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推开玻璃杯盏,他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名字,瞬间改了主意。
酒店厨房送来了清凉解暑的绿豆汤,温少远看了一眼却没动。他不喜欢吃甜食,不像闻歌那只小馋猫,什么都吃。
绿豆晶莹饱满,味道也没有太过甜腻,冰冰凉凉的,入口便是一阵清香。
这一城事,谁人知?谁人卜?
尝了几口,他目光一凉,突然想起那个小没良心的,去了两个多月,竟然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这几日,一到中午,街上的行人骤少,整座A市如蛰伏了一般,寂静无声,只有从高楼的窗口看出去,到处是阳光折射后的璀璨光芒,而阳光映照之下,是满城的繁华和匆忙。
何兴敲了敲门,半天没听到里面有回应,正打算等会儿再来,却听到里面压低了的那声:“进来。”
眨眼,A市的夏天已近尾声,热度却丝毫不减,炽烈的阳光、闷热的空气,就连树下那一片荫凉在高温下也热得让人汗水直淌,积攒了整个夏天的暑气似乎要在这最后几天全部释放出来。
何兴是来提醒他下午两点和择城集团的合作案以及明天去S市的行程安排:“下午四点出发,五点到机场,五点三十的飞机。”
何兴觉得,他高高在上、精明睿智的温老板有些寂寞了。
N市的正午,阳光要更加炽烈些,热度直白又滚烫,落在身上,时间一久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痛。
还有哪一次来着?哦,酒店的厨房每次出新品,温少远尝过后觉得味道不错的都会让他记下来;偶尔出个差,亲民地和几个经理一起去逛逛走走,还会买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精致小巧的盆栽;或者是,偶尔脱口而出的“闻歌”;类似于午休时突然让他去一趟他的公寓喂乌龟的事情更是没少干。
闻歌在银行门口站了很久,久到门口的保安都开始狐疑又警惕地盯着她。
何兴瞪着被挂断的电话,莫名其妙。
她捏紧了手里的银行卡,一低头,额上的汗珠滑落,啪嗒一声落在银行卡上,视线也被汗水模糊。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舔着干燥的嘴唇,脑中一片空白。
何兴用电话订票前先询问了去N市的班次,用内线汇报给温少远时,就听那端沉默良久,温少远的声音沉郁又凝重:“取消吧。”
午睡后,她谎称去图书馆看书,拿着温敬离世前交给她的这张银行卡跑了出来。
不过,温少远最终没去成。
闻歌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叛逆的事情了,几年前的嚣张和有恃无恐已被磨砺得没有了边角。取钱去买车票然后离开N市这样疯狂的想法,让她犹豫了好几天,即使下定了决心站在这里,心里依然打着鼓,迟迟做不了最终的决定。
何兴目瞪口呆地看着温少远。
她不再是那个做事不顾后果的小歌儿,她知道一旦这样做了,必须承担徐丽青发怒的后果。甚至去了A市,温少远也不会庇护她,到时候她面对的,也许是比现在更加难受、尴尬的场面。
徐徐的空调风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温少远突然侧头对何兴说了一句:“等会儿给我买一张去N市的车票。”
可是这些,都比不过她心里反复纠缠的一个念头——回A市问问温少远,是不是真的不管她了?她想知道这件事他是否知情,她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她。
斜对面的高楼玻璃反射下,亮光如星辰般,闪烁不停。
从银行取钱出来,闻歌再没有一丝犹豫,打车去了车站,买了明天中午一点出发的车票,这才若无其事地回了家。
温少远沉然的目光从他的精英团队透过去,投向外面刺眼的日光。
既然是离家出走,自然不能让徐丽青有丝毫察觉,除了她刚从银行取出来的现金,什么也不能带走。
此时的A市正持续高温,一到正午,外面的阳光焦烤着大地,连带着室温都不断攀升。
做出这个决定后,闻歌便没打算后悔,她做好了准备,早早地就回屋睡觉了。
七月中旬,一场内部汇报会议。
徐丽青刚从冰箱里端出冰镇过的绿豆汤,就不见了她人影,问道:“闻歌呢?回屋了?”
当整个程序开始出错,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嗯,说是不舒服,回屋睡觉了。”
忘记……
徐丽青皱了皱眉头,手里端着的绿豆汤直接递给了她的先生,进屋去看闻歌。
温少远的能力何兴是见识过的,盛远短短几年时间从无到有,更是以矫健的黑马之姿一跃成为了A市首屈一指的五星级大酒店。温少远的领导才能尤为突出,精密的计算、严谨的管理,他就像个经过调试从不出错的机器人,从盛远的时代开启就没有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
“闻歌?”徐丽青打开门,借着客厅的灯光走进来,坐在闻歌的床头,微凉的手指贴上来,摸了摸闻歌的额头,微微地烫,但温度在正常范围之内。
何兴闭紧嘴,不敢说话了。
见蜷缩在里侧的人翻身靠过来,徐丽青心底一软,语气更加温柔:“是不是今天出门热着了?”
温少远正要翻页的手指一顿,抬头看向他,眸光变幻了一瞬,才按捺下,微勾了勾唇角,自嘲地笑了:“算了,我忘记她去N市了。”
闻歌摇摇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向她:“阿姨。”
虽然说N市离A市不算远,但也要三个小时的车程啊!这晃荡着去N市一趟,回来天都黑了。
徐丽青微微笑了笑,手指梳理着闻歌的长发:“明天晚上跟阿姨去超市吧,挑些自己喜欢吃的零食回来。”
老板盯着工作的时间多了,最惨的当属手下干活的,奈何大老板心情不佳,何兴打探了半天都没打探到有用的军情。还是有一天中午,很偶然地,何兴从厨房拿了午餐上楼端给温少远,进门就看见他在看N市的天气预报,这才终于明白问题的症结在哪里——老板的心肝小侄女去N市了。
话音刚落,似乎想起什么,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看着闻歌的目光也是一闪,避了开来:“既然不舒服就早点睡,有事就叫一声,阿姨就在隔壁。”
闻歌去N市没几天,温少远就再没按时下过班,发展到最近已经变成了夜不归宿,直接住在了休息室里。
闻歌点点头,没作声。
何兴瞪着那些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的精致糕点,小心翼翼地问道:“送去N市?”
徐丽青坐在床边陪了闻歌一会儿,等她闭上眼睡着了,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带着几分期盼、几分遗憾,轻声道:“什么时候能听你叫我一声‘妈’啊?”
没过多久,温少远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手指了指放在宽大办公桌一侧的几碟糕点:“这些让厨房各包一份,你跑个腿,去送给闻歌。”
闻歌的眼睫颤了颤,并未睁开眼。
他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最讨厌被打扰,这是何兴在他身边工作这么久以来,得出的第一条“完美躲避老板怒火攻击”攻略,所以,他垂首站在桌前,安静地等待老板自己发现他这棵可爱的助理小草。
晨曦微露,窗外响起虫鸣鸟叫声。
温少远看的文件是从S市分公司传来的,他一字一句看得仔细,闻言,头也没抬,只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闻歌一夜未睡,睁开眼,看着熹微的日光,静静地发呆。
见温少远坐在办公桌后,垂眸敛目地在看文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老板,你昨晚又是在酒店里睡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脚步声,接着是说话声。
等PU推着车离开,何兴这才走进去。
阳光终于透过云层洒下来,越过窗台,落在了闻歌的床前。她眨了一下眼,看向窗外的那棵大树,起身走了出去。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保洁车停在办公室外。办公室的大门敞开着,他探着脑袋往里看了眼,只看见PU抱着休息室的床单、被套走了出来。
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揉揉脑袋,何兴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振作精神,转身往温少远的办公室走去。
吃过午饭,闻歌又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这次没有太多犹豫,直接打车去了车站,进站,候车,上车,一切都格外顺利。
这种疯狂工作的模式从六月末开始,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拜“不下班”的老板所赐,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伺候他家太后了。
她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上,座椅被阳光晒得滚烫,就像她怦怦直跳的心脏一样,从昨晚开始一直在发烫。她垂眸看着窗外不断往后飞掠的行道树,一颗心这才平静下来。
挂断电话后,何兴看着来电显示一阵出神。
到A市的时候四点不到,闻歌出了站,竟有些迷茫。
“妈啊?是是是……”他嘀咕了一声,抽出打印机刚吐出来的纸夹进文件夹里,这才握着手机站直身体,“这不是加班吗?别等我了……”
停在车站出口处的私家车在到处拉人,她低着头从一侧悄悄走过去,有人问她去哪里,她就摇摇头,沉默着穿过人群。
何兴正在打印等会儿开会要用的文件,揣在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随手摸出来一看,皱了皱眉,接起后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歪着脑袋边听边继续忙着手头的事。
离车站远了些,她才招手叫了辆出租车直奔盛远。
闻歌跪坐在门边,僵直着身体,不敢置信。
会议室。
这句话,恍若一声惊雷,破空而来。
刚散了会,空旷的会议室里除了温少远再没有别人。他垂着眼,还在反复地审读手中的文件,指间夹着一支钢笔,思考时轻轻转动。
徐丽青的先生轻笑了一声:“你对她好,她总会知道的。N市的高中联系好了没有?马上就要开学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你要留她在N市上高中?”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丝丝缕缕,并不让人生厌,但也不觉得好闻。
徐丽青皱着眉头没说话,似是赞成这个说法,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我把她当自己的闺女养,她却并没有把我当她的妈妈,到现在都叫我‘徐阿姨’。”
直到手中那支钢笔转动间突然掉落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抬手捏了捏眉心,流露出几分疲倦。
话语里,毫不掩饰徐丽青对闻歌的在意。
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变了色的天空,乌云翻滚,阳光像是流动的光影,浅浅地浮着,转瞬又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
清润的男声不疾不徐道:“你瞎操心什么?也不看看孩子几岁。这个时候的喜欢基本上都是朦胧的好感,或者是对优秀异性的好奇。自己还是个大学教授呢,遇上自己孩子的事情,就乱了手脚?”
周身是压抑至极的低气压,窒闷得让人难以喘气。
闻歌走到门口,悄悄地附耳上去。
温少远抬腕看了眼时间,三点五十分。
“嗯。”徐丽青的兴致不太高,“我刚才看见她书桌上倒扣着一本菜谱,里面折了一角的都是……都是少远喜欢的。你说,这孩子的心思是不是真的被我料中了啊?”
何兴小跑着过来,推开门,见温少远还坐在原处,喘了口气,说道:“那个,老板……估计我们要晚点出发了,有人找你。”
徐丽青的先生正在喝茶,见徐丽青出来,笑了笑,儒雅又温润:“睡着了?”
温少远倏地抬眸,眼里掠过一抹流光,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刚拉上门,闻歌就睁开了眼睛,视线落在留着一丝缝隙的房门上,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何兴被大老板的眼神闪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该再喘两口气——老板不在办公室,前台打到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于是他这个既要当司机又要当传话筒的人一路跑过来,简直要累死了。
在闻歌床边坐了一会儿,她正要出去,一眼瞥见闻歌倒扣在书桌上书页翻折起来的菜谱,拿起来看了眼,目光落在折了痕迹的几个地方,眉心微蹙,目光沉沉地看了仍安然睡着的闻歌一眼,站了良久,才把书放回原处,放轻手脚出去了。
温少远站起身来,桌上的重要文件也没来得及收,和门口的何兴擦肩而过时,抬起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空调轻微的运转声里,她的手指贴上闻歌的额头,给她擦了擦汗。
何兴有些发怔,老板被耽搁了行程,怎么心情看上去那么好?
又一个闷热的午后,徐丽青去市里接了休假的先生回来后,先到房间看了看闻歌,见她正在午睡,热出了一头汗,关了窗给她开了空调。
闻歌下了车,转身,就是盛远酒店恢宏大气的大门,明明还是熟悉的样子,她看着看着,却有一种久违感。
九月一日开学的前一个星期。
她这样偷偷跑出来,小叔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等会儿是先瞒着,还是坦白从宽呢?
闻歌却心不在焉起来,一个多月前就心生的不安在心底越扩越大,她捏紧了筷子,把下唇咬得一片发白。
她转念又想到离开A市时见温少远的最后一面。那天她刚考完试,从傍晚一直等到深夜,最后人见到了,却平白地生出了几分淡漠,所以她现在吃不准,他对待她是不是还一如当初那样,不顾一切地负责她所有的事?
徐丽青似乎只是这么一问,接着便转头低声和她的先生继续刚才的话题。
很让人心动不是吗?
“我没有……”她压低声音,小声地回答。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仰头看了眼笔直伸向云端的高楼,抬步往前走去。
闻歌夹着红烧肉的手一抖,泛着莹润色泽、卖相极佳的红烧肉猝不及防地掉进了番茄鸡蛋汤里,溅出一片清汤。
酒店就是迎来送往的地方,即使保安和前台看她眼生,也不会多加阻拦,只一眼便移开目光,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日,难得徐丽青按时下班,一家人聚在一张桌上吃饭,徐丽青忽然问道:“闻歌,有没有去美国念书的想法?”
闻歌一路乘电梯来到顶楼,刚迈出电梯,就看见旁边另一个雕花电梯的门合上,缓缓降了下去。她只看了一眼,便不以为意地转开了头。
她没放在心上,徐丽青的先生却上了心,隔天就和她一起钻进厨房研究,指点一二。他做菜好吃,火候总是掌握得很精准,对闻歌这个刚会一些,油热一炸就缩脖子缩手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小学徒而言,简直就是绝对的良师。
她正要往前走,在看见迎面走过来的人时,顿时愣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冰冻、凝结。
“想学做好吃的菜。”闻歌眯着眼睛一笑,合上书,端正地把它放在了书桌一角。
她瞪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她身前几步之外阴沉着脸的徐丽青,一下子像是被人用冷水浇了个透,瞬间凉了个彻底。
他回来的那几天,徐丽青都忙得不见人影,他就开车带闻歌去书店,一口气买了很多书让她打发时间。回头和她一起整理这些战利品的时候,他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本食谱,微微诧异:“喜欢下厨?”
“闻歌。”徐丽青厉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里饱含着惊吓、受伤以及斥责。
徐丽青的先生回来过两次,对她倒是没有说什么。
她看着几步之外的女孩,无力得几乎迈不出脚,心中演练了很多遍的腹稿在喉咙里滚了滚,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她撑着下巴坐在窗前,想着A市的那些人、那些事,渐渐恍惚起来,明明才过了一个多月,她却有一种离A市的那些生活很遥远的感觉。
这样沉默地僵立了许久,最终还是徐丽青先缓和了脸色,朝她伸出手来:“你一声不吭地回A市,要吓死我了你知道吗?赶紧跟阿姨回去。”
还有那一缸乌龟,也不知道小叔那样回家不规律的人,会不会记得喂一喂。千万别嫌麻烦,一口气倒一堆龟粮下去啊,那得把她的大宝、二宝、三宝、四宝都撑死了。
徐丽青会出现在这里,是闻歌始料未及的,她阵脚大乱,到底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心里想的全部在脸上表现了出来。
那天和闻歌告别后,她给闻歌留了个电子邮箱用以联系,偶尔闻歌能用电脑时就会翻翻邮箱,这样一个多月下来,竟然互相通了十几封邮件。
她抬眼,目光越过徐丽青看向她身后虚掩着的办公室大门,咽了咽口水——长时间没有喝水,现在连吞咽都有了疼痛的感觉。
温时迁在A市没待多久就回美国了。
闻歌捏了捏拳头,不甘心地问道:“我小叔呢?”我想见他。
第一次下厨做了四菜一汤给徐丽青吃的时候,徐丽青不敢置信,又感动不已。她顺势央着徐丽青带她去了一次花鸟市场,买了一些花苗回家种,只是总想起温老爷子和温少远,想着温少远曾经说“女孩子不用学下厨,这样的事该让男人来做”,也想着温老爷子每日清晨拎着花洒自得浇花的样子。
徐丽青看了闻歌一眼,沉默了一会儿,也不隐瞒:“去公寓了。我到了A市先来找的他,知道你不见了,二话没说就回去找你了。”
闻歌开始给自己找事情做,学着做家务,跟隔壁的阿姨学炒菜。
话落,她的目光扫向闻歌身旁那个雕花电梯,补充道:“刚下去。”
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闻歌的目光凝成一束,变了几变。
没关系,等暑假结束,她就能回去了。
就在她心里的念头按捺不住的瞬间,徐丽青朝她身前迈出了第一步,而正是这一步,让闻歌脑子里仅剩的理智倏地瓦解,凭着本能意识一把推开她,转身从一旁的楼梯冲了下去。
即使什么都没说,闻歌也能感觉出来,徐丽青十分排斥自己联系A市的人,无论是同学,还是小叔。
徐丽青被她这么一推,撞到了身后的花瓶。巨大的青瓷瓶摇晃了几下,终是没能站稳,倾斜着摔在了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那次,她正跟白君奕通电话,徐丽青进屋看见,脸色一沉,二话不说就挂掉了她的电话。
何兴还在办公室里整理温少远的文件,突听一声巨响,吓得浑身一抖,忙跑出来查看,待一眼看见摔在花瓶碎片中的徐丽青后,脸色都变了。
徐丽青不喜欢她玩电脑,也不喜欢她往A市打电话。
闻歌跑了几层楼梯见徐丽青没有追下来,直接从其中一个楼层的通道穿出去,乘着电梯下楼。
闻歌刚睡下没多久就被热醒,呆呆地坐在窗口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洗了把脸,去看电视。
喉咙好似要烧起来一般,烫得她神经紧绷,双眼紧紧地盯着跳跃的数字,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那种想要见到他,不要被带走的念头已经超越了一切。
夏天闷热的午后总是寂静无声,热烫的空气似一条火舌,疯狂地卷动着。
她不想留在那个家,她不想离开这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心意,没有三心二意,更没有任何顾念。
闻歌住在徐丽青单位分配的教职工寝室里,两室一厅两卫,地方比A市的小很多,但正好够用。
对徐丽青的隐约的愧疚感才涌出,就被她狠狠地摁了下去。
N市的天空始终灰蒙蒙的,很难看见蓝天。徐丽青说N市是座工业化的城市,到处是工厂,排放出来的气体刺鼻又脏污,所以空气质量比较差,雾霾遮天蔽日,就连下场雨,雨水里都带着尘土,脏兮兮的。
叮的一声轻响,闻歌眼看着电梯门打开,飞快地跑了出去。
几天后,闻歌跟着徐丽青到了N市——一座对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
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此刻狼狈又焦急的身影,匆忙的脚步声在大厅里显得格外响亮,而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大脑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见到他。
闻歌此时还不知道她说的这些,在今后能给予她多少助力,只这样一个蝉鸣声声的午后,她就迷失在了温时迁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像沉入了一个梦境,美好又安宁。
从未有过一刻,思念来得如此沉重,像是暴风雨掀起的海浪,几个呼吸之间,便是倾盆大雨疯狂砸落,翻涌着,沉浮着,鲜明又强烈。
“你的事我都听辛姨说了,不管你现在是不是温家的人,只要大哥护过你,我就不会坐视不管。”
她还未跑出大门,就看见地下停车库驶出一辆熟悉的车,只是车牌一闪而过,根本来不及看清。
那声音又低又小,听着跟小奶猫在叫一样,温时迁却无端地生出几分亲切感来,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放进了她的掌心:“我跟温敬的感情很好,却连他去世了也不知道。爷爷对家里人离世很忌讳,才会迁怒于你。我这次回来,一提到温敬的事情,他就冷着脸对我发脾气,还让我改口叫少远‘大哥’。”闻歌抬眼看她,正对上她清透的眼神,含着几分笑意,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夺目。
闻歌追了出去。
闻歌点点头,张了张嘴,在心里练习了几次,才叫出口来。
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终于被大风吹散,猛烈的风吹得一旁的铁树枝条摇曳,天倏地阴沉下来,云层压低,下一刻,就有闪电破空而来。
“我回来后,先去看了看大哥。”温时迁看了眼走在身边个子比她还要矮上一截的闻歌,伸出手牵住她,“我才知道大哥给我留了一个小侄女。”她的掌心有些凉,握着闻歌的手,突兀的动作由她做来,却没有半分不妥,“按照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小姑’?”
闻歌弯下腰,撑着双膝,用力喘了两口气,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别墅区的绿化做得很好,草木旺盛,远远看去大片葱郁,绿得让人心情舒畅,更有不知名的花朵盛放,夏日暑气闷热,微风拂来,伴着几缕花香。
酒店不远处就是一个十字路口,正好是红灯,刺目的鲜红落在闻歌的眼里从未如此顺眼,而此时她也看清了车牌,正是小叔平常开的那辆车。
温时迁对闻歌的存在很是好奇,闻歌回去时,她主动提出要送她。
就在这一瞬,红灯倏地跳转,车辆缓缓地往前驶去。
此后的三年,温时迁很少回国,连联系也少了很多,直到这次,她突然回来了。
瞬间涌出的委屈和疲惫,让她有那么一瞬想要停下脚步来,可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车,她又不甘心就这样和他错过。
所以,辛姨对闻歌才会这样怜爱,倒不是拿闻歌当替身,只是她的到来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她越过斑马线,跑向另一个街口。树叶在风中摇曳着,落在她的身上,轻轻一碰,便被她的冲势震开。
温时迁在老爷子身边长大,由辛姨照看着,高中一毕业,就被老爷子送去了美国,送回了她母亲身边,而这其中的缘由无人知道。
天已经阴沉得像是入了夜,乌云压顶,压迫的气息再度涌来,似有雷声响起,不真切,隐隐约约的。
后来,温老爷子另外两个儿子也接连离开,温老爷子从那时开始性情大变,固执、强势、霸道,变得不太好相处起来。
“小叔!”眼看着车离她越来越远,闻歌的脚步也因体力不支缓缓慢了下来。她站在马路边,看着渐渐远去的温少远,无力地蹲下来,捂着脸,失声大哭。
她的母亲丢下她离开,父亲又离世,从小便留在温老爷子的身边,由老爷子亲自教导,给她启蒙,教她识字,感情之深怕是旁人难以想象。
她的双腿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微微颤抖着。最后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干脆一屁股坐在柏油马路上,把脸埋进双膝里,眼泪狂流,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心口像是堵住了一块巨石,上不去下不来,剧痛难忍,却没有一点办法。
时迁的名字,就是那个时候取下的。
身旁是偶尔经过的汽车引擎声,她却没有一丝害怕,坐在有些发烫的马路上,渐渐哭出了声音。
小儿子的画作,在其死后,一幅幅拍出了高价,已跃然成了著名的画家,也不知道这是可笑呢还是可惜。
“起来。”冷硬又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温家的人丁,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凋零的。
闻歌心下一凛——小叔!
回去后,整个家都变了样,时迁的母亲已经离开了,至于他那个小儿子,性情大变,整日死气沉沉的,到最后连时迁也不认识了,没多久就去世了。
还未抬起头,她已经被人用力地扣住手腕拉了起来,毫无怜惜地直接拽到了路边。
温老爷子最终都没弄清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看到那张离婚证怒急攻心,病倒了,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才回家。
温少远低头看着哭得满脸泪痕的闻歌,一时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那个时候温时迁还没有大名,一直拖到周岁,温老爷子都没有头绪,正想着找个大师算算字,小儿子一声不吭地和媳妇离婚了。
刚舒了一口气,他又皱起眉头,抿着唇,生硬地抬起袖子给她擦脸。盛怒之中,哪有心思对她轻柔一点,再柔软的衣料这样不控制力道地擦在脸上,都会有粗糙的痛感。
温老爷子突然得了这么一个掌上明珠,高兴得连小儿子离家出走的事都没计较,成天抱着温时迁,前门玩腻了去后门,半刻舍不得撒手。
闻歌还没缓过来,连激动兴奋的心情都来不及有,这会儿被他这样恶狠狠地擦着脸,察觉到他周身强烈的怒气值,连头都不敢抬。
连婚礼都来不及办,只领了证,时迁就出生了。
温少远的耐心终于耗尽,沉下脸,语气里更是毫不掩饰的斥责:“只会哭吗?给我收回去。”
他偶尔也会寄明信片回来,一年后在某个城市定居,在一家画廊谋生。再回来是半年后,他带着女朋友来见温老爷子,那个时候已经未婚先孕有了时迁。
闻歌慌忙抬起头,见他脸上是还未收回去的温柔和放心之色,刚提起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擦了擦脸,带了几分哭腔,哽咽道:“我不哭了。”这样说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小儿子一心要追求自己所谓的高度、所谓的梦想,留下一封书信就走了。
这样熟悉的一张脸,两个多月来,在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了那么多次,这会儿却哭得这么惨,他再有脾气也被她哭没了,到底是放在心上的人,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
老爷子见这样也不是办法,想了想,就给他在公司里安排了个清闲职位,起码得让他解决吃饭穿衣问题。
这么想着,硬摆出来吓唬她的脸色顿时挂不住了,他轻舒了眉头,颇为头疼地看着她,开口时,声音都哑了:“离家出走?你长脾气了?”
于是,小儿子毕业之后就当了个一穷二白的画家,整天窝在公寓里搞创作,却一无所成,画的画一张都没卖出去,到最后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闻歌继续当哑巴,眼眶红红的,双眼含泪地看着他。
老爷子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固执,虽然也不开明,但想着有两个儿子继承家业,对这个小儿子寄托的期望便少了许多。
天空已如浓墨,黑压压的,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温老爷子的长子、次子都继承了老爷子的衣钵,在不同领域的商界打拼,唯独这个老三,不知道是遗传了温老爷子唯一一点文艺细胞还是温老夫人的浪漫情怀,从小便立志要当一个画家。
温少远显然意识到了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狠狠瞪了她一眼,拎着她上车。
温时迁是温老爷子最小的三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也是温家几代唯一的小公主,可想而知她的出生是多么众星捧月,可辛姨每每说起她,语气怀念又遗憾,还夹着几丝若有若无的怜惜。
刚才他开出一段距离后,隐约听见闻歌叫他,透过后视镜看去时,又没看到人,快到前面的路口时,何兴打来电话……
离开前,闻歌去了温家一趟看望老爷子和辛姨,此外,还意外地见到了久闻其名但从未见过其人的温时迁。
花瓶碎了,人还好,摔了一下,但没受伤。
为什么?因为徐丽青是她的监护人,闻歌的吃穿用度都来源于她,任性不只为难自己,更为难温少远,而在这个世界上,闻歌最不想为难的人,就是他。
虽然没有一个字和闻歌有关,他却知道,她来了,就在他的身边,所以他立刻掉头回来,在看见坐在路边的闻歌时,所有的脾气刹那间散尽。
闻歌在A市没再待多长时间,N市天天有人打电话来催徐丽青赶紧回去,温少远的不挽留便成了一张通行证,注定她要随着徐丽青去N市。
幸好,她在这里,安全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