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往长沙的飞机上潘子想:居然看不起我。等哥红了,回来吓吓你。
燕子一声都不吭。
潘子重新回到凤凰是在一年之后。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他妈愿不愿意跟我走。”
复出的歌路很顺,但潘子每一天都过得心慌。他经常做同一个梦。没有梳妆的燕子披着长发来到她常洗衣服的岸边,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拨动吉他。她的歌声逆着沱江水而上,传到很远很远。她的眼神没有焦点,像在找一个人。
分手前的最后一晚,潘子使劲儿问燕子:
见到燕子就能安心了。潘子想。
潘子后来真的出名了。他原来的经纪人来凤凰找到他,说他的故事很励志,要给他组个乐队参加选秀比赛。关系都打通了,现在大陆缺乐队,保证他一复出就是一哥。
她一定很高兴。潘子想。
但潘子心里已经把燕子当成了自己的女人。他想,等自己出名了,一定给她买最好的吉他,住最大的房子。
但是找遍了凤凰都没有看到燕子的影子。合租过的小屋也换了租客。
燕子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潘子的女友。用她的话说,她与潘子做那档事儿只是觉得“一个搞音乐的没有女的陪着,太可怜了。看不下去”。
潘子无奈地来到酒吧,问乐队的人是否知道燕子的去向。
床上的燕子说:“行了。你没姑娘睡吧?我给你睡吧。”说完钻进他的被窝里。
乐队的人说:“你他妈怎么又回来了。你知道你们俩都滚蛋了我们多清净吗?你他妈回来干吗?回来也没人听你唱啊。”
熄灯之后,潘子在地上说:“苟富贵,毋相忘。以后哥红了,一定记得你今日的收留之恩。”
潘子说:“我现在是职业歌手,五月花主唱。听说过吧?我早就不是街头卖唱的了,我是回来找燕子的。”
燕子愣了愣,带他回了家。在地上铺了条毯子给他当床。
乐队的人说:“啊?”
在桥边的烧烤摊吃完烤鱼,起身回家时,燕子发现潘子依然跟着自己。她停下来,他开口说:“其实我也没像样的地方住,我能跟你合租吗?如果我还不起房租,我给你做家务抵。”
潘子说:“不过你们也别气馁。只要你们坚持音乐梦想的同时,坚持科学系统的声乐训练,一定也有机会的。”
燕子打断他,说:“行了,我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揍你了。你没钱买饭吧,我请你吃吧。”
乐队的人说:“揍他!”
收摊之后,潘子说:“你嗓音条件不错,但缺乏系统的声乐训练。那个‘灯’字每次都低了半音。我建议你尝试一下关闭唱法,用咽部发声……”
鼻青脸肿的潘子一瘸一拐地来到曾经驻唱的桥洞底下,感觉一切都那么陌生。
当天燕子的生意非常不好,只赚到了饭钱,酒都不够买。主要原因是燕子星星点灯时潘子一身潮湿,像个水鬼一样蹲在她身旁。来往的旅客都很疑惑燕子知不知道自己身后猫了这么个鬼东西,于是快步走开。
一对旅行中的小情侣在自己对面坐下。扭捏了一会儿后,男孩儿拿出一只新买的手鼓,女孩儿把草帽反放在地上,然后两人一齐有模有样地唱起歌来。红河谷,蓝莲花,黄色潜水艇。其他旅客非常配合地往草帽里扔一些毛票,男孩儿伸出胳臂将女孩儿搂住,向他们点头致谢,女孩儿在男孩儿怀里,露出羞怯的笑容。
燕子说:“你今晚来听我唱歌吧,你都没来听过。”
一切都那么熟悉。
潘子摆摆手,说:“不用。不洗也会干的。洗了明天还会湿的。”
潘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预感自己这颗心将永远漂在水中,永远无处安放。
这时他被燕子捞上了岸。燕子正在江边洗衣服,身边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内裤奶罩。燕子又来扒他的衣服,说:“我给你洗。”
周日的早晨,骏飞拉开窗帘,让乳白色的阳光打在妻子乳白色的身体上。
那天潘子照常被乐队的几个人揍了。揍完被扔进了沱江里。潘子呈大字形躺在水面上,感受着身下的流水和直面的阳光,忽然有一种得道成仙的顿悟。他张开嘴巴,开始练习胸腔共鸣。
妻子又点开CD机,屋子里播放起熟悉的音乐。
他们曾互相扶持过。
骏飞见阳光这么好,决定回到床上再睡一觉。
谁都愿意听她唱歌,她是全凤凰最富有的歌手。
筋疲力尽之后,他趴在妻子身边,饶有兴致地问:“燕子,你还没和我说过,你的初恋是怎么样的?”
她从来不穿成出来卖的,化成修成精的。她也不爱喝酒。她去长沙最好的中学门口揍了一个肥胖的熊孩子,扒了他的衣服。每天傍晚她都穿着抢来的校服捧着吉他来到沱江边,在身边点起一圈蜡烛,唱“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妻子穿起睡衣,挽起头发,说:“我啊。我没初恋。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你要对我负责。”
女的叫燕子。她不受待见是因为她富有。
骏飞笑着摇摇头:“我都是你的人了,我还要怎么负责,给你生个娃娃?”
没有人喜欢听他唱,他是全凤凰最穷的歌手。
燕子也笑起来,然后把表情渐渐退下去。
没有酒吧愿意请潘子,潘子也不屑到酒吧去。他在百年城墙下找了个好位子,搭起音响,话筒架,把自己卖不出去的几百张专辑都放在身边的筐子里,再用他的头腔共鸣唱起来。
“我的初恋给了沱江。”燕子望着窗外说,“那段时间,我每天清晨都起个大早。抱着吉他,坐在沱江边的石头上,就这么望着,唱歌给它听。”
男的叫潘子。他不受待见是因为他逢人就说自己当过职业歌手,发过专辑,受过专业训练,是“真正玩儿音乐的”,和你们这些山村土炮不一样。他还喜欢点评其他音乐人的音乐,他说:“你看,你的问题在于声音太干,发声部位太靠前,你以为你高音上去了,其实只有声带,没有共鸣。不信你听我这个头腔共鸣,啊……”
骏飞问:“好厉害的前男友啊,我该有危机感吗?”
全国最大的KTV古镇凤凰里,有两个最不受待见的驻唱歌手。
“该有,也不该有。”燕子认真地回答,“江水多急呀。它冲得走你的心,也带不走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