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看了几天的苍白脸色渐渐回缓,而自始至终她没跟任何人提起,也未向温少远示弱。
这次发烧,连续反复了好几天,闻歌不是午休抽空就是晚自习请假去学校最近的医院吊水,这才病愈。
这段感情像是回到了之前她进一步他就退一步的胶着状态,可只有闻歌知道,他们已经彻底回不去了。
白君奕不放心,一路送她回去,直到看见她屋子里的灯亮起来,这才推着车离开。
他这一次,是彻底地把背影留给了她。
闻歌挂完水后,便办了出院手续回家。
她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的道歉,她已经不需要了。
一个人的孤勇,总有几分飞蛾扑火的悲壮。
闻歌没抬头,只是扯了扯唇角冷冷地笑了笑,并未出声。
周末。
白君奕被她打断也不恼,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对不起。”
随安然来学校接闻歌放学。
“不用了。”闻歌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低垂着头,轻声道,“不用了。挂完水我就回去,明天还要上课,我不打算请假。”
她前段时间刚在A市买了自己的小公寓,这个星期又提了车,就等着闻歌周末放假,带着闻歌去庆祝一番,顺便告知闻歌,自己将要去S市出差的事情。
见她喝了几口,白君奕拉开椅子:“你先自己待一会儿,我出去给她打个电话,让她放心。你给我一个你家人的联系方式,我顺便通知一下……”
她刚刚升任大堂经理不久,就被安排出差,闻歌想不怀疑温少远的动机都难。
“送你来的是补习班前台的老师,没必要谢我。”白君奕把温度适中的水杯递给她,“你挂上水情况稳定后,她就先回去了。”
心里装了事,加上刚大病一场食欲不佳,整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就连随安然问起她高三的情况,闻歌都没心情吐苦水。
说完,她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谢:“谢谢你。”
随安然送闻歌回公寓,车驶到公寓楼下时,才不经意地提起:“我最近经常看见白薇到酒店来,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闻歌轻捏住喉咙,声音有些沙哑,“吃了退烧药,就没管它。”
闻歌正要推开车门下车,闻言一僵,眼神晦暗不明,最后却只是笑了笑,云淡风轻:“我也不知道。”
白君奕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凉,不自觉地避开她的视线,转身给她倒水喝:“你高烧四十度,多大的人了,连自己烧得这么厉害都不知道。”
随安然这才察觉到闻歌在提及温少远时的寡淡,想了想,到底没说什么。
闻歌倏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发白的双唇轻抿,没有吭声。
随安然去S市出差了,和闻歌来往的朋友本就没有几个,她一离开,便又是三点一线——学校、补习班、家里。
白君奕唇一抿,扶着她靠在床头:“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你家人,徐阿姨的电话停机了没人接听……”顿了顿,他的声音轻了几分:“要不要我去告诉你小叔?”
S市超强台风来袭时,闻歌不放心随安然,给温少远打了一个电话。不知道是否在机场,耳边声音嘈杂,他疲惫的声音轻轻的,蓦然让闻歌的心里一烫,差点哽咽:“台风在S市登陆,安然在那里没问题吗?”
闻歌抓着他的手臂缓了一阵,直到晕眩的感觉渐渐散去,这才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似黑曜石,只不过此刻眸光黯淡,整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看上去竟脆弱得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他似乎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又醇厚:“没事。景梵正好在L市,我让他赶过去了。”
白君奕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低声责备道:“你干吗?要什么我给你拿。”
闻歌暗暗惊奇地道:“景梵叔怎么在那儿?”
刚撑起身子,就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突然袭来,闻歌顿时一阵恶心。
温景梵每年都要去梵音寺的事闻歌是知道的,但他前不久刚回来,怎么又过去了?
想到这个,她还有几分混沌的脑子顿时又清醒了些,猛然坐起。
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温少远想了想,回答道:“他的公司好像出了点小问题,有些不顺心,去散心了。”
她虽然脑袋昏沉,仍隐约记得发生了什么,知道有人送她来了医院,也知道医生俯下身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好像回答了一句“少远”……
温景梵毕业后,发展的重心在S市,最近公司总部搬回了A市,刚回A市扎根,遇上些困难和问题,也是预料之中的。
她循声望去,看见白君奕的刹那,皱了皱眉。转眼看到正走进来给她换吊瓶的护士小姐,一愣之后,眉心一舒,微扯了扯唇角:“你送我来的医院?”
闻歌没有再多问,确定随安然一切安好,便挂断了电话。
直到白君奕惊喜地叫了一声:“闻歌,你醒了?”
温少远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看着屏幕上一闪而过的“通话已结束”字样,还有些出神。
闻歌糊里糊涂地烧了一下午,这才清醒过来,鼻端嗅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眼神放空地盯着天花板许久还回不过神来。
那晚的事情过去没多久,他就临时出了一趟差,直到最近老爷子闹着说自己身体不好,非要他回来,刚进行了一半的项目只能交给何兴全权负责,他自己先回来了。
补习班的老师尴尬地笑了笑,没反驳,只是挥挥手,让白君奕先跟着护士和闻歌去病房,自己去交费领药。
这期间,闻歌一个电话也没有,这唯一的一个,也是询问随安然在S市是否平安。
闻歌被推进急诊室,半个小时后被护士推出来时,急诊医生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发烧不是小事,怎么那么不重视?”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可在这人来人往的机场里,不知道怎么的就生出了一股寂寞无奈的感觉。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
明明想念,可又不得念想。
以往每个下雨天都会出现的,拎着把雨伞默不作声地放在前台,让老师代为转交后便转身离开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临近过年时,高三全市统考,考试结束当天,闻歌一回家就看见徐丽青正围着围裙在做饭。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紧闭着眼、眉头微皱的闻歌,有些疑惑。
高三已经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过完年没多久学生们就要返校,徐丽青怕闻歌来回太辛苦,便休了年假回来,决定今年的春节就留在A市过。
白君奕正想说“那可以找她的小叔”,话刚到嘴边,他却突然咽了回去,改成:“闻歌的妈妈在N市,她现在是一个人。”
她回来没多久,她的丈夫也回来了,言谈之间,竟有辞职的打算。
“你知道怎么联系她的家长吗?”老师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边扣安全带边说,“我刚才打了留在家长联系薄的电话,已经停机了。”
徐丽青在N市的工作已经轻松了很多,能够兼顾家庭了,她先生选择这个时候回来,在N市做点小生意的想法便和徐丽青的不谋而合,两个人商量着,便把目光都投向了闻歌。
等把人搬上车后座,白君奕也跟着坐进去,扶住闻歌的上身靠在自己的怀里,手背搭在她的额头上,滚烫的温度让他的脸色瞬间更加难看了。
现在闻歌想装聋作哑也不行,捧着碗笑得傻乎乎的:“我觉得辞职挺好的,可以多点时间陪妈妈。”
扶住闻歌的手臂,他才发现她身体冰凉得没有一丝热气,鼻尖却冒着汗,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
她原本只是顺口,可当徐丽青听到这一声“妈妈”时,呆滞了一般,直直地望着她许久,眼神炽热又惊喜,看得闻歌到最后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能埋头吃饭。
白君奕把手上的东西往旁边呆愣着的同学手里一塞,赶紧过来帮忙。
闻歌对徐丽青的感情从最初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她觉得徐丽青给得太多会让她很有压力,现在徐丽青的亲近已是完全为她考虑。
白君奕平常来补习班来得勤,老师们对他也是格外熟悉,知道他是闻歌的朋友,连忙让他搭把手:“发烧晕倒了,快来搭把手,我们送她去医院。”
那一年,她那句“什么时候能听你叫我一声‘妈’啊”,让闻歌也觉得心酸不已,后来虽然没有立刻改口,但心中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去尊敬、去对待了。
他一惊,脸顿时一白,连忙迎上去:“怎么了?”
享受了她这么久的关怀和疼爱,她叫一声“妈妈”,心甘情愿,理所应当。
白君奕拿着一盒巧克力和要买的教材书来找闻歌时,正好撞上前台老师和一个中午留在学校吃饭午休的女孩把闻歌扶了出来。
过完年没多久,闻歌返校学习。
还是补习班前台的老师带着修理工来教室修窗户,看她闭着眼软软地靠着椅子,一脸不正常的绯红色,这才发现她的身体有问题。
如果说上半学期还留有一丝喘息,这最后的一百多天就是身临战场,不得不提枪准备上阵了。
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仍没当一回事,闻歌照样去补习班上课,结果午休时,吃个饭的工夫,她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就没能起来。
整日的试卷、习题,透支着闻歌的耐心和精力,原本就不胖的人,一个月的时间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尖的,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不知道何时变少了,而且沉默寡言。
闻歌的发热症状从傍晚开始,她闷头睡了一觉,结果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起来,隔日一起来,头重脚轻,脑子晕乎乎的,浑身没劲。
温时迁的婚礼在即——这场世纪婚礼去年就开始准备,种种原因,最终定在今年的八月。
辛姨端着碗站在餐桌旁,莫名非常。
她刚喘口气便来找闻歌,看到闻歌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怎么瘦成这样了?”
“让老爷子少操点心,那些女孩,我都看不上。”话落,他再也没给辛姨发问的机会,转身疾步上楼。
闻歌刚放学,回家的路上还跟随安然一起去吃了麻辣烫,回来时天都黑了,忙放下书包去开门,招呼着温时迁进来:“小姑,你过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辛姨哎了一声,有些不解:“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温时迁捏了捏她的胳膊,又掐了掐她的腰,摇着头满脸的不赞同:“是不是学别的女孩子爱美减肥呢?都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了,也没以前漂亮了。”
温少远一直听着,直到辛姨絮絮叨叨地说完,他放下筷子,推开没动几口的瓷碗,语气冷而淡地道:“辛姨,以后不管我在不在家,白家的人过来,都说我不在。”
闻歌哭笑不得,正要去厨房给温时迁泡奶茶,温时迁一把拉住她:“不用跟我客气了,我可不是来喝你一杯茶的。收拾下跟我回去一趟,你小叔这半年逮着空就往外跑,好不容易凑齐了,一起去吃饭。”
“还有啊,昨晚白小姐来了一趟,和老爷子坐着聊了一会儿,见你一直没回来,就离开了……”
闻歌一僵,下意识地有些抗拒,她还没有做好见温少远的准备啊!
温少远执筷的动作一顿,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眼底却骤然聚起几缕沉郁。
温时迁哪管这些,连换衣服的时间都不给她,拉着人就走:“担心什么,你都认识,吃完饭让你小叔把你送回来。”
辛姨看他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一边给他布菜,一边不放心地问道:“你也回来,怎么不顺便把小歌儿带着?她前脚刚走,说补课去了。这么大的太阳,还要坐几趟公交车,多不方便……哦,对了,回头你盯着点那丫头,她像是感冒了,说话都有些困难。”
闻歌扯了扯身上宽大的校服,眉头皱起来都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前脚刚走,温少远便回来了一趟换衣服,和她正好前后脚错开。
傅衍正等在楼下,那辆低调内敛的座驾停在不远处的假山后,又被树叶遮掩着,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闻歌留下吃了午饭,推说下午还有课要上,就自己走了。
等到温家时,天彻底黑了下来,晚风轻拂,夜色苍凉又深沉。
辛姨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前段时间换季着了凉,咳了一阵,现在已经痊愈了。
闻歌打着哈欠下车,刚迈上台阶,就听开门声响起,她抬头看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温少远黑如夜色的双眸。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起夜的时候着了凉,她摸了摸额头,吃了粒感冒药,这才收拾东西准备去温家。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虽然身体和心情都不佳,但辛姨还是要去探望。
人还是一样的人,眉眼、轮廓、身形,无一例外都是闻歌最熟悉的,而此刻站在她的面前,生活的历练好似让他更加成熟稳重了些,眉目温和浅淡,气质沉淀下来,一身风华,让闻歌望尘莫及。
她坐起身,去厨房做早饭。
她咧了咧嘴,笑了笑,连“小叔”都没叫,抬步从他身侧进屋。
闻歌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窗外有些刺眼的阳光,只觉得自己又跌进了黑暗里——空荡无声、孤寂无人的黑暗里。
她刚握住门把手,便见他低下头来,声音低沉,语气沉敛:“见着人都不知道叫了?”
下过一场雨后,早上是个大晴天,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闻歌这半年别的长进没有,脾气倒是磨起来了,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清澈的眼神在灯光下竟透出几分清冷来:“我可不想让你当我小叔,为什么还要叫你?”
再睡下,便一觉睡到了天亮。
温少远被她的话堵得回答不上来,一时竟不知道是要笑还是要气。
她捂着喉咙,许久才放下水杯,回屋睡觉。
别的没长进,顶嘴的功夫倒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她轻轻地喂了一声,声音沙哑又粗嘎。
原本还担心她见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漠视、冷遇……虽然也没有比这些好很多,但起码她还知道要气气自己,这种回应竟让他觉得有几分惊喜。
下半夜比较凉,她坐得久了有些冷,裹着薄被下床,去厨房倒了杯水,慢慢地吞咽下去,咽喉似乎肿起来了,微微刺痛。
温时迁挽着傅衍走过来,见叔侄两人僵持在门口,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缓和气氛:“怎么了这是?还不进屋。”
玻璃窗被雨水打湿,朦胧得只能看到不远处的路灯,昏黄的、模糊的一团光影。
闻歌这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进了屋。
闻歌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刚有睡意又被骤然变大的雨声吓醒,茫然地坐起来,卷着薄被望着窗外。
和温少远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走了一半,让她身心俱疲。
他不愿意说的,已是讳莫如深了。
老爷子的身体依然硬朗,见到饭桌上小辈齐聚,乐得红光满面,央着辛姨让他喝点,又拉着温景梵喝了几杯,这才尽兴。
温景梵笑了笑,眼神缓和下来,几步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扶住他:“好,先回去。”
与以往一样,他问起几个孙子、孙女的近况,偶尔会给点指导意见。他的威望,是赤手空拳打江山积存下来的,饶是性格不受人待见,若说几个小辈敢不尊敬他,那是一个也没有的,哪怕是远在L市的温景然。
“回去吧。”温少远撑着桌角站起身来,“去你那儿。”
一顿饭即将接近尾声,老爷子目光如炬地扫了眼右手边坐着的两个出色的孙子,清了清嗓子,突然问道:“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娶个媳妇回来啊?”
温少远仰头一口喝尽了杯中的红酒,放下酒杯时,发出一声碰撞的巨响。他的眼神阴鸷,带着阴冷的光芒,嘴唇紧抿,显然不愿意再谈及这个话题。
话音一落,连浅笑嫣然的温时迁也安静了下来,看了眼闻声抬起头来的闻歌。
“闻歌给你出了什么难题?竟然让你出来买醉。”
温少远的动作依然优雅,从容不迫:“没有合适的。”
头顶的水晶灯灯光璀璨,酒液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悠然转动。
“我觉得白家那女孩挺好的,既懂事又体贴,你工作忙,她能在你身后辅助你。”说完,温老爷子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温少远,声音一沉,又问道:“和白薇联系得怎么样了?”
温景梵却不打算就此作罢,他松开按住酒瓶的手,想了想,又给温少远满了一杯。
闻歌拿筷子的手一抖,抬头看向温少远,脸色微微发白。
温少远捏着酒杯的手指寸寸收紧,灯光下,那张原本带着几分醉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移开视线,垂下眸子看着酒杯里晃动的猩红色酒液,没有回答。
温少远察觉到她那束目光,转头看了她一眼,又不经意地移开视线,轻笑了一声:“晚些我跟您去书房说吧。”
温景梵倏地抬眸看向他,目光微凝,带了几分审视,唇角轻扬,笑容温和又轻浅,淡声反问:“难道不是?”
他笑容随意,带了几分轻蔑,竟让人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痛快是因为她,高兴也是因为她,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他的不可或缺?
说完,温少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推开椅子站起来。
喝了太多的酒,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又低沉:“我什么时候和她绑在一起了?”
他还未迈出一步,温老爷子浑厚如古钟的声音沉沉地响起来:“别一把年纪了还拎不清,我不喜欢的你再喜欢也没用。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了,做事要瞻前顾后,毛小子的做派趁早给我免了,做人得有自知之明。”
温少远沉默着扫了他一眼,眼神沉郁,几欲凝结。
他话音刚落,便见温少远的表情瞬间凝起——倒不是毫无准备,只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发生时,脸色难免不大好看。
两兄弟对坐,沉默不语地又喝了一瓶红酒,温景梵这才按住温少远又要去开酒瓶的手,有些不满:“我明天要出门,不能陪你这么喝……”话未说完,他好奇地看了温少远一眼,见温少远五官线条是前所未有的冷硬,稍一寻思,便有了答案:“闻歌又让你不痛快了?”
温少远一直知道,老爷子会是最早知情的那一个,和闻歌的事情想瞒着他几乎不可能,只是没有料到,即使和闻歌保持了距离,什么都没有苗头的情况下,老爷子依然……
温少远刚显了醉态,意识仍格外清醒,闻言,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泛白的嘴唇轻抿,不只给自己斟了一杯,还抬手掀开一个倒扣的酒杯给温景梵满上了。
他的脸色渐沉,站在原地,背脊挺直。
“喝醉了?”难得见到温少远失态的样子,温景梵忍不住笑了笑,问道,“是继续喝还是让我带你回去?”
闻歌抬起头来,一眼对上温老爷子投过来的颇有深意的眼神时,手脚顿时一片冰凉——那句话更像是说给她听的。
温景梵几步走到桌前,在温少远对面坐下,这才发现温少远面色微微泛红,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偏偏眼神好似没有了焦点,打量他时都费了一会儿工夫。
就在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时,温少远微微颔首,压低声音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全听您的安排。”
经理见把人带到了,小声地交代了几句,便自觉地关上门离开了。
老爷子这才满意,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推开门,温景梵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他坐在那里的温少远。他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翻卷到肘部,随意的样子哪还能寻到平时的严谨和沉稳。
温少远前脚刚走,老爷子转头便问:“闻歌,你现在是高三特殊时期,学习怎么样?考试有没有把握?”
踩在木质的地板上,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厚重。
不等闻歌回答,他又笑了起来,慈眉善目:“我家这几个我都没操心过。你小叔这么关心你,你可要争口气啊。”
停好车,温景梵刚迈进会馆,就被等候已久的经理引着去了楼上的包厢。
闻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连敷衍都没有力气,低下头闷头吃饭,平时香喷喷的饭粒咬在嘴里如同嚼蜡。
TC会馆在这片夜色里,格外醒目。
温时迁有些不赞同地看了眼老爷子,轻拍了拍闻歌的肩膀:“吃好了赶紧让你小叔送你回去,别耽误学习了。”
整个A市都笼在这场冰凉的夜雨当中,雨声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车窗上,街道两旁的路灯被雨水模糊,朦胧了光影,一圈圈的光晕如同涟漪一般,延绵而去。
闻歌嗯了一声,如蒙大赦,赶紧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温景梵会意,抬步离开。
温时迁在桌子底下的手轻轻握了握她,温暖又柔软。
老爷子不无可惜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安静地坐在那儿的白薇,歉意地笑了笑:“他整天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边说边挥了挥手。
闻歌凉了半截的心一暖,回头看了她一眼,勉强地笑了笑。
温景梵连神色都未变,睁眼说瞎话:“不知道。”
闻歌毫不怀疑,温时迁已经知道了她的小秘密。
温少远?
到客厅时,温少远换好了衣服刚下楼,看见她毫不意外,边扣着纽扣便往外走:“走吧,我送你回去。”
老爷子不疑有他,顺口问道:“你大哥呢?”
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温少远转头看了一眼。
温景梵的目光从老爷子的身上划过,停留在白薇身上,只一瞬,便移开视线,回答:“有东西落在公寓里了,明天要出门,现在去拿。”
她正在揉眼睛,察觉到他的视线,小跑了几步跟上。
经过楼下客厅时,正在和白薇说话的温老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待她走到他的身边,温少远低头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确定她不是在哭,这才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我马上就来。”挂断电话,他没有一丝耽搁,拿了车钥匙就要出去接人。
温少远的车并没有停在前院——来的路上接到辛姨的电话,让他顺便带瓶醋回来,车就留在了超市门口的临时停车位上,搭了温景梵的顺风车回来。
确定自己听到的消息无误,温景梵手上的动作一顿,腕上那串佛珠在璀璨的灯光下透出几分圆润来,似有微光浮现。
所以现在,两个人需要走一段路到前面的超市,温少远才能开车送闻歌回去。
温景梵接到TC会馆经理的电话时,正在温家自己的房间里收拾去L市的行李——自几年前去L市的梵音寺取大师开光的小叶紫檀佛珠后,他每年都要往梵音寺跑好几趟。
这一处的别墅区一入夜就鲜少有人行走,寂静得只有风声,两旁是绿意盎然的绿化带,不少高大的树木迎风而舞,在这样的夜晚便显得有几分孤凉和恐怖。
温少远闭上眼,手指上的痛感让他的意识从未有过的清醒。他收回手,转身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幕和瓢泼的大雨,心像是被泡在了雨水里,凉得格外彻底。
闻歌低着头想事情,根本没注意周围的环境,路灯灯光明亮又温暖,斜映出重重树影。
他偏头,冷凝的目光看着自己因为紧握而泛着青白的手指,太阳穴突突地狂跳起来,心口叫嚣着的各种情绪挣扎着就要冲出,被强力按压下去后,除了艰涩依然是艰涩。
两个人一直沉默。
他突然猛地回身,手指紧握成拳,狠狠地砸向了墙面,骤然涌上来的疼痛像是五指都断裂了,一阵钻心。
走了一段路后,已经隐约能看见围栏区外有别于别墅区里的热闹和繁华。
温少远乘着电梯来到楼下,宽敞、空旷的大厅里空无一人,纯白色的大理石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泛出几丝冷意来。
广场上搭的临时舞台上有人在唱歌做活动,声音透过喇叭刺耳又嘈杂,五彩炫目的灯光不停地闪烁着,喝彩声、喧闹声、起哄声……明明近在耳边,却遥远得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恐怕,今天这一出,他是真的打心眼里开始厌烦她了。
她正无意识地往前走,肩膀被人扣住,微一用力,拉了回来。
不,他是真的,对自己一点喜欢也没有。
闻歌这才回过神,见他收回手,神色淡漠地说道:“过马路了。”
她双臂环住自己的身体,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一小寸地方,把自己仅存的用来聊以安慰的幻想彻底推翻。
路口的红绿灯刚跳转成红色,马路上车辆缓缓驶动,灯光瞬间被拉动,像是旋转的木马。
大门被关上,锁扣落下的轻响就像是在她的心上安了枷锁,不堪、委屈、受伤……所有情绪积累在一起,全部被锁在了那个小房间里,让她连难过都不知道要先哀悼哪一个。
闻歌的目光终于舍得从地砖上挪开,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的温少远。
冷风从窗户涌进来,她骤然松开手,连看一眼他的背影都不敢,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扶住门都不能,往后跌靠在了冰凉的墙面上。
很奇怪,她每次仰头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长高,都无法改变他们之间的差距。
“我再说一遍,以后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后果是什么。”话落,他松开手,连再看她一眼都嫌多余,转身,和她擦肩而过,径直迈出了大门。
可悲吧?一个人伤心绝望的时候,即便是一点小事,都有让人难过的理由。
温少远这样的反应远在她的预料之外——毫不留情地,扼杀她。
对面已经有人从人行道往这里走来,红灯跳转。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让闻歌不由自主地发抖,连带着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惊惧。
闻歌小跑了几步,挨近他,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摆。柔软的布料捏在手心里,她不舒坦了一整晚的心顿时落回了原处。
他眯起眼,捏住她的下巴抬起,逼着她和自己对视,眸底涌起的沉郁,就这样毫不遮掩地让她看了个清楚:“光是这一点,你就难以逾越。”
温少远明显顿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抓住了她的。
“我是不想知道。”他突然出声,语气比起刚才的温和强硬了不少,冷下脸来,看着她的双眼平静无波,对她刚才那段剖白似乎完全无动于衷,“你给我清醒点,你现在是面临高考的学生,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依赖于你的养母,你有什么资格说出不顾一切这种话?我明白地告诉你,我们之间不可能。从你叫我小叔的那天起,这辈子,我都只会是你的小叔。”最后那句话,已夹杂了几许冷冽。
他指间的力道大得几乎能捏碎她的心,闻歌只觉得一阵生疼,可这些都比不上对他也许会一把甩开她的恐惧。
这样的闻歌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就在闻歌以为下一秒他就会把自己的手生生拉下来再用力甩开的时候,他的手指却微微收紧,牵住了她。
他俊朗的面容在淡淡的灯光下似蒙上了一层迷雾,清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手指贴上她掌心的刹那就像是花开的声音一般,闻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和自己相牵的手,只觉得掌心的温度顿时升高,烫得她心口发麻,心跳加速。
温少远站在那儿,久未反应。
闻歌一动也不敢动地把手指蜷在他的掌心,跟着他的步伐,从人行道这端走到另一端,宽宽的斑马线在她的眼里,不够长,还不够长……
那就不用回头了,她的人生里,本就毫无退路。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短暂,刚走到路口,温少远就松开手,大步走向不远处停着的座驾,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原本不欲让你为难,可如今,不为难,也已经为难了。
上了车,一路无话。
“小叔,我不知道我会喜欢你多久,但是如果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错待、冷遇,总有一天,我也会心灰意冷。但在此之前,我不会回头,也不会后悔,就像很多年之前你对我的义无反顾一样,我也可以不顾一切。”
直到车停在闻歌的公寓楼下,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却突然转身,手指按在半开的车窗上往里看他:“小叔,你别向太爷爷妥协好不好?”起码,等等我,再等等我。
“即使我以后遇见很多很优秀的人,依然没有人可以和你相提并论。我的喜欢,从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车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闻歌身后那盏路灯,车内昏暗得只能看见他大致的轮廓,棱角分明。
“别人也许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可你不能不知道。”闻歌抬起头来,微微哽咽的声音里是她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委屈。
温少远抿了抿唇,抬手捏了捏眉心,眸光沉郁而冷凝。
突然,一种被撕裂伤口的疼痛不期然地涌上来,让他措手不及。
他移开目光,并未回答她,而是说:“赶紧上去,我看到你房间的灯亮了再走。”
她低着头,整张脸模糊得看不清五官,只有微微沙哑的声音以及苍白的脸颊透露出几分悲凉。
闻歌没动,固执地看着他。
温少远抿着唇,站在原地看着她。
一瞬胶着的沉默。
走廊上涌来的是夹杂着水汽的大风,墙壁上的照明灯灯光惨淡,映照得使她的脸都苍白了不少:“即便你说再多,你还是拒绝了我,所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少远微带着几分冷意且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我让你上去。”命令的语气,即便再温和,都脱不掉冷硬、生分。
她反手打开门,强硬地冷下声音,站到门边:“小叔,你走吧。”
闻歌松开手,看着他关上车窗,车内一星火光猝然亮起,她咬了咬唇,转身就走。
可心像是被撕裂一样,疼得让她一阵阵发慌。
心像是被人用刀剜了一般,一片生疼。那种求而不得的苦,像是不停地发酵,充满了整个心房,并且不断地往喉间涌来,连呼吸都费力得让闻歌觉得肺疼。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吞噬着她,闻歌难过得连话都说不出。她安慰自己,已经很不错了,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也再没有选择躲避,已经进步了。
她捂着心口,沉沉地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下想转身回去的想法,硬着头皮进了电梯。
闻歌不是看不见他们之间的差距,温少远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他生活的世界和她的完全不同,可是抛开所有客观的问题,横亘在他们之间最主要的就是——他不爱她。仅这一点,便已决定了结局。
开门进了屋,她连电灯都没开,摸黑走到窗边低头看向窗外。
似乎明白她此刻在想什么,温少远轻笑了一声,有着道不尽的无奈:“别的事情上脸皮那么薄,怎么对这件事就这么执拗?你知道,我们有多不合适。”
他的车还停在楼下,像是蛰伏在夜色中的怪兽。
他在说服她,可她还是不懂。
闻歌好像能看到坐在车里的他,正吸着烟,眉心紧锁,深邃的双眸被烟雾笼罩,朦胧得让人看不真切。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上,温热干燥的触感让闻歌的心头一烫,难以言喻的酸涩。她又想哭了,只能闭上眼,紧紧地闭上眼,不去看他的表情,不去和他那双似能蛊惑人心的眼睛对视。
忍了一晚上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她转身靠着墙,蹲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呜咽着哭了起来。
他低下头来,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不会有人觉得你现在的喜欢可以交托一辈子,我也不敢打赌。你还会遇见很多人,他们会改变你对人生的看法,会让你对这个世界有新的认识,远不像现在。”
那些被为难的委屈、那些不再被他护着的失落、那些求而不得的心酸难过,终于撕开了一个缺口,痛痛快快地发泄了出来。
“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想这些。你挣扎着想要独立,想要不依靠任何人,这些全是刚起步而已,想摆脱温家的烙印,想离开对我的依附,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更何况,你现在还小,即便比同龄的女孩要更成熟,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而再没往窗外看一眼的闻歌,压根不知道,那辆车在楼下停了一整晚,直到夜幕散去,黎明的帷幕被拉开,一夜未睡的人才发动车子,驶离了小区。
“你很聪明。”他抬起手,扶在她的脸侧,拇指摩挲了一下她温热的侧脸,用指腹擦去脸上的泪痕,目光触及她时,更是一反往常地没有躲避。
在最清新也是最冰冷的早晨。
“你知道,我现在不可能对你有回应。在我这里,你有一个身份始终是温敬的养女,是他交托给我的责任。”他的话音一顿,看着她的双眸,眼神幽沉。
全然接受老爷子的安排吗?
闻歌垂下头,揉了揉哭得有些疼的眼睛,没吭声。
温少远只是说说而已。
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奈:“那天你在警局外面看见我给她送保温盒,是她煲了汤给老爷子喝,没拿走……”
但老爷子的行动这么迅速,却是他丝毫没有想到的。
这样让人无法喘息的沉默里,温少远终于开口道:“我和白薇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有,也是老爷子一厢情愿的想法。”
那句顺口应承下来的话,不过是怕老爷子恼怒之下去找闻歌的麻烦,一时的权宜之计,却不料,把这句话当真的人不在少数。
窗外狂风大作,呼呼的风声即使在室内依然清晰可闻,骤然暗沉下来的天色把天际最后一抹光线也卷走了,彻底的沉寂。没多久,酝酿了许久的大雨倾盆而来,雨声唰唰,如珠玉,雷霆万钧。
温少远有些头疼地反复揉着眉心,看着对面云淡风轻的温景梵,只能借喝水来抚平心中的恼怒。
他不能冒这个险,更冒不起这个险,所以此刻纠缠他的是比选择更艰难的问题——这样差之微毫的感情,要如何安放?
老爷子那天之后筹划了几天,便给两个孙子来了一场实打实的相亲宴。
可越是这样清醒地认识到,越是不敢再往前跨越一步。他现在做的每一步引导,稍有差池都会埋下隐患,日后一旦发生危险,别说全身而退,最受伤的人永远会是处于弱势的闻歌。
温少远是主力军,温景梵只是倒霉地被顺便捎带上了。
傍晚接她放学时不见人影的担心和恐惧,知道她和白君奕“一起去书店买教材”时突然涌上的怒火和不悦,对她表现出来的吃醋样子的暗喜,看见她委屈时不由自主的心疼,以及舍不得放不下、格外特别的宠溺纵容,无一不证实了他的内心——喜欢,又何止只是喜欢。
“你知道还帮着骗我回来?”温少远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质问一脸坏笑的温景梵。
喜欢又能怎么样?就算能翻越这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又能怎么样?最难掌握的人心,即使是他始终立在运筹帷幄这个位置上的人,都不敢轻易说自己可以掌控。
“有难同当。”温景梵又给他倒了杯冰水,“不是一直不告诉我那晚怎么回事吗?做个交易如何?”
温少远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在社会上历练的这几年更是看透了世态炎凉、人间百态,他和闻歌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困难、阻碍就像是连绵的远山,翻过一座又一座。
温少远更头疼了。
他考虑的事情无疑比她要多,她只需要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但他不行。
别看温景梵看着温润如玉、风采卓然,是个标准的有颜值、有身材,还有钱的翩翩佳公子,事实上,这种能短短时间就在A市扎稳根的人,又怎么会真的如表面那样温文无害?
温少远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可是见她用那么执拗的眼神看着自己,语气认真又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心底涌起的复杂情绪让他自己都有些摸不清楚。
温少远不敢掉以轻心,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揪出一个事实:“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并且,我不只知道这件事,还知道这个人。”
闻歌和他对视,把曾经他对自己说的话一字一句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在法律上,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温少远说的不是别人,正是闻歌的好闺密随安然。她大三时在盛远酒店实习,如今已经成了盛远酒店正式的大堂经理,很不巧地,就在温少远的眼皮子底下。
温少远看着她骤然发亮的眼睛,心底微沉。
温景梵果然微微色变,不由得严肃了起来:“我好像忘了告诉你,闻歌也来了?”
她咬着唇,突然推开他,恨声道:“那你是不是也忘记了你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温少远捏着水杯的手蓦然收紧,微挑眉,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笃定和不怀好意,便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闻歌哪会不记得,她记忆犹新,那句如今回想起来都带着森凉不近人情的“闻歌,你叫我什么”。
表面伪装出来的冷静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他顿时冷了一张脸:“她怎么在这儿?”
温少远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你忘记你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我问你什么了?”
“老爷子叫来吃饭的。”温景梵皱了一下眉头,“别跟我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老爷子的心思。”
闻歌已经哭得脑袋都蒙了,这会儿全凭条件反射,以为他要推开自己,环在他身后的手扣得更紧,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小叔,你喜不喜欢我?”
温少远哪会不知道?老爷子对温敬夫妻俩离世的事耿耿于怀,总觉得是闻歌的命硬,克死了他们,不然,怎么闻歌还在回来的路上,这两口子就突然没了?
温少远听得眉心猛跳了两下,扣住她的肩膀,用力收紧:“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
闻歌在被温敬收养前,老爷子一听说她的父母和外婆接二连三地离世就极其反对,后来为了用闻歌拿捏小两口让他们赶紧自己生一个,人是让住进来了,后来却把闻歌的八字要去算了算,至于结果,不得而知,可若说影响,不可谓不大。
人世孤独,不过是再无可以牵挂的人。
至于他和闻歌之间的事情,不知道老爷子是何时察觉的,如今叫她过来,无非是警告加警示,让她好好看一看。
“我还讨厌你,你动不动就跟我冷战,不跟我说话,还不让我见着你。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人说话,到哪儿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要不是因为你在这里,我才不要待在这儿。”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发泄让她心里舒服了不少,闻歌紧紧抱着他,脑袋埋在他的怀里,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全都蹭在了他的胸口,“你不让我喜欢你,我偏偏就要喜欢你。你就丢下我不管,让我自生自灭好了,反正我没亲人在世,也无牵无挂的……”
“你和闻歌的事情急不得。”温景梵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一脚点地,姿态格外惬意地看了眼安静的二楼楼梯口,抿了口酒,慢条斯理地道,“你比我更清楚,闻歌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无论要不要她,你都得好好计划下。她到底也叫我一声叔叔,温少远,你别太过分了。”最后那句话,咬重了“别”字,语气危险又凉薄。
她早已不是那个瘦小得只到他胸口的小女孩,这会儿站直了,脑袋已经挨着他的肩膀,这样结实地扑进来,温暖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的,温少远蓦地僵直了身体。
温少远此刻哪还有心思跟他计较这些,赶紧道:“你先想办法帮我把今天的饭局搞砸了,我等会儿带她先回去。”话落,又补充了一句:“你想要什么都随你。”
她拽住他的袖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温景梵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看来是喜欢了?”
闻歌抽咽了一声,不管不顾地道:“我就是不喜欢白薇,我讨厌她,现在我也讨厌小白,我讨厌死他们了……”
温少远抿唇没吭声,淡淡地看了他几眼,起身就走。
哭声一滞,就在温少远心神渐松时,闻歌的嗓音一扬,哭得更大声了:“你还不让我哭,我还要跟你说……”
温景梵看着他挺直的背脊,把酒杯凑到唇边抿了口,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愉悦,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人,忽然低眉浅笑起来。
温少远抬起袖子给她擦了擦脸,板着脸,冷声命令:“不准哭了。”
搞砸?那是必须的,谁都不会是棋子。再者,老爷子的霸政独权实在已越界,是要好好地让他往后退一退了。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上前,见她垂着脑袋,一点也不客气地捏住她的下巴抬起。越来越黑的天色里,他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可是仅凭指尖染上的湿漉和哭声,也能猜想到这张脸上的狼狈。
至于闻歌,原本他还担心温少远那模棱两可的态度,现在嘛……
他的火气瞬间被她的泪水浇灭,徒留满腔无法发泄的郁闷。
温少远找到闻歌是在幽静的后花园里,她坐在高高的木桌上,正晃悠着双腿,听见动静也未转过身来,只偏了偏头。
闻歌站在玄关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咽的声音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让任何人听着都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何况是与她有关的温少远。
温少远这才看见她手里捧着一个掌心大小的花瓶,透明的玻璃材质。绿箩从中探出几片嫩叶,正向上伸展着。瓶中的清水潋滟明亮,正随着她的双腿晃动泛着丝丝涟漪,如在流动。
可是,即使这样委屈,即使让她再难过的事情,都不能摊开在他的面前,那样隐秘的爱恋,让她再也无力负担。
春末夏初的夜晚,冷风不散,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T恤坐在那里,长发飘起,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来。
可现在,她再也不这么想了。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活和自己天差地别,再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哪怕仅隔着一步之遥,却是刀山火海一般的鸿沟,她跨不过去,而他并不想跨过来。
见是温少远,闻歌丝毫没有觉得意外,直接从桌子上跳下来,掌心的花瓶一晃,水洒了出来,溅了她满手。
没有人清楚,她一个人留在A市是为了什么。并不是贪图A市的繁华,也没有留恋徐丽青殷实的家底,只是因为他在这里。哪怕只是偶尔见上一面,也远比只能想象、只能思念要好得多。
闻歌却不以为意,在裤子上蹭了蹭,压着声音说道:“刚才有个女人坐在我身旁一直跟我说话,问我是不是你的侄女,问我你喜不喜欢她。”
她坚强了那么久,无论是在徐丽青的面前还是在温少远的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独立生活的困难和孤单,可一个人无论对生活多么游刃有余,光是寂寞便足以压垮一切。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弯了弯唇角:“小叔,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闻歌用手臂狠狠地蹭了一下脸,努力压下自己的哭声,嘴唇微微颤动,连声音都有些发抖:“小叔,我好难过,我没有想哭的……”
她明明是在笑着,那笑容却透着几分冷意。月光洒在她的肩头,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漆黑明亮,眼神却寡淡得让温少远觉得心凉。
这样沮丧又低沉的情绪,即使面对白君奕那样直白的剖析时都还没有,偏偏他一个眼神就让她觉得委屈,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就掉了下来。
他眉心一跳,抿着唇,并没有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他就在眼前,她却求而不得,就算是喜欢也要悄悄的,不能让他察觉,生怕一个不小心的逾距都会让他对自己退避三“尺”。
闻歌侧身把玻璃瓶放在桌子上,再转头和他对视时,笑容里的冷意就像是他的错觉一般,再无一点痕迹。
她的手指攥紧衣角,薄薄的布料几乎要在她手心里碎掉:“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不好?”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
“我跟她说……”她缓缓地开口,声音染上了夜里的苍凉,“你不会喜欢她,你喜欢我。”
“小叔……”她有些可怜也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我骗你了,我没有和小白一起去买教材。我是一个人走了,我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闻歌偏头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面上依然毫无波澜,一副“你爱怎么样便由着你闹”的表情,压抑了一整晚的怒意终于开始涌出。
那幽凉的眼神似穿透了黑暗,直直地落在了她的心口,烫得让她一哆嗦,凉意顿生。
她笑得无害,眼神却越来越冷,到最后对他的一言不发已经带了几分失望和委屈:“你不怕她去跟太爷爷告状吗?这样……”
她的话戛然而止,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有些发怔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走吧。”温少远转过身,“我送你回去。”
温少远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闻歌从未见过的冷漠。
微冷的月光洒在花园里,他转身的刹那,似乎把她心底的最后一丝希翼也带走了。冷风从内心的各个角落蹿进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脸上血色尽褪。
闻歌抬头看着站在她身前几步远背对着她的温少远,把书包从肩上拿下来放在鞋柜上,又换好鞋,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叔,我出了一身汗,我先去洗澡,洗完澡我……”
“我这样乱说,你也不在意吗?”她扬声问道。
屋内没开灯,窗外是肉眼可见的暮色弥漫。
话音刚落,还未等温少远反应,半掩着的门突然被拉开,老爷子站在门口,脸色阴晴不定地来回打量着两个人:“胡闹。”
闻歌立刻识趣地闭上嘴,不敢再惹怒他。
他轻斥了一声,满眼不赞同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闻歌:“他是你小叔,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他?”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语气不再平和,蕴含着的是压抑。
那厚重的声音似被撞响的钟,闻歌的耳边一阵嗡鸣作响。
“小、小叔?”闻歌哎了一声,不受控制地被他拉着往前走。
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或者说是冲动,闻歌头一仰,下意识地反驳道:“他不是我小叔。”
话未说完,电梯门轻响了一声,缓缓地就要合上。闻歌下意识地伸手去拦,不料温少远比她更快一步,一手挡住电梯门,一手伸进来,准确地握住她的手腕,不容拒绝地把她拉出了电梯。那强硬的力量,以及不同往常的情绪,顿时让闻歌心中的警钟长鸣。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朝地面重重地戳了下拐杖,发出砰的一声响,“他不是你小叔是谁?大逆不道。”
闻歌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和他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对上,便结结巴巴地说起了刚才在电梯里想好的借口:“我、我跟小白……去买书了……我……”
闻歌像是被重重地揍了一拳,顿时一阵头晕眼花。她摇摇头,看着老爷子虎着脸,分毫不让的表情,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慈祥、和蔼。
声线冷沉、平静得像是海平线,即使海面上暗潮涌动,依然波澜不惊。
强烈的无助感来得汹涌又澎湃,她咬着唇,指甲掐进了掌心,疼痛瞬间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背影,突然笑了起来:“是,我是没良心,是大逆不道。”
“去哪儿了?”他问。
温少远转身看了她一眼,眉心蹙起,再看向老爷子的眼神便蕴了几分不善:“爷爷。”接着又声音沉冷地道:“我先送闻歌回去,您早点休息。”
温少远显然也有些意外,但这样的意外只存在了几秒,便被眼底的怒意取代。他依然站在电梯外面,身高腿长,完全阻隔了走廊上的灯光。
老爷子刚被温景梵顶撞坏了好事,这会儿正怒火喷发,哪能温少远一句话就轻易消除?他沉着脸看了温少远许久,目光深邃又暗沉,让人难以猜测其中蕴含的情绪。
闻歌一愣,有些吃惊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温少远:“小、小叔?”
直到最后,温老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背过手,眼神幽凉地扫了眼垂头站着的闻歌:“明天不上课,闻歌,你今晚就住下吧,我明天有些事情要跟你说。”话落,也不管她是否愿意,直接吩咐道:“等会儿让辛姨去给你收拾一下房间。至于你,跟我来书房。”最后那句是对温少远说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她抬起头,却不料,竟一下对上了电梯外那个人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冷峻又沉凉的目光。
温少远没应声,凉薄的目光沉沉地扫向他,又偏头看了闻歌一眼,语气平淡,根本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她没必要住下来,我送她回去。”
不过,小叔和白薇走得近,也许又待见他了呢?
老爷子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容轻蔑,意味不明。
温少远本来就对白君奕没什么好感,加上后来发生的事被请家长差点受处罚,不用他提起,闻歌就自觉地在他面前封嘴不提白君奕的名字。
他转身,缓缓离开:“我在书房等你。”这是妥协了。
刚想到这个她就赶紧否决了。
温少远没动,像是雕塑一般,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一阵夜风吹来,他才收回视线,轻声问她:“现在满意了?”
就说跟白君奕一起去买教材?这教材重要到非买不可,所以她爽约了?
闻歌咬着唇没吭声。
等会儿回家先给小叔打个电话,得编个理由才行。
“走吧,送你回去。”
闻歌赶紧小跑着回了家,路上出了一身汗,黏腻不说,连校服都脏兮兮的。她照着电梯不太清晰的镜面胡乱地擦了擦脸,这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辛姨看着闻歌走出来,表情是毫不掩饰的忧心忡忡,一路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拉住她的手,轻声念叨:“行了,回去也别多想,学习才是最要紧的。别让辛姨担心,听见了没?”
此时,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缕阳光也被层叠的远山遮掩,天空乌云密布,空气窒闷,一场秋雨,必不可免。
闻歌点点头,勉强笑了笑,问道:“辛姨,我是不是特别不懂事?”
幸好公寓就在市中心,交通很方便,闻歌等了十多分钟,搭上公交车后,半个小时就到了公寓不远处的站台。
“哪能啊!”辛姨笑了笑,把她的长发勾至耳后,“刚刚还答应我不乱想呢!不过,你也别怪我多嘴说了你不爱听的,有些事是真的不能强求。你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等过了这道人生重要的关卡啊,再想这些也不迟。到时候辛姨给你做内应,我比那顽固不化的老头子开明多了。”
而与她相反的那条街道上,闻歌拖着有些分量的书包,正慢吞吞地走向公交车站台。
笑着笑着,辛姨的声音又淡了下去:“行了,别让你小叔等久了,赶紧回去吧。”
随安然正要过马路去对面的超市,不经意间一瞥,似是看到了闻歌的身影,而等她再定神去看时,红绿灯的指示牌下空荡荡的,早已没了人影。她在人群里搜寻了半天,再也没看到和闻歌相似的身影,这才摇摇头,以为自己只是眼花,抬步过街。
闻歌眼神闪烁了一下,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弯唇笑了起来,倾身过去抱了抱她:“辛姨最好了。”
她想着晚上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去不远处的超市买条草鱼回来做酸菜鱼——闻歌这段时间特别喜欢吃酸菜鱼,加上她家附近那几家餐馆的厨艺确实不错,以至于随安然也馋了好长一段时间。
辛姨也跟着笑了几声,撵着她出去了,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敛去。
往常这个时间,随安然都在去闻歌家的路上,而自从国庆假期之后,闻歌和温少远打破了冷战的僵局,她便自觉地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她关上门,回头看了眼寂静无声的二楼,摇摇头,叹了口气。
副经理家里有点事耽搁了,迟了半个多小时才匆匆赶来换班。
晚上的车辆稀少,主街道的热闹繁华散去,只有零星的路人在匆匆行走,间或还能在路边看到未收摊,三三两两闲坐下来的摊贩,就着一盏橘黄的小灯围坐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生活得久了,没有了依赖的感觉,连带着心都无所依存,像是没有根只靠茎叶扎在泥土里,随时都能被一阵风或者一阵雨直接卷走,没有归属。
闻歌看着瞬间掠过的路景,沉默着抓紧了身前的安全带。
她最近总是有这种奇怪的错觉,觉得无论哪个地方,熟悉或者陌生,都和现在的自己格格不入。
几个路口,都好运气地赶上了绿灯,一路畅通无阻。
耳边是骤然拥堵嘈杂的各种声音,闻歌站在指示牌下,突然迷茫得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前行。
车停在公寓楼下,温少远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声音却丝毫没有温度:“下车。上去。”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离盛远酒店不远的十字路口。
闻歌迟疑了一下,揪着安全带,小声问道:“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我一个人害怕。”
在没有父母陪伴的成长岁月里,她这样的性格才让她的日子过得舒坦些。那些父母不在身边时的日日夜夜,即便只是和外婆挤在古旧的老屋里也觉得格外幸福。
温少远目光如炬,双眼亮得惊人,审视了她一会儿,目光落在她不安地绞着安全带的手上,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熄了火,推开车门:“走吧。”
外婆在世的时候总说她的心太大,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能转头就忘,也总是担心她这样的性子日后要吃亏,而她对这样的说法一直不以为然。
闻歌这才解开安全带,等他关上车门已经迈进公寓楼时,才匆忙地追上去。
闻歌还没走多远,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身上薄薄的校服紧贴着身体,黏腻得让她觉得难受,而被白君奕激起的火气随着她行走的每一步逐渐消散。
“物业说以后电梯会刷卡上楼,安全很多。”他按下电梯键,侧目看了她一眼,“所以以后一个人也不用害怕,睡前把门窗关好就行。”
十月初,虽已没有了夏日的炎热,但余威犹存,闷热的空气像是随时都会膨胀,即使行走在树荫之下,身体依然感觉得到水分的流失。
闻歌嗯了一声,心神不宁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闻歌漫无目的地沿街道走着,日头已偏西,天色渐渐暗沉,遥远的天际有乌云翻涌着,遮天蔽日而来。
温少远盯着她的头顶许久,这才皱着眉移开了目光。
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到了门口,闻歌看了他一眼,磨磨蹭蹭地摸出钥匙开门。
白薇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想着大概是闻歌也没回去,体贴地宽慰了一句,刚动了心思想约他吃饭,才说了开头,那端突然挂断了电话,只余忙音嘟嘟嘟地在耳边响起。
她走得匆忙,窗户也没关,夜风阵阵袭来,窗帘被风吹得呼啦作响,凉意习习。
这样的说法和李佳妮说的一吻合,温少远的疑虑消了大半,随之而来的便是怒从心起。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良久,这才说道:“知道了。”
原本把人送到门口就准备走的温少远突然转身往房里看了眼:“没关窗?”
“他还没有回来。”白薇虽然疑惑,还是解释道:“他说约了闻歌一起去书店买教材。”
闻歌边往屋里走,边嗯了一声。
温少远丝毫没有察觉她刻意温柔下来的声音,开门见山地问道:“白君奕在不在?”
她刚走到玄关要开灯,却被折回来的温少远拉住了手:“我看看。”
她正一肚子的闷气,看到来电显示,愣了一下,随即微抿了一下唇,忍不住翘起唇角来。她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把长发往耳后一勾,确定自己已经心平气和了,这才接起:“少远?”
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已经往前一步打开了灯,往客厅走去。
白等了那么久,白薇恨得牙都痒了,就等着回家收拾白君奕,可是到了家,除了爷爷,便只有保姆,哪有白君奕的身影啊!
知道风声只是从阳台传来的,他关好落地窗又不放心地转了一圈,回头见她还站在玄关,慢慢地走向她:“我都看过了,没有事。等会儿洗完澡早点睡,我明天再来看你。”
白君奕这个小兔崽子说是约了闻歌一起去书店买教材,让她帮忙送一下。她想着这是难得能和闻歌接触的好机会,便一点犹豫也没有地答应了下来,结果在校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一问他同学,却被告知他早就走了。
闻歌对这番话的回应就是反手关上了房门,堵在门口,看着几步外的温少远,表情冷静又执着:“我不想你走,更不想你去老爷子的书房,他一定会说很多动摇你的话,让你不要再管我这个没良心的。”听上去有几分赌气,却是闻歌的心里话。
白薇接到温少远的电话时刚到家。
她了解温少远,他的心思细腻,总是顾虑太多。不知道是不是商人本性,每件事情都能被看作一项投资,如果没有收益,这笔投资就不会成功,所以在估算过价值后,还没开始便早已结束。可是,这样的结果并不是闻歌想要的,她想得到他,前所未有地想。
略一寻思,他点头,道过谢,转身便离开了。
温少远还未察觉她此刻的心思,只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地决定绕开她去开门——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会让他好不容易坚定的决心土崩瓦解,而这个瓦解,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一起走了?”温少远目光一凝,微微泛起了冷意。
他浑身清冷的气息就像是席卷了整片夜色,和她擦肩而过的瞬间,让她似乎嗅到了一种格外清新的淡香。
还未等他发问,李佳妮又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我们在操场执勤的同学看到他们放学的时候一起走了。”
闻歌闭了闭眼,抬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温少远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来。
他的手温热又干燥,手指贴着他的脉搏,能感觉到指下的跳动。
显然,李佳妮对这个猜测非常肯定,四处看了看,提醒道:“你可以找白君奕问一下,我知道他们两个约好今天一起去买教材。”
闻歌缓缓地收紧手指,微微用力,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腕。
“闻歌一下课就走啦,说是回家有事。”李佳妮说完,好奇地又看了他几眼,“你们是不是错过啦?”
“小叔。”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乞求,“你等等我好不好?我会长大的,只要几年,几年就可以……”
温少远的目光落在李佳妮的身上,微皱起的眉心一舒:“是。闻歌在不在?”
她转身看着他俊秀的侧脸,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出去抱住了他。
温少远来的时候她已经将英语单词写完,拎了书包刚要锁门,听到脚步声见是温少远,不禁咦了一声,颇为惊奇地问道:“你是闻歌的小叔吗?”
指尖触碰到他带着体温的外套时,她几乎哽咽:“我可以抱你吗?”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讲台前站着一个女孩,正捧着书在抄下个星期早自习要念到的英语单词。
温少远垂在两侧的手瞬间紧握成拳,松了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之后,再看见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并靠近他怀里时,隐忍了许久的冲动终于压抑不住。
隐约的不安促使他亲自往教室走了一趟。
他反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推,把她整个人按在了门上。
温少远等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沉,柔和的霞光透过车窗映着方向盘,车厢内似亮了一盏暖色的灯时,他的耐心终于告罄。
沉闷的撞击声和她吃痛的闷哼声让温少远的眉心一跳,他低下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闻歌,喉结滚动了几次,微眯着眼,轻声反问她:“又不长记性了?”
而温少远的拒绝,更是让她心灰意冷,没有什么比他不喜欢她更让她觉得沮丧。如今,那些不顾一切的勇敢已经被一点点磨尽,只余一纸墙灰,染了满手灰白。
闻歌并没有躲开,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看着近在眼前的温少远,这才发觉他此刻正处在发怒的临界点。
年龄就是第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低下头,重重地吻上来:“想要?那就给你。”
她有多喜欢温少远,此刻就有多彷徨。从有这份心思开始,烙在心底的差距就被她反复丈量,她能做的太少,而差距太大。
她的唇上还带着夜晚的凉意,格外柔软,被他扣在掌心的手腕却烫得惊人,那处脉搏跳动的节奏在他的指下肆意着,一下又一下,清晰又分明。
她跟白君奕还能耍耍狠,可心里有多虚只有她自己明白,那一字一句正好戳中她的软肋,让她不知所措。
温少远突然舍不得这么对她了,他睁开眼看着她,头顶那盏冰冷的照明灯,灯光明晃晃的,映衬得她那张失了血色的脸越发苍白,眼睑下方淡淡的阴影落在他的眼里却像浓墨重彩般,在他的心上重重地画了一笔。
白君奕的那些话就像是魔咒,一句一句,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着。
他贴着她的唇,心口却疼得像要裂开一般。
闻歌没有去“老地方”找温少远,她现在心里乱成了一锅粥,哪还有心思再去面对他。
原本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可在触碰到她后,内心所有的柔软都被激发,怎么都不愿意按照原来的剧本那样对待她。
当她那些坚强、独立、执拗、倔强针对自己时,白君奕才恍然发现,这样的感觉有多么痛彻心扉。
闻歌的下唇被他吻得发疼,她的眼睫颤了颤,最终还是不敢闭上,就这么看着近在眼前的他,前所未有地悲伤。
白君奕的呼吸一紧,像是被她用手扼住了咽喉,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愣在原地看着她收敛目光,平静地转身离开。
明明他吻自己了,却难过得像是心口堵了一大团棉花,让她喘不上气来。
白君奕以前很喜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里有澄净的天空、清澈的溪流、清透的琥珀,能清晰地映出人的影子,能清晰地让人看到每一个独一无二的细节,像雨后天空中出现的彩虹,像雪山迎来的第一抹晨曦,像一片净土,能轻易暖化人心。可是此刻,她眼里翻涌的情绪就像浪潮,裹卷着狂风,让人险些窒息。
她终于闭上眼,嘴唇擦过他柔软的唇角,张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唇上,直到尝到了血腥味,这才松开。
她的话音一顿,再开口时,微冷的声线似凝结了冰凌,带着几分狠意,桀骜又坚定:“不再坐以待毙。”
温少远猝不及防被她暗算,嘶了一声,退开几步看着她,眼神凝重得像结了冰,冷寒又尖锐。
闻歌扯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白君奕,你并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并不是谁都能欺负的软包子,我有软肋,也有逆鳞。你今天的这些话,正好让我下定了决心……”
“不是还要回去吗?就带着这样的伤口去见他,让太爷爷知道你的选择,知道你做了什么。”闻歌扬起唇角冷笑一声,“小叔,你知道吗?我最不想为难的人就是你,可是每次我刚放下这件事的时候,你却在伤害我。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喜欢你这件事不可以?我喜欢你,到底错在了哪里?”
白君奕没回答,但这样无疑是默认了。
温少远凝视着她,看着她近乎病态的偏执,暗暗皱了皱眉头,抬手擦了擦被她咬破的唇角。
闻歌不为所动,她的目光渐渐变冷,凝视了他许久,拉平了声线,毫无波澜地问道:“这就是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告诉我,你姐姐和我小叔近况的原因?”
他站直身体,照明灯的灯光落在他的头顶,在他的肩头形成一个半圆扩散开来。他的脸看不清晰,声音却分明得一字一句都不容忽视:“在你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就错了,我们不合适,我也不会接受你。这样的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到底哪里让你觉得我是这样坚决的态度还可以坚持下去?嗯?”
她那样的眼神落在白君奕的眼里,顿时成了一根芒刺,扎得他心头剧痛:“你跟他根本不可能的,你小叔不可能许诺未来给你。即使他妥协,温老爷子也不会同意。”
温少远翘起唇角,手指从她的唇上划过,微凉的指尖却烫得让她的嘴唇一阵发麻:“闻歌,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这件事,让老爷子插手进来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如果聪明点,就安分守己,高考结束前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听懂了?”
闻歌压下心底骤然涌起的酸楚,看向白君奕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防备和冷漠。她的声音微微沙哑,像是含着一把沙砾,让人听着极不舒服:“这些,不关我的事。”
她在逼他面对,让他无法逃避。她的手段明显非常拙劣,甚至是漏洞百出,而偏偏是这样毫无遮掩、毫无技巧性的手段让他觉得格外心疼。
校园广播里正播放着《同桌的你》,那低沉醇厚的声线,像是拍向沙滩的海浪,磁性又悦耳,沉默中的两个人听来,却格外刺耳。
为什么做不到乖乖听话?为什么不愿意多相信他一点?
这时,越来越多的学生走出教室,或是推着自行车,或是步行,三三两两地从两个人身旁经过,偶尔侧目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那你……”
他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她的执拗、她的倔强、她的独立,此刻都成了一把对着他的利刃。她的目光早就投向了另一个不在他们世界里的男人,那样的感情让白君奕无法接受,有违伦常,畸形得让他觉得恶心。
“闻歌。”温少远打断她,眼底的柔光尽收。
虽然他早就知道闻歌和温少远没有血缘关系,虽然他从白薇那里知道闻歌如今和温少远属于不同的家庭,虽然他一直知道温少远对于闻歌而言的分量,可温少远在他的定义中只是闻歌的叔叔,是他姐姐喜欢的人。
他低头,似不经意地挽起袖口,垂下去的眼神却透出几分无奈。
她骤然大变的表情落在白君奕的眼里,让他证实了这么久以来的猜测,眼底涌上来的失望掺杂着几分不愿意相信,灰暗得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沙土,让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不要喜欢我了,你的喜欢,已经对我造成了严重的困扰。阻止我找女朋友,你就只能做到这样而已?”他忽然抬起头来,凝视着她的双眼,“你就,只能做到这些?”
但是,所有人里从来不包括她,她想独占,想要全部拥有他,这样强烈的念头在这一年里疯狂滋长,几乎成了执念。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站在他的身边,不能接受他有喜欢的人,哪怕只是想象,那样的画面都能逼疯她。
最后那一句重复的反问加重了语气,就像是鼓点,重重地敲在了闻歌的心上。她怔怔地看着他,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温少远和白薇是真的很合适,白薇符合男人的审美标准,加上白家和温家多年来的交情,以及温老爷子对白薇的满意程度,只要温少远不反对,这件事就是大家乐见其成的。
“你太小,和你在一起我会很累,和你在一起我要承受的东西会很多。我不是一个愿意花心思在无用的事情上的人,你对我没有利益可言,更不值得我放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对抗、去争取。”他渐渐逼近,弯下腰和她对视,那双眼里只有冷漠,再也不见往昔的温柔和疼爱,“我的人生轨迹不会为了谁偏移,如果不出意外,今年会交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如果合适,谈一两年的恋爱就会结婚生孩子,你影响不了,也改变不了。和你在一起只会是负担,选择你会是我做的最失策的决定。”
即便她满脑子叫嚣着“我不信”,可骤然压下来的事实由不得她去辩驳。
他的眉眼就在她的眼前,触手可及,说出口的话明明平淡得没加任何语气,却冷得让她的背脊一阵阵发寒。他唇上被她咬破的伤口就在她的眼前,却刺眼得让她不敢去看。
她的手掌骤然收紧,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陷进掌心,但是这样的疼痛远没有白君奕这一句话带给她的杀伤力大。
她哆嗦着退后一步,又被他逼进角落。
“很合适”三个字就像是闻歌心头的巨石,沉甸甸地压下来,让她丝毫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瞬间便被逼入窒息的境地。
可这些,远没有结束。
他说:“我姐姐很喜欢他,他们无论哪方面都很合适,两家的大人对他们也很看好。他们之间,只要有一个人主动,就能挑明关系了。”
“这些就是真相。你想要知道的,不就是这些吗?现在说给你听,满意了?”温少远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眼底蕴着淡淡的笑意,又变得温和起来。
闻歌的心一沉,恼羞成怒地想要伸出爪子去挠他,可就在她的利爪扬起时,白君奕的下一句话彻底阻止了她的反击。
只是这温和并不似以往有温度,像是隔了一层层坚硬又透明的坚冰,远远地,只是一个表象而已。
他语气虽平淡,看向她的眼神却执拗认真,一点也不像是随口开的玩笑。
满意?她只觉得讽刺。
白君奕原本还柔和的脸色顿时有些僵硬,他微抿着唇,看了她一会儿,才低低地笑了一声,道:“如果他不是你小叔,我真的要以为你喜欢他了。”
她的心已被他伤得百孔千疮,被他握在手心里又狠狠地砸在地上,那种粉身碎骨般的痛苦几乎要逼疯她。
闻歌被他那样的眼神看得发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干吗这么看着我?”
他依旧清俊的面庞此刻陌生得让她几乎不认识了,清冷、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白君奕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她的眸色一深,眼底暗藏的情绪就像是高山峻岭被山雾遮挡,只露出冷峻的轮廓,幽深得让人看不真切。
他还是她爱的小叔吗?还是那个把她拉出深渊带入光明、保护她疼爱她宠溺她、宁愿违背所有人的意愿也要护她周全的人吗?
她皱了皱眉,拍开他的手:“不用了,我小叔来接我。”
此刻揭开的真相,真实得让她难以接受。
上次看到温少远和白薇似乎有进展,偏偏温少远不承认也不否认,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她整颗心都焦灼起来。
不,她要的不是这些,她要的不是这些话,根本不是。
闻歌现在一听到白薇的名字就心里不舒服。
就在闻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时,他最后那句话彻底粉碎了她全部的伪装。像被针尖扎了指尖,却疼得连血都冒不出来;像跌倒在雨天泥泞的石板路上,手脚都擦破了皮,连站都站不起来;像那晚,她孤身坐在医院的长廊上,面前是雪白的手术室的大门,“手术中”三个红色大字忽然熄灭时呼吸骤紧的感觉;像握不住外婆的手时,恍若被人一把推进深渊踩不到底……
“知道你没骑车,我还让我姐开车来接了。”他嘀咕了一声,又咕哝着问她:“你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整个平静的世界,彻底被撕裂。
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落在闻歌的耳里,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不懂,哈哈笑了几声,跟他打着马虎眼。
他说:“如果你变成这样,我宁愿从未认识你。”
近五年的交情,白君奕多少了解她的性格,一看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张俊脸顿时沉了下来:“闻歌,你什么时候能对我上上心?”
徐丽青这几天有些心神不宁,而这种感觉在某一天她接到了随安然的电话后,才明白因何而来。
闻歌被他拉住书包,扭头看着他的脸上尽是茫然,显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随安然来到A市不久,闻歌就带她回过家,见过徐丽青。后来徐丽青因为工作离开A市来到N市,和闻歌视频通话时,总能看到这个精致温柔的女孩坐在一旁微微地笑着。后来知道两个人互相照应着,徐丽青便没把她当作外人看,偶尔有什么好东西寄回去也总会留心给她准备一份,早已经将她划入了自己人的阵营。
白君奕一身球服,浑身散发着热量,气势逼人:“你跑什么?不是说好一起去书店买教材吗?”
当听到随安然压低了声音抱歉又愧疚地告诉她“闻歌的情况有些不好,阿姨,你尽快回来吧”时,她顿时慌了。等她匆匆赶回A市,看到的就是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病恹恹的闻歌。
白君奕的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他翘课没去上,跑到操场打篮球,这才能看到闻歌匆匆忙忙地跑下来,急忙追了上来。
随安然正在调点滴的速度,转身看到徐丽青,轻拍了一下看着窗外出神的闻歌,附到她耳边悄声提醒了几句,这才拎了自己的包先出去,给母女两个腾出说话的地方来。
闻歌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就急着收拾好东西,一阵风似的冲到了校门口,却被赶上来的白君奕逮住了。
和徐丽青擦肩而过时,随安然点了点头,叫了一声“阿姨”,见徐丽青看过来,这才笑了笑,安抚道:“闻歌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您别担心。”
温少远告诉她这些可不是想看她内疚的,开解了几句,约了时间,把她送到校门口后便离开了。
闻歌那晚之后高烧四十度不退,送进医院后依然反复高烧,今天才算稳定。
一牵扯到辛姨,闻歌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担忧地追问了一下情况,知道辛姨不舒服好几天了,懊恼得差点揪头发。
连续几天的高烧,再加上吃不下饭,闻歌瘦弱得让人心疼。徐丽青一下没忍住,掉下眼泪来。
“我去接你。”话落,温少远随意找了个借口,“辛姨最近身体不好,等你周五放了学,我带你回去看看。”
看到她不顾手上的吊针,手忙脚乱地要下床,徐丽青这才走过去按住她,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闻歌啊了一声,不太情愿:“你送我去,周五我怎么回来啊?”
“我从来没打过你,也根本舍不得。”她哽咽了声音,“就为了你小叔,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说我是不是该打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闻歌,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对得起你外婆吗?”
隔日一大早,闻歌正要去车库推车,走到楼下却看见了正要上楼的温少远。两个人一个在电梯里,一个在电梯外,毫无预兆地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温少远先出声:“我送你过去。”
闻歌僵坐在床边不动,晶莹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颗往下砸,落在她的手背上,溅出水花,啪啪的一声声响。
拔完牙的闻歌元气大伤,难得请假一天在家休息,隔日才回校上课。
徐丽青看着心疼,抹了一把眼泪,蹲下身来,看着她,边放柔了声音劝道:“不管遇上什么事,伤害自己都是最蠢的做法。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没有。等你以后回头再看,你就知道现在怎么都过不去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波折,哪值得你这样做?”
温少远似乎轻笑了一声,摇摇头:“回去吧。”
闻歌那样的情况,随安然肯定不能再帮她瞒着徐丽青,在徐丽青赶回来的路上就大概说了说,是以,徐丽青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才会在看见她这副样子时恼怒不已。
上了车,闻歌立刻瘫在了后座上,紧抿着唇,脸色还有些发白。她瞅瞅温少远,再望望天,索性闭上眼装死。
“我知道了……”闻歌擦了把眼泪,勉强冲她笑了笑,“妈,你别哭了,我不会再这样了。明天我就回学校上学,我以后都乖乖的……”
何兴在大树底下等了一会儿,远远看见温少远走在前面下了台阶,立刻候在车门旁准备开车门——他发现,他越来越有当司机的架势了。
不该想的不想了,不该求的也不求了。
闻歌捂着脸,跟在温少远的身后就像条小尾巴。
病房外,匆匆赶来的温少远一言不发地靠着墙壁,缓缓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