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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放逐是因为爱得太孤勇

顿了顿,她转身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用手指勾了勾睫毛,这才继续说道:“你以为坏了我的好事,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吗?看见刚才坐在少远身旁的那个女人了吗?”她转过身,毫不客气地往闻歌的心口狠狠地扎了一刀:“那是新欢。”

白薇上下扫了闻歌一眼,眼角微垂,笑容轻蔑:“这个年纪的人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陈婉认识吗?”白薇欣赏着闻歌原本微红的脸色渐渐发白,目光扫到她紧握起的拳头,这才觉得快意,语气更是毫不掩饰地阴沉,“她给盛远酒店代言过,也是你小姑的好朋友。除了她,还有许许多多漂亮的,有身份、有地位,能干出色的女人。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只会拖他后腿让他痛不欲生的人。”

白薇微勾起唇角,语气不掩冰冷:“我和你小叔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成为交往关系,他却突然退开了。起初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问题,后来才知道是你从中作梗。你刚成年吧今年?”

“他喜欢你吗?显然不。他有那么多好女人可以挑选,为什么要选你?你不觉得自己是在白日做梦吗?你不觉得对一个养育你多年,你一直叫‘小叔’的男人说‘我爱你’很恶心吗?”

闻歌没作声,只是冷了表情凝视着她。

闻歌骤然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般无法呼吸,而这种窒息的感觉她经历了很多回,且每次都与他有关。

白薇被她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噎了一下,目光凝了凝,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可以收一收你满身的刺,实在难看。”

就像那个夜晚,那个歹徒阴冷的眼神和强有力的手指,渐渐剥夺她的空气,让她慢慢死去一样,每一次被中伤,她都有一种下一秒会再也承受不了的感觉,可她始终没有放弃,舍不得放弃,也不愿意放弃。

闻歌冷哼了一声,微笑着看她:“难不成你也喜欢?”

那个拯救她、给了她很多次生命、让她重新拥有好运的男人,即使不爱她,即使无法接受她的感情,她也舍不得。

她眼角微微上挑,一副轻蔑的样子。

闻歌看着柔和灯光下,白薇平静的面庞,回忆着刚才她眼中闪过的狰狞,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后,在白薇有些不解的目光中,自若地笑了笑:“你想错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别人无权评判也无法干预,我更是从未觉得这份感情是畸形的。倒是你这样的一面,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你喜欢温少远?”白薇问。

闻歌顿了顿,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微垂下眼角,眉毛却微微上扬,露出个轻蔑的眼神来:“你真没家教。”

温暖的灯光泛着柔意,打在她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妩媚和清丽。她合上补妆用的粉盒,啪的一声轻响,就像是一个开关,熄灭了闻歌心路上唯一的那盏灯。

一句话,彻底粉碎了白薇伪装的矜持、优雅。

闻歌也懒得装醉了,转身看着她。

闻歌抿了抿唇,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倒竖起大拇指,朝着自己的胸口指了指,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她:“你今晚说的话我都记在这里了,日后有机会,我会向你讨回来的。”

白薇欣赏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拦住她:“别急着走,我有些事想跟你求证下。”

话落,也不再和白薇多纠缠,她转身,步履稳健地走了出去。

闻歌本来就郁闷,看她假惺惺的样子,越发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借着脸上那三分酒意索性装醉,敷衍地点点头,草草地洗了手就要往外走。

直到挺直着背脊走回晚宴的入场处,她才陡然放松下来,疲惫不堪。

白薇从镜子里看了闻歌一眼,口红沿着唇线划过优美的弧度,轻抿了下唇,对她笑了笑:“还好吗?”

在没有人的角落里站了片刻,她这才收拾起心情去找温时迁——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想,只想找个地方可以让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不过,白薇也不喜欢她就对了。

温时迁没多问她什么,只看了眼随后入席的白薇,微一思忖,便让人领她去房间休息。

此后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有直接伤害到她,甚至两人连交手都没有,更多的时候,白薇是站在一个大姐姐、一个和温少远同等位置的人在看待她的不懂事,觉得她的脾气是撒娇,觉得她对小叔的黏人只是过度依赖,直到白薇走进了温少远的生活,以一个她不可企及的姿态面对她,她才开始不喜欢白薇,讨厌白薇,甚至是厌恶白薇。

盛远,闻歌没少来,但是没住过客房,都是直达顶楼温少远的私人休息室,被徐丽青带走后,来盛远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如今只是一间客房,都能让她回忆往昔,触景伤情。

在认识白薇的起初,闻歌对这个长相亲和力十足、性格温柔、说话轻声软语的姐姐还是非常有好感的,而从白薇踏进温家的那一刻开始,闻歌对她的印象就彻底颠覆了。

她一路走到床前才踢掉鞋子,扑在床上时,脑子还晕乎乎地隐隐作痛。

但这种难受在看见正弯腰站在镜子前补妆的白薇时,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踩到屎了。

她翻身一滚,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哼哧了几声,用棉被闷着自己的嘴用力地喊了几声“温少远你王八蛋”,这才解气。

闻歌揉着肚子从隔间出来时,胃还有些不舒服,像是喝得太多了,满胀着无法消化一样,搅得她难受。

由于用力过猛,她努力呼吸了几口气,搂着枕头眯眼看着富丽堂皇的天花板,连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

不节制喝饮料、喝酒导致的最直接的问题就是,肚子里装满了水。

闻歌是被人轻拍着脸颊叫醒的,她睁开眼,头顶是刺目的水晶灯,光线刺得她眼睛一疼,视线模糊,连带着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觉得好受了些,她捂着发胀的肚子,在走廊上左右看了看,扶着墙走向尽头的卫生间。

温少远抬手关掉了水晶灯,只留了不远处的一盏壁灯,就着昏暗的光线探手摸了摸她略微发烫的额头:“醒过酒了没?”

等走到拐角出了门,她这才扶住墙,呜咽了几声。

闻歌脑子晕乎乎的,连话都没听清,只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温少远,便忍不住挨着他蹭了蹭。这样还不满足,想了想,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用力一勾,就把温少远整个拖拉上了床。

闻歌尝了两小杯,架不住葡萄酒的后劲大,又是空腹喝的,这点酒就差点把她喝趴下了。她揉了揉泛红的脸,有些刻意地避开温少远灼灼逼人的视线,扶着桌子站起身,连去哪儿都没说,径直离开。

他修长高大的身子压下来,闻歌闷哼一声,模糊的意识终于清醒了几分。她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沉重的身体,鼻端嗅着酒气,皱了皱鼻子:“小叔,你是不是喝醉了?好大的酒味。”

这酒席上,傅衍安排的每个细节都是最好的,更何况是喜酒。

温少远被傅衍拉去灌了好几杯酒,三分的醉意,听她软糯的声音更是不想起来了,可又怕压着她,便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的身上,手指轻勾了一下她的鼻尖,软声问她:“晚上喝那么多酒干吗?”

闻歌以前并不喜欢喝酒,还是这两年偶尔品品红酒,慢慢尝出味来,才渐渐喜欢,只是酒量不好,一个人浅酌的时候从不敢贪杯。

“葡萄酒是甜的。”闻歌懒洋洋地闭上眼,手指还搭在他温热的胸口,感觉到指下他的心跳沉稳又规律,越来越清醒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温时迁说的那句“要么推倒他,要么踹开他”,立刻抬起脑袋,确认一般看了他一眼。

几杯之后,闻歌已经不满足于果汁,晃了晃手边的葡萄酒瓶,倒了小半杯。

他微闭着眼,神色间似乎倦极了,鼻间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手却搭在她的腰上,没有收回。

她喝得猛,白君奕虽然诧异,但还是绅士风度地继续给她满上。

闻歌拍了拍混沌的脑子,盯着这张熟悉的脸看了许久,越看越内心澎湃,到最后,酒壮人胆,竟生出了一丝勇气来,满脑子叫嚣着“推倒他,推倒他”……

闻歌就没这么镇定了,双手没事干,眼神没地放,总是不由自主地瞄向桌对面的温少远,几次之后她自己都唾弃自己立场不坚定,只能借喝饮料的动作来掩饰。

闻歌僵着身子又看了他好一会儿,到底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犹豫着、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

白薇也不恼,就像是对待不懂事的小孩一样,笑盈盈地望了温少远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和陈婉小声地说话,只偶尔目光落下来时,带了几分与之前的热络不同的情绪,显得冷沉沉的。

没反应。

闻歌内心抓狂,像是心口有团火在烧,对白薇的嫉妒和对陈婉的吃醋,早已把她的脑子搅成了一团糨糊,哪还能理智地回答白薇的问题?所以,给出的答案丝毫不给面子,频频冷场。

闻歌眨了一下眼,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不告诉你。”

又盯着他这张脸许久,她再次试探着移上去,亲了亲他的脸。

“我听君奕说你被A大录取了,打算读什么专业?”

好像睡着了?

自打上次白君奕在校门口拦住她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和白君奕之间的友谊就已名存实亡。

她平复了下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这一次的试探毫不犹豫,沿着他的鼻梁落在了他的唇上。

“我们感情好?”闻歌嗤之以鼻。

她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体内酒精作祟,有一股不断壮大的力量正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君奕这个暑假有不少旅行的计划,你们感情好,要不要报团一起去?”

闻歌咽了口口水,口干舌燥。

“不在。”

她颤着手去解他的纽扣,刚解开几粒,就被他按住手,紧接着他滚烫的唇贴上来,抱着她的手收紧,微微用力,几下便翻滚到了大床的正中央。

“闻歌,你最近都不在A市吗?”

闻歌趴在他的身上,心跳如擂鼓。

闻歌却觉得不舒坦了,坐立不安,可又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像个三好学生一样回答白薇偶尔的问题,比如——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见他仍闭着眼睛,这才又低下头去,继续亲吻他。

温少远只是被拉过来陪坐,他的位置原本在老爷子那桌,正寻借口要走,见闻歌被白君奕拉着坐下来,他反而不急了。

明明她什么都不会,那样的青涩,却让温少远的心口烫得一阵发麻,酸酸涩涩得像是浸了柠檬汁。

手心贴上了冰凉的东西,闻歌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坐在温少远身旁的白薇以及她下午看见的那个和温少远很熟稔的女人,心不在焉地道了谢,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

他心底轻叹了口气,闭着的眼睫微颤,缓缓伸出手来牢牢地抱紧了她。

话落,见闻歌没反应,他直接把杯子塞进了她的手里:“别愣着啊!”

闻歌正要不管不顾地加深这个吻,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随即便是骤然亮起的灯光,光线刺眼。

没等她借口避开,白君奕已经给她添了杯子,又倒了杯果汁让她醒酒:“看你喝了不少,赶紧喝几口醒醒神。”

温少远第一反应便是拉过床上被她踢在一边的被子包裹住她,等他眯着眼睛适应了那强烈的光线,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还保持着猛然推开门的姿势的老爷子。

等她的小动作做完一抬头,看见桌对面的温少远时,顿时愣了一下——为什么小叔会在这桌?

他唬着一张脸,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黑沉沉地笼罩下来,如罗刹一般,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和肃杀。

新鞋磨得脚疼,闻歌只想立刻找个地方先坐一会儿,于是被白君奕拉着坐下来也没推辞,刚挨着座位就悄悄地踢开鞋子,把脚放在了地上。

他的身后是皱着眉头的温时迁和傅衍,以及表情震惊的白薇。

她正满场地找辛姨,突然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白君奕拉到了他那桌。

白薇对自己会看见这样一幕还是非常吃惊的,虽然是她误导温少远进了房间,谎称闻歌身体不舒服,又讨巧地引来了老爷子,但她想象的结果也仅限于闻歌和温少远在一起的画面,而不是这么直白、直观。

闻歌脑袋已经有些晕了,一天下来又站了那么久,早就累了,听到这话就跟听到赦免圣旨一样,忙不迭地撤退了。

她瞪圆了眼,被温少远远远扫来的目光彻底冷了个酒醒,看着眼前这个完全没法掌控的局面,暗叫糟糕。

敬了几桌后,温时迁回头看了眼才喝了几杯就小脸酡红的闻歌,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压低声音交代道:“你去辛姨那桌吃点东西填填肚子,我这边不用过来了,等快散场了我来叫你。”

老爷子的拐杖猛地往大开的房门上一敲,动静大得让裹在棉被里的闻歌都吓得浑身一抖,暗暗咬唇。

她年纪还小,就算有人为难,也有傅衍三言两语帮着打太极。倒是傅衍的伴郎团,完全是傅衍御用的“酒桶”,一个个都是千杯不醉,一有敬酒的,他们便冲上来挡酒。

老爷子扫了眼衣衫不整的温少远,以及温少远唇上泛着的水光,回想起刚才看到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那一幕,只觉得心跳加快,血压飙升,浑身都要炸了。

闻歌陪着温时迁去休息室换了一套礼服后,这才出来敬酒。

他恶狠狠地瞪了温少远一眼,语气平静得让人越发觉得恐怖:“穿好衣服给我滚出来!”

婚礼的规模注定了这场婚礼的步骤烦琐,等婚礼仪式结束,才终于步入晚宴环节。

温时迁疾步走过来,狠狠地瞪了眼温少远,低声道:“大哥,真有你的。”

温时迁的父亲去世得早,便由温老爷子代替,把温时迁交到了傅衍的手里,在所有来宾的见证下,两位新人交换戒指,礼成。

语气讽刺,听得温少远心口顿时一片酸麻。

闻歌看着落荒而逃的温时迁,无知的表情收起,若有所思。

他抬手轻捏了一下眉心,长腿一迈,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回头,起身离开。

幸好,这样的僵局没持续太久,辛姨的出场及时地化解了这场尴尬。

温时迁冰凉的手贴上闻歌微热的脸颊,看着闻歌微垂下眼,嘴唇抿得紧紧的模样,到底不忍心,没说出重话来:“别让老爷子等,赶紧出去。”

温时迁这才猛然把闻歌和“青春少女”这四个字对应起来,看着她跟白纸一样的表情,顿时尴尬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个要怎么科普解释啊?

闻歌咬咬唇,抬头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年纪小,心理承受能力有限,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闻歌一脸无知地看着她:“推倒?”

“哭什么?”温时迁冷了声音,轻掐了她一把,“做事的时候糊涂,现在知道哭了?”

“这个你得问安然,她最有发言权了。昨晚之前,我都不知道她这么能忍,要是我,早憋不住了,要么推倒他,要么踹开他,哪有她这样含蓄迂回的?”温时迁拧上水杯盖,看了眼一脸求知欲的闻歌,坏心眼地建议道,“其实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推倒就好了,什么都成了。”

闻歌没作声,只是掀开被子坐起来,偏头看向还站在门口脸色煞白的白薇,眼底的泪光瞬间泛起了冷意,直直地盯着她。

事实上,如果不是傅衍说要办婚礼,她压根不想受这个罪。至于他们领证,好像也是她随口一问,他随口一答应,就拍板了。

她的眼神清澈,如今漾着水光,冰冷又凶狠地盯着人时,竟让人不由自主地生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来。

温时迁侧目看了她一眼,淡定地回答:“没感觉。”

白薇被她看得浑身发冷,忍不住双手环胸,借着低头的动作,掩住脸上窘迫的表情,悄然转身。

闻歌摇摇头,很快打起精神来,撑着下巴看着温时迁抿着吸管小口喝水,好奇地问道:“小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啊?”

“人挺聪明,怎么做事就不用脑子?我说……”温时迁正帮闻歌拉好衣领,一抬头见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门口,微怔了一下,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闻歌,把水递给我一下……闻歌?”温时迁轻推了一下出神中的闻歌,指了指放在她手边的水杯,“把水递一下……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还没睡够?”

视线触及门口转瞬即逝的那个背影时,温时迁眉头一皱,直觉有些不对:“你跟白薇有过节?”

对温少远没有目的性,自然对他的事情也没那么关心,白薇一扯开话题,她便轻声附和,几句话的工夫,早已忘记了这回事。

话刚问出口,她就挫败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刚说闻歌做事不用脑子,自己这会儿不也是?白薇和温少远有一段时间密切来往,她是知道的,那么闻歌和白薇之间的矛盾显而易见,连猜都不用猜。

陈婉和温少远不过是在酒店代言时合作过一次,算不上很熟,倒是和温时迁的关系还不错,这次走“后门”,也是因为前段时间爆出的不利消息导致她一出门就被记者围攻。而温时迁的婚礼盛大,前门早就挤满了记者,她若是不从后门走,不只自己陷进去,连带着还会抢了主角的风头,这么蠢的事,她才不会做。

闻歌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许久,久到眼睛都有些酸涩了,这才收回视线,一时难以收拾自己复杂的情绪。

“是温总的侄女,很聪明,也很漂亮。”白薇笑了笑,走到另一侧挽住陈婉的手臂,雨伞微倾,三言两语就带过了这个话题,“这次回来待几天?”

温时迁陪着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听着外面传来的压低的交谈声,这才开口继续问刚才没问完的问题:“你和……怎么回事?”

陈婉只看见了一个背影,见温少远久久盯着那个方向,不禁对白薇口中的“闻歌”好奇起来:“她是谁?”

闻歌显然不愿意说,抿着唇,摇摇头。

他收回视线,颔首,示意:“我们走吧。”

刚才还有些绯红的脸此刻早已苍白得失了血色,长睫毛如扇面一般低垂下来,在她的眼睑下方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温少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闻歌抱着捧花低头匆匆地推开后门走了进去。

温时迁的目光从她还算平静的脸上划过,落在她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的手上,闭了闭眼,轻轻地握了一下:“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别怕老爷子。”

从车尾绕过来,白薇淡淡地瞥了眼站在那儿连雨水打湿了手臂都不知道的闻歌,示意温少远看过去:“那不是闻歌吗?”

闻歌嗯了一声,心里的不安却在渐渐扩散。

另一侧的车门被司机打开,白薇撑着伞走下来,低头轻抚了一下裙角,一抬起头,就看到了站在车头斜对角的闻歌,再顺着闻歌的目光看向温少远和陈婉,她立即了然。

温时迁陪着闻歌出来时,白薇已经走了。温少远和傅衍站在沙发前,一侧是被横搬开的桌几,上面随手丢着温少远的外套。

她扶住温少远的手臂,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凑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原本面无表情的温少远配合地勾了勾唇角,站直了身体。

见她们出来,老爷子阴沉着脸抬眼看了看闻歌,拄在拐杖上的手微微一抖,随即又猛地收紧用力握住。等闻歌走到他身前几步外,他这才站起来,脸上一丝柔和的笑意都没有,横眉冷对。

从车后门先是迈出一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的脚,随即,便是穿着浅紫色礼服的一个女人走了下来。那是闻歌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五官清秀耐看,皮肤雪白,扬着笑容,脸颊上还有个小酒窝。

辛姨以前总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还是很爱笑的,后来家中巨变,便鲜少能看见了,那沉淀了一辈子的人生阅历,已经让他练就了一身坚冰般刀枪不入的冷硬。他原本和善、慈祥的面庞,此刻沉郁又冷肃,只用冷凝不化的眼神看着你,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自有一股威压沉沉地压迫下来,抢夺你的呼吸,让你喘不上气来。

温少远撑着伞靠近车后门几步远时停住脚步,微微倾身拉开了车门。不知道站在偏门等了多久,他的肩头已被雨水打湿,比礼服还要深的墨色铺陈开来。

突然,老爷子拄着拐杖的手抬起,狠狠地挥下来,落在了闻歌的手臂上。

她脚步一顿,眼角余光一闪,便看见偏门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得反应不过来,等回过神,老爷子高举的拐杖再次落下,并且夹着凌厉的风声,力道十足。

闻歌被辛姨支去拿捧花——刚才温时迁从车上下来时,不小心遗落在了车上——她刚拿回来,撑着伞走到酒店的后门,便看见一辆车缓缓停下来,车很眼熟。

闻歌睁大眼,就要避无可避地再挨一下时,突然被人紧紧地抱住,往后推了一下。

原本婚礼仪式定在酒店的后花园里举行,可接连几天阴雨,最终只能选择在室内。

温少远的手稳稳地扶着她的手肘,瞬间温热的触感让她猛然一惊,抬起头来。

傅衍把人接到酒店后便去接待宾客了。

左手臂突然挨了那一下,此刻她才像是回过神来,感觉火辣辣的疼,可这样的疼远不及看见他替自己挨上一下时,那一瞬间的心痛。

总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闻歌觉得这投胎仪式实在烦琐又累人,可即使麻烦,依然挡不住她对婚礼的期待和憧憬。

老爷子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拐杖落下去时,风声似乎带着利刃一般的尖锐,落在温少远的背上,沉闷的声响像是从他身体深处传来的哀鸣。

在不合适的时间里,所有对的事,也会变成错的吧?

温少远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响在闻歌的耳边,放大了十几倍般,清晰得让闻歌的心一哆嗦。

很多事情也许都是有预示的吧,就像那盒牛奶,明明就在眼前,却像这样,不经意地丢弃、错过。

“小叔……”

她皱眉寻思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辛姨挽住手臂拉了出去。

“你别动。”他轻声喝止她,握住她手肘的手指又收紧了些,她只觉得手臂一阵粉碎般的疼痛。

不知道为什么,闻歌看着那盒牛奶,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

看着他的脸色瞬间惨白,看着他身后的拐杖又狠狠落下来,看着他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看着他的眼神沉静悠远,前所未有的悔恨彻底淹没了她,从内心深处涌起的悲痛,让她抑制不住地低声哭了起来,眼泪成串地往下掉,又凶又急。

“冷了还喝什么?”辛姨推着她起来,“去洗把脸,找安然再给你上一次妆,再过半小时你姑丈就来了。”

温时迁的脸色也不好看,眼见着老爷子打了几下还不停手,正要上前阻拦,就见老爷子余光一扫,怒声道:“你敢拦着我,我就连你一起打。”

闻歌哎了一声,伸手想去接,纸盒擦着她的指尖划过:“为什么扔掉了?”

傅衍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头,抬手挡了温时迁一下,自己却迈步上前,稳稳地接住了老爷子挥下的拐杖。他正欲开口,老爷子一使蛮力,毫无防备的他,虎口也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棍,手立刻被甩了开来。

“你再睡下去啊,婚礼都要结束了。”辛姨轻推了她一把,回头扫见柜子上放着的已经凉透了的牛奶,利落地挥手直接扫进了垃圾桶里。

温时迁顿时急了:“爷爷,你再打下去……”

她刚坐直身体,就感觉浑身酸疼得像是被人碾压过般。她揉了揉被压出淡淡红痕的手臂,茫然地四下寻找着温时迁的身影:“小姑呢?”

“打死也活该,丢人现眼。”嘴上这么说着,到底还是心软,温老爷子拄着拐杖喘息了一会儿,铁青着脸看着转身站回原处的温少远:“你,别给我待在A市了,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闻歌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被辛姨推醒时,阳光大盛,不知几时。

闻歌哭得停不下来,她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不是小叔,是我……”

更艰难的,是替她做出选择。

温老爷子只扫了她一眼,重重的一拐杖敲在一侧的桌几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有。

他指了指门口:“你们三个都给我出去,我有话跟闻歌说。”

有什么比你不喜欢她更艰难的问题?

第一个反对的是温时迁,她一把握住闻歌的手:“我不走。”

这么隐忍,只是想等她再长大些,能够和他站在一起面对一切了,那个时候……

“你要是不想这个局面不好收拾,就给我滚出去。”老爷子已然怒极,连带着对温时迁也毫不留情,那微红的双眼里是满满的失望之色。

就是因为知道她的敏感、她的脆弱、她的偏执,他才如此逼迫自己改变方向。

他看了眼站在那儿一声不吭的温少远,憋红了脸,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我让你们出去。”声音里暗含着警告。

如果她的父母健在,如果她没有经历过亲人接二连三离世的悲痛,如果她不曾被剥夺学习的机会,如果她不曾以这样尴尬的身份踏入他的生活,如今的他只会强势占有。

温少远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沉沉地泛着光。

陪伴一生这样的承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意外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哑着声音,字字清晰:“我不走。”

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公众人物的身份,迟早会让她曝光于大众视线中。如今的他,还没有能力保护好她,而她的能力也不足以面对这一切。

老爷子气极反笑:“好,不走。不走我就等你的徐老师过来,我们再坐下好好聊。”

十九岁,还未踏入社会,还未好好开始人生,还未拥有美好的青春时光,他不能拿这些当赌注捆绑她,她适合更广阔的天空,而不是因为他,居于一隅,被流言蜚语所扰。

温少远的表情一凝,双手骤然紧握,眉头往下一压,浑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势来:“我也说过,她的事你最好别插手。”

他的顾忌在旁人眼里也许完全无法理解,可真的对她用心了,才知道那些不舍、那些心动、那些疼惜在这段时间对他真正的折磨。

回应他的是老爷子的沉默,那不是妥协,而是更进一步的威逼,没有一丝余地。

温少远微微蹙眉,眼底终于凝起些许沉郁,盯着她,忽然冷笑,反而质问:“温时迁,你站在我的立场,你就知道我在顾忌什么。你凭什么觉得,我敢以毁了她的一生做赌注?”

温少远冷着脸,眼神阴沉地和老爷子对视良久,最后还是温时迁看不下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口:“大哥,我们先出去吧?”

她一怔,深埋在心底很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你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爷爷的阻挠对你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有什么比你不喜欢她更艰难的问题?”

温少远这才收回视线,抬手甩开她,转身走到闻歌的面前。

明明是不带一丝情绪的话语,却让温时迁听到了隐约的无奈和无能为力。

看着她哭得眼睛红红的可怜样子,他心中不忍,可老爷子就在面前,最终还是按捺住了想伸手替她擦眼泪的冲动,只微冷着声音,一字一句、格外认真地告诉她:“如果他说的话你不爱听,开门走出来就行,我就在门外。”

温少远的指尖还有那瓶牛奶的余温,他目光安然,和她对视良久,淡声道:“如果我能管,我绝对不会放开她。”

闻歌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眼泪掉得更凶了。

温时迁眉一扬,表情清冷了几分,拎着婚纱快走几步挡在了门口。她微抬起头,与温少远四目相对,几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我说了,你放心不下就自己看着。连你都不管她,还有谁在乎她?”

直到现在走到了困境里,她才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一丝暖意。

温少远丝毫没受她这话的影响,转头静静地看了闻歌一会儿,笑了笑,站起身来:“一会儿叫她起来把牛奶喝了。我先走了。”

安然说她爱错了,可是只有她知道,再艰难,爱着他才有希望。

温时迁这半年来对他的态度冷淡了不少,听到这儿,硬着声音说道:“你放心不下就自己看着,我管不了。”

等人全部走光了,老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已经给你养母打过电话了。”

原本的安排是婚礼结束后,闻歌就赶飞机离开,可现在还没开始就累得睡着了,等婚礼结束她哪还有体力?

温少远和闻歌的感情在他的心头始终像是一根刺,原先他没瞧见,即使痛痒,也只是不舒服而已,可亲眼所见之后,那根刺就扎进了心里,他再也不能忽视。

他瞅了眼时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在指间转动了下,忽然偏头看向站在试衣间门口的温时迁,交代道:“她今天一整天都跟着你,你照看着点,别让人灌她酒。等婚礼结束,让傅衍安排下,留在酒店里休息,明天再走吧。”

“我不明白……我跟小叔,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闻歌哽咽着,费力地说完整句话,泪眼模糊地看着站在身前的温老爷子。

他在床边坐下,因为闻歌占了大半张床,他的坐姿不太舒服,只能垂手撑在床上。

他似乎苍老了不少,浑身透着一股疲倦感,只有那严厉、冷漠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地遥远、陌生,是那样触不可及。

温少远没说话,目光落在闻歌的侧脸上——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他才会流露出眼底的柔色。

老爷子脸色微变,重重地一敲拐杖:“不知廉耻。”

“我这边没问题。”温时迁转回头,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拎起裙摆往试衣间走去,“我去清点下。”

拐杖像是狠狠地敲击在闻歌的心口,连带着那句“不知廉耻”,像是一把利刃,风过无痕,却把她的心刺得百孔千疮,当即愣在了原地。

他随手把牛奶放到柜子上,拿了放在一旁的薄毯给闻歌盖上,抬头看了眼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温时迁,掀了掀唇角,问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给你养母打过电话了,如果不是她挂得急,我还真想问一问你这样大胆的做派是不是她教的?”

温少远拿着刚热好的牛奶进来时,看见闻歌正趴在床边睡觉,屋子里除了温时迁,再无别人。

这一句变相说她没家教的话,让闻歌的脸瞬间惨白。她抬起头,不躲不避地和老爷子对视,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头顶奔涌,叫嚣着要对抗:“我的事,请您不要牵扯到我的家人。”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反问:“你说我不知廉耻,我一没有介入小叔的感情,二没有横刀夺爱,我光明正大。”

闻歌的皮肤好,加上她也不喜欢被人在脸上涂涂抹抹的,最后还是随安然过来,给她上了层BB霜,又描了下眉、涂了唇彩,就算完事。

老爷子气极反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入过我温家的族谱,至今名字还留在牒子上。我接纳你当我半个曾外孙女,你却跟我的孙子纠缠不清。没有介入少远的感情?那白薇的事,你要怎么解释?”

温时迁当时挑着眉看她的表情,诧异得让闻歌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温时迁有什么事没告诉她。

闻歌的脸色比他更冷,理直气壮地说:“她又不是小叔的女朋友。”

伴娘礼服在她来A市的当天晚上就试穿过,尺寸大小都格外合适。

“没你这档子事会不是?”老爷子冷笑一声,还要说些什么,放在桌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拿起来递给她。

闻歌睡眠不足就特别容易忘事,只记得叫老爷子起床,还来不及下楼,就被满世界找她的化妆师拉去换礼服了。

闻歌原本还有些不解,当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徐老师”三个字时,顿时如晴天霹雳一般,怎么也没有勇气伸出手。

辛姨连早餐都来不及做,打电话叫了外卖,吩咐闻歌叫老爷子起来后便去吃点早饭填填肚子。回头得去温时迁的房间,让化妆师也给她化化妆,她今天是温时迁的伴娘。

她无法控制地想老爷子到底和徐丽青说了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和徐丽青解释?

婚礼当日的凌晨,闻歌被辛姨拉起来当苦力,忙得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好不容易坐下来喘口气休息一会儿,天已大亮。

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来,老爷子已经将电话接通,把手机递到了她的手里。

温时迁的婚礼在两天后。

徐丽青熟悉的声音透过手机,清晰地传进了闻歌的耳里:“闻歌,就这样吧……闻歌。”

满意了吗?不!是深深的后悔。

那无奈的语气、那哽咽的音调,让闻歌刚刚平静的心湖又掀起了巨浪。

温少远坐在原处,侧目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轻捏着眉心,无奈地苦笑。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老爷子,颤抖着问道:“你跟我妈说了什么?”

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错过了他伸出来要扶她起来的手。

“你太爷爷没跟我说什么。闻歌,你听我一句劝,我们不在那儿了,不留在A市了,妈妈带你回N市,我们什么都不想了好不好?我从不嫌你丢人,我只怕你跌得头破血流。”

闻歌点点头,收起笑,掌心撑着地面站起来,转身往楼梯上走。

老爷子安静地看着她,见她脸色骤然惨白,见她眼里燃烧着火焰一般的血色,轻叹了口气,不无惋惜地道:“闻歌,我是真的不能接受你。我也了解少远,他的性子冷清又寡淡,和你没可能的。何必让两家都不愉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嗯了一声,低哑着声音说道:“上去吧。”

脸上被泪水冲刷过的地方又痒又痛,闻歌却无暇顾及这些。她握着手机,耳边是徐丽青哀求一般的声音,劝她放手。抬头是老爷子咄咄逼人的眼神,她早已百孔千疮的心像是被撕扯开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面灌着冷风,冷得让她四肢冰凉,连血液都要凝结一般,大脑一片空白。

闻歌不躲不避,把毫无防备的自己摊开在他的眼前。

有一个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嘈杂又喧闹,让她头疼得几欲炸裂。

温少远没吭声,双眼却直直地凝视着她。

为什么这么艰难?

“有。”她点点头,手搭在他的膝上,微微收了笑,“好消息说完了,小叔你早点休息,我先上楼了。”

她喜欢温少远,到底错在了哪里?

“有没有喜欢的专业?”温少远把手里温度适宜的茶水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茶水一路流进心里,暖得让他浑身舒畅。

所有人都用那样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她,所有人都在质疑她的喜欢是否是在较真,就连温少远似乎也这样以为,只因为当初被温敬领养,叫了温少远几年“小叔”?

闻歌没注意到随安然的目光,笑盈盈地看着他,骄傲又欣喜:“小叔,我收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了。”

这些世俗的眼光她并不在乎,却输在了他的沉默冷对,输在了所有人的劝阻里。就像她是不小心失足的少女,所有人都在岸边呼喊着她,让她不要再往海里走,快点回头。

温少远手里捧着茶杯,目光低垂,唇角轻扬,牵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喜欢的人,很优秀,是她心目中最好的人,能保护她,能给她安全感,能让她觉得幸福,好像只要待在他的身边,整个世界都被拥进了怀里。

随安然挽住温景梵的手站起来,等目不斜视地一直走到了楼梯的转角,再偷偷回头看去时,闻歌正跪坐在温少远身前的地毯上,微微仰头看着他。

可是当所有人都告诉你,这个世界是错误的、是颠倒的、是不被认可时,这个世界就有了棱角,刺得她鲜血淋漓,却依然紧紧抱着不愿意松开。

温景梵姿态闲适,只微点了一下头:“你也要抓紧了。”话落,不再多留,拉着随安然上楼回房:“我们走吧。”

如今呢?真是倦极累极,他那晚说“如果你变成这样,那我宁愿从未认识你”时的表情和语气依旧历历在目。

温少远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垂眸看了眼闻歌,慢慢地伸出手去接过茶杯,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后,这才抬眸看向温景梵,微勾了一下唇,笑道:“恭喜。”

她突然不想要他了。

闻歌顿了一下,目光在他身上和面前的水杯上转悠了两圈,到底还是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见他不接,她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小叔,喝点茶醒醒酒。”

她挣扎在泥沼里,想要拥抱他,可他是天上飘着的云,一尘不染,高高在上。

灯光明亮的大厅里,闻歌这才看清他面色微微发红,一双眼睛亮得像是繁星闪烁,漾着一层朦胧的水汽。脱下来的大衣挽在手里,他往后一靠,慵懒地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也许这样的做法,真的给他带来了无尽的为难和困扰,可是真的要她松手,她又不甘心、舍不得。

换了鞋,他抬步走过来,在温景梵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一想到他以后会属于另一个人,从心底钻出的刺痛便会蔓延到骨髓里、血脉里,到最后连她唯一保持着清醒的神经也彻底崩裂。

他知道闻歌在这里,即使今晚喝醉了,被何兴搀着下楼时还在想着要不要回去。在车里抽了半天的烟,到底还是抗拒不了想见见她的欲望,回来了。

她掩着唇,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慌、无助和绝望,缓缓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蹲下身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一丝温暖,才能让自己没有那么痛。

辛姨劝说无果,便由着他去了。

最难受的莫过于求而不得。

这半年来,几乎每天都是这样。他原本不爱应酬,不爱下班之后还要加班,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变了性子,变成了工作狂人,经常连着几天泡在饭局里,或者熬夜在办公室忙工作。

闻歌觉得自己这一生,恐怕都不会有这么深刻的一晚,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温少远刚从饭局下来。

那种想要对抗却被毫无反抗能力地压在指下的感觉,让她恨透了。

闻歌当了一会儿电灯泡后,终于有了开溜的觉悟,刚要起身,便听玄关处有动静传来,她趴在沙发背上探头看去,昏暗的光线里一个分外熟悉的修长身影正倚在门上,那双眼睛幽深发亮,直直地看着她。

她的愿望很少,这唯一的一个,如今也要被狠狠地夺走。

只一会儿工夫,客厅里除了闻歌,便是温景梵和随安然。

“呜……”她拼命地抑制哭声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捂着嘴的手指被她狠狠地咬住,痛入骨髓,她却似毫无知觉一般,甚至现在只有这样的痛感才能让她清醒,才能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傅衍来了一趟,把温时迁接走了。

曾经,她也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不然为什么只有她这么悲惨?亲人在短暂的陪伴后匆匆离开,那么大的世界,她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和她血脉相连、能够亲近的人。没有母亲给她温柔的抚摸,没有父亲给她坚实的依靠,没有外婆给她贴心的照顾,她的生命似乎终结在了那段时光里,成了昏黄老旧的照片。

晚上聚在一起吃过饭,老爷子由于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劲,才坐一会儿就精神不济。辛姨扶着他上楼,吃过药,等他睡着了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而他,是她黑白世界里最耀眼的一缕阳光,照亮了她心底最黑暗的地方。

再不愿意,也需要牺牲,而她牺牲的,就是她本该无忧无虑的纯真时光。

也许没有人知道,被舅妈关在小屋子里时,她有多么害怕,每一个漆黑的夜里,她都在瑟瑟发抖。

很多事情,就是为了成长做奠基。

在一个人独处时,在疯狂地想念父母和外婆时,她甚至有很阴暗的想法,她要带着她的世界,就此沉眠。

闻歌的身子微微一僵,侧目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眼底细碎的晶莹,没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靠着她的肩,眯眼看斜阳。

她不是突然变得文静,而是一度不知道要怎么和人对话、张口,却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发出声音来,所以她开始习惯先观察对方,确定他是否有恶意。

温时迁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黑发,手指从她的脸上划过,轻声说:“长大了也是我侄女,他不护着你,还有我。”

可是那双手透过斑驳的防盗窗伸进来,就在她的眼前握住她时,掌心的温暖让她的心也随之跟着雀跃起来。

闻歌被她逗笑,挨着她坐在地板上,歪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清脆:“小姑,我长大了,也懂事了。”

那个在她站在老爷子书房门口不知所措的时候,告诉她“以后不知道怎么办了就来找我”的人,对她的纵容、对她的不同,早已如同一枚印章,在她的生命里刻上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她就在这样的光线里抬起头来,眯着眼,弯着唇笑得格外勾人心魄:“他如果再为难你,我就冲进去帮你。”

那是她的世界里,极其不同的一个存在,让她渐渐地重新打开了心门。

闻歌从书房出来,看见温时迁正等在门外,盘膝坐在地上靠着墙壁,身旁是大片落地窗,窗外的阳光热烈又刺眼。

可如今,她再次被狠狠重伤,那颗心也已支离破碎。

而这些感情在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后,闻歌早已不复当初的天真,她知道一旦涉及温家的利益,第一个被舍弃的就是在他眼里始终和温家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即使尊敬仍在,也早已没有了当初她对待他的那份真心。

她抬起头,右手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这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我……会……离开……”

很多年以前,温敬还在世的时候,老爷子生过一场重病,已经垂暮的老人,孤单地躺在病床上,那一幕让闻歌放下了所有成见,觉得他还是需要人去温暖、去体贴、去谅解、去宽容的。

如你们所愿。

闻歌放下行李箱,先去书房见了老爷子。最近喜事多,老爷子满面红光的,看到她时并未表现出不待见,乐呵呵地拉着她说了一些话,又问了问近况。

那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她耗费了全部的力气,也用光了这辈子全部的勇气。

温家依然保留着闻歌当初的房间,整洁如新,看得出来经常打扫,很多地方都已经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闻歌不记得自己那晚是怎么回来的了,她只记得自己在酒店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之后的一切,就像是断片了一样,回想起来就是满脑子空白。

傅衍对温时迁宠爱备至,这场婚礼,除了试礼服需要温时迁亲力亲为外,其余琐事都是傅衍一手包揽,以至于温时迁作为婚礼的当事人,却一派轻松悠闲、无所事事。

随安然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在整理东西,准备出国。

最后,还是随安然先受不了,拍板让闻歌住回了温家,正好能陪陪温时迁。

这是徐丽青的意思:“闻歌,你去国外上大学吧,离开A市,也离开N市,离得远远的,好好地想一想。”

因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加上温时迁大打亲情牌,不是提她最近多可怜,就是逮着她对辛姨的感情大做文章,一出八点档感情剧,声泪俱下。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一头热,是青春期最不羁的叛逆,可没有人知道,她的喜欢,付出的是她的全部。

这次匆忙地回来,A市的公寓闲置了很久又没人打扫,不方便住人,随安然原本想空出自己的房间让闻歌住两天,结果,温时迁这个程咬金半路杀出来让闻歌搬回温家小住,理由是:闻歌是温敬的女儿,是她的侄女,是她的娘家人。

原先,她还拼命地想让所有人都理解、都认同,但经过那一晚的事情后,她似乎真的“幡然悔悟”了。

闻歌笑了笑,没说话。

没用的,他们之间,真的只能到此为止了。

“羡慕什么?”随安然狠掐了她一把,“你也有别人羡慕不来的东西。”

起码这半个月来,她的世界很清静,没有人打扰她。

同样是暗恋,可碰上对的人,她的忍耐、倔强都有人珍惜、爱护。

随安然陪着她坐了一会儿,见她神情倦懒,明显没有聊天的兴致,直到准备离开时,才听她主动问起:“他知道我要出国的事了吗?”

随安然臊红了脸,瞪她一眼,眼神似娇似嗔,看得闻歌心一酥,掩唇笑了起来:“安然,我好羡慕你。”

随安然一愣,对上她清澈平静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近来好消息不断,闻歌的心情也很好,挽着随安然的手一路走到停车场,趁温景梵去开车,悄悄地凑过去和随安然咬耳朵:“我是不是要恭喜你们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可他的选择,在随安然的意料之中。

几年前,随安然刚来到A市时,闻歌就知道这个年长自己几岁的好闺密的少女心事。即使今年她事情多得应接不暇,也从未忽视过随安然的感情问题,所以多少知道一些他们之间的事。

随安然不回答,脸上的表情却足以说明了一切。

温时迁抽不开身,就让随安然来接人。在接机口,闻歌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随安然身旁低眉浅笑、神色温柔的温景梵,说是正好碰到,就和随安然一起来接她了。

闻歌点点头,眼里几乎没起波澜:“我送你出去。”

闻歌刚接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便一个人动身回了A市参加温时迁的婚礼。

失望吗?

直到温时迁打来一个电话:“闻歌,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并没有。

闻歌这个超长的暑假还没开始,就这么结束了。

送随安然到门口,闻歌这才有了一丝笑意,牵住她的手,倾身过来抱了抱她:“别哭丧着脸,我觉得出国挺好的,这也是我的选择。出国那天,你来送我吧?”随安然还没来得及答应,她又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那天,没人送我。”

填报完志愿,徐丽青没商量地把闻歌带回了N市,放在身边看管。

徐丽青和她的先生在N市,徐丽青那天有个讲座,务必到场,徐丽青的先生当晚要陪她参加晚宴,也抽不开空。

然而,一家人饭后坐下来商讨后,到底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最终还是徐丽青妥协。

闻歌其实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挑在大家都忙碌的那天离开。

闻歌的志愿是A大,即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也从未改变过这个想法。徐丽青却有些反对,N大不比A大差,如果她和先生都在N市发展,闻歌到底还是在N市比较好,再者,A市还有个闻歌的不确定因素——温少远,徐丽青哪能放心?

再离别,她已经经受不起了。

徐丽青怕她闲下来会多想,一家人马不停蹄地安排了一次旅游,等放榜时才回到A市。

关于那天那件事,徐丽青讳莫如深,不谈那晚老爷子和她说了什么,也不主动问闻歌那晚的事情,只是给了闻歌选择,推闻歌走出去。

这样的陪伴下,闻歌的高考顺利结束。

但是细微之处,不难看出她对闻歌有些怨气。

高考前夕,徐丽青的先生也辞了职,回A市小住,并开始筹划在N市开一家店。

出国前一天,闻歌很意外地接到了温少远的电话。

她回到A市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请闻歌通校,晚自习结束后由她接回家,第二天再在早课之前送到学校上课。一个月下来,见闻歌成绩稳定,依然保持在年级前三,她这才松了口气,开始专心地给闻歌补身体。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微微沙哑,不成句,断断续续地问她:“要去哪里?需不需要我帮你打点?房子找好了吗?还是住在寝室里?生活费你一年有多少,够不够用……”

徐丽青在她住校期间回N市处理了一下工作,顺便请了一个长假,便回了A市。

闻歌安静地听到最后,这才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醉意。

闻歌病愈后便回了学校上课。

她看着窗外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只回答了一句:“我去明尼苏达州,听说那里的冬天雪很大。这么远的一个地方……小叔,我把自己流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