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我和你差之微毫的世界 > 第十一章 我和你的差之微毫

第十一章 我和你的差之微毫

闻歌连一瞬犹豫也没有,便拒绝道:“我骑了车,自己就能回去。小叔你这么忙,没必要来接我放学的。”

温少远修长的手指正放在摊开的一份文件上,闻言,头也没抬:“上来。”

她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异常,舒缓轻柔,还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落在温少远的耳里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闻歌没上车,也没打算上车,她弯下腰,手指落在车门把手上支撑着自己,目光落在他散在后座上的文件时,凝了凝,先叫了他一声:“小叔。”

他侧目看向她,目光略带了几分审视,停留在她的脸上。

何兴刚接手过去,便见闻歌朝着温少远走过去,赶紧跟上。

闻歌的唇角正扬着一抹无害又天真的笑容,微微眯起的眼睛如两弯月牙,清亮得像是纯黑的玛瑙石。

闻歌眯了一下眼,朝何兴招了招手:“帮我扶一下车啊。”

这次的见面已经相隔一个多月之久,是上次请假一星期再返校后,温少远第一次见到闻歌。

后座的车窗已经降了下来,温少远坐在车内,神情冷峻,眉目凝霜。

老爷子有意撮合他和白薇,一天照着三餐的点催他出去约会。因为白君奕的关系,他连带着看白薇都有些不顺眼,怎么可能老爷子一个指令他就一个动作地去配合?

闻歌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僵滞,慢慢转过头去看了眼。

他索性躲了出去,临时带着何兴去S市出差,这一去就去了半个月,浑然不知闻歌并没有按照他交代的去温家,而是直接回了徐丽青的公寓。

何兴苦着脸,回头望了眼,道:“你自己跟温总解释吧。”

她平时有空就会回去看看,顺便打扫一下。整个公寓还和之前一样干净整洁,倒省了她折腾一番的工夫,直接就能在家开火做饭。

闻歌推着车走过去,瞄了眼停在不远处临时停车库里的轿车,努了努嘴:“我自己骑了车,不用你来接。”

他回来之后便让何兴去接她放学,连着两个星期,她不是借口要去同学家就是约了随安然一起吃饭,但最后都是回了自己家。如果这样,温少远还看不出闻歌是有心在躲着他的话,他就白活了二十多年。

得,温少远这个助理哪儿都平淡无奇,就那眼神好。

偏偏想逮她回来又不太合适,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徐丽青通过气,商量好了。徐丽青起初还不放心她一个人独住,但她执意要搬回来,徐丽青哪儿还会把人往温少远那里推?所以她抽空回了A市一趟,把门口的锁又换了一遍,加了扇防盗门,又安了加固型的防盗窗,这才放心地由着闻歌一个人住在这里。

周五放学,闻歌刚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何兴。她皱了皱眉,正想装作没看见,一走了之,就见何兴四处游走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兴高采烈地招了招手:“闻歌。”

徐丽青都同意了,他还能强硬地把她带回去?显然行不通。

反观白君奕,经此一事,他应该没少被家里的长辈“教育”,面对闻歌时再没有之前的肆无忌惮。加上这件事刚过去,连和她站在一起说几句话都怕给她招来麻烦,毕竟他和闻歌现在是老师和家长的重点监督对象。再者,这段时间,闻歌三点一线,又有意无意地避着他,保持着安全距离,两个不同班的人,一个走廊的顶端和末尾,一时竟然没有了交集,只偶尔在食堂或者寝室楼前遇见,才会一起同行。

所以,他亲自来逮人了。

至于闻歌,落了一个星期的课,一回来就投入了紧张的学习当中,光补作业就补了整整三天,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光线昏暗,闻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眉目沉敛,静静地坐在车内。

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足以让人忘掉不少事情,包括上周一轰动全校的“告白事件”,是以,两个人同时缺课请假又前后相差没几天归校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就像那时候“他们行为不检点被学校劝退”“两个人肯定都要被处分,谁让他们早恋”等恶劣的猜测不复存在了一般,再没有人提起。

“不跟我回去?”他问道,语气却强势又冷硬。

闻歌返校没几天,白君奕也回来了。

闻歌这段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胆子肥了好几层,当下也一点商量都没有地拒绝:“麻烦小叔走一趟了,我自己回家就好。”

明天一早就要去学校上课,洗完澡出来,闻歌关了灯,躺在黑暗里半晌,沉沉地叹了口气,把自己和被子扭成一团麻花,整张脸埋进柔软温香的被子里,声音沮丧:“外婆,我要怎么办?”

温少远眉心一蹙,正要说什么,眼前光线一暗,他看去,眉心骤凝。

等缓了一阵,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下床,到浴室洗去了刚才吓出的那身虚汗。

白君奕骑着车子掠过来,堪堪停在闻歌的身后,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怎么还不回去?”

坐在夜色里,凉如寒冬。

闻歌回头看见小白,显然也有些意外,嘴上却顺势回答:“正要走了,一起?”

好不容易挣脱了梦境,闻歌翻身坐起,打开了灯。

白君奕挑了挑眉头,没想到闻歌会主动要求和他一起回家,脸上的欣喜之色还没压下去,便赶紧答应了下来。

刚有一点睡意,噩梦便紧随而来。

闻歌转身从何兴手里接过自己的自行车,朝车内的温少远挥了挥手,神情自若:“小叔,再见。”

整夜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闻歌翻来覆去也没能睡着。

话落,看也不敢看身后男人已然黑沉的脸色一眼,头也不回地跟白君奕离开了。

再不愿意正视,今晚也让她豁然明白,她和温少远之间何止一条沟壑,可以说是一条大裂谷,想要翻越这道屏障,难于登天。

等骑出一段路,确定已经离开了温少远的视线范围,闻歌这才悄悄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一直僵硬地踩着脚踏的脚。

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寄人篱下、孤身一人,连个依靠都没有,哪有底气去喜欢他?

何兴一脸尴尬,他为难地瞄了眼车后座上闷不吭声的温少远,灰溜溜地坐回驾驶座,想了想,提了几分小心地透过后视镜看了温少远一眼,问道:“老板,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他的年纪足以成家了,而她还在上学;他已经事业有成,而她一无所有;他只当她是责任,没有其他任何想法,而她泥足深陷,把他当作了全世界。

温少远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直到闻歌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这才低下头,含糊地说了一声:“不用了。”

这种想法一在闻歌的脑海里浮现,她便头疼欲裂,不敢再往下深想。

垂下眼,他眼底蓦然翻涌起一股沉郁的墨色,周围突然一静,他升上车窗,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回酒店吧。”

可是,就算走掉了一个白薇,还会有不同的女人慢慢走进他的生活,他会谈恋爱,他会有自己喜欢的女孩……

回到家,闻歌先煮了饭,又赶紧骑车去超市买食材。

他的事,她不能冷眼观之,不能冷静处之,她只想把白薇赶走。

到了傍晚,蔬菜和肉品都不新鲜了,闻歌只挑了一小份牛肉和一根胡萝卜,又提了一把青菜——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一荤一素,再加个萝卜干。

她突然悲哀地发现,温少远对她的影响远比自己察觉到的要多上更多。

萝卜干,闻歌只买L市产的。

脑袋里盘旋的始终是最后那一幕——温少远看向白薇的那个眼神,以及白薇低眉浅笑的模样。

她小的时候,外婆养着她,要早起上学,早餐不是馄饨就是白粥。每次煮了白粥,外婆总会给她配上一个咸鸭蛋和一小碟萝卜干。

闻歌一回屋就趴在了床上,没吃饱,肚子还咕咕地叫着,她把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懊恼得直踢腿。

她喜欢吃咸鸭蛋的蛋黄,剥开一小块蛋壳,用筷子把整个蛋黄都搜刮空了,配着脆爽又带点甜味的萝卜干,常常能喝两碗粥。

被踩了一脚的温少远,脸上的表情一滞,顿时黑了脸。他转头看向大步上楼的闻歌,眉头微动,一时不知道是要气还是要笑,烦闷的心情却意外地好了几分。

后来有一次,她在去学校的路上突然想起自己没带水瓶,折回去拿,一进屋就看见外婆眯着眼把蛋清都刮进碗里,那满头的银发和不太利落的手让她顿时一阵心酸。此后,她连带着对咸鸭蛋都不待见起来,总觉得自己留个蛋清给外婆吃,很不孝顺。

闻歌霍然站起,迈步绕过椅子时,不动声色地狠狠踩了温少远一脚。就这样还不解气,气哼哼地上了楼。

后来……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哪还能忍!

牛肉炒胡萝卜丝出锅时,远在N市的徐丽青打来电话问候。

闻歌循着他的视线看向白薇,白薇正低眉浅笑,唇角一抹羞涩的笑意,看得闻歌心底顿时有个风箱呼啦呼啦地拉起,像是心里破了一个洞,正不断地往里灌着冷风。

自从闻歌搬出来单住后,徐丽青的电话便来得很是频繁。她总是放心不下闻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电话来确认她的状态,叮嘱她注意安全。

她侧目看向温少远,后者连眼神都没分过来。

头几次还是觉得挺窝心的,时间一久,闻歌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她的胸口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挪不开,只能费力地喘息着。

那年遇到的事,反而是她这个当事人不怎么当一回事了。

闻歌哪里听不出来老爷子不是关心,而是在撵她回房间,咬了咬唇,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地掐进肉里,疼得她脸色微微发白。

说起来,徐丽青对闻歌为什么突然从温少远那里搬出来并未关心过,甚至一句话都没问过。起初,闻歌觉得徐丽青是尊重她的选择,可是单过这么久,徐丽青连温少远的名字都没提起,不禁让闻歌隐隐觉得,大家似乎都对某一件事有着一种几乎默契的沉默,老爷子是这样,徐丽青是这样,温景梵是这样,就连温时迁也是这样。

温少远伸出去的筷子刚挨着碟子,闻言,瞥了眼她草草扒了几口饭的瓷碗,正要开口,老爷子却先一步笑出声来,慈眉善目地道:“是不是不合胃口?那先回房间吧,等会儿肚子饿了再让辛姨给你煮点吃的。”

她搬回来住后,温时迁来看过她几次,偶尔会留下来吃顿饭,但一反常态地,很少在她的面前提及温少远。

突然,她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桌上的气氛一滞,瞬间,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她,她却没有半分不自在,垂着眼,一字一句道:“对不起,我吃好了。”

这种感觉,并不太好。

闻歌越吃越怄,连平日最爱的可乐鸡翅都吃不下去,咬了一口含在嘴里,眼里直冒火。

吃过饭,闻歌正要收拾餐桌,忽听门铃声响起,吓了她一跳,忙放下手里的抹布去看看情况。

老爷子对白薇温言软语,辛姨对白薇关怀有加,温少远虽然没什么表示,但全桌人都盯着他,好像白薇是他既定的女朋友般。

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时,闻歌有种窘窘的感觉,犹豫着是装作不知道闭门不见呢,还是打哈哈把人迎进来?前者大逆不道,后者……

这个认知让她对白薇的印象一下子跌到了底,这也直接导致白薇在饭桌上的一举一动都被成倍放大,落在她的眼里便格外刺眼。

还没等她想明白,温少远沉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开门。”那双眼睛直直地看向猫眼,目光似能穿透一般。

但从温少远刚才那几句话里传递出来的信息,闻歌也知道白薇没有坏心,但她确实没怀好意。

闻歌不禁心头一跳,轻拍了一下脸,让自己看起来脸色好一点后,一弯眼睛,笑眯眯地打开门:“小叔,你怎么来了?”

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让闻歌混沌了一下午的脑子又变成了一团糨糊。

温少远没接话,径直走进屋来,目光在鞋柜上扫了一眼,这才问她:“吃过饭了?”

闻歌惊怒地起身,正要撸袖子去讨个说法,温少远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语气平静:“就让老爷子误会着吧,没什么不好。”

闻歌刚关上门,回头见他似在找什么,多年来相处的默契让她立刻蹲下身来,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式拖鞋:“这双没穿过。”

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就是了!

把拖鞋放到他面前,她这才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刚吃好。小叔,你吃过了没有?”

谁知道,转眼连白薇都知道了,还讲给了老爷子听,这也太过分了!

温少远顺着她手里提着的那双深色拖鞋看向她白皙的手指,目光再越过她宽大的校服直接移到她的脸上,丝毫不客气地道:“没吃。还有剩饭吗?”

她回家没多久,白君奕就着急忙慌地打电话确认她的“安全等级”,说是温少远白天打电话问过白薇,她有没有和他联系,以为温少远这是要严防死守,之后才知道是闻歌跟温少远闹不愉快离家出走了。

所以……是来蹭饭的?

还能有谁,臭小白呗!

温少远像是没看到她脸上迟疑且奇怪的表情,径直走到餐桌前,看了眼剩了一大半的菜和被解决得只剩下丁丁的萝卜干,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反问:“就吃这些?”

“我听着像是你跟白家那小子早恋了,还闹离家出走。你杵在那里半天,就什么都不知道?”话落,温少远的目光远远地往客厅扫了一眼,问道:“这些事,谁告诉她的?”

“这些怎么了?”胆儿肥了不少的闻歌噘起嘴,半点没有被温少远的气场吓到的样子。

闻歌听得一头雾水,脑子都打结了,傻乎乎地问道:“误会什么?”

去厨房看了看“余粮”,全部搜刮出来也只有一碗,她端过来,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就这么点。小叔,你要留下来吃吗?”

温少远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把外套扯下来的闻歌,微眯了眼:“老爷子知道了,白君奕在全校师生面前跟你告白,你被校长请家长,包括离家出走一天一夜……没带脑子?这种时候不解释,等着被误会?”

回应她的,是温少远拉开椅子的声音。

闻歌疑惑地转头去看,还没看到他,便被兜头扔下来的外套盖住了脸。

他坐下,接过闻歌手里的筷子,动作自然得像是发生过很多次一样。

身后一时没了动静。

闻歌看得发愣,一恍惚,好像看到了从前。

闻歌心里难受极了,看也没看身后站着的温少远,僵着身子坐在那里,嘟哝了一句:“我哪是喂蚊子,我是等着被蚊子抬走。”

那些和温少远相处的时光,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的眼前飞快地掠过,她这才恍然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回忆,而她现在已经无法把他单纯地当成小叔看待了。

她刚低头擦眼睛,手指碰到一抹湿润,便听头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坐在这里喂蚊子?”声音低沉醇厚,像拉满的弦,余音绕耳。

闻歌在一旁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见他正吃着,不好意思再围观,扭头去厨房刷锅洗碗。

那颗本就百孔千疮的心跟被人不断地掐紧般,最后竟闷得隐隐发痛。她索性一屁股在楼梯口坐下来,目光凝着看向客厅里那盏璀璨的水晶灯,只觉得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她可是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第一步就是不要过分依赖他,而这一点到目前为止,都做得非常棒不是吗?当然,她才不会承认所有出发点只是因为想躲着他——不想见到他,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也不想再以“他的责任”与他的生活发生交集。

闻歌站在楼梯口,听着客厅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觉得刺耳极了,脚步僵在原地,怎么都迈不开。

闻歌收拾好了厨房,温少远也吃完了,他收起几个空掉的盘子拿进来,也没让她洗,丢过去一个干净的毛巾让她擦干手,自己将盘子放进了满是泡沫的水池里。

饭点时,辛姨在楼梯口叫了两声,没听到回应,正要上楼,就见闻歌耷拉着脑袋走下楼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辛姨以为她吃坏了肚子,仔细问了几遍,确定没有不舒服的症状,这才回厨房继续忙活。

闻歌看着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泡进水里,思想斗争许久,终究没让自己控制不住地包揽过来。

这一躲,闻歌连听到前院传来轿车的引擎声都没下去——下去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她闷在房间里装蘑菇就好。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保鲜柜里还有几个苹果,拿出来洗了洗,削了皮,细心地切成片,最后又插上了几根牙签。

白薇站在楼梯口,看着她一步步迈上去,勾了勾唇角,回了客厅。

一回头,便对上温少远深沉难辨的眼神,似席卷了整片夜色,凉如水,淡如风。

闻歌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上了楼。

“为什么搬回来?”他问。

“不会处分的。”白薇回答。

闻歌早就想好要怎么回答了,丝毫没有扭捏:“我长大了,不想跟小叔住了。”

她不自在地看了白薇一眼,又问:“那处分……”

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不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温少远丝毫没有诧异的表情,只凝视了她一会儿,伸手越过她身侧端了苹果走出去,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闻歌嗯了一声,心里烦躁得像有一只猫爪在不停地挠,原本只是微微地痒,后来便成了隐约的刺痛。

就像很多个他们在一起相处的夜晚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白薇笑了笑,走近:“他没事,倒是你被他连累了,可别生他的气。我已经帮你好好教训过他了,谅他以后也没胆子再乱来。”

闻歌站在厨房里,听着客厅传来的新闻播报声,鼻子酸得难受,突然很想哭。她回到洗手池边,掬了几捧水洗了洗脸,这才清醒了几分。

扭过头时,她闷闷地问了一句:“白君奕还好吗?”

闻歌走出去时,温少远嘴里正叼着一片苹果,闻声,侧目看了她一眼,并未多问什么。

闻歌心里暗呸了一声,动了动唇,见她关切地看着自己,冷静了一会儿才摇摇头。

就这样,两个人分别坐在沙发的两侧,看了一会儿新闻后,他站起身来。

白薇一愣,站在原地看着她,许久才想起来问一声:“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闻歌的目光立刻转向他。

不料,闻歌停是停了下来,转身看来时,那张脸却是黑沉沉的,嘴唇被咬得发白,整个人看上去就跟炸药一样,怒火冲天。

温少远四处检查了门窗,这才走回来,关了灯光耀眼的水晶灯,留了一盏照明的白炽灯,抬步往外走——这是要离开的意思了。

白薇刚从卫生间出来,正要往回走,就见闻歌正往二楼跑,想也没想就叫住了她。

闻歌赶紧起来送他,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换了鞋,开了门,一句“小叔再见”刚到嘴边,温少远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非常自然地说道:“明天晚上饭菜都加点量,今天的不够吃。水果不用买了,我那边有人送了些,来吃饭的时候带过来。”

后半段话一下刺痛了她,闻歌一把丢开手上的菜叶,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捂着肚子借口要去上厕所,再也无法在那空气窒闷的厨房里待下去,转身就跑了。

话落,见身后的小女孩一脸呆滞,回不过神来的表情,他窒闷了一晚上的气终于顺畅了,背对她后,悄悄地扬起了唇。

“你小叔对你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哪能谈个恋爱就不疼你了?再说了,小歌儿也是要长大的,总有一天会离开小叔。这一分开,日子都不过了啊?”

眨眼,一学期已过。

辛姨又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声愉悦:“你的时迁小姑啊,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她跟温敬关系好,听说大哥要给她娶个嫂子,不高兴了好久,生怕自己被夺了宠,还是温敬哄了好几天,这才高高兴兴地帮着办喜事。后来君瑜进了门,时迁也和她关系好得很。

暑假开始前几天,闻歌就打包好了行李,等散学式一结束,就大包小包地去N市投奔徐丽青了。高二开学前两天才回来,她带回来的不止N市的特产,还有徐丽青奖励的手机。

闻歌没回答,择着菜叶的手一顿,眼底浮起几分冷嘲,连声音都沉闷了起来:“是啊,这样小叔就不疼我了。”

至于温少远这种奇怪的举动,闻歌也跟徐丽青说起过——自从那次徐丽青退让妥协后,“母女”俩的关系越来越好,有些弄不明白的事,闻歌也会主动和徐丽青分享。

辛姨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容一敛,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忘了你还小,这些不该跟你说的。这话说得怎么酸溜溜的,可是吃未来小婶婶的醋了?”

徐丽青回应她的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什么也没说。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少女的软糯,闷闷的,像是埋在了棉花里。

闻歌整个暑假什么都没干,光揣摩徐丽青这个笑容隐含的意思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闻歌打断:“辛姨,太爷爷是不是想给小叔介绍女朋友啊?”

高二开学,文理分班。

辛姨的兴致却不减,笑了笑,自顾自地说起来:“听着那女孩的职业倒是挺好的,是个女警察。你小叔不喜欢太柔弱的女孩,这个倒是合适。长得也好看,瞧着性格也是不错的……”

闻歌选择的是理科,学理的女生少,她初中那个班的同学,只有她和李佳妮被分在了一个班,她们理所当然地成了同桌。

闻歌头也没抬,瓮声瓮气地回答:“不知道。我跟她一点也不熟。”

闻歌的数学薄弱,高二分班后,再不敢掉以轻心,上课认真听讲外,下课后更是用功,作业认真完成,有空余时间就拿温少远开学不久后给她带过来的几套试题练手。

辛姨却未察觉,随口问道:“我听那个女孩说她的弟弟和你是同学,那这个女孩子怎么样,小歌儿知不知道?”

自打那天温少远来蹭饭后,这种模式似乎就被默认了一般。

闻歌一听,心中的那团火越烧越旺,但对着辛姨,到底什么也没说,在辛姨身旁坐下,帮着择菜,只那挑起的眉毛、紧抿的嘴唇、鼓起的双颊,无一不表明她此刻非常不高兴。

周末放假,温少远要是过来,都会提前给她发个短信,就算不来,也会在她临睡前让她关好门窗。

辛姨正在择菜,见闻歌过来,也没多问,只让她过来帮忙,晚上多了两张嘴,饭量都要翻倍。

这样不咸不淡、不进不退的相处模式,闻歌一时也说不上来到底有没有违背她的初衷。

身后,老爷子看向她的目光幽深又沉凉,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这才移开目光,唇边重新挂上了笑容,继续寒暄。

努力的结果自然是可喜的,闻歌期中考试名列前茅,依旧保持着辉煌的战绩,但比起在理科上具有天生优势的白君奕,还是差着很大一截——他在全年级前十的最前面,她在最后面。

心里揣着一团火,闻歌再也坐不下去,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客厅。

两个人一个前十的榜首,一个榜尾,连李佳妮都忍不住调侃:“要不是知道你和白君奕没什么,这都能说是另类的秀恩爱了。”

想明白这点,闻歌怎么也坐不住了,总觉得几个人一团和气地说话,她别扭得不行,而白薇那弯弯的眼睛更是让她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醋意,她对白薇的好感消失殆尽。

闻歌置之一笑,没回应。

老爷子跟对方这样友好的交流方式,一个个又使劲地夸奖对方的孙子、孙女,目的明显得就差盖个戳了,她要是还听不出来,真是白长这么多年了——白家那位爷爷,正在打温少远的主意呢!

半年前,她和白君奕的关系被传得沸沸扬扬,半年后,已经没人再把他们两个扯在一起。

闻歌陪坐了半天,渐渐地觉出味了。

考试后迎来的是一学期一度的家长会,闻歌纠结了一个星期,到底没跟温少远提起,直接瞒了过去——她不想温少远再以她“家长”的身份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不经意间和闻歌的视线对上,她总是眯起眼睛一笑,一副很熟稔的模样。

她自以为瞒得滴水不漏,没想到那天晚上,温少远临走前,突然问她:“家长会的事,不打算告诉我?”

坐在一旁始终保持安静的白薇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浅笑,一双眼睛盈盈有光,眼神温和,偶尔听老爷子讲到好笑的地方,更是配合地轻笑几声,恰到好处,也不会怯场,谈吐得宜。

闻歌杵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她想她那时候的表情一定傻透了。

只是碍于白君奕上初中前,一家人都定居在外省,才走得不勤,现在孙子都上高中了,闲散在家,便来串串门,认认亲。

温少远到底没去学校,只在当天中午给闻歌的班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详细地了解了闻歌的在校情况和学习情况,非常配合地说是自己赶不回来才无法到场。

闻歌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这才听明白,原来这位老人是白君奕的爷爷,当年和老爷子的长子是很好的朋友,年轻的时候没少来温家串门。

那一次的家长会因为有些学生不够重视,态度不够积极,根本没通知家长,导致出席的家长人数太少,班主任还拿温少远做例子,在全班同学面前狠夸了闻歌一顿。

老爷子让闻歌在他身边坐下,不知道听白薇说了些什么,这会儿看着她的目光虽然依旧慈爱温和,却隐约带了几分幽深和沉敛。他没有再跟白薇聊起之前的话题,转而和那位看上去有六七十岁的老人谈起了温少远。

当然,闻歌臊了一脸,差点抬不起头来。

闻歌乖乖地叫了声“爷爷”,转头迎上白薇含笑的目光时,顿了一下,叫了一声“姐姐”。

高二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后,闻歌与以往一样,散学式一结束便起程去了N市。

老爷子笑得一团和气,朝她招招手,向在座的两位客人介绍道:“这就是我的曾孙女,温敬的女儿闻歌。”

温少远送她去的机场。

刚擦干手迈进屋里,一抬眼,赫然见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白薇和另一个陌生的老年人时,闻歌不禁愣了一下。杵在客厅门内好一会儿,她这才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色自若地走了过去。

一路送到安检,他把行李箱的拉杆递给她,看着小半年个子又往上蹿了些的闻歌,一时感慨——这女孩,是他护着长大的。

闻歌的眼皮跳了跳,疑惑地看了眼辛姨,不敢耽误,忙洗了手跟了过去。

闻歌进安检之前,想起什么,转身见温少远还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小叔,过完年,我就十八岁了。”

不料,嘴里那块甜腻的糕点还没咽下去,便听辛姨叫她出去:“闻歌,老爷子让你也过来。”

我十八岁了,小叔。

闻歌闲着没事,学着给花草剪了剪枝叶,来来回回拨弄了好几下,一点也没有老爷子刚才的得心应手,又怕剪坏了被老爷子唠叨,干脆坐在木花架旁喝她的下午茶。

徐丽青在年前放了假,提前买好了去海岛的来回机票,也订好了度假的酒店,只等闻歌的飞机一到,接到人,在机场候机六个小时,便能飞去海岛度假。

日头正要偏西,挑这个时候来拜访,也不知道是不是瞅准了想留下吃个饭。

闻歌在机场看见提着行李箱的徐丽青,又听她说了计划,彻底被“惊喜”到了,直到坐上了去海岛的飞机,闻歌的脑袋还是蒙的,对徐丽青突然的雷厉风行颇有些不适应。

老爷子也没问来的人是谁,接了水洗干净手,便和辛姨一起去前厅了。

广播里,空姐轻柔的声音响起,播报着即将去往的目的地。

来温家的客人不少,通常都是老爷子结交了一辈子的金兰兄弟,赋闲在家,遛遛鸟、下下棋、养养花、逗逗猫,退休的生活过得比任何人都舒服、惬意。

徐丽青看着闻歌难得迷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路。

老爷子还未说完,辛姨从前厅穿过来,说家里来了客人。

到机场时,正好赶上一场大雨,滂沱地下着,闻歌和徐丽青在机场门口没站多久,裙子便被雨水打湿了,感觉凉丝丝的。

一谈及自己的奋斗史,老爷子满脸红光,尽是得意之色。那是他的战场,他布衣上阵,戎马一生,为自己、为子孙后代拼下了整座江山,如今的一切成就都是他的奖章,让他如何不骄傲、不自得?尤其见闻歌听得认真,更是讲得起劲。

等酒店的大巴车一路行驶到酒店时,雨也停了,咸湿的海风吹来,脱去了厚重笨拙的冬装后,是说不出的轻便惬意,温暖舒适。

老爷子兴致盎然地修剪着花枝绿叶,一旁的木桌上是辛姨端来没多久的糕点,闻歌双手支着下巴,边听老爷子讲自己年轻时候的创业经历,边往嘴里塞着糕点。

已经是晚上,这里的天似乎比别处干净透亮,尤其是刚下过雨,墨黑的天空莹润得像是一块琥珀,微风吹拂间,夜色似乎也缓缓地流淌了起来,温如玉,淡如水。

连日的大晴天,阳光灿烂,这些花草刚抖落了寒冬的冰霜,娇嫩得无法承受烈阳高照。

除夕当天,闻歌因为肚子痛,上午便没跟徐丽青去见她的朋友,一个人留在了酒店里。中午去餐厅吃饭时,竟意外地见到了傅衍——温时迁的男人,他正和一个浓妆艳抹、长相美艳的女人共进午餐。

周日的下午,闻歌陪着老爷子在后花园里给花浇水。

临窗的位置能一览无遗地看见不远处碧蓝色的大海,金色的阳光投在水面上,水光潋滟,闪闪发光,像是坠了一条银河,星光熠熠。

只是这样的生活没过几天,就有一位不速之客突然打破了这小心翼翼维持着的平和,在闻歌的世界里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闻歌站在过道上,顿时挪不动步了,正纠结着是当作没看见赶紧转身走开呢,还是跟小叔学,沉稳冷静、神态自若又友好积极地上去打个招呼呢,下一秒,傅衍已经抬头看了过来。

既然有心让随安然进酒店,便不会刻意刁难,即使表现不突出,只要达到及格线,就能拿到盛远酒店的通行证,更何况,随安然的面试结果,几位面试官都很满意。

当然,闻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过道上,傅衍看不见那才是眼神有问题。

大概是知道她坐立难安地在等消息,温少远也没卖关子,人回不来也打了个电话给她。

闻歌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闻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比当事人还要激动几分,要不是碍着面试那天是周六,她被温时迁捎带着回了温家,肯定要缠着温少远问结果。

不料,傅衍却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除此之外,便是温少远真的在盛远酒店给随安然空出了一个职位,让她先过来面试。

闻歌和傅衍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匆匆一瞥,这样正面相遇还是头一回。

她的婚期将至,最近正忙着筹备婚礼,只留下一起吃了午饭,就赶紧回去了。

她僵在原地,一双眼睛也定住不动,唇角挂着的笑容别提多别扭了。

温时迁隔日来了一趟,没问原因,只端出了小姑的架子把闻歌训了一通,语气毫不留情,却让闻歌听得格外舒坦。

一直等他走到面前,闻歌重新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叫了一声:“姑父。”

他的存在已经刻入她的生命里,无法割舍,无法谦让。

傅衍的眼神变了变,竟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来,只是唇角微抿,依然是不好亲近的清冷样子。

没出息吗?但比起所有,都没有失去温少远让闻歌更加恐慌、害怕。

“一个人?还是跟温少远一起来的?”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

现在不管谁跟闻歌提起温少远,她的脾气都会很不好,但是在傅衍面前她不敢摆脸色,于是闷闷地回答了一句:“我跟徐阿姨一起来的。姑父,你怎么在这里?”

温少远也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一次闻歌的离家出走,没有秋后算账,也没有再对她摆脸色。

温时迁家里的情况傅衍知道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闻歌口中的徐阿姨是谁,并没有再追问,只回头看了眼座位上正托着腮往这边看的女人,淡声道:“有点事要办。”

闻歌选择了装傻充愣,回去之后绝口不再提起这场不是时候的“表白”。

闻歌顿时又是一脸的便色——和这种看上去就不是良家妇女的女人,能办什么事?

这一场无声的拉锯战,连硝烟都未燃起,便已经结束。

腹诽是腹诽,表面上她却装出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转身就要走:“那我不打扰姑父,先走了。”

不成熟也没关系,有他庇护。

傅衍也不拦她,只眼底的笑意一深,颇为愉悦。

温少远想起刚才随安然对他说的那句“她年纪小,不懂事,做事也不会思前想后,还不够成熟”,忽然笑了。

闻歌的那点心思全部写在了脸上,亏她还能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话,不知道心里已经纠结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看出来,他此刻的行为有些出格。就一个女人?哦,也许她觉得这是他瞒着温时迁做的。

闻歌被问住了,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在说——盛远酒店现在都是A市屈指可数的大酒店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闻歌饭都没吃,直接回了房间,关上门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又开始后悔——她跑个什么劲啊,又不是她做贼心虚,就该大大方方在邻桌坐下来边吃边听啊!

她还来不及揉揉额头,便被温少远一把拎开,离他几步远后,才听他问:“你自作主张还是问过她的意思了?”

正盘算着等会儿再下楼去一趟,便听见有人敲门,服务员的声音温柔又亲切:“客房服务。”

“安然的学习也很好,反正要去酒店实习,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叔,你……”话还未说完,闻歌一头撞进了突然转身的温少远怀里。

闻歌疑惑不已,没急着开门,而是隔着门询问清楚了情况,这才放人进来。

“小叔,你应该见到安然了吧?她是A大酒店管理专业的,你看,她的外形、气质、谈吐都很不错,能不能在盛远给她安排个位置啊?”闻歌跳下床,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跟着他往门口走。

打开门一看,服务员正站在送餐车后,看见她温柔地一笑,把午饭送了进来。

闻歌顿时扬起唇角笑起来,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璀璨的笑意,亮得像是流星划过,等温少远再凝神看去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闻歌吸着冰镇过的饮料,看着压在烟灰缸下那沓被退回的房钱,还在回味刚才服务员说的那番话:“午餐是傅先生让我送上来的,傅先生让我转达一声,这家酒店的负责人是温少远。”

“没有下一次。”他妥协。

闻歌现在不止脾气不太好,浑身都不太舒坦了。

温少远转头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她黑曜石般明亮的双眼,正弯着一丝盈盈的浅笑,看着他。

她把吸管咬得咯吱咯吱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些纠结有多好笑。

这么没头没脑的话,温少远却听懂了,她是在解释昨天下午的事。

傅衍要干点不好的事情也不会选在温少远的地盘,她刚才还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跟温时迁透个底呢,简直多此一举。

乖乖地让温少远擦干净脸,见他转身要出去,她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口:“小叔,我刚才梦见外婆了,她说我不乖,让我给你赔个罪,我以后都不乱说话了。”

晚上徐丽青回来后,听闻歌说起这件事,瞥了眼桌上每样她都只咬了一口的西点,摇摇头,笑骂了一句:“小心眼。”

闻歌没敢反抗,脑子一团糨糊不说,从刚才看见他后,就没出息地惊喜又兴奋,哪还记得前一天他摆了冷脸的事,真是给一点甜头就想摇尾巴。

闻歌挠挠头,没敢跟她争辩,抱着睡衣去洗澡了。

温少远没直接回答,睨了她一眼,眼神不减凌厉:“擦完脸跟我回去。”不容抗拒的语气。

睡觉前,闻歌意外地接到了温时迁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懒洋洋的,拖着尾音,犹带着几分妩媚。很多年之后,当闻歌自己也经历了某些事,她才恍然,那是被疼爱的人才会有的。

闻歌仰着脸满足地叹了一声,仔细地打量了好几遍他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叔,我们这算不算和好了?”

“我听傅衍说,在H市看见你了。”

温少远并不经常做这种细致的活,力道却轻重适中。

闻歌刚吹干头发,正坐在阳台上吹海风,闻言嗯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闭起眼来。

幸亏温少远之前已经想明白了,不然这会儿估计把毛巾扔她脸上的心都有了。

温时迁也没再提别的,就问了问她的近况,挂断电话之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提起了温少远:“闻歌,你什么时候和你小叔联系下,他年初三出差到现在一直没回家,过年都这么忙,小心把身体弄垮了。”

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型。

这样没头没尾的交代让闻歌都不知道怎么回应,所幸,温时迁说这句话也没有等闻歌回答的意思,径直挂断了电话。

无声的对视之中,闻歌便领会了他的意思,乖乖地挪到床边,对他递过来的毛巾视若无睹,仰起头来,一脸赖皮地看着他:“小叔给我擦。”

徐丽青洗完澡出来,见她盯着手机出神,随口问道:“谁的电话?”

温少远虽然不打算和她计较了,但依旧没给好脸,沉着脸看了她一会儿。

“小姑的。”她弯起眼睛笑了笑,突然哑了声音,“我有点想小叔了。”

闻歌瞪圆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温少远,大脑瞬间“当机”了:“小、小叔?”

大年初六的早晨。

还未等他开口,上一秒还呆呆的人一个翻滚从坐姿变成跪坐,往床的里侧缩了缩。

闻歌睡意蒙眬中,依稀觉得有晨风轻推着床帐,耳边是晨起鸟的轻鸣声。

她的头发睡得乱蓬蓬的,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鼻尖还沁着汗,两侧脸颊是刚睡醒时才有的嫣红,看上去狼狈又招人疼爱。

她睁开眼,手遮在眼上,倦懒地又眯了一会儿。

等温少远拿了湿毛巾回来,闻歌已经醒了,正呆呆地坐在床上,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推门而入的他。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说话,她翻了个身,听了一会儿,直到听到熟悉的低润的男声,猛然清醒过来,一骨碌钻出纱幔,光着脚丫奔向露台。

温少远等了一会儿,不见她醒来,站起身,又替她掩了掩被子,关了壁灯,留下一盏小夜灯后,便开门出去了。

阳光透过阳台上的木质大门投射进来,映照得整个房间格外明亮。

睡着的人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皮子动了动,懒洋洋的,却并未睁开眼睛。

闻歌用力拉开门,清新又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海风特有的咸湿味道,让人精神一振。

“闻歌。”

露台上的木桌前,正坐着温少远和徐丽青,听见声音,他们一齐转头看来,温少远的脸上是还未褪去的笑意,温浅得就像这抹阳光。

想着这些,温少远的倦意也渐起,他收回目光,从窗口看向远处,等意识清醒了些,这才轻轻地收回手,掐住她的脸颊微微用力。

闻歌站在那里,前进的脚步蓦然停住,差点迷失在他这样的笑容里。

算了,跟她置什么气?十七岁,正是懵懂的青春期,说的话哪能作数?只是以往他一直刻意忽略的一些事情,真的要重视起来了。

温少远是今早来到H市的,知道徐丽青带闻歌住在这里,赶早过来了一趟。

他的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无奈至极。

徐丽青的假期明天结束,今天晚上便要带着闻歌返程,在这里遇到温少远也有些意外。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不多,一是现在金融的大环境,二便是闻歌,而后者显然被他们提及得更多,在闻歌过来之前,他们正在谈论的便是她。

温少远刚想避开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微微的幅度,他的手指擦过她的嘴唇,柔软又温热,身子蓦地一僵,再不敢乱动。

今年徐丽青所在的学校开学早,比往年要提前几天,原定的计划是闻歌跟着她先回N市休息几天,再坐飞机回A市,现在温少远在这里,完全可以让闻歌和他一起回A市。

五官长开了不少,虽然还有几分稚气,但依稀能看得出她以后的样子。睡着的时候毫无防备,软乎乎的一团。此刻抱着他的手臂,脸颊贴在他的掌心,呼出的热气,撩得他的掌心微微地痒。

昨晚下了一场雨,露台的原木木板上还有未干的水迹,她踩到了几处,脚心被沾湿,一阵风吹来,一片冰凉。

他轻叹一口气,就着这个姿势侧身靠在床头,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闻歌瞬间清醒了不少,留下一句“我先去洗脸”后,转头钻进了卫生间,洗脸、刷牙、换衣服。

原本还想着找到她之后一定要让她知道“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的后果,可是现在,她脆弱得像只小兽,蜷缩在他的手边,抱着他的手臂在睡梦里都哭得这样伤心,他一下子什么脾气都没了,眼里只有她,也只看得见她此刻的依赖。

等她做完这些,酒店准备的早餐也刚好送到——一块蛋糕、一个三明治、一杯热牛奶。

温少远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蛋糕的夹层里有水果,奶油香而不腻,味道好得不行。她吃得急,唇边沾了一些奶油,眯着眼餍足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花猫。

还在睡梦中的人呜咽了一声,突然翻过身,将他还来不及收回去的手臂紧紧抱住,那张热乎乎的脸贴过来,挨着他的掌心,然后,一声低不可闻的“外婆”从她的嘴里溢出,她缩了缩身子,又蹭过来些。

等她吃完,温少远拿了一包湿纸巾倾身递给她。

“哭什么……”他无奈地低喃了一句,伸出去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顺着她的手臂碰了碰,预料之中的冰凉。

闻歌接过来,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小叔。”声音清脆又利落。

应该哭了有一会儿了,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她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眼皮微微肿起,粉红的一片,睫毛被打湿,正轻轻颤动着。嘴唇微微地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温少远的动作却是一僵,抬眸看了她一眼,话语意味深长:“跟我不用说谢谢。”

正要碰她的手僵在半空,温少远低头看着她,整张脸隐在昏暗里神色不明。

眼见气氛僵住,徐丽青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问闻歌:“你小叔在这里出差三天,你要不要先留在这里,等你小叔忙完了,带你一起回A市?”

温少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先去关了窗,走到床边正要叫醒她,才发现她正在哭。

话音刚落,温少远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闻歌的身上,安静,和煦。

床上睡着的人丝毫没有保暖的自觉,薄被搭在肚子上,手脚都露在外面,白嫩嫩的一大截。

闻歌思忖了片刻,摇摇头:“我跟你回去。”

窗户大开,夜风伴着窗外的路灯灯光卷进屋内,带着春末夏初的凉意。

看着温少远瞬间冷下去的眉眼,闻歌咽了一口口水,镇定地又补充了一句:“小叔出差肯定有公事,我一个人留下来只能在酒店里玩,还不如跟阿姨回去。”

他并没有闲情逸致观察房间的摆设格局,进屋后,打开了壁灯,一眼就看见不大的卧室里,蜷缩在床上的闻歌。

徐丽青有些尴尬地看了眼被闻歌折了面子的温少远,笑了笑,覆住闻歌搭在木椅扶手上的手,轻拍了拍:“那就跟我回去吧,反正机票也买好了。”

温少远没坐多久,喝了几口茶,便起身去看闻歌。

温少远也没有异议,只是看向闻歌的眼神多了几分高深莫测。

说完,随安然借口去忙论文,抱着电脑去了书房。

他又待了片刻,只是再没有刚才来时的那份心情,等到何兴的电话后,便起身离开了。

也不等温少远回应,随安然把自己房间的位置指给他:“她就睡在我房间里。”

闻歌去送他,到房间门口才几步路,想了想,装作不经意一样跟着他继续往前走,一直送到了酒店的大厅。

从刚才温少远进屋开始,她就感觉到了他收敛起来的气场,也能感知他对自己的客气,这才壮着胆子替闻歌说了这些话,好让两个人的关系不那么僵硬,就是不知道这样对他有没有用。

她返身要回去,再见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温少远握住手腕直接拉进了偏门一处工作室里。

说完这些,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温少远,见并没有不耐烦,这才放下心来。

他突然的强硬让闻歌措手不及,竟毫无反抗地被他带了进去。

随安然不动声色地看了温少远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那双眼睛似能看透人心一般,明亮清澈:“她年纪小,不懂事,做事不会思前想后,还不够成熟。我比她年长几岁,也许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是僭越了,但是对于她而言,温先生是非常重要的。”

工作室内没有窗户,只留着一盏照明灯,灯光明亮得近乎惨淡,打在他的侧脸上。

“闻歌应该跟温先生提起过我,我叫随安然,是闻歌在L市时就认识的朋友。”话落,她微微笑了笑,笑容恬静,温柔的嗓音更是让人心境宁和,“她是昨晚来我这里的,哭得眼睛都肿了。我问过原因了,她说是跟你开玩笑开过头了。”

他双眼微微眯起,微弯下腰和她平视,那精致的五官在一明一暗的交界处便带上了几分妖异,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冷清模样。

随安然闻言,这才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折回身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从容地给自己也倒了杯水。

闻歌一怔后回过神来,没被他握住的手忽然抬起,一把拉住了他衬衣的衣领,微微用力,竟把他拉近了几分,彼此贴近的距离呼吸可闻。

“既然刚睡下,不急着叫醒她。”

她这样的动作就像刚才他毫无预兆地把她带进这个工作室一样,突然得让温少远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直到看见她近在眼前的脸庞,以及漆黑透亮得像黑曜石的双眼时,才下意识地抬手撑在了她的脸侧,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随安然一怔,含笑点点头:“嗯,刚睡下一会儿。你稍坐片刻,我去叫她起来。”

他右腿微屈,正好碰到她的腿,温热相贴。他有些不自然,只是面上沉静,不动声色,看不出来。

随安然开门让温少远先进屋,去厨房泡了茶招待,正要去房间叫醒闻歌,便听他问:“她是不是睡下了?”

闻歌并没有管这些,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近到她微微凑上前,一抬头就能触碰到,她渴望着,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去亲近。

半个小时前。

下一秒,她拉住他衣领的手微一用力,又拉近了几分。

她蹭了蹭鼻梁上的冷汗,喘匀了呼吸,正要下床,开门声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

近在咫尺的嘴唇,亲?不亲?

刚才那个梦太真实,她甚至听见了温少远的声音。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两个人都有些呼吸不畅。

闻歌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胸口,心悸不已。

闻歌几乎是瞬间屏息,生怕惊扰了他,那乌黑的双眸,此刻透出一抹瑰丽的光芒,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暖橘色的灯光温暖又明亮。

她紧紧拉住他衣领的手指忍不住缓缓收紧,直到掌心感觉到指尖的尖锐,她才停下来,目光渐渐幽深,像是入了魔怔。

她瞬间清醒过来,拥着凉被坐起。

能听见的除了自己已然失序狂乱的心跳声,便是他的呼吸声,像是羽毛轻抚在她的心尖,蓦地一痒,她的整颗心都酥软了。

安宁甜美的梦境被击碎,闻歌恍然回过头,一片白雾里,她独身一人站在缓缓向前漂荡的乌篷船上,刚从拱桥下穿过,便见岸边的木栏后,温少远负手而立,正凝神望着她,轻轻地叫了一声:“闻歌。”

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她抬起头,吻了上去。

“闻歌。”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眼底,猝不及防间,唇上便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他浑身一僵,眼底瞬间凝起一抹沉郁。

闻歌哭得说不出话来,雨滴从屋檐滑落下来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可闻,溅起的水花凉丝丝的,带着一股湿润的淡香。

短暂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呼吸不稳后,便是温少远近乎不敢置信地骤然拉开她。

外婆抬手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笑容和蔼慈祥:“小歌儿过得好,外婆放心了,所以就不来了。”

他近在咫尺的双眸里,墨色浓郁得像是席卷了整个黑夜,视线锁住她的时候,她不禁呼吸发紧。

闻歌的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把脸埋进外婆的掌心,声音呜咽:“这么久,您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吗?”

闻歌这才有些后怕起来,原本拉着他衣领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心里好似海浪拍打着沙滩般汹涌澎湃,表情却很平静。

外婆抬了抬眼镜看了她一眼,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我的小歌儿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骤然被拉开的距离,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闻歌蹲下来,迟疑地伸出手去握住外婆的:“外婆?”

他下意识地选择拉开她,原本咫尺的距离,瞬间远隔千里。

不知谁家的炊烟袅袅升起,慢慢地被风送远,合着雨帘,像是重重迷雾,仙气缥缈。

闻歌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却步是由于什么,除了那些客观因素,便是她和温少远之间这差之微毫的距离,无法拉近,无法跨越,无法消弭。

闻歌刚走过去,外婆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声音熟悉又温暖:“小歌儿回来了?屋里给你放着绿豆汤。”

这样的认知让她心头一阵疼痛,像是有细密的针扎在上面,每呼吸一下都有种深入骨髓的痛感。

一个转弯就看见了外婆,她正坐在屋门口,戴着镜片厚厚的老花镜,垂着头做草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藏起眼底的受伤,一息之间,已经有了决定。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风铃声,闻歌循着声音一路往前走去。

她挣开他的手腕,与他对视,双唇像是点了胭脂,红得触目惊心,开口时,语气平静却隐约带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压迫和冷冽:“小叔,你怕不怕?”

小巷的尽头是护城河,水色碧绿清透,像是上好的绿宝石,雨水落下来,荡开一圈圈涟漪。河面偶有乌篷船经过,船桨前后摆动着。

话语里蕴含的力量却让温少远一怔,到了嘴边的质问,顿时说不出口了。

闻歌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雨水打湿了她的鞋子,湿漉漉地泛着凉意。

双手握住的肩膀瞬间变得灼人又滚烫,他沉默着,只有那双眸子深邃幽沉,像是一口古井,沉静得毫无波澜。

L市的雨水浸润了整座城市,灰黑的屋檐正滴着水珠,空气里透着丝丝的凉意。古街铺就的青石板一路延伸,织就起一条条小巷,四通八达。两侧灰白色的墙上贴着泛黄的纸,纸上的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墙根有一抹翠绿,嫩嫩地冒出头来,能掐出清润的水色。

小叔,我来了,你怕不怕?

闻歌做了一个梦,梦见十七岁的自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