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歌执导的大二学生联合作业《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在小剧场如期上演,如同西天取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演出虽险象环生,结果却不赖,观众们被戏剧深深感染,有人啜泣,有人鼓掌,有一个黑影没有进剧场,安静地靠在剧场外的墙壁上“听戏”,鲜血从黑影的袖口滴落,他蹲下身用纸巾擦干净血迹,头脑眩晕地靠着墙继续“听戏”,临近散场时,悄然离去。
他拍拍彪叔的背:“知道,谢谢彪叔。”
黑影按压着手臂闯进酒店的房门内,房里的女人看到他的样子一声尖叫:“你受伤了!”
彪叔转身时,悄悄拉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她毒瘾还没戒干净,同房时记得采取措施,她不老实你别被她勾着胡来,现在怀的孩子会有问题。”
他反手关上门,将刚在药店买的绷带,止血剂扔到床上,紧着眉头:“枪伤,你来上药。”
彪叔对上年轻女人不安分的眼神,略一沉吟:“也可以,你到机场他们会来接你,这次没有别的,只是见个面,自自然然就好,我的票就让她去,我去改票。”
年轻女人二话不说,上前扒下他厚重的黑色外套惊觉他半个身子已被血染红。她麻利地撕开他贴身的T恤,找到左臂的伤口洒上酒精消毒,再细致地喷上止血剂,最后用绷带包裹好。
彪叔追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花架下石桌旁一个嗑瓜子的年轻女人,女人大红的指甲捡起一粒粒瓜子,鲜艳红唇微张,快速嗑着瓜子片,扔在石桌上堆出一座小山头,仿佛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一个妩媚的眼风迢迢地递了过来。
处理完伤口,他面色苍白地站起身:“不能再待在这儿,我们走。”
他放下铁壶用略含歉意地口吻道:“彪叔,我想了想,这一趟还是我和她去吧,她想出去逛逛,闹了几天了。”
因着失血的原因,他头晕目眩地晃了身子,险些栽倒在床上,年轻女人紧紧扶住他,咬牙承拖起他沉重的身躯,扛着他下了电梯,只挎上随身的小包,不拿行李,也不去前台结账,坐上的士就吩咐:“开车开车!”
看完信他退出游戏,去到院子里浇花。茶花中的玉带紫袍和童子面开得正盛,杜鹃也吐出一丛丛紫红的鲜蕊,他单手提着铁壶一株株浇灌过去,彪叔拿着两张机票过来:“小伟,票订好了,明天早上按时出发。”
他整个人困得不行,只想睡觉,强打着精神跟司机说:“走省道去河北。”
***
的士快速行驶起来,他坐在车里觉得无比困倦,年轻女人贴着他拍打他的脸:“喂,你别睡啊,我认识一个人就这么睡没的,你一定要醒着。”
是我。
他眼皮沉沉,张了又阖,阖了又艰难地张开,年轻女人见状附身低下头,拉开他裤子上的拉链,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眼瞧着,年轻女人发现后凶恶骂道:“看什么!”
我执导的处女作《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三天后在学校小剧场上演,如果你有空,可以来看吗?如果你没空,那也没关系,照顾好身体,愿你一切都好。
他凝了凝神,按压住那只想伸进拉链的手:“我不睡,你别乱来。”
最近忙着排话剧,很久都没上网,第一次改编剧本,执导话剧,压力山大,好在有廖静雅这个联合编剧兼副导演帮我,遇到的困难,一个个都克服了。
年轻女人吭哧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骂:“都什么时候了,还假正经!”
久不联系,别来无恙?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一道道流光投射到车窗上。车窗里哭泣的女人和身上的伤痛慢慢离得他很远,他仔细思量几小时前的场景,反复审核有无漏洞,这一步棋走得很险,但愿有效。
楚桓哥:
一个月后,黑道传出消息,大毒枭黄丧的弟弟在北京谈生意时受伤了,据说是去潇洒时不知被谁用枪打了胳膊,北京接待方严查了一段时间也没调查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砍了当晚两个陪同弟兄的胳膊谢罪。
xys点击开留言,清秀的淡蓝楷书铺满了屏幕。
黄丧那边对这谢罪事件没有回复,从此之后,断绝了跟北京原合作方的生意往来。看来是因此失去了信任,要发展新的北京合作方。
不过这些“小云子打怪兽”是不知道的,她不是傻乎乎地在写信,就是兴冲冲地跟朋友去打怪,他有时离她只一步之遥,隐身站在她背后,她都不知道。
这一大块肥肉摆在嘴前,各地的贩毒势力开始蠢蠢欲动,纷纷派人来云南联系,希望能成为黄丧在北京的新伙伴。
在游戏里,他偶遇过“小云子打怪兽”三次,两次是在回音壁前,他去收信时正赶上她在写信,还有一次是在一个高阶练级场所,“小云子打怪兽”“大侠饶命啊”和刚才玩了把自杀的“浪里个浪”组团打饕餮,他眼看他们三个都要挂,自高高的天上,劈下一道雷击,帮他们渡过难关。
整个寒假,陆云歌都很忙。
回音壁前乱糟糟的杀人、自杀结束后,xys取消了隐身,走到回音壁前,他习惯在没人的时候查看留言,有人就隐身在一旁慢慢等。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让她出了名,师兄师姐纷纷找了过来要带她写本子,甚至有戏文的教授看了她的话剧觉得有才,查了她学习成绩也很拔尖,直接抛来橄榄枝招她读研。
他为自己感到羞愧、遗憾,他对陆云歌生了敬重,也生了好奇,他对陆云歌爱的那个叫江楚桓的男人有点羡慕,也有点嫉妒。
陆云歌拖着廖静雅,林一峰成天跟师兄师姐们吃饭,商量分析后接下一些相对靠谱的活儿,正式开始了枪手生涯。
他追逐美女,追逐激烈情感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逢场作戏,美艳娇娥,自认是顾曲知音的情圣,回首往昔皆是浮云,又有谁是真心?
接下活儿,签了合同,原先慈眉善目的师姐也变了脸,天天在他们身后挥舞着鞭子催稿,大纲不好,改!改一稿,改二稿,改十稿,终于改过。
有些人,不说,不表达,并不意味着没有心,没有爱。
改好大纲开始写,每天写两集剧本。
直到廖静雅为了劝他继续表演,跟他讲了那些陆云歌的事情,让他明白,他才是真正肤浅的人,他从不了解陆云歌是如何对待感情的。
陆云歌、廖静雅和林一峰被关在京郊一个美其名曰别墅的房子里,每天只一件事,就是写稿子。
林一峰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他跟陆云歌认识这么久,从没看出她是个情种。他能看到的只有她爱学习,舍得花的钱都用在买书上,平日里潦草,不拾掇自己,宽大衬衫配长裤,头发也是随意一扎。他自动忽略掉她的性别,觉得她应该也不懂感情。
林一峰当少爷惯了,被关着写了一个星期不干了:“老子赔他十倍钱,老子要出去,老子不写了!”
倒霉的玩家默默地倒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心里认定人民币玩家“浪里个浪”是个神经病。
陆云歌蓬头垢面苦苦相劝:“不是钱的事,我知道你家有钱,可第一个本子你签了合同写不出来,后面口碑就砸了。”
“不许说话!一会儿给你装备武器,你再叨叨,不光我,门下小弟人人见你一次杀一次。”
林一峰在这个断网的房子里关得只想发疯:“当枪手还在乎口碑,你也太尽力了吧,不放我出去就把网接上,他们再像关犯人样关着我,我找人弄死他们!”
“管得着嘛!”濒死的“浪里个浪”开始恼火,甩出一剂“夺命符”,好奇心重的玩家应声倒地又死了一回。
廖静雅肿脸脬腮地望着陆云歌:“我当初就说不叫林一峰,你看吧,找来一大爷,依我看,就我们俩写吧,把他的活给分了,把他的酬劳也给分了。”
“为什么啊?”玩家好奇心大盛。
陆云歌万般无奈地找师姐商量,师姐表示:“可以通网,你们几个人写我们也不管,按照合同时间按期交稿。”
“浪里个浪”躺在地上不耐烦地答:“我杀的我。”
陆云歌和廖静雅关在别墅里一间朝湖的小房间里写,林一峰有了网得了自由,按时订外卖叫她们吃饭,其他时间在客厅玩游戏。
玩家奇怪地问:“我离开没几分钟啊,谁杀的你?”
分了林一峰的任务,陆云歌和廖静雅的工作量飙升,天天睁了眼就开始写,写到精疲力竭再倒头睡,除开吃饭、上厕所,一点儿时间不敢浪费。
“浪里个浪”不耐烦道:“一会儿上线给你。”
交稿前的最后两天,两人拼了,连觉都不睡,一宿一宿地熬,就看着小房间的窗外,天色白了又黑,北极星升起再落下,天色黑了又白。连续写了三十多个小时后,两人从手指头尖到坐骨神经都是痛的,痛得没办法时,只能躺下歇一歇,床太软,只会令疼痛加剧,她们把棉絮铺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将所有能取暖的都裹在身上,和衣倒在地上,手指冰凉地捏在一起,依偎着熬过阵歇的疼痛,好一些后,慢慢搀扶着起身,站着继续写。
“浪里个浪”在回音壁前翻阅最近的留言,看到了“小云子打怪兽”发出的留言。他按图索骥,往前搜索,找到先前的若干留言,一一看完,站在回音壁前沉默许久,使出一个大招将自己拍死,之前被误杀的玩家再次上线,飞到回音壁准备拿装备,结果看到“浪里个浪”倒在地上进入濒死状态忙问:“你咋死了?装备还没给我呢!”
就这样熬啊,拼啊,终于在截稿日写完了剧本。
即将狗带的玩家看到“浪里个浪”那一身极品装备,知道对方是个人民币玩家,识时务地打了个“好”就痛痛快快死去了。
廖静雅坐在窗台上,背对着东方升起的曙光,问她:“我们真的写完了吗?”
“浪里个浪”冷冷道:“少废话,你上线加我好友,给你一套装备,再瞎bb,以后见你一次杀一次。”
她虚弱地点头:“我们真的写完了。”
正式上演的前三天,陆云歌登录游戏,“小云子打怪兽”上线,跑到回音壁站了一会儿后离去,刚走不久“浪里个浪”从天顶加速俯冲,重重地砸到回音壁前,撞下来的力道太大,误将一个也在回音壁前留言的玩家给怼死了。玩家躺在地上,弥留之间一通乱骂:“你是不是瞎啊,这儿站着老大个人你看不见?我来留个言也能被人给弄死!”
廖静雅扭头望着冉冉升起的太阳:“你知道吗,黎明前的一个时刻,我很想从这儿跳下去。”
人生呵,就是这样,再怎么样,也要走下去,只要心底还有一簇火光未灭,哪怕面对着无边黑暗也要继续前行,只要你曾被照耀过,回想起记忆里的光芒,就不会退缩。
“因为太累了吗?”
眼眶里一点点盛满泪水,她真的太想他了,尤其在这样一个挫败的、失落的、寒冷的夜里。手机响了一声,她查看信息,是林一峰发来的,声明不会弃演,后面尽全力排练。她小心地摸了摸眼角,擦掉含在眼眶中的泪水,握紧手中余温尚存的杯身,转身朝着剧场走去。
“不光是累,有一瞬间的绝望,觉得剧本永远写不完,有一瞬间的虚无,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有时会觉得自己如果像林一峰那么有钱是不是也能说不写就不写,有时又在想北京这么大房子这么贵我怎么安家。”廖静雅对着太阳喃喃着。
她对着橘黄的路灯仰起脸,突然就很想他,想起他曾照亮她人生的一段行程,深深眷念起那温暖的,被呵护的,记忆里的温度。
陆云歌安静地陪廖静雅看完日出,湖水上的太阳很新鲜,很美,她却感到苍凉和疲惫。
现在他不在,她想做事情,试着成熟,才明白成人的世界有多么难。
看完日出她将完整的剧本发送到师姐的邮箱里,在门外贴上“活儿干完睡觉勿扰”的字条,闭紧窗帘同廖静雅一起躺到大床上,像之前在廖静雅成都的家里一样,她们手足相抵地倒在凌乱打结的发丝中,互相掖好被子,沉沉睡去。
这四个月,自选剧本起,往后的每一天都不容易,她第一次想做点事情,才发现原来这么难,之前不论遇到什么困境,都能平稳过度,这并非是她强悍,而是江楚桓帮她分担了原本需要她来承担的重量。
她们睡了两天,中途起床喝点水,吃点东西,再爬回床上睡,似乎进入了冬眠,誓要将这近一个月来身体的亏空给弥补起来,女生的身体柔软光洁,胳膊腿缠在一起,有种相依为命的温暖。
廖静雅和林一峰吵起来时,她不声不响地出了剧场,她不想吵,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第三天,师姐把一袋子现金砸到她们面前,她们登时醒了,坐在床上,手指翻动点着一沓沓现钞,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
太难了,离开江楚桓,独自要面对的事,都这么地难。
“数对吧?”
陆云歌独自走在校园的小径上,清冷孤寂的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她走到一盏橘黄路灯下仰起脸。
“对。”
林一峰摇了摇头。
“活儿不错,下回再找你们。”
廖静雅憋了口气,想了几秒:“林一峰,你就没想,当初陆云歌为什么一定要排这出戏吗?”
“好,谢谢师姐。”
“女主角当然很好,对爱情的态度也很让人感动,可这是假的,我说的是真实世界,我认识的人。”
林一峰开着大红捷豹载着她们去了奢侈品云集的商场。廖静雅在店里昂首挺胸,一眼不眨地把两沓钞票拍在售货员面前,让售货员打包好一款金链小挎包,只有陆云歌知道,这款金链小挎包,廖静雅关注了整整一年,这个专柜她陪廖静雅来挂过两次眼科,每回都收获不少冰冷鄙夷的目光,今天是难得的扬眉吐气。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女主角她好不好?她对爱情认不认真?”廖静雅反问林一峰。
廖静雅拎着奢侈品袋子,袋子里装着她心爱的金链小挎包,走出一路春风,他们三个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去了楼上一家高档日料,大快朵颐一番后,落地窗外炸亮一连串绚亮的烟火爆竹。
“好女孩?”林一峰气极反笑,“你给我说一个我认识的,让我见识见识有多好。”
林一峰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陆云歌的脸庞,陆云歌的眼睛正望着夜色中茫茫的远方,新的一年来了。
“谁让你不带眼识人,那么多好女孩你不找,偏爱找些网红脸,被绿了也是活该!”廖静雅刻薄骂道。
廖静雅欣喜地将手从金链小挎包移到清酒杯上,握住杯身起身祝词:“爆竹声响是个好兆头,愿零零落落的日子终将仓皇而去,而风风火火的岁月应声而来。”
“就因为我谈得太多,见得太多,我才对爱情彻底死了心,廖静雅我告诉你,我林一峰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混账的男人,其中至少有一半,我都是认真的,可结果呢,不都只是玩玩嘛?最后这个最牛×,同时钓了五个男人,我头上都绿成了一片草原!”
他们仨的杯盏交错在一起,看着窗外烟花似锦,听着耳边爆竹声声,满饮杯中酒,笑语新年好。
“你别装纯情了!你以前有过二十七任女友,现在不过再加一任,有什么不能接受,矫情得要死要活的?”
陆云歌的红火从年头便开始了,刚开学就有师兄来找她写本子。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跟廖静雅商量出合适的交稿时间,签下合同后,写得从容不迫。
“演不好就是演不好,因为我现在,根本就他妈不相信爱情,我更不相信他妈的剧本里面这样的爱情,你硬让我演一个,我自己都不承认的东西,我他妈怎么演得好?”林一峰也发飙了。
除了大活儿,她们也接短活儿,因为手速快、质量佳,枪手生意做出了起色,后来接过别人给的钱都不去细数,一匝匝码在床单下,得空后陆云歌去银行存钱,看着ATM上面的余额,不禁愣了一下,江楚桓给她卡时有五十万,现在这张卡里有五十三万,她不仅还上了之前花掉的钱,还额外挣了些钱,她想起两年前她接下这张卡时十分没有底气,反而是江楚桓显得很笃定,告诉她对自己有点信心,她是他带出来的徒弟。
“你怎么就演不好?之前都没问题,现在有什么问题?”廖静雅急吼吼地问。
现在陆云歌看着ATM上的余额,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同时觉得江楚桓有眼光。
“你们强迫我演也演不好,我已经努力了两天了对不对,结果如何大家很清楚,我演不好这个角色,你们换人吧!”
她又想到他了,她总是想他,以前她的想是一种虚弱的思念,非常地无力,没底气。
“为什么?”廖静雅一下子奓毛了,“你个龟儿子,你说不演就不演了!”
现在不同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成功,不光令她的才华得到了认可,经济上也开始实现独立,她不是攀缘的凌霄花,也不仅仅是痴情的鸟儿,她是可以成长为他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
“我不演了,就这一句话,你们找别人吧。”林一峰短暂快速地把廖静雅最后没说完的堵了回去。
她应该可以做些什么,为江楚桓,为未来,虽然她还不清楚具体要怎么做,但她有了信心和底气,相信之后的一切都会好的。
舞台上有一道雪白的追光,她借着追光看到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陆云歌,还有站在她身边身形颓丧的林一峰。廖静雅提着袋子快速奔过去,摸出两杯热饮放到他们手上,宽慰地说:“有什么事儿也别着急,喝点热的再聊,只要我们三剑客齐心协力,什么困难……”
尤其是那个消息,那个令她激动了好几宿的消息。
廖静雅心里记挂着剧场里的情况,按下想骂肖琳子的冲动,从她身边恶狠狠地挤过去,跑进了剧场。
开学后不久,不靠谱女主角肖琳子来找她,为自己演出掉链子的行为道了个歉,同时殷切希望以后有机会继续合作,赌咒保证下回绝不再掉链子。
“依我看是导演没能耐,折腾大家到这么晚也没弄出个所以然,走了,走了,冷飕飕地站这儿干吗。”肖琳子不耐烦地推着同学们走。
陆云歌看着肖琳子一脸正经担保的样子,觉得肖琳子还是有点演技的,悔过的神情被展现得真实动人。陆云歌心里想,她又不是傻子,上次被肖琳子坑得那么惨,要再用她,除非她疯了,脸上却笑着点点头:“没问题,有机会继续合作,你条件这么好,以后可是要成大明星的。”
“戏排得太糟,林一峰根本没状态,陆导留他在里面说话呢。”男生接过热饮垂头丧气道。
肖琳子听到陆云歌的夸赞,立刻反过来夸陆云歌:“陆导也有才啊,我肖琳子也是有心气的,真服的人不多,你陆导绝对算一个,《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那场戏,剧场坐满了不说,还有帅哥站在门外听的呢,你说有几个人能导出这么有吸引力的戏。”
“排完了?快,一人拿一杯,刚买回来的,热腾腾的。”廖静雅把杯装热饮往刚出来的同学手上塞,“陆云歌和林一峰呢?怎么没看到他们啊?”她问最后出来的男生。
“帅哥?在门外听?”陆云歌奇怪地问,“有这事儿?”
戏排到凌晨,效果仍不理想,廖静雅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来两大袋热饮,赶到小剧场时,看到一波同学从里面走出来。
“真事儿!我在医务室醒后回剧场想看看情况,看到一个帅哥在门外靠着墙,又高又瘦,很帅的,不过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要是我们学校的,我早认识了。”肖琳子莞尔一笑。
离正式上演还有一周,身兼导演、编剧两职的陆云歌忙到焦头烂额,女主角肖琳子是系主任的关系户,演技很一般,脾气却不小,自作主张想怎么演怎么演,说什么都不听,男主角林一峰是她的死党,一直很卖力气,前两天跟女朋友分了手,整个人突然没状态了。
陆云歌愣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伸到肖琳子眼前:“不会是他吧?”
四个月后,大二学生的联合作业《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定档在学校小剧场上演。
肖琳子看着照片眼睛睁得像铜铃:“啊!就是他,就是他,陆导你认识他?”
怎么办呢?
陆云歌三魂跑了两魂,扶着墙晃晃悠悠往寝室走,肖琳子追在她后面问:“陆导他是你朋友啊?单身吗?介绍下嘛。”
她怎么那么蠢呢?
陆云歌一路摇摇晃晃地走,坚决道:“是我哥,孩子都几岁了,别瞎打主意。”
她都不知道这就是爱啊。
肖琳子不开心地撇起一张嘴恨恨地走了。
她一直都爱着江楚桓啊,
回到寝室,陆云歌一头扎进正在玩游戏的廖静雅怀里,凌乱道:“他来了,真的来了,他怎么来了。我那天演得好不好?剧真的成功吗?你要跟我说实话!”
原来她爱江楚桓啊,
廖静雅像兜一只猫样把她兜在怀里,左安抚右安抚,待陆云歌三魂归位后,问清楚得知是公演那天,江楚桓来了。
陆云歌背靠着书架,身体沿着书架的边缘缓缓滑落下来。她紧紧地抱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剧本,咬着嘴唇,全身颤抖地哭出了声音,一帧帧的回忆像锋利的刀片切割着她的心。
这可了不得,存在于陆云歌故事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人居然现身了。
原来她竟稀里糊涂地爱了这么久。
“你有多久没见他?”廖静雅问陆云歌。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江楚桓已融入了她的生命,她懵懂地把江楚桓当哥哥,当妈妈,当孩子,当成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切角色,居然不知道,她的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热情奔放,就是爱。
“快两年了。”陆云歌惆怅地数着手指。
往事犹如放映机上架好的胶片一帧帧在她眼前迅疾掠过,江楚桓灿烂好看的笑容,温暖深邃的目光,她发自心底的欢喜,不明所以的心悸,他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每一个记忆的节点都闪熠着萤火虫般梦幻美好的光芒,每一次她打捞起记忆咀嚼回味都伴生出强烈的幸福感。
“这两年他从不跟你联系?”
这段惊心动魄的台词,像晴天里的一个霹雳,猛然炸醒了她。
“只有我留言,他从来不跟我联系,在这件事之前,其实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看我留言,现在我知道,他是有看的。”
从那一秒钟起,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人——就是你。
廖静雅薅住她站起身:“那你还等什么,现在立刻给江楚桓留言。”
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
陆云歌一脸茫然地问:“留言说什么?”
可是请相信我,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死心塌地地、这样舍身忘己地爱过你,我对你从不变心,过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因为在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不为人所觉察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热情奔放,这和成年女人那种欲火炽烈、不知不觉中贪求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热情集聚起来,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
“说你喜欢他,告诉他你爱他,向他表白,让他完成该死的任务后回来和你谈恋爱!”
她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剧本搁在手臂上,随手翻开一页,一段惊心动魄的台词与她劈面相逢,她长久地、一动不动地原地站着,捧着剧本,站成一尊平静的雕像,而内心早已天翻地覆。
陆云歌畏缩地缩成一团:“我不敢。”
她大概知道这是茨威格的剧本,因从未细读,此刻存了好奇,踮着脚伸手将剧本够了下来。
廖静雅恨铁不成钢拍着陆云歌的脸:“我就见不得你这个样,不敢什么啊,话剧都演了,天性也释放了,作为新时代的女性,你怎么就不能主动出击把握自己的幸福呢?”
陆云歌漫无目的地在夏日蝉鸣的图书馆内游荡,翻取一本本剧本,试图寻找打动她的篇章,读过几页后有些失望地将一本本剧本放归原位。她走过一座高大的书架,被头顶上一个印着烫金宋体的剧本吸引,目光顺着书脊上的烫金宋体缓缓滑下,嘴里轻念出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陆云歌木楞楞地站在原地:“那我要怎么办?”
她懵懂地把江楚桓当哥哥,当妈妈,当孩子,当成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切角色,居然不知道,她的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热情奔放,就是爱。
廖静雅灵光一闪,拉起陆云歌的手道:“这事你听我的,人不疯癫枉少年,这个告白一定要轰轰烈烈,要让江楚桓无从回避,当面给你个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