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比萨和牛排都还可以。”江楚桓建议道。
她翻着意大利语配中文的菜单不知点什么好。
“比萨……”她翻到比萨那一页,发现有十多个种类,她不知选哪个好,抬头望着江楚桓。
服务员端来柠檬水和菜单,放到陆云歌面前请她点单。
他对上她的眼神,知道她什么意思,在她开口前淡淡道:“你自己做决定。”
“这地方真不错。”陆云歌看着窗外的夜景赞道。
她愣了愣,叫来服务员询问了菜式,又仔细看了菜单,选了玛格丽特比萨。
江楚桓带她去了江边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订的三楼靠窗的位置,右手边的落地玻璃外是狭长的滨江公园,一尊七层宝塔的顶端照明灯360度旋转着,雪白的光束扫射到不远处的江面,硕大扁圆的光圈里是无声涌动的江流。
江楚桓点了牛排和意大利面,服务员拿走菜单,他们面对面坐着,江楚桓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她面前。
她愣了下,对哦,都吓忘了。
“生日快乐。”他看着她,微笑着说。
“算庆祝的一部分吧,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他提醒她。
“这是给我的?”她偏头问他,手下已拿起盒子,小心打开。
“哈哈,是要庆祝顺利考过吗?”她高兴得摇头摆尾。
盒子里有一对银耳环,她拿起来细瞧,小巧的银耳环镂空雕刻着“吉祥”二字,捏在指尖一晃,闪出素雅的银光。
他站起身:“去换身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好漂亮!”她赞叹道,双手举着耳环比到耳坠上问他,“好不好看?”
“下去。”她听到他低沉的指令,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地,逃离沙发,远远站着。
“嗯。”同他预想的效果一样,灵秀的美,很适合她。
这个姿势,真要命。
“楚桓哥,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她眼睛亮亮的,微红着脸,把耳环拎在指尖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她这么又哭又笑地闹了阵儿,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才发现自己怎么就面对面地坐到了江楚桓的腿上,胳膊还缠在他颈间。
“云歌。”他叫她。
“太好了!”她尖叫着跳到他身上抱住他,眼底的泪一眨就落了下来,同时又在笑,就这么抱着他一边哭一边笑,知道难看也顾不得,心里那块悬了多久的石头此刻终于落了地。
“嗯?”她看他神情端肃,感觉到江楚桓要说点什么,把耳环放回盒子里,坐直了身子。
“放一百个心,肯定过了。”他至为笃定。
“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从法律上来讲,年龄满十八周岁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定义为‘成人’,也就是说在这个阶段人体的一切机能开始走向成熟,有完全行为能力,可以完全以自己的行为进行民事活动,只要不违法不违背公序良俗就是有效的。”
“真的?”她难以置信地问他。
“嗯。”她听得似懂非懂,隐隐感受到压力。
他嘴角有了隐隐的笑意,迅速演变成明亮灿烂的笑容:“考得挺好。”
“从今天起,你已是个成人,以后做事要经常思考,不能再依赖别人的帮助,哪怕是点一款比萨,也应该有自己的主意。很快你会去读大学,开始全新的生活,有许多你从未涉及的事务,需要你自己去辨别,去选择。你要学会自理,自理能让你不论身处何种环境,都能照顾好自己。你要学会自立,自立能让你不论贫富都能活得有尊严。你还要学会精神上的独立,精神上的独立能让你不管离开谁,都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是不是考得不好?”她虚弱地小声问。
她端正地坐在对面,听江楚桓讲这一大段话。她不是傻子,她大概领会到他什么意思了。
她眼泪快速涌到眼底。
“楚桓哥。”她慢慢地叫他。
他波澜不惊地望向她道:“你呀。”
从今天起,是不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依靠你?是不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黏着你?是不是,要学着自理、自立,在离开你后,好好地生活下去?
她紧张得不行了,死死盯着他,试图解读他的表情,她到底考得怎样?
这些问题她没有问,最终用尽所有的力气笑出一个成熟得体的笑容:“我会做到的。”
他拨通电话,输入准考证信息,过了几分钟,挂断电话。
吃完饭,陆云歌执意要去看江畔的七层宝塔,他们去了江边。
她耗了一天了,也没那个胆量,还是让江楚桓查吧。
直觉告诉陆云歌,她能跟江楚桓相处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不由得贪念在一起的时刻。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犹豫了一下说:“好。”
他们步行到塔底,十一丈高的七层宝塔,砖石叠砌,层层出檐,斗拱装饰,360度旋转的照明灯,自顶端射出一道直通天际的雪白光束。
“至于嘛,要不我帮你查?”
她仰脸看着这光束问他:“相传这宝塔是晋代郭璞始建,郭璞精通卜筮之术,你说他有没有算出,今天我们会在这儿?”
江楚桓笑了,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坐到她旁边。
不等江楚桓回答她已沿着通往江边的石阶走了下去,独自走在前面,朝着浩浩江水行去,走过石头垒砌的江堤,走过细沙绵绵的江滩,走到离江水最近的大青石上坐下,头顶一轮黄亮的圆月,一米外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没有。”她僵硬地摇头,她整个人看上去紧张极了,“每回我鼓足勇气要打电话都尿急跑厕所,也不知哪儿来这么多尿,可能是,吓尿了。”
她知道江楚桓在身后,坐在石头上没有回头,听着吞吐呜咽的涛声问他:“成年了,是不是可以谈恋爱了?”
“分出来了,查了吗?”他问。
过了一会儿,江风吹来他磁性好听的声音:“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是可以的。”
晚上回到家,看到陆云歌僵硬地坐在沙发上,手机摆在茶几上,眼巴巴瞅着。
她背影朝着他点点头,又问:“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多大,什么星座。”
江楚桓进了店,店面不大,布满了琳琅满目的藏饰,一个小架子上悬挂着各种耳环,他走过去,一眼看到一对小小的银耳环,镂空雕刻着“吉祥”二字,十分小巧别致。他预想了下陆云歌戴着这对耳环的样子,微笑着对领他入店的姑娘说:“请把它包起来。”
他略有疑惑的声音传来:“重要吗?”
他在街上边走边看,被一个穿着藏装,佩戴着蜜蜡和绿松石的姑娘拦了下来:“您好,我们店今天开业,请您进来看看吧,我们老板是藏区人,店里的首饰是他从当地手艺人那儿采买来的,都是纯手工制作。”
“我想知道。”她执拗道。
中午午休时江楚桓去看了几家首饰店,感觉差强人意。小北说得对,买贵的容易,选合适的难,那些精雕细刻,璀璨光芒的饰品不符合陆云歌的气质。
“狮子座,二十七。”
张小北又叮嘱:“别送太贵的把人小姑娘吓着,还以为你想干啥呢,别在钱上下工夫,多花点心思,选适合她的送。”
她猛地站起来,回身看着他,她十八岁,他二十七岁,相差不到十岁,刚刚好。七层宝塔的雪白光束缓慢地扫到他们身上,她看着光束中帅气挺拔、丰神俊朗的江楚桓小声道:“你好像这个宝塔。”
他觉得不错,点头道好。
“什么?”风大他没听清。
张小北赞了声:“局气!”琢磨道,“送首饰吧,我十八岁时我爸送了我一条项链,女孩子大了总要有一两件首饰。”
“我说,阿嚏!”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江楚桓笑道:“可能吗?去哪儿都随你。先帮我想想送什么,后面再想吃什么。”
江楚桓抬腕看了下表:“风大别感冒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张小北笑道:“你让我挑地儿的啊,到时可别心疼饭钱。”
她在回家的路上一直闷闷的,她想告诉他,古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救过她帮过她,在她心头造起了一座浮屠塔,他是塔顶雪亮的光束,是黑暗深渊谷底照亮她的光,光是勇气,驱散恐惧,指引她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江楚桓淡淡道:“生日每年都过,有什么好送的,十八岁成人礼,一辈子一次。”又补了一句,“我就快回来了,到时请你吃饭,地儿你随便挑。”
他让她努力学习,她就努力学习;他让她学会自理、自立、精神独立,她就努力自理、自立、精神独立;他说不影响学习可以谈恋爱,她就有了恋爱的权利。
那头张小北拽着电话喊:“你小子现在都会送礼物了?我过生日你咋没给我送啊!”
陆云歌的思路如游丝般纷乱缠绕,剪不断理还乱之际听到江楚桓淡淡道:“明天收拾行李,要回北京了。”
6月23日出成绩,这一天,恰好是她十八岁生日,江楚桓给张小北打电话问:“陆云歌十八岁生日,送什么比较好?”
“回北京?开学不是9月吗?”她疑惑地问。
最后一门考完陆云歌走出考场,远远地对守在警戒线外的江楚桓比出胜利的手势,他遥遥地笑着,冲她竖起大拇指。
“有新任务要执行,先回北京把你安顿好,我再去。”
她会永远记得。
“新任务不在北京吗?”
回忆如水漫过她,闪着金色的微光在身边流淌,她无法写进作文里,但她知道她会记得万籁俱寂时夜里的声音,会记得春深似海时节里碧绿翻滚的海洋,会记得一点一滴堆积起来的同江楚桓一同度过的时光。
“在外地。”
她记得万籁俱寂的深夜,偶尔经过的风声,沙沙的叶片声,他低沉悦耳的讲课声,深植在她脑海。她记得有一轮明月的夜晚,下着雨的夜晚,春风沉醉的夜晚,他们站在阳台休息的时分,八音盒放着《今宵多珍重》的简单曲调,他抽烟提神很少说话,她站在他身旁,一同看着阳台外香樟织就的碧绿海洋,南风轻轻吻过脸,飘过来花香浓,香樟枝丫摆荡,叶片沙沙摩挲,碧绿翻滚层层叠叠,春深似海,静谧安宁,镌刻进她心底。
“会去很久吗?”
四五月暮春时节,花叶疯长,雨水甚多,南风搭乘着夜色前来,翻越南岸磨山,暗渡过江水,拂遍临水的大街小巷,吹响窗外老香樟的叶片,阳台外香樟叶片浩瀚摆动,似碧绿翻滚的海洋。暖黄光亮的书房内,是江楚桓低沉悦耳的讲课声,他上班再累,回来也要给她补课,一讲几个小时,周围的灯都熄了,他们书房的灯还亮着。
“要去很久。”
写着写着就哭了,掏出餐巾纸一边擦泪一边写,她有那么多东西要写,这短短千字怎么书的尽?只能捡最紧要的主干落笔,分枝写不了,但她都记得。
难怪他今晚语重心长地教育她,他真的要离开她了。
她毫不犹豫地写了江楚桓,标题是《光》。
“任务结束总会回来吧?”她故作轻松道。
第一门语文的作文命题是:“人生中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有没有一些人或事对你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
“会的,如果回得来的话。”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人。
她点点头,随着人流走进考场,半道上回头看他,他站在原地目送她,目光深远,穿越人群,照进她心里。他一直是她的光,光像勇气,驱散恐惧,照耀她勇敢地走下去。
她心口突然就堪堪地疼,像被利斧凿了一下。
高考考场外,江楚桓跟许多父母站在一块,轻拍她肩道:“去吧,照平时一样考。”
如果回得来的话,这句话为什么让她这么疼,这么想哭。
看她士气正旺,顺带帮她把语文基础知识和英语语法都捋了一遍。江楚桓高中学的是理科,但并不妨碍他对文科有着极强的理解力,花了一个星期把政治、历史、地理教材看完,答出的题已是标准答案,对照考试大纲给陆云歌串了一遍文综,模拟考前随便押了几道大题也中了,导致陆云歌名次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第十二名,同学们见陆云歌最后几轮模考一次比一次猛,惊叹她步上了开挂的人生。她却知道,这一切都是仰仗着江楚桓这位名师,他才是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硬把她这块废柴给练成了高徒。
陆云歌压抑住起伏的情绪,故作轻松地说:“肯定能回来的,小北姐姐在北京,我也在北京,我们都在北京,等你回来。”
江楚桓也懒得戳破她现在的进步,不过是及格而已,实在是之前数学太烂,才显得进步如此显著。
他笑了:“好,等我回来了,看看你学业有没有长进,男朋友要找品行端正,有责任心上进心,真正对你好的,我不在,自己把好关。”
翻译成书面语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心口处又撕裂了一寸,真疼。陆云歌咬着嘴唇缓了两秒,开口问他:“你不在北京时,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按她的说法,这么难搞的数学都被她搞定了,还有什么是搞不定的。
“你联系不到我的。”江楚桓淡淡道。
攻下数学这只拦路虎,极大地提升了她的信心。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陆云歌都会想起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大起大落的心情,从最初查分的狂喜到最后知道江楚桓要离开的伤感,像搭乘了一趟过山车,送你到快乐的顶点,再摔你进悲伤的谷底。
乔四被抓后,陆云歌全身心扑到学习上,摩拳擦掌准备迎接不久后的高考。她的数学在江楚桓的指导下实现了飞跃,模拟考与之前成绩相比提了近四十分,名次升到了班级第二十二名,已经到了上一本线的水平。
唯一安慰的是她有时间,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等。
他一直是她的光,光像勇气,驱散恐惧,照耀她勇敢地走下去。
只要他还回来,他们终究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