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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八月风琴燃烧

“我的意思是,”汤松年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笑了一下,补救道,“幸好还没跟你说喜欢,不然以我的魅力,你肯定会疯狂爱上我。那样可就真对你造成实质性伤害了。”

“我谢谢你?”夏晚淋说。

一番话让夏晚淋听得目瞪口呆。她算是明白了平时自己说话,顾淮文的心理感受。

虽然,她也没喜欢过汤松年,但听着别人用这种劫后余生的语气说着不喜欢,就好像在说“幸亏我没喜欢你”。但凡是个情绪感知正常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情境下……开心吧?

“小时候上的心理辅导课是不是成绩特好?”夏晚淋问汤松年。

“那还好。”汤松年点点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差一点我就真喜欢上你了。”

“还好吧,我们没有这门课。”汤松年如实回答。

“没有?”夏晚淋自己也有些忘了。王梦佳等人,总在她周围说着她和汤松年的“绯闻”,但真实情况汤松年有没有说过,她还真没什么印象。

“啪啪啪!”

夏晚淋觉得自己喉咙摔了个跤,刚才不是还在讨论草帽吗?怎么突然就从手工课转战爱情了?

夏晚淋诚心地鼓掌,然后一脸敬仰地看着汤松年:“那您这自信心是与生俱来的啊?了不起,被神明选中的男孩。”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汤松年说。

“……”

“啥都不想听。”夏晚淋把草帽立在食指上,像转篮球一样地甩,“它带子断了,你看,后面裂了个小口,不知道哪儿弄的,现在想去找找修鞋的,看能不能修好。”

“哎,等一下。”夏晚淋突然严肃起来,两条眉毛正经地皱在一起,“按理说,我身为女主角,你不是应该对我倾心吗?不是应该是个男的都会喜欢我吗?”

汤松年哈哈大笑,然后逗她:“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敢问——”汤松年组织着措辞,小心翼翼地问,“您是哪本小说的女主角?”

“在你印象里,我像是个脑残吗?”夏晚淋看着头顶的夕阳和晚霞,沉默了半秒。

“《于黑暗中点燃森林的火把——天才夏晚淋的生命之书》。”夏晚淋眼睛也不眨,脱口而出。

他努努下巴,对着半边天的晚霞:“你拎顶草帽出来晃什么,遮阳啊?”

“你的心理辅导课成绩,肯定比我好。”汤松年噎了一下,然后找到自己的声音,真诚地说。

夏晚淋刚开了个头,汤松年就说话起话题了。

“哪有哪有。”夏晚淋笑得端庄优雅,“我小时候也没有上过心理辅导课,只有半节生理课。”

“我家……”

汤松年也不知道夏晚淋为什么会突然扯到生理课,但出于礼貌,还是跟着接道:“生理课成绩怎么样?”

瞎是瞎了点,但再高明的借口,汤松年这个人精还不是立马识破,不如来个扯的,直接把“我要走了”这个讯息放到台面上。

“没考。要是考的话,不说满分,来个高位截肢还是可以的。”

要不说家里着火了吧?

“高位截肢?”

夏晚淋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她在想该找个什么理由溜走。

汤松年其实已经想走了。

车流不息,隔着人行道的树木,一辆一辆从俩人身边经过。沉默不让人生厌,但不自在的沉默就很可怕了。

他深深地发觉自己已经跟不上夏晚淋的思路,或者说,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夏晚淋插科打诨,没个正行。

“哈哈!”

在这个忧郁的黄昏,他特地来到这个便利店,对着满天的晚霞,都已经摆好了惆怅样子,正要怅然若失,就看见夏晚淋拎着顶帽子出现了。好歹也算参与了他的失恋,他很是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怕跟你稍微接触一下,回去路上就被暗杀。很有可能。”说着,夏晚淋心有余悸地退后半步。此时她跟汤松年之间的距离,可以站两头350公斤的大象。

毕竟满天的晚霞给这城市套上霓裳,满腔的郁结,没有观众欣赏,也显得太浪费。

“躲我干吗?”汤松年作势推夏晚淋的头。

他根本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跟夏晚淋插科打诨。

“汤松年学长好。”夏晚淋不情不愿地打招呼。

他刚和顾淮文见完面,打输了一场篮球,第一次完整挖掘了自己“被分手”后的内心。然后他要忧郁,要感伤,要有无法排解的挫败感。

因为很明显,夏晚淋原本是想假装没看见他,直接走过的。

而夏晚淋这个神奇的物种,一出现就自动把伤感文艺片变成了喜剧片。

汤松年朝夏晚淋招手,同时用方圆五百米都能听见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就是说,比如100分满分,高位截肢就是95分及以上的分数。”

已经深秋了,或者说,已经进入冬天了,哪还有人拿着草帽招摇过市?

“哈哈。”汤松年无语地抽抽嘴角,配合着干笑了两声。

确切来说,是先看见夏晚淋拎在手上的米黄色草帽。

“算了,你还是丧着脸吧。”夏晚淋扶额说道,“你这一笑,我感觉跟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似的。”

因为汤松年下一秒就看见夏晚淋了。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结果上帝可能是铁了心要重现昨日。

夏晚淋眼珠子一转,又想起了“家着火了”的借口,正要开口,汤松年又找着话题了。

现在,他坐在同一家便利店门口,手里拿着同样的面包。但是没有风,他也没有娘兮兮地哭。

“……”

他拿着面包,一个人坐在便利店门口,一边迎风流泪,一边迎风啃面包。后来他拉了几天肚子,确定城市空气污染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

这拖沓的对话时分啊。

时光好像一下子倒流。

夏晚淋脸上笑得和蔼,心里面无表情地想。

他坐在便利店门口,远处是层峦叠嶂般的高楼,绯红的晚霞染红半边建筑,粼粼光线如同九宫格子规规整整地码在玻璃外壳上。

“想吃东西吗?”他指了指身后的便利店。

那个戴米黄色草帽的女孩儿。汤松年自嘲地笑了笑。

“别别别。”夏晚淋连忙摆手,“趁着我们还没进去。”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汤松年面红耳赤地吼回去,然后像屁股被火点燃了一样,匆匆溜走去给夏晚淋买卫生巾和红糖。

“什么意思?”

面对突然爆发的王梦佳,汤松年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听清了王梦佳的话,脸噌地蹿红,他觉得路上所有人都在看他。

“哎呀,”夏晚淋一脸“二十岁小伙儿给六十岁妈妈讲什么是微信”的表情,“你不觉得,只要你进了便利店,不买点儿东西就会被当小偷吗?”

“我是一个正常的每个月要排卵的雌性!我生理期来了!姨妈!月经!”

“不觉得啊?”汤松年一脸问号。

王梦佳:我急你二大爷的。

“那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吧。”夏晚淋微笑道。不,就是你的问题。进便利店空手出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生物存在?

“哪个?”他还以为王梦佳是紧张,还很温柔地拍拍王梦佳的背,安慰她,“慢慢说,不急。”

“你是不是喜欢顾淮文?”

“那个……”

“……”

汤松年半天没听懂,一脸问号地反问:“啥?”

这被女娲娘娘亲手点化过的话语逻辑啊。

“我那个……那个来了,你……帮我买包那个吧……”

到底是怎么转,把话题转到这儿来的?

那天王梦佳反常极了,扭扭捏捏的,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夏晚淋眨眨眼,一只手手指在裤缝那儿点了点,另一只手无意识捏紧手里的帽子。

汤松年还记得第一次帮王梦佳买卫生巾的情景。

半晌,她才把面部表情调整到微笑状态。

大概是外人都知道是王梦佳先告的白,所以交往之后,王梦佳总是热衷于“指挥”汤松年替自己做事儿来挽回颜面。

“关你什么事?”糟了,虽然面部表情微笑了,但语言系统还没跟上。

汤松年没多做纠结,点点头同意了,好像早就料到一样。

“我们同呼吸一片天气嘛。”汤松年反倒放松了。他悠悠闲闲地坐下,把自己放空在椅子上,两条腿直直地伸着。

王梦佳扬着下巴冲汤松年表白,不像表白的,倒像被表白的。

“我们还同受用人类命运咧。”夏晚淋踢了下脚边的石子儿,她皱着眉,已经没了耐心,也不想再装和善,干脆就这么冷着脸,语调平平地反击,“地上的蚂蚁、水里的鳝鱼,都跟你同呼吸一片天气,也没见你把跟王梦佳的往事都一股脑儿倾诉出去啊。”

之后的事情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汤松年抬头看着夏晚淋,半晌笑出来,摇摇头,说:“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真是这样。你现在这样子特别像一个人。”

王梦佳回头挑挑眉,说出的话简直又直接又好笑:“我对男生的责任感、道德感、家世背景也不抱太大的信心,帅就好了。”

夏晚淋没接话。

朋友说她肤浅。

“顾淮文。”汤松年闭上眼,两只胳膊枕在脑后,嘴角扬起笑意,“他当时拒绝参加我筹办的活动时,神情、语调,跟现在的你,一模一样。我当时没生气,回到办公室,却气得踹了沙发好几脚。心里想这种怪脾气、恃才傲物的人,哪个不长眼的肯喜欢?”

她正在给自己头发上发尾油,回答得理所当然:“帅啊。”

“结果我就是那个眼睛不好的。”夏晚淋喜欢听这些旁人说顾淮文,语气软了一些,又是平时活泼好亲近的夏晚淋。

朋友问她为什么喜欢汤松年?

“其实,你也算得偿所愿了。”夏晚淋想了想,“我刚进宣传部的时候,不是交了一份关于教师节的板报吗?那份板报就是顾淮文帮我画的。”

像镀了金边一样的显而易见,人人都知道王梦佳喜欢汤松年。

汤松年猛地睁开眼,呆呆地看了夏晚淋半晌:“你让……顾淮文,帮你画板报?”

她故意没做掩饰,生怕被人抢了先机似的,率先把话撂出去:“我喜欢汤松年。”

夏晚淋点点头,知道自己当时是不知天高地厚,大材小用了,但面上却一脸做作地问道:“怎么了?”

结束后,室友问她怎么了。

“你让——那个顾淮文,帮你画板报。”汤松年又重复了一遍,上一遍是不敢置信,这一遍却像是微微带着叹息和羡慕,他又闭上眼,“关键是,他居然也答应了。”

她伸手想摸自己的心脏,想让它跳慢一点,还没举起来,被教官拍了一下:“队伍里乱动什么!”

所以嘛,顾淮文不是恃才傲物,他是得分对象是谁。夏晚淋在心里添上一句,偷偷给顾淮文辩解。

检阅军训成果的那天,汤松年穿上正儿八经的军装,作为护旗手,踏正步从她面前走过,翩翩带起国歌和心跳。

汤松年笑了笑,接着说:“我当时还想人不可貌相呢,你看着不着调儿,没想到从小也是练家子。宣传部长还跟我夸你呢,说看着构图简单,但用墨深浅多少都有计量,笔法又一气呵成,很少有人敢直接上手水墨,因为那不像水彩可以叠加调色。我们把你那份宣传板报摆在大厅正中央,院里书记看了,停下来赞叹了半天,说画好就算了,字也好。那字一看就是从小练到大的,字体端正典雅,但笔锋却带着锐利,落笔稳健又恣意,融合这么多矛盾的点在一起……要不是知道不可能,书记说还以为是久未露面的顾淮文写的、画的呢。”

然而她看着汤松年被晒黑的脸庞,以及踏正步时紧紧绷直的腿,红霞慢慢染了她的脸。

“那必须。”夏晚淋骄傲得像汤松年在夸她自己,“顾淮文的手下出过次品吗?随手一挥墨点儿都是一幅寒冬墨梅图。”

什么人啊,居然一次都没纠正过她。王梦佳气呼呼地想。

夏晚淋夸完,觉得自己有点高调,接着想到平时顾淮文一直教她做人要低调谦逊,因此转了下眼珠,又补充道:“当然,顾淮文自己画得好也不管用,主要是你们还算有眼光、会识货。”

直到一个月后大一军训,她在标兵里看到他。

还不如不补这一句呢。汤松年笑得嘴角抽抽。

王梦佳看坐在桌子后面指导新生填表的汤松年,以为他是学长,傻乎乎地尊称了他一个多月。

“一架飞机坠毁了。”他睁开眼,看着已经昏暗的天空,眼睛没聚焦,就这样散散的,“你会平安无恙。”

汤松年承认,见到王梦佳的瞬间,他的心脏瑟缩一下,如同突然被扎紧的袋子。

这是第几次了?

总之,在一群刚刚高三毕业、刚刚脱离校服审美的大一新生里面,王梦佳脱俗得如同一堆芝麻里的莹白珍珠。

夏晚淋又一次折服于汤松年的话语逻辑。如果这就是传说中会来事儿、体贴可靠的学生会会长,那逻辑健全、谈话间有过渡的她,不是都可以当院党委书记了?

明明那天热得可以把人鞋底烫穿,但看着王梦佳,就好像天地突然起风,浮躁喧嚣的尘土在那一瞬间有了古筝伴奏的感觉。

大概是看夏晚淋脸上的表情太过于蒙,以至于他都要负气离开的时候,汤松年总算开口解释:“因为上帝保佑被爱的人。”

王梦佳那天穿了一条白色的吊带收腰雪纺裙,腰带是细细的一根编织绳子,戴了一顶米黄色的草帽。那个时候她的头发就已经很长了,但还没烫,直直地垂在腰间。

而他作为不被爱的人,如果天灾、人祸降临,他只能自己“勇敢奋发”地迎难而上,维持自己可怜巴巴的脸面。事后,他一个人坐在便利店门口,看着满天美丽,却一片也不属于自己的晚霞。

他虽然也是大一新生,但早早地报完到,无师自通地跟学生会的师哥师姐在十分钟之内混熟了。那天下午太阳很大,迎新的学生会干部都挤在一个橙黄色的遮阳棚下,面对一拨一拨的新生和家长。一个师哥终于没坚持住中暑了。在一旁主动打下手的汤松年自然而然接替了他的工作——负责寝室登记表。

晚风温热地吹过,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王梦佳的情景。

“你是又哭了吗?”夏晚淋有点不确定。

汤松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背二十分钟单词,然后在三十秒之内把之前二十分钟背的单词全部忘记。但是王梦佳说的这段话,隔了这么久了,他一个字也没忘。

汤松年把头别过去,声音伴随着风缥缈地传过来:“不许看!”

“我大一刚入学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接着跟你告白,然后就到现在。其实没什么不好的,但就是觉得差了点儿意思。我高中时候想象的大学生活,不是这么一览无遗的。所以,我们干脆分开一段时间,试试看有没有别的可能。”

夏晚淋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笑,但她真的很想笑。好在仅存的良心,制止了她笑出声。像拍奥蕾莎似的拍拍汤松年的背,夏晚淋安慰他:“没事,我什么都没看见。”

呵,天真。

汤松年看见夏晚淋脸上隐忍的笑意,也觉得自己哭得挺莫名其妙。他调整一下自己的语调,拍拍夏晚淋的肩膀:“顾淮文也很喜欢你,两情相悦太不容易了,珍惜吧。”

为什么她会觉得顾淮文成为她男朋友之后,就可以不奚落、嘲笑、打压她了呢?

今天下午三点的时候,神通广大的顾淮文拨通了汤松年的电话。

半分钟后,终于反应过来的夏晚淋:“……”

“汤松年?”

顾淮文“啧”了一声,没再说话。

“是。”汤松年听着话筒那边的声音低沉慵懒,有些意外。在他自己的记忆里,可从来没有见过有这种声音的人。

“猜啥?”夏晚淋被顾淮文前缀老长的话绕晕了,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让她猜她自己问的问题。

“你下午没课是吧?”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波澜不惊,“三点半,体育馆篮球场见。”

顾淮文乐了,转过头,把夏晚淋缠着自己脖子的手拂下来:“你不是老说上帝不公平,既给了你惊人的美貌,又给了你逆天的智慧吗?来,现在展示一下你逆天的智慧,猜猜看。”

“约架?”

“你看着什么,画的这头猪?”夏晚淋脸上笑容不变,环着顾淮文脖子的手慢慢收紧。

“约什么架,大家都是学过鲁迅《故乡》的文明人。”

“猪啊,”顾淮文回答得理所当然,“看不出来?”

这位自称学过鲁迅《故乡》的文明人,就是顾淮文。

夏晚淋的手轻轻环上顾淮文的脖子,声音柔柔地问:“这画的什么啊?”

他还是穿着白衣短褂和青灰色棉麻裤子,高高地站在篮筐下,手插着兜,贵气清俊,跟这个建校以来就存在,现在已经破旧不堪的篮球场,一点也不搭。

好一幅旷世奇作。

“顾淮文——老师?”汤松年还是一脸蒙的状态,他有点想不明白,怎么就跟这尊大神扯上了关系?

那头在花团中熟睡的小猪,两只蹄子合拢枕在脸下面,眼睛闭着,嘴边挂着满足的微笑,三角形的耳朵软软耷拉着……

去年汤松年主动去求顾淮文出席他办的书法展览,结果这个人顶着一头刚睡醒的乱发和没睁开的眼睛,拒绝得斩钉截铁:“不要。”

画的四周描着精致的花纹,藤蔓蜿蜒,像量身定做的华服,严丝合缝地融入画面中央的——粉色小猪。

“为了艺术——”

夏晚淋化悲愤为力量,光着脚从床上蹦下来,十分有气势地扑到顾淮文背上,准备绝一死战的时候,看到顾淮文手里的画板,愣住了。

汤松年话还没说完,顾淮文跟听了个笑话似的,直接打断:“师大?文学院?书法?艺术?”

“我跟你拼了!”

他说:“你大清早找我来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连看》呢?”

“刚烤好的,乳猪。”顾淮文声音温柔,一字一顿地把话吐出来。

“打扰您休息了。”汤松年低下头,客气尊敬一如开始,“再见。”

“什么?”

倒是这点荣辱不惊的稳重,吸引了顾淮文的注意,他眯起眼,看着汤松年的背影,心想这个孩子还行,以后找机会给院长引荐一下。

顾淮文笑呵呵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所以汤松年这一路晋升得顺畅,除了他自己争气,跟谁谁谁关系都不错,院长先入为主地欣赏也是重要因素之一。毕竟不是谁都能得顾淮文的一句赞赏。

夏晚淋呆呆地抹了一下嘴,看到自己手背上赫然是一串红色。

“嗯。”顾淮文淡淡地点点头,心想,就是你小子整天闹得我家夏晚淋鸡犬不宁的。

“……”

“很荣幸见到您。”汤松年心想管他三七二十一,说好话总没错,把顾淮文伺候高兴了,只有利没有弊的。

“你自己大早上涂着口红来找我,我白色的睡衣胸前全是你蹭的口红印,现在你睡的枕头上也全是口红印——哦,才发现,你脸上也蹭到了口红。”

顾淮文没说话,抬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一年不见,你现在挺成熟的嘛。”

“什么口红?”夏晚淋愣了一下。

听着像是在夸他,但汤松年怎么回味怎么觉得顾淮文是在讽刺他。

妖妃·顾淮文一脸无辜:“我以为你是来给我展示口红的呢。”

“还好……”汤松年干笑两声,“顾老师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我上午没课,我早上起那么早干吗?”夏晚淋流下两行一厘米宽的热泪,美色误国啊!妖妃乱政啊!

“说起这个,”顾淮文“啧”一声,“早知道你们师大篮球场这么破,我就不挑这地儿了。”

顾淮文耸耸肩,笑得轻轻巧巧:“我怎么知道你上午有课?”

“咱们今天打篮球?”

夏晚淋不敢置信地捂住耳朵:“我就这么错过上午的两节写作课了?”然后又迁怒顾淮文,“你怎么不叫我?”

汤松年觉得这个世界有点魔幻,从来都高高在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顾淮文,居然找他打篮球。

“啊啊啊啊啊啊!”

“嗯。”顾淮文指了指远处的器材管理室,“你去拿个球过来。”

“14点13分。”顾淮文轻飘飘地把话传过来。

所以说,您来这么早就干站在这儿耍帅吗?

“现在……几点?”夏晚淋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机械地转过头问顾淮文。他已经起床了,现在正坐在一旁拿着画板不知道在画什么。

汤松年默默地吐槽一句,但还是腿脚麻利地跑去器材管理室借球了。

看到手机屏幕的瞬间,她差点戳瞎双眼。

本以为是天降大运,终于跟艺术家做上朋友的汤松年,心里的开心劲儿还没过去,手上自然也松了很多。不一会儿,顾淮文已经进了三个球。

就这么陪着顾淮文一赖床,夏晚淋再醒来已经下午两点。

“输了你就告诉我,是真喜欢夏晚淋,还是拿她做挡箭牌?”顾淮文跳起来,手腕轻轻地一转,手里的篮球已经流畅地飞了出去,随着一条精确的抛物线,他又进球了。这次是三分球。

他小指和无名指摩挲了两下,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来日方长,等这小家伙再大一点儿。

听完话的汤松年一个没站稳,脚崴了一下。

顾淮文满腔的成人思想,就这么平息了。

他诧异地看向顾淮文,上次下雨顾淮文亲自来接夏晚淋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但想想对象是顾淮文,怎么可能跟一般人类谈恋爱,所以那个想法只在他脑中停了两秒就转瞬即逝。

不像是情人之间的亲吻,倒像是一只刚出洞的小动物,颤颤悠悠地把自己交付到未知里。

现在顾淮文亲口把这话问出来,他再怎么不相信,也必须得接受了——

夏晚淋悄悄地凑到顾淮文嘴边,主动亲了一下。

顾淮文是真喜欢夏晚淋。

顾淮文的房间隔光性一向很好,现在屋里像被浸泡在暗灰色的永生空间里,情愫缱绻柔和,无声无息地在屋内缓缓逶迤。

这是来打抱不平了。

在这之前,她总觉得自己像飘在空中,有点分不清虚实。

汤松年转转脚踝,掰了两下手指,他现在面临一个抉择:是要放水,不驳顾淮文的面儿,直接输了说答案;还是奋力拼搏打败顾淮文这个老男人,最后闭口不言,潇洒离场?

夏晚淋垂下眼,甜甜地弯起嘴角,然后又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她肖想了很久的顾淮文,这才有愿望成真的踏实感。

没等他想出答案,顾淮文已经又投入一个球了。

他轻笑一声,把埋着头揪他睡衣领子的夏晚淋抱起来,看着她就像看一块埋了五百年的珍贵土沉,眼睛里蒙着轻透的水雾,目光柔情似缓缓流动的溪水:“这样就好。”

去他舅老爷的,他一个正值青春的热血少年,打篮球还赢不过一个常年待在工作室不出门的老男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顾淮文脑子彻底清醒过来了,联系前因后果,听懂了夏晚淋要说什么。

说出去谁信?

“就是,哎呀,算了。”夏晚淋在顾淮文面前说不出“女朋友”三个字,她也感到奇怪,自己在云南的小老头儿小老太太面前自称女朋友挺流利的啊。

汤松年自己信。

昨晚睡得晚,现在突然醒来,他脑子还没开始正式运转,所以也没懂夏晚淋这话里的意思。

菩萨做证,他真的一点也没放水。但顾淮文跟会飞似的,轻飘飘就把球投进去了。他拦也拦不住,因为鬼知道顾淮文哪儿来的那么灵活的步法,晃个眼顾淮文就不见了。等他转过身,篮球就像带着磁铁似的,欢快地朝铁篮筐奔过去了。

“哈?”顾淮文一愣。

他,一个正值青春的热血少年,打篮球真的赢不过一个常年待在工作室不出门的老男人。

“我……我觉得,”夏晚淋组织着措辞,“我觉得,我是不是对你……那啥的身份,适应得太快了?是不是显得我有点不矜持?”

汤松年双手撑着膝盖,汗水连经过下巴的程序都省了,直接在额头凝聚成一滴,“啪嗒”落在地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怎么了?”顾淮文问。

而反观顾淮文,他还像刚开始似的,仙气飘飘,气定神闲,衬得汤松年像一只在森林里晕头转向,掰了苞谷,丢了地瓜的猴子。

顾淮文活这么大,其实也从来没有在怀里抱着个活人睡觉的经验,所以夏晚淋这么一激灵,他本来都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也立马跟着惊醒过来。

汤松年苦笑一声,干脆不再挣扎,松一口气,直接瘫倒在地上。眼睛看着体育馆上方明亮的灯光,眼角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被灯光刺激出来的生理泪水?

夏晚淋轻轻地动一动身子,调整好舒服的姿势,无师自通地把头埋进顾淮文的怀里,闭上眼睛没五秒,突然睁开眼睛,一脸被雷击中了的惊悚表情。

“我其实还挺想相信王梦佳说的那番话——什么是因为开学第一个见的就是我,迷迷瞪瞪就跟我在一起了,直到现在。所以想换一下,试试另一种情况。”

他哭笑不得地把夏晚淋拉进自己怀里,宽阔的手掌按住怀里小人儿的头,声音慵懒松散十足:“别闹,我再睡一会儿。”

顾淮文一听这是有故事啊。

大早上被撒娇撒醒的顾淮文:“……”

他挑挑眉,手伸进裤兜里,换了个姿势站着。

夏晚淋沉默半秒,龇牙咧嘴地朝顾淮文吼:“我这是在撒娇!”

“但是,这话你仔细揣摩揣摩,如果我阅读理解能力过关的话,我揣摩到的意思,是她喜欢上别人了呗,或者说对我厌倦了呗。不管哪一种情况,都挺丢脸的。反正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分手了,与其被分手,做个伤情男主角,不如我这边也‘动心’,我也喜欢上别的女孩了。不存在什么王梦佳对我的居高临下的亏欠愧疚,我自己也没多对得起她。还不如这样。我是这么想的。”

“哎,我去!”顾淮文瞌睡醒了一半,“你大早上演鬼片儿呢?”

顾淮文看着躺在地上的汤松年,心想,果然是个毛头小子。只有毛头小子才自尊心大过天,他也只是外表看着沉着冷静,会察言观色,会来事儿,一副可以委托重任的样子。

顾淮文睡得好好的,突然觉得像被撒旦扼住了咽喉,挣扎着醒来,迎面向他袭来的就是夏晚淋真诚望着他的眼睛和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唇。

“所以,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喜欢过夏晚淋,对吧?”顾淮文说。

“顾淮文哥哥,”夏晚淋的喉咙像是被手掐着,声音细细软软像蘸了蜜的丝线,一个单字婉转蜿蜒,绕的弯甚至超过了山路十八弯,“起床陪我吃早饭啦,人家不想一个人吃啦……”

“嗯……”汤松年“嗯”了半天,没“嗯”出个所以然来。他其实也有点搞不清楚。

是,她要去叫顾淮文起床,陪自己吃早饭。

要说喜欢,一开始靠近她的目的是真的上不来台面;要说不喜欢,但她真的很生动,随时随地都给人措手不及的感觉。这种女生,他是第一次见到。

夏晚淋看着橱柜里映出自己精心化了妆的脸,眨眨眼,双手交叉抱着,左手食指在手臂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噔噔噔”上楼。

“行了,你不喜欢。”顾淮文打断汤松年漫长的“嗯”,直接下了结论,“那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帖子又是怎么回事?”

结果跟往常一样,餐桌上空空荡荡。

“王梦佳找人弄的呗,这有什么可猜的。”汤松年笑了一下,“她们有个什么姐妹团,里面有校报记者部的人。校报每回一出来,挨个寝室发,上面有什么消息,传播得比微博、微信啥的还快还全面。”因为有的学霸致力于考研,手机里没有这俩软件。

第二天早上,夏晚淋以为因为俩人的关系已经有了质的转变,好歹能在餐桌上碰见顾淮文。

顾淮文有些诧异:“我以为校报是只发官方消息呢。”

等快羞愤到脑袋冒烟的夏晚淋想起反驳时,顾淮文早就飘走了。

“哦,你说的是正版校报。”汤松年坐起来,“我说的是民间校报。再说了,哪个脑子不正常的,要去翻正版校报啊?”

鬼才闲着没事儿吃臭袜子啊!

“你明知道王梦佳在诋毁夏晚淋,你都不制止?”顾淮文顿了一下,问道。

因为那个总是搞突然袭击的顾淮文,某一次亲到一口韭菜盒子味儿后,表情凝重地把夏晚淋放在怀里教育:“不可以吃臭袜子,会拉肚子的。”

“我为什么要制止?我巴不得她们写得再离谱一点。那样就侧面印证了王梦佳在乎我,她后悔啦,这是第一;第二,夏晚淋在这学校里孤立无援,对我来说,不是更好发挥‘英雄’作用了吗?第三,我这样不顾大家想法,只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我还挺欣赏的。”

那之后,顾淮文打着“积累经验”的名头,整天无时无刻不像拎鸡崽子似的,动不动就把正辛苦追剧的夏晚淋捞起来啃一口,搞得夏晚淋之后再也不敢吃蒜和韭菜。

顾淮文动了动嘴唇,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

后来夏晚淋明白了,数学题可以乱答,路边烧烤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

硬要他评价汤松年和那个什么王梦佳,其实俩人就像是日德兰半岛之战的英国和德国,都不愿承认失败,都对外宣称获胜方是自己,给自己找面儿。

“必须第一次!”夏晚淋一看顾淮文脸上的笑,心里“咯噔”一下,“嗷”一声把自己摔进顾淮文怀里,跟个小变态似的深深在顾淮文胸膛上吸一口气,然后偷笑,像只捡到鱼的猫,“以后你在我身上积累经验就可以了。”

而这个汤松年,要说他自私,顾淮文自己也没什么资格,毕竟是个人就有私心;要说他不要脸,顾淮文也不忍心,毕竟汤松年也刚大二,只是个小孩儿。

他脸上笑容不变,还是温温柔柔地看着夏晚淋:“你希望我是第几次呢?”

但就这么把这个利用夏晚淋的小破孩儿放过去,顾淮文又觉得不痛快。

顾淮文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换个说法,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欠扁的女生啊?

夏晚淋本来应该开开心心的,但她因为这件事儿,哭过多少回了,连学校都不敢去。

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坦诚一回,夏晚淋得眼含热泪地珍藏,结果这个人一脸欠揍地惊道,两眼瞪得像弹珠:“你二十七岁了,居然第一次接吻!”

想想他第一次见夏晚淋的时候,她刚来这个城市,有多期待着她的大学生活。连他说带她去逛逛,熟悉环境,她都拒绝了。那么期待的大学生活,结果被面前这货搅得乌烟瘴气……

“哈哈,”顾淮文放松眉眼,手握成拳抵在嘴边笑。他爱死了眼前这个叫夏晚淋的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生啊?“第一次。所以,技术不好也憋着……不准说。”

顾淮文越看汤松年越不顺眼。

“你经验很丰富哦。”夏晚淋围着顾淮文脖颈的手收紧了两圈,大有不好好回答就勒死他的意思。

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直接上手吧。男的与男的之间,说什么话都显得娘,直接动手来得痛快点。

“笨死了,哪有人亲到一半笑场的啊?”顾淮文额头抵着夏晚淋的额头,俩人嘴唇没有完全分开,留出一道可以说话的空隙,他黏黏腻腻地抱怨。

顾淮文慢条斯理地关掉录音笔,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活动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然后一根一根地握紧,一个新鲜出炉的拳头就这么立起来。

夏晚淋伸手揽过顾淮文的脖颈,闭上眼,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但他又转念一想,自己的手那么金贵,随便拿刀划一笔就是几大千,就为这么个破事儿,值得吗?

春天的风吹过秋天的原野,枯寂的雪白大地上,“砰砰砰”冒出无数青葱嫩芽。头顶的天空比盛夏还要明亮,温柔的风像二十七度的水,水在阳光下闪着簇簇亮光。一匹缎布缓缓跨过山水,最后柔柔地罩在敏感易碎的心脏上。

答案显而易见。

顾淮文虚虚捏着夏晚淋的下巴,慢慢地凑近……温热的呼吸像夏天午后两点扑面而来的热气,又像冬天早上泡的热茶,热气氤氲,夏晚淋的眼前逐渐模糊,是顾淮文吻上来了。

于是顾淮文很是冷静地跟汤松年说了再见,临走前还耐心地教育汤松年:“叫什么顾老师,显得我很老一样。”

停在下颌处的手,又逐渐向前,最终停在了下巴尖儿。

回家后,顾淮文就把刚才在篮球场的录音发给了夏晚淋学校校报记者部。

看着紧张得不停吞口水的夏晚淋,顾淮文眼角的笑意快要溢出来。

传说中在校报记者部有“姐妹”的王梦佳,也没能阻止这篇一发出来就立马引起轰动的文章。因为很明显,相比女孩儿之间借睫毛膏的友谊,一篇够同学们在食堂里边吃饭边讨论的文章,重要多了。

夏晚淋脑子里循环闪现着这两个字,再这么下去,就不得了了。

而更重要的是,夏晚淋这个扬眉吐气啊。

大雁之一·夏晚淋:救命……

她在吃饭的时候,一直念叨是哪位大英雄干了这么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儿,洗清了她多年的冤屈。

夏晚淋看呆了,愣愣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因为姿势的关系,她第一次这样微微低头看着顾淮文,他眼睛里像装了满池幽深的潭水,只望一眼,就足以让数百只大雁沉溺。

顾淮文全程面无表情。

顾淮文笑得更深,他轻轻叹一声气,把手足无措的夏晚淋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伸手理了一下夏晚淋额角细碎的小绒毛,手指顺着绒毛一路向下,划过她白净的脸庞,停在下颌处,顿了半秒。

他是吃自己醋的那种傻瓜吗?

“你……怎么还装睡啊?”夏晚淋咽一下口水,看着顾淮文带笑的眼睛,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

他是。

夏晚淋抿抿唇,眼睛上像停了一只蝴蝶,蝴蝶扑闪一下翅膀,划动凝结的气流。被顾淮文握着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本来就温热的鸡蛋此刻在掌心的温度的对比下,像是跌入火盆的生红薯。

前脚夏晚淋刚说完“大英雄”,后脚顾淮文就接了一句:“哪个大英雄这么阴损,还偷摸录音?”骂得那个顺口,好像干出这件事儿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空气里有种黏黏的东西存在着,就像夏天颤抖的马路上空那一层像是糖浆的空气。

不仅如此,他还吃汤松年的醋:“下次别见个人哭,就上赶着递纸巾。你看,多麻烦。”

没事,来日方长,等这小家伙再大一点儿。

夏晚淋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