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人在叫白薇,她回头应了声,对着低头看来的温少远笑了笑,说道:“那我先走了,改日约你答谢。”
何兴哪能让老板动手啊,开了后备厢就来扛自行车。
温少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温少远本就有这个想法,她一提,立刻推门下车:“后备厢开一下。”
想来白薇已经习惯了温少远冷清的性子,点了一下头,转身回去了。
闻歌点点头,视线落在车后座上,扫了眼上面堆放着的文件夹,又瞄了眼正当司机的何兴,心里这才好受了一点。不等白薇再表达一下关心,她连忙问道:“小叔,你现在回不回家?能不能顺路带我回去?我牙疼得脑袋都晕了。”
温少远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移了回来,仔细看了一眼闻歌肿起的脸,伸手轻轻地碰了碰,指尖触摸到那里比其他地方更烫时,皱了下眉:“去医院看过了没有?”
白薇在温少远先出声关心闻歌时,那双眸子暗了暗,没伤着她也不矫情,跟着说道:“智齿发炎最好拔掉,不然会疼很久。”
闻歌拎起手上的药袋晃了晃:“看了,明天还要去拔牙。”语气不掩颓丧。
闻歌正要去看白薇伤着了没,闻言,扶着自行车先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手没有轻重,疼得嘶了一声,格外委屈地道:“长智齿了,还发炎了。”
这么久的相处,温少远自然知道她怕疼,一哂,拉开车门让她先坐进去,自己紧随其后。
温少远在闻歌出声的时候也侧目看了过去,原本淡然平和的目光在触及她微微肿起的右脸时,微微一凝:“脸怎么了?”
闻歌挨着舒服的坐垫,刚往后靠,就被身后的双肩包硌了腰,取下来正要随手丢在车座下面,被他抬手一勾丢到了前面的副驾上。
她已经记不起来上次见到闻歌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而据她所知,闻歌和温少远闹矛盾已经冷战不说话了,这会儿突然出现,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让她一时没回过神来。
强迫症发作的何兴刚坐到驾驶座,就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双肩包“趴着”的姿势,端端正正地放好在座位上。等做完这些,他才发觉后排座上异常沉默,后知后觉地小心缩回手,开他的车。
“闻歌?”白薇的语气里是满满的错愕和诧异。
温少远捡起被闻歌不小心扫下去的文件放在膝上,正要打开继续翻阅,横空伸过来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一把将文件夹压了下去。
闻歌的歉意是假,道歉倒是真的——她虽然整个人都快燃起来了,但并没有那么龌龊的心思想到用这种方式来泄恨。
闻歌眉头微微皱起,红艳的嘴唇也微微噘着,不满地说道:“小叔,我有话问你。”
她秀眉刚皱起,便听熟悉的清脆的声音满怀歉意地响起:“白薇姐,对不起,刹车不灵,撞上你了。”
温少远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那段记忆不自觉地浮上脑海,他垂下眼,由着她把文件夹扫到他们之间的空隙里,等她发问。
白薇余光扫到有人正朝她过来,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一辆刹车不及的自行车撞上她的小腿,车轮灰灰的印子落在她的职业装上,密集又清晰,她才一手拿着保温盒,一手拎起裤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沉默让闻歌心里有些不舒服,瞄了眼前面正专心开车实则竖起了耳朵的何兴,干脆抬起挡板。
她狠狠地一咬唇,眼睛一眯,只觉得牙疼牵连得让她的脑袋都疼了,神经突突地狂跳着,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狠狠地一蹬脚踏朝他们骑去。
“小叔,你跟小白的姐姐在谈恋爱吗?”
以前她反应不大,是因为只是听白君奕说起,根本没有亲眼看到,所以就跟堆积木一样,一件件都丢进去打地基,而现在,她正牙疼暴躁着,亲眼看着这样刺眼的一幕,想着自己每迈出一步,得来的都是冷遇,顿时不理智起来。
这是何兴悄悄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白薇的笑容在她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刺眼,白君奕曾经说起的那些事不禁一一浮上心头。
温少远抬起眼看着她,双腿交叠,姿态随意又慵懒:“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闻歌嘀咕着,顺着白薇的目光看去,视线在触及那辆熟悉的车时,脸色顿时一沉。等看到后座的车窗降下,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拎着一个保温盒从窗口伸出来时,深埋在心底的某根弦被牵动,隐藏已久的那些情绪彻底爆发了。
闻歌早猜到他会这么回答,轻哼了一声:“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问小白的姐姐了,她肯定会跟我说。”
那人不是白薇吗?白家的基因好,白君奕和白薇长得都不赖。
话落,她偷瞄了一眼温少远,见他神色自若,丝毫不为所动,不禁暗暗懊恼。
闻歌看着被警车堵住了大门的警局一眼,闷闷地轻拍了一下脑袋,转身要走,刚转动车把手,眼角余光扫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她回头,定睛一看,一个穿着警服的女警推门走出来,微抬起双手从警车的间隙穿过来,原本沉静的面庞在看到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黑色轿车时,忽然展颜一笑。那双眼睛微微弯起,如天上闪烁的星星,亮晶晶的,五官也瞬间生动了起来,迎着阳光,说不出的好看。
她正要再说点什么激激他,温少远却似察觉了她的意图,转头睨了她一眼:“牙不疼了?话这么多。”
这附近不止有补习班和兴趣班,还有A市的市中心医院和警局。
闻歌:“……”
她苍白着脸推着自行车走出医院,正为明天的拔牙发愁,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连拐错了路口都没发现,直到看见不应该出现在她回家路上的——公安局。
那些年少莽撞、不管不顾鼓起的勇气,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戳破,如漏气的气球,呼啦一声飞向了远方。
发炎的智齿已经被处理过,晚上回去吃了消炎药就能消肿,明天拔了牙就没事了,可是,闻歌怕疼,更怕拔牙。
闻歌耷拉着脑袋,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发狠、下不下决心,都没什么作用,温少远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总能看出她的意图,及时地扼杀在摇篮里。
闻歌摸着肿起来的脸,眉头都打结了。
以往,闻歌自然偃旗息鼓了,可是现在不同,她以下犯上的事都做过了,还怕什么?
口腔科的病人有点多,闻歌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才轮到。医生检查后,先给她消炎,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约了她明早十点来拔牙,便让她去窗口领药回家。
“我不喜欢白薇。”她转头看向窗外,声音闷闷的,“谁做我小婶婶,都不能是她。”
在辅导班上完课,闻歌骑着自行车去附近的医院看牙。
温少远刚要闭目养神,听到这样直白的表达,扭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隔天起床后,闻歌看着镜子里肿了半边脸的自己差点哭出来,再加上一直隐隐欲发作的痛感开始细细密密地冒尖,影响到她正常的进食,这才不得不重视起来。
不比闻歌,他经常能够见到她。周五放学的时候,把车停得远远的,他站在校门口等过她放学,看她偶尔会穿过一条马路去买冰淇淋;周五、周六的每个晚上,她喂完流浪猫狗回家,他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送她;她经常忘记带伞,看着她淋过几次雨后,每次再下雨都会记得在她出门前在门口放一把伞,伞柄上贴上她的名字。
“是不是长智齿了?”随安然凑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就要往里看,见她叼着小笼包不松口,轻拍了她一下,也没管她。
她来去就那么几个地方,这些事情永远单调而重复。
正吃得好好的,闻歌咀嚼的速度突然慢下来,摸了摸脸侧,一脸疑惑:“我最近吃东西的时候老牙疼。”
在她的身后站得久了,几乎要忘了她也有执拗的时候,可感情问题,恰恰是温少远最忌讳和她谈及的,他不是没发现自己对她的不同,只是这种发现让他无措。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没有她不顾一切的勇气,他要考虑的不只是现在,还有整个未来。
随安然摇摇头,想了想,到底没把温少远一直和自己保持联系的事情告诉她,因为她对闻歌的这段感情,从未看好过。
闻歌对他是不是爱情,他不确定。他对闻歌的感情,他也不确定。唯一确定的就是,这样的感情并不健康,所以在萌芽时期就该狠狠地扼杀,不留一丝余地。
含着东西,她吐字不清晰,说得也断断续续:“不是跟你说了,我小叔跟我冷战,不理我了?”
她十三岁遇见他,十四岁在他身边成长至今,他想给予的,远不是一场不能谈及的初恋。
当时,闻歌正盘膝坐在沙发上,叉着一个小笼包往嘴里送,另一只手还捧着一桶方便面。
下了车,闻歌拎回自己的书包,推着自行车径直回了自己家。刚才那场谈判破裂,现在是她生气,不愿意搭理温少远了。
几次之后,随安然不免问她:“为什么不去找你小叔?高三这么特殊的时期,你一个人绝对不行。”
刚回到家,闻歌就憋闷地把书包甩在玄关地板上,脱下的鞋子更是甩得东一只西一只,撞到墙壁发出砰砰的轻响声。可即使这样发脾气也不足以缓解她心中的郁闷,她捂着又开始发疼的侧脸,呜呜叫着扑到沙发上折腾了好一会儿,直到精疲力尽了,才抬手捂住脸,翻身坐起。
自从她高三开学后,就鲜少有时间再约随安然出来,经常都是随安然有空,周末的时候过来帮着收拾下房子,再给她做几顿饭。
那股难受劲此刻还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地噎着她,脑子里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重播着白薇从温少远手里接过保温盒时扬眉浅笑的样子。就算没有看到温少远的表情,她依然能想象出他那时候的样子——眉目浅淡,眼神深邃,唇角不知道是不是带了笑,但肯定含了几分温和。
国庆节那天闻歌哪儿也没去,在家狠狠地睡了一觉,醒来约了随安然一起吃饭。
一股酸涩从心底扩散开来,闻歌揉了揉脑袋,心口像是浸了苦瓜汁,苦得让她都想哭了。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月,国庆放假五天。
一缕微风从半开的落地窗吹进来,还未束起的窗帘被风吹得鼓起,帘摆翻飞,发出呼啦啦的声音。夕阳橙黄的光芒从空隙洒进来,落在木质地板上,微微发亮,一室暖光。
闻歌羡慕了一阵,但想着自己一砖一瓦累积到现在,再没多余偷懒的心思。她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几年的积累,才把基础垒实了,一旦松懈便是失之千里,哪敢现在放松?
闻歌转头四顾,发现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唯一的声音便是过耳的风声,沉郁的心情顿时又凉了半截。
相比之下,白君奕就轻松了许多,好几次闻歌从走廊上经过,都能看见他奔跑在操场上的身影,年轻的身体,挥洒着热汗,青春又蓬勃。
她摸了摸泛酸的鼻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去拉开了窗帘。
她开始变得格外忙碌,忙碌到没有一点时间去考虑怎么缓和她和温少远接近冰冻的关系。学校、家里、补课班三点一线的匆忙生活,和沉重的心理负担,正在一点点地压垮她。
落地窗外是被夕阳笼罩的A市,繁华又匆忙,能听见街道上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声声入耳。此刻,哪怕是噪声,也让闻歌烦闷、孤寂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A大是闻歌的目标,也是理想。她要想在A市扎下根来,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吹了一会儿风,冷静了下来,闻歌刚折回身要去厨房煮饭,便听门铃响起。她的脚步一顿,站在玄关处,看着紧闭的房门,迟迟迈不动脚。
高三还未正式开学就已经让闻歌嗅到了一丝硝烟弥漫的味道,更何况开学后,成山的书本、做不完的试题、永远要被占用的下课时间,闻歌终于体会到了紧张的感觉,那是无数次心理模拟都无法企及的紧迫感,所有人都在努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而她,输不起。
她既没有问是谁,也没有去开门的想法。
不,只是来日方长。
安然有她给的钥匙,也不像她总是毛毛躁躁、丢三落四的,每次来之前都会提前跟她说一声,然后自己开门进来。
没有后续了吗?
排除了随安然来访的可能性,闻歌更不想搭理按门铃的人了。
但是在海岛那次,他把她拉进那个空间狭小又空无一人的工作室时,她说的那句话,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就在她挪动脚步想要去厨房的时候,突然咔嚓一声,防盗门被拉开了。
如果对方是白薇,闻歌虽然有危机感,但还不会特别紧张。她对温少远的感情已经深入脊髓,但是远没有脱离单恋,能用自己的方式和他在一起的程度,她不贸然,也不想再惊扰。
闻歌睁圆眼睛,看向门口。
闻歌起初还偷偷地躲起来难过一下,听到后来已经麻木了,或者说是无所谓了。
钥匙与门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即是清晰得仿佛在她耳边扩大了十几倍的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很多次他们出去约会的信息,白君奕似乎是故意要告诉她,不只说话的逻辑清晰,就连时间都记得分毫不差。
闻歌还来不及反应,一只手推开了门。
这个倒算是投其所好了,温少远喜欢喝茶,尤其是那种刚入喉时清苦却能回味无穷的茶水。
刚拔出钥匙的温少远看到杵在过道上的闻歌,没有一丝意外,眼皮微掀,目光都没在她身上停留,返身关上门,这才转头看着一副石化状态的闻歌,微挑了挑眉,问道:“我有你家的钥匙,这很难接受?”
又比如,前几天,温少远和白薇去茶馆品茶。
闻歌诚实地点了点头。
温少远并不喜欢看话剧,有这种闲暇,他更希望能多看些报纸、杂志。
温少远的眼底似有笑意一闪而过,刚往前迈了一步,脚尖便抵到了一处障碍物。他低头看去,是被她随意丢在过道上的书包,没拉拉链的外层,摔出了一堆文具。他转眼又看向被她甩在两侧的鞋子,再看向她时,眼里多了一抹深意。
比如,不久前,白薇休息,约了温少远一起去看话剧。
这是在发脾气?刚才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原来是跟他置气呢。
不在学校,耳根清净了不少,没人会和她说起年级里最新的流言蜚语,不是哪个老师怎么了,就是哪个问题学生又干了什么,不过和白君奕在一起,倒是没少听他说起白薇和温少远的事情。
温少远又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直盯得让闻歌心头一阵发虚。
闻歌在这里没有认识的朋友,白君奕的存在就像是沙漠里的绿洲,原本僵持并越走越远的相处模式,因为这个竟意外地变得融洽起来。
闻歌正不知所措时,他的目光转而落在她微微肿起的右脸上,抬步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几块冰,用柔软的毛巾包起来,拎着走出来时,闻歌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白君奕依然在学画画,正好在同一条街上,偶尔下课后,白君奕还能和闻歌碰个头。
他走过来,顺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傻站着干吗?过来自己敷一下。”
那个补课机构是闻歌的班主任推荐的,听说口碑不错,徐丽青跟辅导班的老板又有些交情,便交由老师全封闭管理——管吃管住,其余时间几乎都用来巩固知识、提高水平。
这一记,不轻不重,却让闻歌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捂着心口,深呼吸了一口气,垂下眼,掩下眼底的波澜。
高二的暑假结束得早,闻歌在N市待了二十多天,提前回来跟着辅导班的老师学了大半个月。
有多久,他没有这样对自己了?
高二结束得悄无声息,而温少远也再未递来半句关心,倒是辛姨又开始往她这里跑得勤了些。
温少远已经走到沙发上坐下,见她还站在那里,终于微微皱起了眉头,沉了声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闻歌。”
吃过饭,若天色还早,她就会揣上一包狗粮、一包猫粮,去附近的居民区流浪猫狗集中的地方喂点吃的,权当散步。若是太晚了,她怎么都不会出门的。
闻歌啊了一声回过神,赶紧跑过去,站到他的面前,垂眸看着他眉眼温和的样子,心中蓦然涌起的柔软让她再也拿不起乔来和他作对,甚至,她对这样的“久别重逢”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闻歌起初还会准备两人份的晚餐,连着几个星期没见着他人影,日复一日地倒掉另一份,连带着那心似乎也丢掉了一般,凉凉的。
想了想,闻歌干脆挨着他的腿坐下来,坐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仰着头,用与刚才截然相反的无赖语气道:“我要小叔给我敷。”
原本已成习惯的“周末一起吃饭”,在温少远的缺席中又成了一件过往。
之前赌气、呆愣、惊讶等表情就像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此刻是一脸的精灵古怪,自然得像是两个人并未有过半年多时间未见,也并未有什么东西被时光改变。
闻歌依然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周末不是宅在家里睡觉,便约上同学去书店走一趟,买几本复习资料。
温少远看着这样的她,心顿时柔软了下来。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
似乎每次和她在一起,内心都能无缘无故地安宁、沉静下来。
等他进了邻间的电梯,随安然这才随着上班的人群拥进刚到达的电梯。想起闻歌昨晚说起的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想着这个自负英明、业界口碑极好,待人却冷清、不平易近人的男人在她手里吃的那个瘪便忍不住想笑。
到底无法拒绝,温少远修长的手指轻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来。
随安然到酒店时,正好遇上温少远。连日的奔波后,他依然精神奕奕,看不出一丝疲惫。两个人在电梯前打了一个照面,彼此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避无可避地,闻歌正面对上了他的目光,那目光柔和、沉静,像是远山上迎着阳光的礁石,带着暖意。
随安然开学还早,两个人在附近一家酸菜鱼馆吃过晚饭,干脆在闻歌家里睡了一晚,她明天上学,随安然也正好起床上班。
温少远和她的目光一撞,很快便移开,用冰块冷敷她的脸:“明天我送你去医院。”
徐丽青已经在N市定居了,而她的先生工作忙,假期也很少,这个刚买不久的新房子便一直空置着,闻歌住进来后,整个公寓便只有她一个人。
冰块的凉意隔着湿漉的毛巾贴在她的脸上,她有些不舒服,扭脸想要躲避,下一秒,就被他微微收紧的手指用力固住了。
去学校报完名回来,并没有什么安排,随安然送闻歌回家,又帮着做了一次大扫除,忙了整整一个下午。
温少远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抿起唇,手上更用力了几分。
温少远盯着短信看了许久,这才抬手将手机扔到一旁。
刹那的冰凉让闻歌不由自主地龇牙咧嘴起来,但很快红肿的地方就被这凉意抚平,隐隐的疼痛也渐渐消失了。
没过多久,随安然便回复了短信:“她在我这里,一切安好。明天陪她去报名,请放心。”
那股凉意就像是夏日最炎热时送来的甘霖,格外及时。
随安然去年在他的酒店实习,表现良好,再加上闻歌的关系,明面上温少远并不会对她特殊对待或者多加关照,而私底下两个人因为闻歌已经能说上一些话了。
“那我们明天一起吃早饭?”闻歌张嘴问道。
看着它们吃了东西,他轻捏了一下隐隐作痛的眉心,到底放心不下,给随安然发了条短信。
说话时,她的下巴碰到了他的手指,似被猫爪挠了一样,若即若离的暧昧,她立刻闭了嘴。
他对这些有生命的物体不上心,闻歌搬回家住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些乌龟没人养,接连死了几只,只留下最后两个生命力旺盛的相依为命。要不是辛姨一个星期过来一次,顺便给它们换换水、喂喂龟粮,恐怕现在一只都剩不下来。
温少远垂眸看了她一眼,并未直接答应,双眼似乎能看穿她,带着微微闪动的亮光。
回到公寓后,温少远先喂了喂养在缸里的乌龟。
闻歌立刻解释道:“医生交代的,拔牙前一定要吃早餐,而且不能在……”生理期。
也好,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后面几个字,闻歌吞回了肚子里。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这才转身,迈着有些僵硬的腿,缓缓走进了公寓楼里。
温少远却瞥了她一眼,追问:“不能在什么?”
孤寂的路灯下,他的身影长久伫立。
“没什么。”她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趴了下来,只侧着肿起的右脸朝向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何时,变质了?
“昨晚几点睡的?”温少远调整了下她的脸,这才抽回手,捏着冰袋的手指控制着力道轻轻地敷着。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他把心不在焉的她拉进工作室里,她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双眼睛里深埋着隐痛和受伤。
女孩白皙光滑的脸颊在阳光下似是镀上了一层光,她已经倦懒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寒冬腊月的冷风似夹着刀片,迎面扑来时,微微刺痛。
温少远的动作一滞,随即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何兴开车送温少远到公寓楼下,温少远没有急着回去,下车后在闻歌家楼下站了一会儿。正是她平时的饭点,可是不止客厅和她的卧房,连厨房的灯都没开,显然没有回家。
“一点多。”闻歌咕哝着,“作业太多了,还睡不好。”
A市的初雪,一年比一年晚。
脸颊上,他温柔的动作和微凉的触感缓解了她的不适。
A市还是寒冬,天短,六点多,天空便拉上了墨黑的帷幕,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下雪。
昨晚因为牙疼,即使一点多才上床,依然没有睡安稳,现在心神一松,又有温少远在身边,很快倦意袭来,闻歌跌入了梦乡。
温少远的飞机傍晚六点半到达。
这样安静了片刻,直到她细小的鼾声响起,温少远才低眸看去。
这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闲置了许久的家没打扫肯定不能住人,她坐飞机又累得不行,加上生理期傍身,更是懒得动弹一根手指头,便直接搬到随安然那儿住了。
她的呼吸轻浅又平稳,眼皮被阳光染成了淡粉色,柔嫩的一层。
在N市停留了几天后,闻歌又坐上了回A市的飞机。
他手上的动作微顿,倾身拉过被闻歌踢在沙发角落里的薄毯替她盖上,冰块停留在她的脸上,再没有了动作。
经过一夜,温少远已经平静了下来,听到名字时,眼皮跳了跳,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闻歌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窗外是星光点点的夜空,落地窗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只留下厨房那侧的小窗送来阵阵微风。
事实上,她们前脚刚退房,后脚前台的姑娘就把这件事转告给了温少远。
闻歌趴在沙发上睡得腰酸背疼的,起来伸了个懒腰,把毛毯扭成一团丢到沙发角落时,一垂手碰到了放在不远处的手机。
闻歌现在哪敢再往温少远的面前凑,嘴上答应着,短信没发,电话也没打,反正他也住在这个酒店里,问一下前台肯定就知道了。
她一愣,坐在地毯上,连舒展一下僵硬的双腿都忘记了,看着原本应该在她书桌上的手机,努力回想了一下。
离开前,徐丽青去前台退了房,并且让闻歌记得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跟温少远说一声。
迟钝的大脑运转了半天,她的意识才恢复了几分清明——下午去医院看完牙齿后,遇上小叔和白薇了,之后不欢而散,小叔似乎来了一趟。
住了十几天,带来的衣服以及日常用品早已散落得满屋都是,光是整理就花了小半天。
她坐直身体,僵硬的双腿一失去压力,立刻舒缓了些。
闻歌睡醒之后帮着一起整理。
坐了片刻,她挪动身体,半跪半爬地去开台灯。
徐丽青正在收拾行李,明天的飞机,时间已经不充裕了。
除了她自己,屋里再无一人。
进门之前她便已经调整好了状态,神态自若地和徐丽青打过招呼,推说自己起得早太困,又去床上躺了一会儿。躺着躺着,真的又睡了过去,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渐渐清醒。
如果不是关好的落地窗、放在桌几上已经融化了的冰袋、靠着桌脚的书包,以及那个熟悉的保温盒,闻歌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繁杂混乱的思绪搅得她有些头疼,闭着眼放空了一会儿,等歇够了,这才拉开门,原路返回了房间。
他来得突然,离开得也无声无息,让她恍惚觉得他并未出现过。
抿了抿唇,似乎还能回忆起亲吻他时的感觉,怦然心动,心里的某一处像是塌陷了一般,瞬间酥麻。
洗了把脸,清醒了些后,闻歌开了灯,打开了温少远留在这里的保温盒。不知道他原本是想留下来和她一起吃晚饭,还是单纯怕她不够吃,保温盒里盛着的皮蛋瘦肉粥足以他们两个人解决。
她潜意识里,是想清除她与温少远之间无形的阻碍,可以这样的方式,连点缓冲都没有,近乎宣战一般,打破彼此平静的生活,激烈得让她不敢回想。
她后知后觉地摸了一把脸,肿起的地方已经消肿了,就连一直隐隐让她今天的火气保持在高涨状态的牙疼也消失无踪。
刚才那么大胆的举动搁在她冷静的时候,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闻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会儿,那双眼睛眯起,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她连温少远走之前最后的那个表情都不敢回忆,闭着眼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平复了失序跳动的心脏。
喝过粥,又洗干净了保温盒,闻歌心情十分好地拎起书包去写作业。
温少远走后,闻歌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靠着身后冰凉的墙面才勉强没让自己狼狈地滑坐在地上。
还没走出几步,被她遗忘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不是来电铃声,也不是短信铃声,她疑惑地凑过去看了眼,顿时怔在了原地。
某些方面,不得不说何兴是真明白。
是温少远设置的闹钟,定在了晚上八点钟,还给这个闹钟编辑了名字,是一句言简意赅的话:“起来先喝粥再吃药,然后休息,明天早上来接你。”
何兴清了清嗓子,这才小声说道:“我估计温总是被他那个小侄女气到了——能气着温总的没几个,那位可是从头数起第一人。偏偏温总拿她没办法,这不,发这么大火吗?”
闻歌转头看向一进屋就被她丢在桌上的药,只有一盒标注了用量和次数,另一盒止疼药已经毫不留情地被他扔进了垃圾桶里。
区域执行副经理点头如捣蒜,崇拜地看着他。
沉寂了半年之久的心,冰封融解,又暖成了一汪池水,随风起了涟漪。
何兴一脸高深莫测地摇摇头,睥睨天下般道:“要不是你是我学姐,我绝对不跟你说——八卦老板私事的后果可是非常可怕的。”
偏偏是这样的无意,让她更加心动。
何兴刚拿着文件从办公室出来,就被酒店的区域执行副经理拉住,悄悄地拖到一边,悄声八卦道:“温总这是怎么了?合作没谈下来?”
他也许不知道,斩断她的情思,即便是和她保持距离也没有用,反而这样简单又温暖的照顾和体贴,更让她步步深陷,等她意识到时,早就为时已晚。
下了谈判桌,温少远对比原先低几倍的价格拿下合作的事一点也不开心,那张脸依旧黑着,开始荼毒分公司一众经理级以上的执行管理者,哀号一片。
对于闻歌而言,即使夜晚黑暗又漫长,他仍像是她的指路航灯,庇护着她一路成长。
果不其然,谈判桌上,温少远全程阴沉着脸,对方降下的价格再低,都没有点他尊贵的头,甚至眼里含着一丝嘲讽,显然对对方的价格十分不满意。这种爆冷的气场让对方冷汗直流,不停地擦汗,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把她拉出了深渊,拉出了黑暗,拉出了孤立无援。
何兴等在酒店门口,远远地看见温少远走出来,立刻迎了上去,结果,第一眼看见的是温少远阴沉铁青的脸色,第二眼瞄到大老板凌乱褶皱的衣领,第三眼是老板目光森冷地看着他。何兴一个冷战,知道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好过了。
他是她围绕着旋转的全世界,是她一次又一次交替的夜黑、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