

那男子迟疑地接过玉佩,仔细地翻转,眉头逐渐拧成一座山峰,眼神里也慢慢汇聚了紧张与畏惧。接着“唰”地跪在地上:“小的参见楚王殿下。”

眼前似乎开阔起来,沈羲遥却无心在意,他半低着头,颠簸中那颗沙砾终于随着眼泪流淌出来。沈羲遥感到一种豁然开朗的境界,方才心中好似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此时却徒然不见一般的轻松。

沈羲遥点点头,从衣袍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上前,却不言语。只是面色暗沉,牵着马儿的手紧了紧。作出一幅半恼的样子。

如此才注意到眼前,却是来不及。那马儿前蹄高高腾起,伴着一声嘶鸣。沈羲遥却因着惯性向前冲去。他心中一惊,已经辨出走进了绝路。眼前是一倾山林横陈,壮阔而带了绝望。

“若无许可,只可待明日卯时城门打开才可出城。”另一个侍卫说道。

凌雪薇坐在客栈窗前,街面上虽不是人潮涌涌,但还算热闹。佩儿随着大夫采买药材去了,临行前自己又交待她买些日常用具回来,这小镇不大,因此不会耽搁太久。

沈羲遥没有说话,脑海中飞快地转着该如何回答。手无意中碰到衣襟下一块硬物,眉头便舒展开了。

凌雪薇就这样看着外面,不远处便是层峦的山峰。凌雪薇看得痴迷,那山脚下是金黄的一片,越往上逐渐绿起来,而山顶又是一片洁白,间杂着细细蜿蜒的道路。仿佛最巧夺天工的染色布匹,精致大气。暮色为那群山又罩上了温柔的色泽,夕阳橙红的光越过山顶皑皑积雪落进她明澈的眼中,化作温情无限。她的手上轻柔地抚摸着一块绯紫的玉佩,“比翼”二字透出清洁的光泽。“悠悠洛阳道,此会是何年。”她低声吟出这句诗,面上的笑容渐褪,换上女子温婉柔和的相思之态。

“你是何人?”那为首侍卫略有不甘,但语气却是敬重起来:“可有手谕许可夜半出城?”

空气里水气渐渐重了起来,风却停了。马儿受了痛,脱了缰绳不知何处去了,沈羲遥自反应过来前方的万丈深渊,情急之下侧身滚落倒地,因着惯性虽未摔落深渊,却也因力滚动了几下,直到撞在一丛灌木才停下。他一直闭着眼,只听见耳边风“呼呼”而过,好容易停下来,也觉得头脑一阵眩晕,慢慢睁了眼,似乎还看到了金星萦绕。沈羲遥无奈一笑,心还“突突”跳着。他缓了半刻,欲撑了身体站起来,脚下一阵刺痛,不由咧了嘴,顺手摸了摸,似乎有些肿胀。沈羲遥虽为皇室贵胄,六岁御极,但并非养尊处优之人,幼时曾与四皇子裕王沈羲赫一同在军营历练,平日里也多骑射,这样的伤势倒不足为惧。只是他心中担忧,看样子脚是扭伤了,行走必有不便,马儿也不知何处去了。他心中明了,那尚未成年的马儿虽受了惊吓不知去向,但毕竟是汗血宝马,认得来路与主人,不多时一定会再回来。想到此,沈羲遥也就放下大半心来。这样一来,倒觉得脚上与胳膊上的疼痛,原来胳膊也有蹭伤,渗出丝丝鲜血。沈羲遥叹了口气,扯下墨色衣袍一片,按照在军中所学固定了脚踝,再用余下的缠在了臂膀上,有几分狼狈模样。他心中感慨,这下子自己私自外出一事,恐怕是瞒不住太后了。

那男子仔细看了沈羲遥,酒差不都是全醒了过来,心中如擂鼓般“咚咚”,暗道:“坏了,这不是个皇亲,也该是个国戚了。”

不过沈羲遥没有在意,夜色深重,无星无月,好在风停了,就不觉寒冷。他四下看看,自己跌近一片灌木之中,身下多枯草,不是很软,但也不妨碍他小憩片刻。快马加鞭行了几个时辰没有疲惫那是假的,又有伤在身。便解下披风盖在身上,慢慢闭了眼睛。

那为首男子被那声断喝吓了一跳,酒也算是醒了一半,心中也生了疑惑,但又不能失了面子,于是斜忒了眼看沈羲遥,这一看却不得了。此刻虽天色已黑,但眼前的男子眼中却如寒冰冷剑一般,直看到人心里最恐惧的地方去。他长身而立,给人以天神临世,傲藐万物之感,身上墨色披风被夜风吹起,露出一袭正紫色凹斜纹袍子,衬得人尊贵非常。再看身后坐骑,是一匹万里挑一的汉血宝马,可日行千里,万金难求。这样一身装扮,一看便知眼前非常人。

不多时,沈羲遥被一阵若有似无的热气和低低的对话声惊醒,灌木前不远处,几个大汉围在一起烤火,火光明明灭灭在他们脸上,都是粗犷的男子,一身黑色布衣,面目绝非和善。风挟杂着丁点火星飘到沈羲遥躺着的地方,心知这些人不会是善类,不然也不会半夜在这山中。沈羲遥屏气凝神,尽量隐藏起自己,却仔细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那为首之人一愣,歪歪斜斜地上前一步,手握成了拳,身上散着酒味,很是几分嚣张地道:“来啊,把这人给我押下去,鬼鬼祟祟夜半出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挥着手让身后的守卫上前,才有人手碰到沈羲遥衣角,就听一声断喝:“你敢!”那声音冰冷而威严,几个近身的守卫不由就缩回了手。

那群人并不知道自己身后灌木中还有一双眼睛,一边烤火,一边抱怨,仿佛是山前下了大雨,他们躲闪不及,都是浇了个彻底。山后这边却滴雨未下,烤烤火吃点干粮,还要启程赶路。

“守卫京都的侍卫,怎会是如此德行?”他攥着手中的马鞭,虽明知此时绝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但话还是脱口而出了。

“这雨来得真急,真背气。”一个人抱怨着。

听到此,沈羲遥的忍耐也就烟消云散了,他生为嫡子,六岁御极,所享尊荣史上也无人能出其右,如此不堪入耳的话,也是头一次听到。

“要不是那什么大人催得紧,谁会半夜跑来这北邙山?”另一个人附和着。

“头儿,看来不止是哑巴,还是个聋子,哈哈......”

“人家出的银子多嘛,咱们辛苦干几票,也不如这一次呢。”有人戏谑道。

“问你话呢,哑巴阿。”那人身着守军百人长服饰,身后几人似也是喝的多了,一哄而笑,跟着嚷起来,那粗俗的声音在静夜中分外刺耳。

“是啊,那么多银子,就是要个小姐的命,那吴大人真是舍得。”一个人道:“当官的果然不同。出手真是阔绰。”

“问你呢,什么人?没事就滚开。别在这碍事。”为首的侍卫见沈羲遥沉默,随手推了他一下,嘴巴里还有些不干不净的字眼。又有酒气扑面而来,沈羲遥素来对军队要求极严,此时不由就皱紧了眉头。

“可不是,不过听说这吴大人的女儿是皇帝的新宠,风光得很呢,巴结的都排了老长了,钱还能愁不够?”一个人略有愤愤地说道:“都是搜刮百姓来的。”

沈羲遥一愣,他此次出京只有张德海一人知晓,更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因此无论如何不能暴漏身份。可这城门不过,次日是绝对到不了东都。他心中忧急,但出来匆忙,也没想到会赶上闭城,毫无准备。片刻那队人已行至沈羲遥面前,神色严肃而紧张。沈羲遥一时没想到对策,也只是沉默地站立着,眉头紧皱。

“头儿,你说,这吴大人跟那小姐有什么恩怨,竟要灭口?”又一人问。

有一队守卫走来,厉声道:“什么人?”

那个被称作“头儿”的男子,脸上有狭长一道疤痕,在火光明灭下分外骇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管他呢。这吴大人出的银子可真不少。干完这一票,兄弟们也可好好休息休息了。”年人的声音沙哑,却也有几分霸气。他没有制止手下的人的继续议论,毕竟荒山野岭,周围阴森怖人,偶尔有鸟儿的怪叫“滴”地一声,不讲话反而多了恐惧。

当夜幕轻柔地笼住大地,九城巍峨的城门远远出现在眼前。此时早已是闭城的时间,城头上还有些守卫在来回巡视。沈羲遥驭着一匹良驹,看着紧闭的城门,心急如焚。此时什么都不能挡住他的去路。他翻身下马,急促地敲打着城门。

“看画像这位小姐应该年纪轻轻。”其中一人拿出一张素帛,细看之下“啧啧”称奇:“真是个美人。那吴大人竟然下得了手。不会是私藏在外的小妾吧。”说完发出一阵哄笑。

东都离京城并不算遥远,若是快马加鞭,按路途算,一日不歇应可到达。但需经过京城外的北邙山,这北邙山山势险峻,悬崖峭壁比比皆是,便不可能有快马加鞭之说。加之夜色下难以辩明方向,多是白日里行走,夜晚宿在山上简朴的客栈之中,如此,通常得花去两三日工夫。

“我看不像。”另一人夺过那画像:“看起来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了,这样的女子做那吴大人的小妾,不是太可惜了?还不如跟了我们头儿呢。”

凌相冷冷哼了一声:“皇帝还是年轻,不懂得好好把持,今日那般明显,相信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又有些气恼道:“有时间了你去查查,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胡说什么!”为首的男子一脸严肃:“不要瞎说。”说罢自己也仔细端详了那幅画像,眉头皱起来:“我看这画像难免有夸大,女人你们见的还不多了?那怡红阁里的头牌姑娘我看也不如这画像上人。”

凌鸿渐一愣,脱口道:“原来父亲也发现了。”

“就是只有个十分之一,那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了。”首先说话的那人笑起来:“让我们去灭口,估计这小姐身边该是有什么高手。”

凌相“哼”了一声,一付不以为然,唇边一抹讥讽的笑容。声音隔了清风传过来:“尚构不成鼎立之势。也不会。”说得极有自信:“至于皇后一位......”他沉吟了半晌:“也不是皇上说是谁就是谁的。更何况,皇上也不一定有要柳氏成为皇后之意。”言罢笑了,淡淡问道:“今日在宫里,你可察觉到皇上异样?”

“没有。”为首的男子压低了声音:“那吴大人说了,这女子一人在外,身边只有个丫环。让我们做得自然就好,千万不要漏出是被杀的蛛丝马迹。”他说着严肃地环视了自己的手下:“你们可要千万记住,事成之后无论何时都不要走漏风声。”

“东都府尹赵诚泽和柳尚书的世交,自柳贵人进宫,柳尚书势头大涨,随着柳贵人晋到婕妤,朝中依附之流日增,与冯怀仁大人成了水火之势。但目标却是直指父亲之位。朝中都说,柳尚书就等柳婕妤成为皇后,自己做了国丈再与父亲抗衡。”凌鸿渐顺着凌相目光看去,慢慢地说。

“放心吧头儿。”一个男子笑嘻嘻道:“咱们是接着赶路还是休息休息?我看兄弟们都累了。”

凌相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天际间一朵云上。

那为首男子看了看四周:“没月亮没星星,赶路恐有危险,我们就此歇息罢。”说着躺下:“这山中无人,大家都休息了吧。天一亮我们就该赶路了。”

凌鸿渐淡淡笑着,看着眼前一株“醉牡丹”:“父亲是怕打草惊蛇?”

山渐渐寂静起来,沈羲遥屏息趴在灌木丛后,借着零星的火光,前方的几名男子已歪身睡去,发出轻鼾,沈羲遥轻轻挪动了身子,他心中担忧那马儿若是回来,恐会暴露行迹。如果自己能离开此地,凭着身上龙涎香的香囊,倒是可以引回马儿。只是他一动,脚上吃痛,差点倒下,不过沈羲遥虽六岁御极,但却并非养尊处优,日常里也多骑射。此时虽然疼痛,却还是极力忍住,深知离开的万分重要。他慢慢挪动,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落脚也是极轻的。眼睛一直盯在那群人身上,那几个大汉睡得极香,打鼾声此起彼伏地传来,沈羲遥却不敢放松警惕。

“按李显的描述,那东都必是出了水患。我此去,皇上要暗中查实。你这边一定不要上奏本,哪怕其他人奏报也不要附和。”

行至灌木边缘,脚下一根脆的木枝“咔嚓”一声,惊得沈羲遥精神紧绷,而那熟睡的一群人中也有一人“咻”地坐起,似乎是被吵醒了。

此时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如洒墨的淡淡黑意,半是幻彩流金的晚霞。凌府花园内已不复盛夏时节满目繁花旖旎,却也有纷繁的各色秋菊种植其中,虽未开全,但也是争奇斗艳,配了经了风苍露润的枝叶,别有一番繁华的韵味。

快到灌木边缘的时候,一声轻微的脆响,沈羲遥踏在了一根断枝上,他心中一惊,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那些人,那其中一人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声,背对着沈羲遥的方向坐起身来。沈羲遥忙蹲下去,心突突跳起来。只见那人歪歪站起,朝这边走来。

凌鸿渐看凌相神色如常,但一对星眸却透出心底翻涌,心知必是有事交待,便跟上前去。

沈羲遥屏了呼吸,尽量隐藏在灌木中,好在身上是一件墨蓝的袍子,在无光的夜里是最好的遮蔽。那人歪着走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好似还在梦中似地咕哝着什么听不清的话语。在离沈羲遥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送张德海出了府,凌相站在门前直到那乘小轿行得远得看不见,才低声对刘瑾说:“你去准备,对外称我得了急症,我走这几日闭门谢客。万万不能走漏了我不在府的风声。必要处,大公子会帮你拒绝。”说着又看着凌鸿渐:“与为父到花园走走罢。”

沈羲遥很少会从低位注视别人,只觉眼前人极其高大,遮了大半视线,心中却疑惑此人动机。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目光也是完全没有睡醒的迷离。那人站在沈羲遥不远的地方,手摸索着解开了裤腰,沈羲遥立即明白过来,兀自皱起了眉毛。好在是有距离,沈羲遥只需屏了呼吸,只盼望着那人早早继续睡觉,自己也好脱身。幽幽一阵暗香随着微风飘散开去,沈羲遥低头,内袍里挂的香囊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又因了空中的潮气,香味愈向深幽去。

张德海笑起来,:“有王太医在,凌相便可放心小姐伤势。”说罢看看时辰,已经耽搁的久了些,忽闻外面远远一声隐约的唿哨,张德海眉间一松,笑容渐浓:“如此,便不叨扰凌相,您也好准备。老奴这就告辞。”

远远传来细碎的“嗒嗒”声,沈羲遥心中一紧,分明的马蹄声似一下下踏在他心上,那男子直起身来,朝着来路回望,轻轻打了个唿哨,那边休息的一群人也都起了身。

“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一匹通体俱黑无一根杂色的良驹从夜色中走出,眼睛如同宝石般明亮,精巧的耳朵转动着,步履从容。马儿识得香味,又认得主人,径直向沈羲遥的方向走来。只是因为黑的毛色,一时没有被那些人辨认出。前方的男子也闻到了香味,自语着“什么味道,怪香的。”再一抬头就看到那马儿,惊叹道:“好马。”为首的男子已经快步上前,其他人亦趋步跟随。“这可是汗血宝马,一匹价值万金,快与我捉住,没想到竟有这般运气。”那为首男子大声嚷着,其他人也被“万金”吸引,眼中都放出金光来。

凌相疑惑地接过缓缓展开,眉头却渐渐舒展,唇上也有丝毫的笑意。

沈羲遥知道此时若是再不起身驾马而去,马儿不保不说,自己必然会被发现行踪。他倒不是担心武功方面技不如人,这方面他自然不成问题。只是眼前人多,恐寡不敌众,再加上有伤在身,难免影响,最主要的,他惧怕那位小姐安危,自己脱得了身,才能尽快前去东都小镇解救。

张德海并没有宣读,只是扶起凌相。“凌相,皇上请您自己看。”说着又坐下。

就在马儿走近自己,可以伸手抓住缰绳之时,沈羲遥“霍”地站起身,那些人也已近得马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他们,一个个惊惧而疑惑地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就在此时,沈羲遥不顾脚上疼痛,一个跃身上马,欲掉头而去。可是那当先的汉子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嚼头,虎视眈眈与沈羲遥。沈羲遥余光处,其他人也跟得很近了,纷纷拿出手中武器,森森寒光闪过沈羲遥眼前。再不离开,恐就永远离开不了了。好在身在马背,脚上的伤不会影响。他一把拔出腰上佩剑,只见夜色中一道银光一闪,转瞬即逝,如同凛冽的风一般,只听“咚”得一声,那人躺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凌鸿渐见状一挥手,命那些人都退下后,张德海才从袖中拿出一卷明黄织锦。凌相和凌鸿渐只看了一眼,便跪下了。

那马儿之前欲走却不得走,但毕竟是宝马,极通灵性,知道主人遇险,此时突然失了牵绊,嘶鸣一声前蹄高高跃起,之后便撒开四蹄绝尘而去。

“凌相,”他迟疑了片刻,看看室中站立的仆从,欲言又止。

后面的汉子没有追上,又见同伴重伤在身倒地不起,有几个要跨马追赶,却被为首之人拦下。几人不解而愤慨,为首之人看着沈羲遥离去的方向,凝重地说:“此人不容小觑,那剑是玄铁打造,锋利无比,那马更不用说,我虽未看清,但必不是简单之人,方才我们的话他肯定也听到了,我们还是尽早赶路,把事情办完,以免夜长梦多。”

王太医借需挑选药材被刘瑾带去凌府存药之处,凌相心中惦念次日出发事宜,往日里都是交给刘瑾打点,这次他却非一一过问方才放心,之前尚未准备完全,此时向凌鸿渐使眼色,一旁坐着的张德海说话了。

沈羲遥快马加鞭,不时回望,见那些人并未追赶,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大半。在回过头,马儿竟也在暗夜里找到出路,前方渐渐开阔起来,依稀有点点灯火摇晃在夜幕中,该是要走出山了,那些灯火,应是玉秋镇上的人家。

凌相与凌鸿渐带了一室仆役面北叩谢皇恩,又一番感激话语让张德海转达。往常至此,张德海便会告辞回宫,可这次却无视凌相正急着去打点行装,反而稳稳坐着品着手中一盏茉莉。

凌雪薇这日起得很早,天边才刚刚发亮,她便醒了。那郎中药方管用,她有好生休养了几日,精神看上去很好。霞儿休息在旁屋,还没有起身,自己动手允面梳洗,又找了件柳青色繁叶暗纹的家常袍子,系一幅月白绣红粉牡丹短襦,挽一个简单流云髻,斜一支白玉梅花簪,说不尽的清丽温婉。这客栈是“回”字型客房,推开门看天井中一丛凤尾竹,手上捏着一方紫色,在清冷微蓝的天色下,静静伫立,仰着一张薄施脂粉,因清晨凉风而微微泛红的脸,使站在对面客房中的沈羲遥为之一怔。

张德海行了礼便直奔主题。“皇上今日听闻凌相家中变故,也是忧心如焚。特命了奴才带了王太医,让他跟随凌相去诊治小姐。”又一挥手,进来四个青衣太监,衣服上皆有如意云纹,都是御前。“这些药材是皇上赐给小姐医治之用,只望小姐早日康复,凌相也可除了烦恼。”说着一一指给他们,借是难得的上品。犹一只老参,品相极好,根须完整,百年难遇。

沈羲遥站在客房,默默凝视着对面的佳人,心里逐渐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那清丽的身影如同此时悬在半天的初阳,无尽风华却柔媚万千。她静静站在那里,目光似是被院中的凤尾竹吸引,一眨不眨,长长的睫毛浓密地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似是想起了什么动人的回忆,那般静好的模样仿佛触手可及。微风吹拂,她手中荡下一缕轻柔的紫色,微微地晃。沈羲遥一惊,那分明是那块紫佩附带的流苏,因着其中夹杂的几缕赤金丝线而与众不同。她手中握的,该就是自己那夜悄悄留在她厢房门前的玉佩了吧。如此想着,心就跳动起来,甚至带了些须的惶恐和兴奋。天空一碧如洗,多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哪怕只是默默观望,也心甘情愿去付出一生罢。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凌相走了进来,一身弹墨凌霄江水色团福袍子衬得其面色暗沉,眉峰始终攥成一团,满面忧心。

凌雪薇没有注意到那双眼睛,手上的玉佩传来温润的触感。她微微笑着,眼睛虽盯着凤尾竹,心思早已飘向了那个美好的夜晚里层层的竹林。手中的玉佩她坚定地认为就是他所留,那个清晨当她推开门时,这包围在一片柔美樱花中的紫色,让她的心陷落了。小心地收起,变作最珍爱的珍宝。即使为它丧命,也是甘愿吧。毕竟,凌雪薇想,那个身影,恐是难再见了。

“给凌大人问安。”张德海正欲起身,凌鸿渐忙笑着摆手:“张总管无须多礼,快请坐。家父即刻便到。”

“小姐”霞儿走出房门便看见凌雪薇,不由唤了一声:“小姐今日醒得好早。”

话说这边张德海遵照沈羲遥的旨意带着太医院院判王回春到凌府,他此次是带了皇命而来,不比寻常,又是雪中送炭,凌府上下自是一番招待。此刻他与王太医被迎进凌府正堂延德堂主厅内,刚一落座,凌鸿渐就迈了匆忙的脚步进来。甫一进门,看见王太医倒是怔愣了一下。这王太医是医中翘楚,在宫内专做太后皇帝的询脉问药,再得宠的妃子也劳不动其驾。此次却被沈羲遥钦点了跟随凌相前去东都,凌鸿渐想到些深层意思,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凌雪薇回头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墙外一阵马嘶声,接着有渐行渐远的急速的马蹄之声,带了压抑不住的急迫,在寂静中分外明晰。

“就是这块玉佩了。小姐干吗如此珍视呢?”霞儿的目光落在了玉佩之上,撅起了嘴。她是最清楚凌雪薇因何受伤,却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看见这玉佩便没了好心情。

李显正要推辞,忽闻身后传来脚步之声,还有凌府管家刘瑾的声音一道传来:“李大兄弟,老爷请你到前堂一起用晚饭。”李显转身应着,再一回头,却见暮色四合的院落中,再不见那男子的身影。而手中温玉还带了一丝微凉,沉甸滑腻,提醒着他之前所见并非梦幻。

凌雪薇转了头看她,淡淡道:“没有为何,你还小,不懂的。”

那男子听完点点头,目光越过他看向后方,淡淡一笑,如春风化雨般和煦:“多谢,不过还请隐瞒了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见过我。”他的笑容有让人不可抗拒的魔力,李显点着头,眼前男子继续到:“多谢你救了凌小姐,我预备了答谢之物在房中床下,你且收好。不多,却是我一番心意。”说着手伸了过来,李显接过低头一看,是一块上等美玉,雕刻了云海中一只鼓睛狮鼻大口的独角兽,精致非常,价值也定然不菲。

“霞儿是不懂。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家里那么多珍奇异宝小姐从没有看在心上的。就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玉佩,小姐倒当成了命根子。要不是为了捡它,您怎么会在船上受伤呢。”说着伸手要抢:“要我说,那日就该栏着您,让它掉进河里算了。”

李显也不知为何眼前人突然从温和的公子变成如此,其实只是目光变了,人也仿佛改变一般。他被那目光吓到,连忙说道:“凌小姐现安置在东都边的玉秋镇上,那镇子不大,镇上有家福来客栈,就住在那里。”

凌雪薇翩然一转,手上却是已将玉佩护在胸前,微嗔怒着看着霞儿:“若它真掉进河里,我也是会跳进去的。”

沈羲遥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敢问,现在凌小姐安置在何处?”他的目光如同黑夜里炽炽的火炬,又如暗夜中一颗寒星,带了稍许紧张,稍许急迫,看得人心里惊惧起来。

“是是是”霞儿笑起来:“要是让老爷知道您受伤的原因,我看才是会把它丢掉呢。”

“凌府......好大。”李显踟蹰了半天才说出“好大”两个字,之后便“嘿嘿”笑了,黑黝黝的面庞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不会让爹爹知道的。”凌雪薇说着,转身走进了房内。

“觉得凌府如何?”沈羲遥收回目光,这小院应只是凌府中最普通的一个院落之一,毫无半点奢华之气,挨着外墙,倒也方便了他私下打听清楚后悄悄翻墙而入,还不易被人发现,不然,皇帝做了梁上君子的行径,传出去,可是遗笑千古的。不过若是对李显而言,这样的安排也算周到,若是让这李显住在其他客房,恐是会让这个乡土长大的汉子震惊而不知所措。即便如此,沈羲遥也能看出,眼前的小院已经让李显吃惊不已了。

远远传来霞儿的声音:“今日郎中还会过来一次,小姐若有不适一定要说啊。”

李显听着男子问话,一愣方才顺着男子的目光看着自己居住的小院,点点头:“其实昨个儿就进京了,也到过这,可没想到凌府这么大,当时以为是听错了。可是四处打听都只是这一户,才斗胆过来。正巧遇上了大公子。”他说着看着眼前人,仍是恭敬地垂手立着。

沈羲遥怔怔站在房内。风将那一段话悉数传进他的耳中。

沈羲遥听李显讲那船上的险情,虽简单连细节,怎么摔到,如今大体情况如何都没有说道,但还是觉得惊心动魄。倒不是李显讲的好,而是他的脑海中浮现着一番番自认为的情景,再加上本身就极在意此事,少有的都想着最坏的情形,蓦然间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李显讲完了,沈羲遥发现眼前的汉子在偷偷瞧着自己,满眼的崇敬。这样的眼神他看得太多,却又心中生了疑惑。这李显看起来的确朴实,但难保来历,便理了心绪环顾着小院:“今日到的凌府?”

原来是这样......

“您是说那位遇难的小姐?也不算搭救,当时她在我当差的那条船上,也不知怎的东都水域今年发了涝,雨水又厉害,水势太大船差点没了,那小姐似是撞在了舱内的木几上,由于船靠岸得晚,稍有耽搁,一直都没有醒,她身边的佩儿姑娘实在着急,请我到京城凌老爷家里稍信,想请家人过去。”李显低头一口气说完,才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只见那男子眉头皱起如层峦的山峰,眉间满是忧心之色。这神色李显瞧得出来,完全是爱怜。原来眼前男子,也是像平常人家的儿郎一样,那位凌小姐,该是他心上之人吧。不过,却是那般相配。李显这样想着,说书人说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应该是这样的吧。不由又好奇地看了几眼眼前人。

一种微酸挟杂着甜与苦涌上心头,沈羲遥深深吸了口气,转身一步一拐地走回了卧床。

“可是你搭救了凌小姐?”那男子走到离李显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目光中有种居高临下之感,让人不由心中升起恭敬。

“大哥,昨夜那人想必是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目的,会不会有事啊?”

李显看着那笑容,温和而亲切,只是有万分的焦虑在其中,他似乎也被那份心境感染,连连点头,甚至不好奇眼前人如何知晓自己是谁。

说话的正是前一夜里沈羲遥遇到的那群人。

那男子似乎听见了脚步声,缓缓转身,如神祗般的眼眉间,轻染了仆仆风尘。未及洗净的疲惫,成了他眉宇间衔着的一丝温默。李显完全看呆,世间竟有如此男儿,曾经听说书人口中的天神,也不过如此吧。这男子看着李显长大嘴巴的模样,微微一笑快步走来,声音虽温和,却盖不住天生的威仪:“你是东都来的李显?”

“不会。一来那人早我们在那地方,应是偶遇,不是故意跟随我们。二来他定然不知道我们的目标是谁。你们趁天还早速速找到那女子,我们今夜下手,后日就能拿到酬劳了。”

李显这日待在凌府,除了见了凌鸿渐,便一直在客房休息,不曾与旁人接触,但也看出这凌府富贵非常,一花一木均是上品,雕栏玉砌古朴雅致,材质非凡。他顺着回廊走回自己所居小院,一踏进门,便见院中站立一个端庄沉默的年轻男子,正紫色凹斜纹的寻常袍子,却衬出雍容气度。他在府中待的不久,见到的却是凌相与凌鸿渐两位经世之才,已是惊讶非常,此时见了这个男子,虽还有一段距离,甚至这男子是背对他而立,但不知为何,心中升起畏惧。

“这玉秋镇不大,一共就几家客栈,你们分头去打听。一个时辰后在那相见。去吧。”那个为首的男子下了令,手赫然指向的就是那家福来客栈。

凌相一回府便着李显询问,哪里上船,哪里遇险,水势较往年如何。此时天色已晚,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准备次日出发要备的物件药材,前门又传了话,宫中的张德海总管带了御医药材来了。凌相问了一半,听闻此,便先请李显回去客房休息,第二日正午起程,途中还可细问。

几道阴影迅速散开去,小镇的天明亮起来,逐渐有了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