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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该存在的心思

没想到,这些她以前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回报”,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收获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尽付真心,又怎么会害怕闻歌的毫无保留?

闻歌这次回来,让徐丽青感受到了她明显的亲近和示好。

闻歌原本还想着等到零点给温少远他们发新年的祝福短信,结果等她一觉睡醒,已近中午,只能沮丧又懊恼地挠了挠头发。

徐丽青听着她轻浅又平稳的呼吸,弯唇笑了笑,落在她那头乌黑长发上的手指更加舒柔地拂过。

她拿起放在床边的手机。

她想着想着闭起了眼睛,感觉到徐丽青在抚摸她的头发,倦意袭来,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为了能第一眼看到温少远的祝福短信,她把短信箱里所有短信都删掉了,这个号码又是徐丽青的,她前几天才告诉温少远,可现在短信箱里空空如也,哪有她期待的“新年快乐”。

她渐渐眯起眼,想起第一年,温敬牵着她回温家,除夕那晚,温少远带她出去看烟火,那绽开在天幕中的烟花似乎比以往的每年都要灿烂、绚丽。

这个大骗子,在机场送她登机的时候还说会记得跟她说“新年快乐”,结果呢?抛之脑后了吧?说话不算话了吧?信用透支了吧?

刚过十点,闻歌就有些支撑不住,趴在徐丽青的膝上,耷拉着眼皮看着电视,五彩斑斓的光影在她眼底晃过。

吃过早饭,闻歌盘膝坐在床上,一条条地将新年祝福短信补上,给老爷子的、给叔叔的、给辛姨的、给景梵叔的、给小白的、给安然的、给时迁小姑的,还有……温少远。

除夕夜,闻歌主厨,虽然只有两个人,依然摆了一桌的美味佳肴。吃过饭,徐丽青包了一个大红包给闻歌压岁,又约了一起跨年,便挤在徐丽青的房间里一起看电视。

最后一条编辑了半天,删删改改几次后,一赌气,只发了个“哼”字过去。发完又忐忑了一会儿,想了半天他是会赶紧跟她认错呢,还是就一句解释说自己忘记了?又或者补上“新年快乐”?可等了大半天,别说“新年快乐”了,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发过来。

临近春节时,徐丽青调了休特地带着闻歌一起去置办年货,打算热热闹闹地过年。

闻歌气闷地在床上来回滚了好几圈,直滚得一头长发凌乱地散在身后,这才霍然坐起,又补发了一条:小叔,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闻歌会来,有些出乎徐丽青的预料,但人来了,最开心的莫过于她。

结果,自然是杳无回音。

高中的第一个寒假,因为徐丽青不能回来,她的先生又脱不开身,闻歌放假没几天就买了飞往N市的机票去陪徐丽青过年,以至于错过了温时迁的回国,也没能和回L市过年的随安然遇上。

大年初十。

自上次“入室抢劫”的事情发生后,温少远和徐丽青便达成了某种共识,不能让闻歌再落单,哪怕这种事情再次发生的概率低得几乎可以忽略,只因谁都无法承担她遭遇危险的后果。

闻歌还在被窝里睡觉,听见开门声后,徐丽青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笑意,很是客气的语气。

闻歌搬回去住了几天,等徐丽青一走,又回了温少远的公寓。

她最近放弃治疗,每天懒觉都会睡到中午才起来吃饭,所以一睁眼就听见徐丽青的声音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不止徐丽青,另外还有一个人,也不可能是叔叔,他昨天刚走,不过,反正都不关她的事。

闻歌期中考试结束没多久,徐丽青回了A市一趟——几个星期的假攒在一起有五天,在N市始终是一个人,索性回A市看看闻歌。

这么想着,她瞄了眼时间,见还早,心安理得地去睡回笼觉了,完全没有听见稍后响起的那个男声,是如此低沉悦耳,又分外熟悉。

但此分神非彼分神的道理,就不知道谁能明白了。

徐丽青掩上门出来时,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尴尬:“闻歌还没睡醒,她最近都要睡到中午才起来吃饭。”

不过一会儿,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让温少远分神的似乎就是自己。

温少远抿了口茶,并不在意:“让她睡吧,我不着急。老师,您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在这里等着。”

闻歌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哪里有分神不专注的时候了,竟然还需要熏檀香静心宁神?

徐丽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先出去了,中午再回来。”

温少远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工作上了,闻言,慢条斯理地回答了一句:“静心,宁神。”

温少远站起身,送她出门,这才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然无味的茶水,轻声道:“才几天,就这么没规矩了。”

闻歌挠了挠鼻子,好奇地问道:“小叔,你熏香干吗?”

闻歌在睡梦中,眼皮子抖了抖,不太安稳地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檀香的味道沁人心脾,让人心神渐定。

这个回笼觉一直睡到十点多,闻歌才悠悠转醒,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窗外,阳光灿烂,光秃秃的枝丫错落地往前伸展着,树影正好落在窗前,婆娑摇曳。

那根茎下方已有白烟渐渐溢出,如高山流水,娉婷袅娜,不慌不忙地溢满了整个莲盘,又缓缓地垂落在下方。不一会儿,整个香炉都溢满了浮动的白烟,此刻再看那莲房,就像是飘浮在白烟上方一般。

N市的冬天很温暖,也很少下雪,就连阴雨天气都屈指可数,过完年也没有一丝下雨的预兆,闻歌这才放弃了对寒假能看一场大雪的期待——别说大雪了,她连雪的影子都没看到。

空气里有檀木的香气缓缓飘散开,闻歌刚落到试卷上的目光又移了过来。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缓过神,她这才慢吞吞地下床,踩着拖鞋去外间的卫生间洗漱。

一双素手托着一叶浮莲,浮莲的根茎垂落的弧度优雅又流畅,第二个莲盘下方又接着一个更大的莲盘,中央更是精致地设立了小巧的莲房,格外精致。

这里并不是徐丽青在N市定居买下的房子,而是她单位分配的寝室,面积不是很大,闻歌的房间只将就着能摆齐所有家具,哪里还塞得下一个卫生间,只能去外间解决个人问题。

闻歌刚做完题,就看见他拿了一个烟倒流香炉走回来,不禁好奇地打量起来。

她捏了捏因为落枕而有些酸疼的脖颈,拉开了门。

温少远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微勾了勾唇,目光再移回自己面前的文件时,却久久无法专心,他暗皱了一下眉头,想了想,起身走了出去。

刚走出几步,她猛然停住了脚步,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闻歌的理科薄弱,但幸好初中打下的基础扎实,现在虽然跟得有些吃力,但并没有掉队。看书温习时,复杂一些的习题总能引得她蹙眉噘嘴,就连解题的时候,脸上的小表情都不间断。

窗口旁的长沙发上,温少远双眼微阖,似乎睡着了,侧颜清俊又优雅。从窗口投下来的阳光正安静地落在他的脸上,精致的五官无端被柔化了,温暖又柔和。他的左手肘微屈,撑在沙发扶手上托住了下巴,修长的双腿交叠,姿势慵懒又随意。

她倒是容易进入状态,自顾自地做完这些,手掌张开压着试卷一顺,认认真真地又开始看书做题。

这一眼,闻歌觉得停留在他身上的阳光并不真实,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没有睡醒,她抬手狠狠地揪了自己的脸蛋一把,下手也没对自己轻一点,疼得龇牙咧嘴,反而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扬声欢快地叫了一声:“小叔!”

闻歌哦了一声,一点也不客气地把搬来的书都堆到了他的书桌上,还顺手拿了他的砚台,压着数学课本。

温少远并未睡熟。舟车劳顿,他等着等着困意上涌,便忍不住闭上眼小憩,意识还浅浅地浮动着,时刻准备着醒来。突然听见她的声音,他睁开眼,眼底一瞬的茫然后便清明如初。

话落,他的目光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寻思着该加一个小书桌在旁边了,不然闻歌每次回来,都坐在地毯上挨着桌几写作业也不是个事。

他抬眼,看着几步外只穿着一套睡衣,衣衫有些不整却不自知的闻歌,还来不及开口提醒,闻歌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一个呼吸间就跑到了他的跟前,没有任何停留地扑到了他的身上,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等她彻底明白了,他把手里的试卷移过去,指了指他对面空着的大片位置:“搬过来坐这里吧!那边地方太小,你还要跑来跑去的。”

他眉头微微皱起,刚醒来,声音有些沙哑,低声叫她的名字:“闻歌。”

说话间,他握着笔,在她手指的那处旁边换算公式,边写边解说。

闻歌一点自觉也没有,仰起头看着他,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小叔,你怎么来了?”

温少远目光一凝,轻笑了一声:“代入方程式啊!”

温少远下意识伸出去要托住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闻言,落下去,在她的腰上一揽,正要拽开她,视线一滑,突然看见她的睡衣从左侧的肩头滑落,露出肩上那一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他不禁又是一僵,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闻歌看了他一眼,指着她不解的那个步骤:“这个是怎么得出的?”

他眼中的狼狈和躲避一闪而过,下一刻,他一手虚扶在她的腰上支撑着她的身体,另一只手勾起她滑落的衣领帮她穿好,内心波澜四起,面上却不动声色,按住她的肩膀微微推离自己。

听她咕哝着不太理解的地方,他这才把注意力放回她的习题上,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来接你回去……”

温少远这样一错眼,差点晃神。

还不待他把话说完,闻歌勾在他脖颈上的手一收,改为撑在他的胸前,竟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两个人此刻几乎交叠的姿势有任何不妥,就这样弯着眼睛笑得如同弦月,笑声清脆:“小叔……”

她的手肘撑在桌面上,就挨在他的手臂旁边,白皙的一截皓腕,肤色润透——军训刚结束时,天天念叨着自己黑了多少,不料没多久,皮肤又白了回来。

那骤然离开的柔软让温少远松了一口气,喉间却是一阵紧窒的逼仄,他的呼吸瞬间有些困难,原本虚扶在她腰上的手稳妥地离开,握住了她的手臂。

乌黑顺滑的发丝从她的脸颊两侧垂落,就在他的眼前,近到能够闻到她发梢那抹清淡的花香,并不陌生。

瞬间的收紧让闻歌的笑容一敛,安静地看着他。

她牙齿轻咬着一侧唇角,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温暖的阳光从窗口落进来,映照着她的脸庞,那双原本就明亮的眼睛此刻越发璀璨,似有流光浮动,清澈见底。

她垂着眼,看得分外认真,清澈的眼底在灯光下似泛着琉璃的光彩,映着她眼前那张画了大半面数字符号的草稿纸。

温少远无奈地低笑了一声,板起脸来,严肃地低斥道:“先回房把衣服换了。”

书房里的灯光温暖又柔和,温少远夹在指尖的笔轻轻一转,弧线优美利落,转瞬又被他夹回指尖,落笔圈出她列在草稿上的几个方程式,圈完,又快速地在一旁列出完整的解题步骤。

闻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顿时红了脸,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紧紧压着胸口,一溜烟转身跑了。

温少远几次被打断工作思路也不恼,她一过来,就放下手上的文件先给她讲题。

温少远看着她慌忙逃走的背影,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有些心烦意乱地解开领口最上面的几颗纽扣透气,明明是初春最冷的时候,他却闷出了一身的汗。

期中考试前一个星期,闻歌把书都装了回来,周末两天哪儿都没去,就跟着温少远。他上班,她就抱一袋子书本跟着去他的办公室。他下班,她就搬一摞书跟着进书房边看边温习,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吧嗒吧嗒跑到他跟前。

徐丽青回来时,闻歌正闷不吭声地在厨房里烧菜。

温少远关注了闻歌各科的成绩一段时间,见始终保持在一条线上,并且平均分非常高,原本就不强烈的再给她安排补课的心思彻底歇了,她已经不需要了。

温少远刚端出一碗新出锅的可乐鸡翅,见她回来了,微微一笑:“徐老师回来了。”

一个月前的月考闻歌发挥稳定,这全都靠初中两年多的补课打基柱,加上在温少远的监督下养成的良好学习习惯,一到高中就显示出了她的优势。自己会主动学习,并且有学习计划和目标,名列前茅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徐丽青笑了笑,从他手中将碗接过来:“你就别动手了,洗洗手,去客厅里等着。”

军训结束后,紧接而来的是期中考试。

温少远也没坚持,转身折回厨房洗手。

说话时,巧笑嫣然,顾盼生辉,竟和他记忆中的小女孩有了模糊的重影,只是几年的时间,少女已然亭亭玉立。

直到所有饭菜都上桌,徐丽青这才发觉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她审视地来回扫了二人几眼,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温少远打开笔记本处理文件,端起茶杯喝水时,闻到指尖还未散的红花油的气味,顿时想起了灯光下她莹润修长的双腿。

盛远酒店除了一批员工休假外,其余不可或缺的岗位都轮流值岗工作。初八所有员工都回来上班后,他便带了何兴和酒店经理出差来了N市考察市场,九号早晨到达,忙了一天,今天才抽空来看看闻歌。

书房。

徐丽青知道他在N市待不了太长时间,想了想,便让闻歌提前跟着他走,原定十五号的机票取消,直接跟他的车年十二回去。

想着这样的事情总是偶然,已经端过架子,又听她认过错,今晚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就被他揭了过去。

吃过饭,温少远借口还有公事,便先离开了。他来时已经在N市预订了酒店,即便徐丽青挽留,还是回去了。再说了,这一家现在只有两个人,还都是女人,他住进来怎么都不合适。

他知道,她向来有分寸,也清楚地知道什么是不能跨越的,不会叛逆地去尝试,对她自然放心。

徐丽青见他婉拒,也没再坚持,让闻歌送送,自己去收拾厨房。

温少远正要回房间,闻言一顿,转头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说道:“没有下次了。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先给我打电话。”

温少远来时是何兴开车送的,刚才打了电话让何兴过来接,现在人还在路上,需要一会儿才到,两个人就沿着小路往前走。

闻歌呆了呆,哦了一声,低着头,嗓音微哑:“小叔,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认错的态度。

斑驳的阳光落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两旁是凋零的花草,光秃秃的一大片,看上去竟有几分萧索和孤凉。

他走近,斟酌了一下语气,说道:“收拾下赶紧休息,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去。”

走了没多久,温少远的步子一顿,拦住她:“你回去吧。”

温少远并未察觉此刻已经有些僵滞的气氛,收起红花油,洗了手,再回来时,发现她正在发呆。

闻歌一路都在走神,脸上的茫然还未来得及收起,傻愣愣地抬眼看着他,回答:“这里这么大,我不送你到门口,你会迷路的。”

她有些尴尬地缩回腿,摊开掌心揉了揉,待揉得腿上的皮肤变红、发热,这才换下一处,就怕不够认真、不够细心,让他觉察自己一直在出神。

寒假期间,学校里本就没有多少人,这里又是教职工居住的地方,更是不见人影,要是找不到路,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红花油的味道有些刺鼻,凉凉的,沁入她的皮肤,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顿时清醒了些。

“我认识路。”他抬手,拢了一下她敞开的外套,“冷不冷?”

放下听筒,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得出了一手的冷汗,黏腻腻的,不太舒服。

闻歌摇摇头,等他松开手,先他一步在前面带路:“小叔走吧,我送你出去。”

闻歌看着搭在他腿上的自己的脚腕,那一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指的热度,微微地烫、微微地麻,还微微地痒,不禁有些晃神,最后连徐丽青在那端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含糊地回应了几句便找个借口挂断了电话。

见她坚持,温少远没再多说什么,落后她一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温少远收敛了下心神,专注地在她腿上几处重要关节涂了红花油,只是不方便揉搓,便看了她一眼,无声地示范了一下。

两侧风景缓缓后退,寂静无声,只偶尔凉风吹过,风声掠耳。

闻歌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收回脚,下一刻发现是他,又立刻放弃反抗,乖乖地由他捏着,将脚放到了他的大腿上。

温少远看着走在前面领路的闻歌,良久才移开目光,投向别处——好像,又长高了点?

她的脚脖子纤细白皙,温少远下意识地伸手握住,这才发现她实在偏瘦,他的手指一环,还绰绰有余。

一路沉默着走到学校门口,闻歌东张西望了半天也没看见温少远那个有趣的助理小哥,就陪着他在一旁的公交站台等。

闻歌已经换了舒适的短袖、短裤,露出一大截修长的腿来,手臂正搭在膝盖上,明显的黑白两截,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突然,她转身瞪了他一眼,噘着嘴不高兴地控诉道:“小叔,你还说要跟我说‘新年快乐’,结果我发短信给你,你都没回我……”

又撕了点医用棉花,温少远拿着瓶子坐回去。

温少远侧目看了她一眼,她一手戳着公交站台上的广告位,胡乱地画着,继续道:“小叔,你说话不算话。”语气里竟有几分委屈。

这还是上次辛姨过来时给备的,说闻歌好动,经常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着哪儿了,她时常看见她小腿、膝盖碰得一块块青紫的,却直到现在才派上用场。

温少远一哂,勾唇笑了起来。见她不明所以地看过来,他拿出一个红包,毫不留情地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见她瞬间收回手捂着脑袋,一双眼睛却骨碌碌地转着,一副讨喜的样子,他这才递过去:“那我也应该说过,过年要给你压岁的红包。”

他放下水果盘,看了她一眼,去医药箱里翻找红花油。

见她摇摇头,他连拒绝的权利都不给她,弯腰把红包塞进了她的口袋里。见她急忙去拿,微一用力,他按住了她的手,语气带了几分正经:“我给你的你都不收,你还想要谁的?”

温少远端着水果出来时,就听她撒娇般地回答:“不累,就是胳膊、小腿长时间不活动,有些酸,都好几天了,动一动还是会疼……”

闻歌没说话,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耳朵忍不住有些发热。她挣了挣,嘟囔着说了一句:“我以后每年都要。”

这个不经常见面的叔叔对她的关心实在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他们并不亲密,相处的时间也少,但就是这样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人倍感温暖。

温少远凝眸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答应了下来:“好,如你所愿。”

闻歌心里一暖,扬唇笑了。

如你所愿?闻歌微微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又有了精神贫嘴:“小叔,你自己答应的啊,可别偷偷地在心里说我贪心。”

徐丽青笑了几声,也没继续深究:“是啊,他前几天就回去了,走之前还叮嘱我问问你军训累不累。”

温少远一笑,并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松开按住她的手,抬起,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一如几年前对着还小的她做的那样。

闻歌没敢跟她说自己自作主张请假出来给同学庆生的事,只含糊着带过“为什么你在军训却提前回家了”的问题,又把话题扯回徐丽青的身上:“叔叔回去上班了吗?”

他脸上的笑容柔和又温暖,像雪山上融化的白雪,阳光透过晶莹的水珠,折射出一大片光彩,明晃晃的,勾人心魄。

这样一下子拉近了距离,那些关切、那些体贴、那些温柔都被闻歌一一感知到了,一段时间下来,倒是比之前更加亲密了。

闻歌看得一怔,回不过神来。

徐丽青虽然人不在A市,关心却是一点都没落下,每星期都会打电话来,少则说半个小时,多则一个小时,偶尔想看看她就打开视频。

只听他嗓音轻柔,低沉地在她的耳边响起:“我的小女孩,十七了。”

闻歌哦了一声,转身慢吞吞地走去客厅打电话。

一年又一年,时间仿佛眨眼即逝,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而她,从那一眼开始,已在他身边长成了少女。

他暗皱了皱眉头,好像是有些不高兴:“徐老师前两天往这里打过电话,你既然回来了,就和她说说话。”

他亲眼见证她的蜕变、她的成长,此时此刻竟有一份小骄傲。

生气?

年十二。

温少远转身拿盘子,还未弯腰,闻歌已经先他一步拿出盘子放到他的手边,一脸讨好的表情就像是要骨头吃的小狗,乖巧可爱。

闻歌一睁开眼,就看见了正对着自己的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白雾,窗外大树的枝丫在这片朦胧中看不真切,只隐约看见一个树影,层层叠叠的。

闻歌跟着他进去,站在他身后看他又是磨咖啡又是切水果的,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叔,你不跟我生气了吧?”

她下床,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窗边,刚推开窗,清晨寒凉的空气便扑面而来,冷不丁地,她打了一个喷嚏。

温少远自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看她皱起了脸,他不禁勾了勾唇角,只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转身进了厨房。

徐丽青正要叫她起床,听见房间里有动静,敲了敲门,推门进来,见她站在窗边,眉头就是一皱:“衣服还没穿呢,怎么站在窗前吹风?”

闻歌落后他几步,悄悄伸出手来和他露出一截手腕的皮肤比了比,沮丧地发现比温少远还要黑。

闻歌也不辩解,呼吸着晨间清新的空气,微微冷冽,含着几缕让人不易察觉的芳香,只觉得心旷神怡。

停好车,闻歌跟着温少远上楼,进屋,换鞋。

徐丽青催着她去换衣服,自己折回来检查她的行李箱。

闻歌看着他,顿时噤声了——她刚才是在不遗余力地拆自家人的台吗?

徐丽青昨晚回来得晚,闻歌已经自己收拾好东西先睡下了,怕吵醒她,徐丽青就先回房了,早上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就是想交代她一些话,再顺便帮她整理下行李。

温少远听得一哂,问道:“比小叔酒店的还好?”

闻歌刷完牙、洗完脸回来,又被徐丽青催去吃早饭。

闻歌显然有些兴奋了,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会馆厨师的厨艺怎么怎么好。

嘴里刚叼了一片吐司,就听门铃响了起来,闻歌没舍得放下吐司,就这么叼着去开门。

温少远侧目看了她一眼,微扬了扬唇,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下次你去试试。”

温少远垂手负立,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听见屋内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就知道是毛毛躁躁的闻歌,眼神微微柔和了些,抬眸看去。

他这么一提,闻歌才想起他刚才的解围,眼睛一亮,又忘记了他还在生她的气的事,问道:“小叔,你是怎么跟那位收银员说的啊?真有生日减免啊?”

拉开门,闻歌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身形修长的温少远。他今天穿了黑色的双排扣大衣,长度及膝,肩胛笔挺,衬得他那张脸清俊得就像是山顶的白雪。里面是同色的西装西裤,露出白衬衫的领口,细致地打着领带。一出现,便是扑面而来的型男魅力。

快到小区时,温少远才说了一句:“刚才那个会馆是我朋友开的,如果以后吃饭请客就去那里,都记在我的账上。”

闻歌看得一愣,一口吐司含在嘴里半天才吞下去,往后退了一步让温少远进来,那双眼睛却瞪得直直的,忍了半天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小叔,你今天好帅。”

公寓离会馆不远,今天的运气又似乎格外好,经过的几个十字路口都亮起了绿灯,一路畅行。

温少远正要迈进门内的步子一顿,眼底含着几分笑意轻扫了她一眼,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今天才发现?”

只是这些,他都没有说破,不触及底线原则,温少远愿意纵容她。

闻歌摸摸鼻子,嚼了嚼吐司,关上门,跟着他走进去。

与闻歌来往比较密切的几个同学他都清楚,并未听说过她和班长关系很好,如果早知道是班长生日,她不可能不准备礼物,直接就过来了。

徐丽青大概是听见温少远的声音了,迎出来:“来得这么早,闻歌早饭还没吃。”

温少远不容易蒙骗,闻歌的解释即使合理,他也并非全盘接受。他了解的闻歌,是有三分狡黠、三分调皮的,她不会欺骗自己,但不代表她不会耍小聪明地隐瞒她不想告诉他的事。

温少远回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闻歌,笑了笑,语气温浅:“不急,等她吃好再走。”

闻歌哦了一声,噘了噘嘴,侧身拽过安全带扣上。

等闻歌吃完饭,徐丽青招了招手,喊她进卧室说话。

温少远瞥了她一眼,没发表意见,只冷着语气提醒道:“安全带。”

闻歌回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不动如山的温少远,跟着徐丽青回房。

闻歌清了清嗓子,立刻解释说:“班长初三下半学期转学去B市上学了,为了看奶奶,这才趁着国庆假期回来,正好又赶上他的生日……在学校时,我们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我就请假过来了。原本打算吃完饭就回家的……”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又替自己开罪,表明自己并没有出格的想法。

徐丽青拉开柜子,拿出前两天就准备好的钱包递给她:“这里装了点零花钱,你拿着,如果要买什么东西就从里面拿。你小叔到底跟你不是亲的,别总跟人家伸手要钱。”

坦白从宽。

她已经很少在闻歌面前提及这叔侄俩的身份差距,这次却并没有让闻歌觉得突兀。温少远和她没有亲缘关系,这是一早就刻在她心里的认知,以前依靠着、信赖着他,现在年纪长了些,才发觉前两年的自己还是有些自私的,知道他不会不管自己,就像抱着浮木一样紧紧地抱住他,让他跟着承受了不少的压力。

那双深邃幽沉的眼睛映着灯光,光影深深浅浅地变幻着,闻歌看得并不真切,也无法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他的情绪,只那抿起的唇让闻歌深刻地明白,他现在很不高兴。

她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表情严肃的徐丽青半晌,想了想,将钱包接过来:“我用不了很多,我还有很多零花钱。”

随着时间的雕琢,他的气质沉淀下来,举手投足间优雅贵气十足,颇有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

徐丽青见她接过去,暗松一口气,又把提前准备好的零食袋递给她:“给你买了零食路上吃。回去之后学习不能松懈,也要好好听你小叔的话,知道吗?”

温少远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五官轮廓却分外清晰——下颌紧绷着,线条完美流畅,像是刀削斧凿一般,俊美无俦。

闻歌用力地点了点头,倾身上前,抱了抱她:“谢谢徐阿姨。”

闻歌小跑着上了车,乖乖地坐在副驾,扭头看了他一眼。

闻言,徐丽青却有一瞬间的僵硬,缓缓地抬手回抱了她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微微沙哑:“闻歌,我不只想当你的阿姨,我是把你当作亲生的闺女在疼爱照顾,我希望你也能明白这一点。你重情义,不是个忘恩负义、不懂事的孩子,今天有句话,还是想说给你听听。”

温少远看见她出来,轻哼了一声,这才绕过车头坐进车里。

闻歌听得沉重,几乎能猜到她后面要说什么,但还是点点头,听她继续说下去:“我承诺了会照顾你,对你负责,所以你在外头受了欺负,回来可以跟我说。做什么决定拿不了主意,又不方便跟别人提起的,也可以跟我说。有什么需要别人又给不了你的,也要跟我说。我不一定能满足你,但是会尽力去做到。

身后是来去如彩河的车流,霓虹辉映,光影落在他的周身,镀上了几分清冷,看上去神秘莫测。

“你犯了错误,我不会一味地偏袒你,但你受了委屈,我一定会为你讨回来。哪怕是你的小叔,你现在信赖他、依靠他,如果有一天你碰了壁,他也无法护你周全,就到我身边来。家里永远是你温暖的港湾。

闻歌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树下靠在车门上的温少远。

“私心里,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一声‘妈妈’。我也知道,你前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后有温夫人,让你开口有些困难。等什么时候你觉得我可以了,就叫我‘妈妈’吧!”

白君奕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出声,只那双眼睛沉沉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光影几经变幻,许久才收回视线,只是再没有一点兴致了。

闻歌从徐丽青的房里出来时,表情凝重了不少。

闻歌自然不会傻到以为他这是放任自己今晚再去玩的信号,匆匆跟大家告别,转身就追了出去。

她把钱包放进贴身背着的书包里,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看向坐在沙发上安静等着的温少远,笑了笑:“小叔,我们走吧。”

温少远静静地看着,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他的手指搭在大理石的前台桌面上,轻敲了一下:“跟你们唐总说一声,我有事先回去了,改日再约。”话落,目光转向闻歌,暗示性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抬步往外走去。

温少远抬头看了她一眼。

话落,拉开抽屉递过来一个小熊的挂件:“这是送您的生日礼物,祝您生日快乐。”

虽然她靠在门边,光线昏暗,可是那一刹那,他似乎看见她眼底有水光闪动,而只一眨眼,她便笑靥如花,看不出任何痕迹来。

收银员这边记好账,边演技一百分地说道:“打了折扣,您付的现金正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转向她身后的房间,微一停留,站起身来,去她的房间拎行李。

小胖子一看还有这福利,眼睛亮了亮。

徐丽青缓了一会儿才出来,已经看不出异状了,一直送两个人到学校门口,看着闻歌上了车,这才原路折回,去上班。

收银员看了眼便利贴上写着的“算我账上”,目光闪了闪,接过那张纸,微笑着道:“请稍等。”

闻歌透过玻璃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鼻子一酸,刚压抑下去的情绪突然又涌了上来,捂住脸呜咽了一声,偏着脑袋不说话,也不理人。

温少远没回答,笔却停了下来,把便利贴往收银员的眼前一递,边说:“客人生日不是会有减免?你重新算一遍。”

温少远看了她一会儿,微垂下头,掩住眼底的不明情绪,把上车后脱下的黑色外套一拎,整个拢住了她,然后转头对着已经看呆了的何兴吩咐道:“我们走吧。”

前台朝电脑里看了眼,回答:“还差三百四十六。”

闻歌被整个遮在他的衣服下,嗅着衣服上属于他的淡淡的檀木香,深吸了一口气,顿觉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把她重重包围。

他抬手往闻歌的方向指了指,拿起笔,撕下一张便利贴,边说边写:“他们还差多少?”

她捂住脸,转了个身,脸朝着车窗,在被他一件外套隔出来的小世界里,低声哭了起来。

温少远轻叹了一口气,原本还想针对她不在学校反而出现在这里的事,端出家长的架子教训她一顿,可是看到她这样企盼的表情,心思一动,转身走到了前台。

那压抑着的极低的啜泣声落在了温少远的耳里,他微微动了动,转头看了她一眼,一时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看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点点头,生怕他拒绝。

一直等到上了回A市的高速,温少远侧耳听了半天,确定身旁的人已经没动静了,这才把搁在膝上的文件放到一旁,倾身过去,拉下了盖在闻歌身上的外套。

闻歌愣了一下,没料到他竟然会这么问她。按照剧本,应该是小叔轻拍一下她的肩膀,再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就解决这件事了啊!

闻歌哭累了,连脸都没擦干净,就这么睡着了。

温少远听闻歌说完,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再瞧眼前这些孩子脸上的菜色,目光微微一转,问道:“想让我帮忙?”

温少远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抽了纸巾给她擦脸。

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一双手却微微收紧,不自然地垂下眼来。

泪痕未干,也不知道徐丽青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胡思乱想了什么,竟哭得这么惨,这可是很久都没有过的事了。

不远处,白君奕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分外刺眼。这里,只有他知道,温少远和闻歌,并不是亲叔侄。

他下手轻柔,纸巾又柔软,擦完脸,闻歌依然沉沉地睡着,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她压低了声音,拉着他袖子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温少远自然而然弯下腰来让她凑近了自己的耳边说话,两个人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姿势有多亲密。

温少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微微靠近,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温少远和唐泽宸关系亲密,两个人偶尔小聚都选择在TC会馆,前台的人自然熟悉他,又见这里面有个小姑娘叫他“小叔”,心思顿时清明,正要回答,却听闻歌哎了一声,扭头对前台的小姐笑了笑,扯着温少远的袖子往边上站了站:“是这样的,我同学今天生日请客,但是会员卡没带,身上只有现金,可是现金不够付……”

做完这些,他看了眼全神贯注盯着前面的路,根本不敢往后看一眼的何兴,往座椅上一靠,也闭上眼休息。

温少远点了点头,见他们一脸窘迫,又看了看前台收银员有些为难的表情,问道:“什么事?”

闻歌醒来时,发现自己毫不矜持地靠在温少远的肩膀上,差点奓毛。

闻歌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在身后同学的注视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是我小叔。小叔,这些都是我……初中同学。”

她抹了把脸,忍不住心脏怦怦怦地乱跳,连耳根子都红了,偏偏还要强装淡定:“小叔,你累不累啊?”

收回视线,他沉声询问:“怎么回事?”

温少远像是丝毫没有领悟她的意思,绷着脸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温少远的目光在这群还未长开的小萝卜头上扫了一圈,视线落在站在闻歌身后不远处的白君奕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就是累了,被她靠了一路,肩膀不僵才怪!

闻歌身体僵直,看着他的脸色几经变幻最终平静下来,心脏似乎才恢复跳动,但她仍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小叔。”

闻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建议道:“等会儿给你揉揉肩?”

原本的计划是,闻歌请假出来后,吃完饭就回学校。她不会骗温少远,今晚的事情肯定是要清清楚楚讲给他听的,可是自己坦白和被抓现行,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温少远又扫了她一眼,这次总算吐出了两个字:“不用。”

几个人正围在前台打电话,闻歌的后领突然被人一拎,她转头看去,在看见温少远瞬间阴沉下来的脸时,心顿时咯噔一下沉了底——被抓包了!

闻歌被他扫了兴,哦了一声不再多话,闷闷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甚至悄悄地挪了挪屁股,往窗口靠了靠。

等结账时,问题来了,小胖子忘了带TC会馆的会员卡,只能支付现金,可现金他没带那么多,几个人东拼西凑下来还差了一大截,小胖子沮丧得只能打电话找家里的太后来救场。

温少远余光瞥到她这个小动作,微勾了勾唇,丝毫没有捉弄她的罪恶感。

一顿饭快结束时,附近的蛋糕店送来了小胖子提前订好的蛋糕,众人这才知道,今天还是如此特殊的日子。

至于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何兴,什么也不敢说。

这也是闻歌第一次参加学校组织外的集体活动,也是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他们的善意、他们的热情、他们的接纳,那是完全不同于温少远带给她的感觉。

没过多久,温少远合上看了一路的文件,轻轻转了转肩膀,又抬手捏了捏,语气温凉,听不出丝毫喜怒:“等会儿我还有会要开,先送你去辛姨那里,开学前就一直住在温家吧?”最后那句是征求她的意见。

朱清婉一见到闻歌就亲热地奔过来挽住了她的手。两个人虽然住得近,但开学之后都寄宿在学校,偶尔的节假日也因为繁重的学业没有机会聚在一起,这还是两个人隔了三个多月的第一次见面。

闻歌毫无异议地点头。

除了她和白君奕,还有朱清婉,以及其他几个和小胖子关系比较好的同学。

这次过年去N市陪徐丽青,她错过了辛姨包的馄饨和饺子,还有除夕夜满满一大桌的美味佳肴。

出乎意料地,小胖子竟然在TC会馆做东。

想回去的心从进了A市就一直在蠢蠢欲动,她甚至觉得温少远是看出了这一点,这才绕了大半个A市把她先送回温家。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轻叹了口气,去学校门口和白君奕会合。

远远地,已经能够看见温家别墅的影子,挺拔的“护卫军”即使隔着别墅区那么多屋顶,也能一眼看见它的葱翠。

找了个借口请了假,又写了假条,闻歌回寝室换下那套迷彩服,经过走廊尽头用来端正仪表却经常被女生们用来臭美的全身镜时,才发现短短两天的时间,自己已经黑了一大圈。

“时迁还没走。”温少远突然说道,见她倏地转过头来,又煞有介事地补充了一句:“你回来住的事我没提前跟辛姨说,下午你就帮辛姨一起把房间整理下,别跟着时迁乱跑。”

闻歌已经很久没干这种骗人的事了,心理暗示得多了,她都快忘记自己在小学的时候,可是闹腾得连老师都头疼的捣蛋鬼。

闻歌一听“别乱跑”,眼底刚燃起的火光,又噗一下熄灭了。

偏偏闻歌拿他没办法,咬牙切齿地答应下来,这才把这只黏人的苍蝇赶走了。

她闷闷地哦了一声,直到温家别墅的铁门近在眼前了,才转头问道:“小叔,那我可以去找小白——哦,也就是白君奕——我那个同学玩吗?”

虽然闻歌打死都不承认,但一传十、十传百的,说的人多了,这事就板上钉钉了。

温少远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审视:“找他干吗?”

原本就已经不受控制的流言蜚语更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现在人人都知道X班的白君奕跟Z班的闻歌是一对。

闻歌被他问得一噎,想了想,老实回答:“他让我回来就找他玩的……然后寒假作业,我还有好多空着不会写……”打算去“借阅”一下,但这句话说出来的后果,闻歌可不敢尝试。

闻歌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脸,在一片笑声中越发滚烫。

温少远眉头一舒,毫无商量余地地说道:“我晚上回来,直接问我。”

接下来的两天,白君奕变得无孔不入,在食堂吃饭碰见他都是家常便饭,一旦教官说解散,他第一个跑到闻歌班的队伍前站岗,就连闻歌班严肃的教官都忍不住乐呵呵地问她:“哟,这谁啊?又来持枪站岗了。”

闻歌:“……”

他挠挠头,看着闻歌在灯光下轮廓分外清晰的侧脸,托着下巴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用老办法了。

温少远:“不高兴?”

白君奕俊挺的眉头一拧,开始持之以恒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奈何闻歌连个眼神都不丢给他,让他觉得丧气至极——闻歌“不识好歹”、软硬不吃的臭脾气,在他这里可是上了黑名单的。

闻歌:“怎么会?小叔,你想多了。”

闻歌默默无语,瞪了他一眼,无情地转过头去不再搭理。

温少远帮闻歌把行李拎回她在二楼的房间后,跟辛姨打了声招呼,这才离开去酒店。

“我回家就能说你身体不舒服,我送你回来了啊!”白君奕笑起来,一张脸顿时神采飞扬,“我姐对你印象好,绝对不怀疑。”

闻歌的房间虽然久未住人,但辛姨是个闲不住的人,心里又挂念她什么时候能回来住几天,隔三岔五地总会上楼来,这里擦擦,那里拖拖,所以,虽然空闲了这么久,整个房间还是光洁如新,一尘不染。

闻歌见他半天没说到点子上,翻了个白眼:“重点呢?”

辛姨一边唠叨着温少远太粗心,竟然没提前告诉她闻歌要回来,一边又“迁怒”闻歌自己也不知道说一声:“不然,昨天天气那么好,能晒晒被子去去潮,你盖着也暖和点。”

“喏,我们到时候都装病请假回家……”说到一半,白君奕又补充道:“接下来几晚没集训,晚上请假很容易。我们就晚上去了一起吃个饭,然后我送你回家。”

闻歌无辜极了,她也是进了A市才知道要住在温家的。

闻歌立刻想起了那个一身警服给她做笔录的女警,皱了皱眉头,反问:“这关我什么事?”

辛姨从衣柜底层拿出折好的棉被和床单给她铺床,闻歌帮忙平整四角,几下就铺好了。

白君奕顿时摆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屈肘撞了撞她的手臂:“别啊,我想去,你陪我一起去吧?不然回头我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我姐铁定削我。”

闻歌正要下楼,突然听见一楼的客厅传来温时迁的声音:“辛姨,是谁来了?”

“我们不是得军训吗?”闻歌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不去。”

辛姨应了一声,把枕头放在床头,这才回应道:“是小歌儿来了。时迁,你上来吧。”

白君奕和他的关系很好。

楼下一时没了动静,不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

因为他的户籍不在A市,中考时只能无奈地回B市考试。他的父母担心这样的转学会影响他的学习,高中就直接安排他在本地上学,国庆才回到A市。

闻歌迎出去,正看见走到楼梯口的温时迁。

白君奕口中的小胖子是他俩初中时的班长,敦厚老实,长相毫无攻击性,加上他总是笑眯眯的,又爱帮助人,任劳任怨,任职的两年半,班里的同学都喜欢他。

裙子有些长,她一手拎着长裙,微低着头,长发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脸。

“小胖子国庆回来请客,安排在七号,你去不去?”

听见声音,温时迁在楼梯上站定,抬头看过来,弯唇浅浅一笑,那双眼睛如子夜星辰般,流光微转,明亮动人。

他换位置过来她不是没感觉到,只是没有搭理而已。两个人早已熟稔,初中时相处了两年之久,他在外人面前也许还镀着一层金纸,又或者透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但在闻歌这里,他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都写在了上头。

她说:“嗨!好久不见。”

她轻嗯了一声,问道:“干吗?”

嗓音清亮又温和,像溪水流淌。

闻歌扭头看他,正好撞上他那双在夜色里发亮的眼睛,像是浮动着星光,光芒璀璨。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声音,实在迷人。

等没人注意这边了,白君奕这才微倾过身子,凑近她叫了一声:“闻歌。”

闻歌一时愣怔,等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姑。”

晚风轻拂,这一处的美好气氛让这夜色都温柔了不少。

温时迁那双眸子略弯,很是高兴。

他的动静虽小,却依然引人注目,不少人顺着他的落座把目光投向了闻歌的方向,频频扫了好几眼。

她缓步走上前来,极其自然地挽住了闻歌:“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大哥讲起。”

白君奕悄悄地换了座位,坐到了闻歌的身旁。

应老爷子的要求,在家不能再提起长孙,就连称呼也一并改口,温时迁口中的大哥指的是温少远。

至于讲故事……这些粗犷又爽利的男人,似乎这个时候才知道害羞,偶尔被女同学逗几句,就勾着唇笑得眉眼弯弯。

“我刚回来。”闻歌被温时迁挽着回了房间。

部队出来的人唱起军歌的感觉和常人是不同的,他们的声音里带着血性、带着热情,那种特殊的情怀不是一般人能够领会的。

辛姨刚收拾好房间,见两个人有话要说,便道:“你们先说着,我给小歌儿热点东西吃。时迁,你要不要?”

就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高一年级的所有同学排好队,到操场后按照教官的指令,内外围成六圈坐了下来,唱军歌,听教官讲故事。

“要。”温时迁眯眼笑了笑,目送着辛姨离开了,这才转头看向闻歌:“N市离这里也有一段路,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等辛姨热好了吃的,我上来叫你。”

此时还是国庆假期,除了高三的学生晚上返校开始晚自修外,高二年级的教学楼和一栋实验楼都漆黑地矗立在校园内,像是蛰伏的巨兽,透着一丝寒凉的凛冽,高一和高三的教室则灯火通明。

这句话里带了几分亲近,一下子拉近了她和闻歌的距离。

走到讲台,他站直身体,对着自从他进来就安静下来的所有同学敬了一个军礼,开始安排今晚的活动。

在未见到温时迁之前,闻歌对有着这个名字的女孩心存着一份敬畏和好奇,因为那时候的温时迁是辛姨嘴上常挂着的“温四”,是温家几代唯一的女孩,更是老爷子从小宠爱到大的孙女,这种独一份的喜爱让闻歌好奇又羡慕。

闻歌回到教室没多久,教室外便响起一道整齐的教官们集合的声音,随后,她的教官便从走廊尽头走了进来。他踢着正步,双手利落地摆动着,黝黑的脸紧绷,全身无一处不在表明他此刻的严肃。

见到温时迁后,因为她的亲近,闻歌自然而然地把她划分到了自己的阵营里,这一个多学期的互通邮件,更是让原本因为辈分而无形中产生的距离都磨灭得一干二净。

吹了吹风,又喂了喂蚊子,两人这才踩着时间赶回教室集合——今天晚上有活动,教官在队伍解散前提醒了两遍,如果迟到,后果完全可以预见。

温时迁无疑是一个让所有女孩都羡慕的人,她对于闻歌而言,是像随安然一样的存在,美好,也值得所有最好的。

天已经暗了下来,最后一抹余晖随着太阳落下西山也消失在天际,只有天空折射了明艳的阳光,似鱼鳞般的云层,红得如一团正在燃烧的火,霞光潋滟。

闻歌摇摇头:“我先整理下,等吃过东西再睡一会儿。”

吃过饭,李佳妮拉着闻歌去寝室楼前的小花园散步消食。

她平常都睡到中午才起来,如果不是在车上睡了一会儿,这会儿肯定困得在打哈欠了。

李佳妮也就是随口一问,见她不喜,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谈及这个。

“也好。”温时迁说完,四下看了看:“你这边缺什么就到我房里拿。”

她整天对着温少远这种魅力十足的成熟男性,再对着小白这样的嫩葱,实在是有不了一丁点想法。

闻歌应了下来,等她走后,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要穿的衣服挂进衣柜里。

闻歌看了她一眼,微勾了勾唇角,开口时,语气淡淡的,显然不喜欢这样的话题:“没有,就是关系比较好一点,哪有那么多大家脑补出来的事。”

傍晚的时候,出去走亲访友的老爷子也回来了。

李佳妮正咬着土豆,看着这几个人一起走进来,想起早上的事,突然问道:“闻歌,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和白君奕……”

见到闻歌,老爷子的眉毛一抖,随即开怀地笑了起来:“小闻歌来了啊!家里有的热闹了。”

闻歌和李佳妮结伴去食堂吃饭,她们去得晚,正好赶上教官们来食堂。

“太爷爷。”闻歌叫了一声,很自觉地去给他热茶。

女生的友情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看对了眼,便自然而然地选择亲近。

每逢老爷子从外面回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要喝口热茶。

和她同样不吃饭先洗澡的还有同寝室的李佳妮,两个人在门口遇上,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辛姨正把老爷子脱下来的外套挂上衣架,闻言,说道:“中午过了饭点回来的。”

第一天的军训在傍晚结束后,闻歌先回了寝室,趁着人少洗了一个澡。

“少远接来的?”老爷子问了一句,又四下张望了一下,“那几个小的呢?”

闻歌被那么多目光扫了一遍,恨不得把白君奕和那个多嘴的男生撕成碎片——这不省心的。

“景梵回来就待在房里,时迁回来没多久又出去了。”辛姨回完话,扶着老爷子到客厅坐下,“怎么也不叫老张扶着你进来?这天阴得怕是晚上又要下雪了。你这腿脚啊,还灵便?”

教官一乐,顺着众女生投过去的目光,远远地落在老班长班的一个女孩身上,笑了一声,低斥了一句:“真有出息。”

老爷子年纪大了,浑身是毛病,只是心情开朗,精神又好,平常这些小毛病都隐而不发,可是一旦点燃了引线,问题就接踵而来了。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而言,综合征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存在,所以一换季、一入冬,全家最紧张的便是辛姨了。

“报告!”那个男生涨红了脸,回答,“白君奕的未来老婆正在目睹这一切!”

“不碍事。”老爷子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不悦:“时迁是不是跟傅家那小子走得太近了?”

教官也扯了扯唇角,跟着一笑,随即便是平地一声怒吼:“回答问题之前,要先喊‘报告’,你没带耳朵吗?告诉我,你笑什么?”

知道些许内情的辛姨闻言一僵,幸好闻歌正端着茶出来,一口一个“太爷爷”,叫得老爷子心花怒放,早就转移了注意力,丝毫没察觉出异样来。

“我没笑什么。”男同学瞄了眼扭脸看过来的白君奕,整张脸憋得通红。

辛姨轻叹了口气,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老爷子,时迁出门前跟我说,晚上带傅先生回来见您。”

扑哧!队伍里不知道是谁憋不住笑了一声,声音突兀,让教官立刻瞄准了下一个攻击的靶子。他背着手信步走到那个男同学的面前,目光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问道:“你笑什么?”

老爷子正喜笑颜开地从闻歌手里接过茶水,闻言,手一抖,满满的滚烫茶水溢出,老爷子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闻歌的手,动作太猛,一下子晃出了更多的茶水,烫得他嘶了一声,把茶杯重重地搁在桌几上,眉头瞬间紧皱。

教官顿时乐了,音量不减:“你不跟你未来的老婆说,谁知道你脱了?”

那砰的一声重音吓得闻歌一抖,她抬眸看了眼脸色已经阴沉下来的老爷子。

白君奕憋红着一张脸,不太情愿:“我们班那么多女生呢,让她们看光了,我怎么跟我未来的老婆交代啊?”

他却浑不在意,接过闻歌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语气低沉:“时迁跟傅家二小子才认识了多久?不见!”

那声音如洪钟,响亮又清晰:“不好好穿外套就给我脱掉,但帽子必须给我戴好,人歪了帽子都不能歪!脱!”

辛姨皱了皱眉,显然也在为这件事情烦心,轻叹了口气:“时迁喜欢。她喜欢就好。”

她正出神,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不禁猛然回神,看见白君奕独自站在队伍外,接受着教官劈头盖脸的训斥。

老爷子突然低头看了闻歌一眼。

他的目光总是严肃又沉静,不是很爱说话,更多时候都是在听闻歌母亲和外婆说。他就坐在她的身边,偶尔动动她的头发,偶尔勾勾她的手指,非要惹得她不高兴了,才低低地笑起来,声音浑厚有力。

闻歌意识到接下来的这些话不该自己听到了,擦了擦桌子,闷不吭声地先离开了。

闻歌美好的童年记忆里,总有这样一幕——每逢父母休假回家,她午睡醒来,总能看到坐在床边,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父亲。他安安静静地坐着,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见她睁开眼,下一秒就会笑起来,哄着她起来,抱她去院子里玩。在外婆家的木楼梯,总能听见他军靴落下的脚步声,干脆利落。

不想上楼,她索性去院子里等小叔回来。

对于闻歌而言,却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坚硬的皮靴、笔挺的军装、微低的帽檐,遮在帽檐下的是一双漆黑又明亮的眼睛,那是她的爸爸,英气勃发的爸爸。

A市冬天的傍晚,天色渐暗。

闻歌班的教官是个皮肤黝黑、面相粗犷的老班长,个子高高的,穿着作训服,一丝不苟的模样,远远地从操场另一头走过来时,便有一种十分强大的隐形气场扑面而来,饶是平日里最闹腾的学生,此刻也噤声,安安静静地排好队伍。

闻歌开门走出来,凉意瞬间让她打了一个寒噤,她哆哆嗦嗦地走到一旁的台阶下,避开风口坐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

五号到校集合,校长讲完话后,军训正式开始。

在N市,她最喜欢躺在叔叔的躺椅上看夜空,但是因为那座城市工厂太多,空气污染严重,很少能看到月明星稀的夜空。

于是,军训还没开始,闻歌已经被温少远带着训练起来。

A市的夜空则澄净不少,只是从下午开始,太阳就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今晚自然也没有群星璀璨让闻歌欣赏。

闻歌顿时哭的心都有了。

入了夜,温度开始直降,哪怕没有风吹过来,闻歌也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蹿起,她不停地跺着脚,这只脚踩完换另一只,自己跟自己玩了起来。

他松开手,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做过,慢条斯理地说完下一句:“以后跟我一起早锻炼吧。”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等天彻底黑下来,闻歌这才看见不远处有一辆车经过转弯处,笔直地开了过来。

闻歌还来不及玻璃心碎一地,温少远已在她身旁坐下,轻捏了一下她白皙的手腕,汗津津的,还在发烫,那脉搏强健有力,在他指尖微微跳动着。

那车打着远光灯,强烈又刺眼,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车型和车牌号,眼睛就被刺得一疼,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抬手挡在了眼前。

开门进屋,温少远先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看她一口气灌下,微皱了一下眉头,到底没有开口阻止,只等她缓过劲来,才淡然出声:“你比我想象中更差劲。”

老爷子刚回来没多久,铁门还没关,那辆车顺畅地开了进来,稳稳地停在闻歌身前不远处。

偏偏温少远气定神闲,跑几步回头看她几眼,完全不像她,回家的路上已经半死不活了,与其说是在跑,还不如说是在走,哦……到家时已经变成爬了。

熄了火,温少远推开车门下车,待走近了,这才看清坐在这里的不是别人,而是闻歌。

她仗着自己年轻体力好,慢跑刚开始得意扬扬地甩了温少远好几米,等后来看着遥遥领先的修长身影,咬得牙都酸了。

院子里的灯没开,漆黑一片,她却一个人坐在这里。

别看温少远每天都坐在办公室里,出入以轿车代步,看着是养尊处优的,实际上一直在坚持锻炼身体,只不过闻歌一直不知道而已。

温少远抬头看了眼灯光明亮的屋里,心思几变,几步走近站在她的面前:“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有温少远这句“免死金牌”加身,闻歌就没之前那么焦虑了,想着十一假期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可是当温少远中午回来,看见桌上给她留的早饭一动未动后,顿时改了对她放养的主意。傍晚吃过饭,闻歌回屋做了一个小时的作业后,便被温少远拎出去跑步锻炼身体。

“小叔。”闻歌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也顾不得这会儿眼前还晃着光点,一手挡着眼睛,一手伸了出去。

闻歌哦了一声,应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回过味来,顿时喜笑颜开。

刚碰到温少远身上带着凉意的大衣时,那只手就被温少远一把握在了手心里。

温少远睨了一眼她露在外面的那截白皙纤细的手腕和光洁的脚脖子,想了想,说了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这种特殊的情况我允许你作弊。”

闻歌一愣,身体瞬间僵硬,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便听他又问道:“在这里坐多久了?手这么凉。”

“就在学校。”所以军训的时间缩减到一个星期,走个过场就结束了。

声音温软,随之而来的,是他掌心贴上来的温热。

温少远看着她这身衣服也猜到了,点点头,问道:“就在学校军训还是去部队?”

温少远轻轻捏住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拨开她还挡在眼前的那只手,俯低身子看了看:“照着眼睛了?”

闻歌被他笑得有些窘迫,微微红了脸,无措地挠了挠头发,半晌也跟着笑起来:“小叔,学校要军训,我五号就得回校报到了。”

闻歌点点头,勉强睁开眼,又有些不适应地闭上,正要再睁开,他的手贴了上来,正好盖在她的眼睛上:“先闭会儿。”

虽然没有了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可她一脸的傻里傻气配着这身衣裳,还真是……

闻歌哦了一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眨了两下,细软的睫毛在他掌心划过,微微地麻、微微地痒。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快速地翻折好裤腿,起身退开一看,又忍不住笑了。

温少远忍不住笑了一声,再次问起:“怎么坐在外面?”

闻歌被他突然下蹲的动作吓了一跳,刚要往后退一步,就被他按住脚,动弹不得。

“太爷爷和辛姨在说话,我就出来等你了。”她的语气不太自然,手上和眼帘上的温热让她的注意力无法完全集中。

做完这些,他目光轻轻一移,蹲下身,抬手捏住了她的裤脚。

她耳朵不禁热了起来,一种战栗感从心底猛然蹿起,整个人突然变得无力起来。

温少远的手指一顿,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盯着他的手,立刻松开,又折好了她另一边的袖口。

天色黑沉,温少远并未发现她的不自然,片刻后松开了她。

她的手腕纤细,在迷彩服的衬托下,更是如一截雪白的莲藕,肤如凝脂。

要避开她的,应该是温家的家事。

刚凑近,就见他伸手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弄,整了整她的衣领,拎着衣服肩上的那条线往后拉了拉,目光微凝,又拎起她的袖口,扣上纽扣,细心地往上翻折了两圈,整齐地叠好。

温景然今年过年从S市回来了,待了一个星期便离开了,老爷子忧心的自然不会是他。相反,因为温景然回来,老爷子这段时间的心情好得不行。那么,能让老爷子烦心的,只有温时迁了。

闻歌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走到了他面前。

他离开A市去N市之前就有所耳闻,并不以为意。

温少远弯腰,把手里的水杯放在面前的桌上,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跟我进来吧。”温少远率先往前迈步,走了几步,不知道想起什么,回头看了她一眼。

闻歌提着裤腿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抿着唇笑道:“小叔,好不好看?”

闻歌闷头跟着,不知道怎么的,又高兴了,弯了弯唇角,继续往前走。

军绿色倒是衬得她精神了一些,一张小脸如细瓷一般,白里透红,那双眼睛里更像有流光掠过,乌黑明亮。

老爷子回了书房,辛姨看见闻歌跟着温少远从门外进来时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回房间了……”

她身上这套迷彩服明显比她大了一号,衣服宽大得能再塞下一个她,松松垮垮的。裤子更别提了,长长的裤腿拖下来,温少远毫不怀疑,这条裤子能给他当九分裤。

闻歌不等辛姨把话说完便打断道:“我去等小叔了。辛姨,我的鸡汤馄饨熟了没有啊?”

温少远正要关灯回卧室,见她弯着眼睛一脸高兴地从屋里跑出来,目光再扫到她穿着的迷彩服,忍不住弯了弯唇。

温少远低眸看了她一眼,趁辛姨转身去看,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贪吃鬼。”

闻歌洗完澡,换上了下午学校刚发的军训时要穿的迷彩服,在镜子前照了照,提着有些长的裤腿赤脚跑到了客厅里。

闻歌仰起头咧嘴一笑:“吃乃人生一大乐事。”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夜晚,从起初的滂沱到最后的淅淅沥沥,晚上八点多才渐渐停了下来。

话音刚落,辛姨连着几声“好了,好了,好了”,又扬声问道:“现在盛出来先吃一碗垫垫肚子吧?”

闻歌转头瞪着他的背影,气得嘟起嘴来——臭小白,还是这么幼稚。

不等闻歌回答,温少远清润低沉的声音比她先一步响起:“辛姨,给我也来一碗,我陪着吃点。”

白君奕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眼看着走廊里的同学都四散回教室了,他折回来飞快地拉了一把闻歌束在脑后的马尾,笑着跑了。

闻歌的脑子一瞬间卡壳——什么叫陪着吃点?

闻歌摆摆手,显然也没心思和他说话了,转身坐回去,拿出课本准备上课。

她这厢还没反应过来,辛姨在厨房里已经连声说“好”,没多久就端了两碗出来。

白君奕想要说什么,刚张嘴,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闻歌一会儿瞅瞅自己的小碗,一会儿瞅瞅温少远的大碗,怨念得不行。

最近A市热得反常,想着国庆假期锐减,还要回学校军训,她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

她那眼神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温少远看得忍俊不禁,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没搭理她。

说起来,闻歌实在郁闷,原本以为开学初军训就结束了,结果不知道校方为什么推迟了,决定放在十月国庆节回来之后,她今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眼都直了。

闻歌嘟着嘴,拿着调羹搅了下白嫩、馅大、皮薄的馄饨,最终还是饥饿感战胜了不平衡,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闻歌一听他这么说,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我只是问你知不知道要军训的事。”

金灿灿的鸡汤里,辛姨撒了点葱花和紫菜,色泽亮丽,在灯光下更显得晶莹剔透。不止卖相好,口味也是绝佳,一口咬下去,肉馅的肥瘦比例恰到好处,口感鲜嫩,好吃得让闻歌差点吞掉舌头。

白君奕长得好,学习也好,体育更是没话说,举手投足都是时下女生最喜欢的“校草标配”,这才开学一个月,就已经有不少女生死心塌地地暗恋他,他往闻歌这里跑得勤,自然没少被人说三道四。

没把持住,她连要了两碗。

白君奕被扯了一下,回头看她,顿时乐了:“舍不得我走?”

刚喝完汤,就见温少远早早结束“战斗”,正安静地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席卷了整个夜晚,深邃又浓郁。

闻歌哎了一声,探出身子一把拽住了他的球衣。

一对视,只听温少远说道:“吃饱了?那就跟我上来。”

白君奕哦了一声,含糊地嘀咕了一句“怎么哪儿都有他”,摆摆手,转身便走。

闻歌愣了一下,收拾了碗筷送进厨房里,这才跟着他上楼。

“我小叔会来接我。”

刚走到楼梯口,便听他继续吩咐道:“把作业拿上,来我房间。”

“等会儿放学一起回家?”白君奕抽了几张纸,把剩下的放回她的书桌,随意地擦了擦脸,问道。

来真的?

至于朱清婉,闻歌难得交到的一个好朋友,却选择了二中,两人并未在一起。

温时迁带着傅衍第一次上门,闻歌就因为被温少远抓去讲题而生生错过了。

闻歌在N市待了两个多月,白君奕也没闲着,跟着他的小姑在全国各地跑了一圈,开学前两天刚回来,自顾不暇,和闻歌的联系也只是偶尔她主动打来电话,所以两个人各自的班级正式开学后才知道,一个在走廊最前面那个教室,一个在走廊最后面的教室,中间隔了三个班级。

闻歌盯着眼前认识她,她却不认识的题纠结得眉头都打了结,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能得出正确的答案。她耐心渐失,最后把草稿纸一揉,直接丢进了温少远书桌旁的垃圾桶里。

闻歌弯腰,在抽屉里翻了翻,拿出一包新的递给他。

温少远正在看一本英文原版的纸皮书,这时才移开目光看向她,弯腰捡起被她丢进去的草稿纸,在指尖下一点点展开、铺平。

白君奕拍了拍怀里的篮球,伸出手来:“有没有纸巾?”

只扫了一眼,他便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她错误的公式上圈画了几笔,合上笔帽后,这才看着她,问道:“文理分班,你的意愿是学文还是学理?”

铃声刚响,闻歌的右肩就被拍了一下,她扭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了穿着一身球服、大汗淋漓的白君奕。她刚皱起的眉头一舒,回头看了眼走出去的化学老师,这才合上书本站起来:“体育课?”

闻歌发泄完,已经冷静下来了,懊恼地咬了咬笔尖,乖乖地回答:“想学理。”

第一节课结束,外面已是风雨欲来,天空中聚积了大片乌云,黑沉沉的。

这个答案在温少远的预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接着问道:“原因呢?”

这几日,每天下午都会下一场雷阵雨,电闪雷鸣的,架势十足。不过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空气清新又湿润,还能暂缓一下雨前的闷热。

原因?

她偏头看了眼黑下来的天空,扯了扯唇角,扭头继续听课。

闻歌看着他那双眼染上了几分灯光的迷离,她自己也有些恍惚。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灼热的空气像是被积压扭曲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低气压层,窒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又热得让人有些发蒙。

为什么?她没有仔细想过。好像上高中后,班主任第一次提起文理分班,她下意识地便把自己划进了理科,也一直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她想学和温少远一样的专业,想努力地跟上小叔的脚步,无论是否出色,起码能靠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闻歌记完笔记,目光从黑板上移开,抬手摸了摸自己汗湿的颈后,抽张纸巾擦汗。

半晌,她才闷声回答:“没有原因。”

午休后,第一节是无聊的化学课,老师正在讲几个实验的化学反应。

温少远对她很了解,看她那副明显藏着话的表情,弯弯唇,也不多问:“那你要努力了。”

吃过午饭,她回寝室打了水,擦了擦身子,想着今天就能放假回家,被热得烦躁的心情这才缓解几分。

闻歌眨了一下眼,推开椅子走到他身边,把他压在手底下的草稿纸抽回去,这才恹恹地应道:“我知道了。”

闻歌坐着未动,都被热出了一身汗,校服紧贴在身上,不舒服极了。

从吃完鸡汤馄饨拿了寒假作业进来开始,她就一副坐立不安、心不在焉的样子,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根本没有静下心来做题。

所谓秋老虎,虽然已是秋末,却并没有炎夏过后的凉爽,A市的天气反而越发闷热难耐,还未到正午,阳光就炽烈地焦烤着整个大地,一旦皮肤暴露在外面,便如同被火舌舔舐过般,灼热燎人。

温少远叹了口气,想着还有几天时间,便随她去了。

而闻歌,高中生活,正要开始。

等楼下那顿饭散了,辛姨上来敲门喊人。

徐丽青走后,温少远去S市也提上了日程,等带闻歌去学校报完名正式开学后,他便直接出差去了S市。

隔着一扇房间门也能听见她在隔壁的门口叫闻歌,温少远目光还落在书上,很自然地差闻歌去开门,结果,叫了几声都没听到回应,他放下书侧目看去,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侧脸贴着纸页,长发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白皙的脖颈来,白瓷一般,白皙又莹润。

要说那天她是怎么先闻歌一步到A市的,则是因为她的同事看见闻歌在车站买票,上班闲聊的时候就顺口问了一句,她觉出不对,连忙请假赶回了A市,不然,闻歌不留一个字就消失不见,还不得让她急死?

温少远抬腕看了眼时间,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敲定好这些细节,加上N市那边的工作不能再拖下去,徐丽青立刻动身回了N市。

拉开门,他探出半个身子转向还在敲闻歌房门的辛姨,压低了声音说道:“辛姨,闻歌在我这里。”

至于每个周末回家,因为之前有入室抢劫的事情发生,让闻歌单住,无论是温少远还是徐丽青都不放心,但要她和温少远独处,徐丽青则是一万个不同意——虽然闻歌叫他一声“小叔”,但怎么说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孤男寡女的,非常不合适。

辛姨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说明来意:“你们俩晚上就吃了碗馄饨,我怕你们饿着,又炒了面,要不要下楼吃点?”

徐丽青的妥协是闻歌没有预料到的,她甚至做好了徐丽青大发脾气的准备,结果……所以对徐丽青这样的决定,她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不用了。”回绝了辛姨,温少远犹豫了几秒,还是问道:“老爷子那儿顺利吗?”

徐丽青唯一没有向闻歌妥协的,就是高中必须要住校,毕竟早起太辛苦,晚自修结束后闻歌自己回家她不放心,麻烦温少远接送,她又觉得不太妥当。

辛姨这才露出笑脸来:“到底是最疼这唯一的孙女,配合得很。”

因为徐丽青不能留到开学报名,这件事只能交给温少远去办。

温少远点点头,等辛姨下楼了,这才回头看了眼还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闻歌,折回来抱她回房间。

闻歌的中考成绩足以直升A中,既然是她自己的想法,徐丽青便没有多加干涉。

闻歌坐的位置低,他只能倾身托住她的腿弯,另一只手刚扶上她的背脊,她的头一偏,歪向了他,柔软的嘴唇擦着他的下巴而过,一瞬的温热,却让温少远如被烫了一般,浑身僵硬。

徐丽青没待几天便回去了。

他抿着唇,神色滞缓地低头看了闻歌一眼。

他看了眼认真听着的闻歌,夹了一片鱼肉放进嘴里,肉质鲜嫩,爽滑可口,难怪这么喜欢。

她还沉沉地睡着,脑袋微仰起,靠在他的肩膀上,露出白皙的脖子,下颌的线条流畅又优美,像一道音符,横跨了乐谱。

一顿饭吃下来,温少远只偶尔接几句徐丽青的话,全程听着徐丽青不放心地一遍遍叮嘱闻歌,要保持学习的好习惯,要听小叔的话,要继续乖乖地做个好孩子……

总能透露她各种情绪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眼睫在她的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挺直秀气的鼻梁下粉粉的嘴唇微微地嘟起,半张开,十分诱人。

刚才,闻歌为了今天的事诚恳地向徐丽青道了歉,并严肃地自我检讨了一番。徐丽青则是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她,怕她对自己还有意见,干脆和她把话说开了。两个人这么一沟通,都做到了互相体谅,而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如此亲密无间。

温少远瞬间邪念起,也几乎同时,猛然惊醒。

“有点事耽搁了下。”他这才回答徐丽青的话,随意地在闻歌身旁的位置坐下,“别站着,都坐下吃吧。”

看着眼前这分外熟悉的五官,他懊恼地皱了下眉,镇定了下,这才神色自若地抱起她。

见她看过来,他这才简洁地解释道:“重,你拿不稳。”说话间,把那盆酸菜鱼放在了她的前面。

刚走到屋外,温少远就迎面撞上了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温时迁。

闻歌转头看了他一眼,也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接他手上那一大盆的酸菜鱼,不料,手还没碰上盆沿,他一侧身,微微避开了。

温时迁也是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还开着一条细缝的书房门,赶紧轻轻地合上,这才走过来。

徐丽青见是他来了,起身相迎:“正打算让闻歌上去叫你。”

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扫了一眼,她狐疑地问道:“闻歌睡着了?”

走到门口时,正好碰到来上菜的服务员,他顺手端过来,推门进去。

温少远没和她略带审视的视线对上,微抬了下下巴示意她开下门。

温少远又坐了一会儿,估摸着闻歌应该跟徐丽青道完歉又表过决心了,这才怡怡然地信步下楼。

温时迁又看了他一眼,嘀咕了句什么,顺手帮着开了门。目送着温少远走进去,她想了想,到底还是跟了进去。

何兴下午已经看了一场老板家人的大戏,虽然好奇,但也不敢多问,关上门便走了出去。

看着温少远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又小心地把闻歌的鞋子脱掉,生怕下一步就是脱外套了,温时迁赶紧插手:“我来,我来……”

何兴把凉掉的茶换成温的,添到他手边的茶杯里,准备打卡下班,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温少远低低的笑声,轻松又愉悦。

温少远正有此意,瞥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温少远因为临时取消了去S市的行程,一下子轻松下来,这会儿正坐在办公椅上,看着窗外A市华灯初上的夜景。

温时迁的手刚挨上闻歌的衣领,余光扫到温少远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偏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要给闻歌脱衣服了,大哥你不回避吗?”

何兴把闻歌带到徐丽青那里便回了顶楼的办公室复命。

温少远丝毫没有尴尬,睨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

闻歌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被突然扫过腿间的凉风惊醒,赶紧钻进卫生间洗漱。

转身的瞬间,他抬手摸了一下下巴,深深地皱起眉头来。

闻歌转过身,被雨水沾湿的手背到身后,刚想蹭在衣服上,温少远便似有所觉一般,盯了她一眼,目光又从湿漉的窗台上扫过,留下一句“拿毛巾擦干手,我在楼下等你”后,便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闻歌连温少远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连她还没做的题也被温时迁一手揽了过来。不过,温时迁比温少远利落多了,直接在草稿纸上写了解题步骤,伸手一指,十足“霸道总裁”范儿地说道:“照抄吧。”

温少远目光微闪,并未上前,只是清了清嗓子,声音温润:“既然醒了,下来吃饭吧。”

于是,闻歌就这样窘窘地做了小半天的“搬运工”。

闻歌披散着长发,黑发如缎,眼神清澈,毫不防备的表情落在温少远的眼里,他突然发觉,这个小女孩已经长大,亭亭玉立,不再是两年前他还能抱在怀里的小丫头了。

直到开学那天早上,温少远才出现在餐桌上,盯着闻歌吃完早饭,带她去学校报了名,又把寝具送到了她的寝室里。如果不是闻歌不好意思,温少远应该会顺手把她的床铺好了才离开。

“小叔。”

李佳妮来得最早,全程目睹,心中的各种猜测在听见闻歌叫温少远“小叔”后,顿时像被一大盆水浇熄了的火烛。

他只喜欢白色的衬衫,今天也不例外,衣摆拢在笔挺的西裤里,身形挺拔修长。那双眼睛映着窗外的光,眼底似有星星在闪烁,深邃又明亮。他的眼角、眉梢都似沾染了几分雨后的湿意,温润至极。

温少远离开后,她这才敢凑上去问:“闻歌,那是你小叔啊?”

门口一声轻响,闻歌转头看去,温少远推开门,正站在门口看着她。

闻歌正揪着被角,点点头。

滴答滴答,公寓楼顶有雨后的水滴落下,空气清新,微风湿漉漉的。

“你们家基因真好啊!”李佳妮感叹了一句,一直目送温少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回头看向闻歌。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她这才清醒过来,赤脚下地,踩在厚实绵软的地毯上,推开了窗。

闻歌被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毛毛弄得鼻子痒,揉了揉,嘿嘿笑了两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闻歌一觉睡到了傍晚,天空已经放晴,只有玻璃窗上不时滑落的水珠表明刚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她揉了揉眼睛,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窗外依然黑沉的天空,一时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她和温少远的关系,她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无论他们亲疏远近,是否有血缘关系,她都不想让人知道。就像她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只能深夜悄悄地拿出来咀嚼回味,却不许任何人知晓分享。

既然决定把闻歌留在A市,那么一时半会儿的,徐丽青还走不了,就算温少远会替她安排,她也想亲力亲为,起码要告诉闻歌自己的决定,并不是放弃,而是对她的妥协和尊重。

正是少女情窦初开时,所有女孩都怀着这样一份粉红的心情互相分享,她却只能默默收藏着,妥善保管。

温少远斟茶的动作一顿,目光依然停留在面前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上。窗外掠过一道闪电,光芒大盛,在他清俊的侧脸上一闪而过。他抬起眼,目光清澈,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颔首应道:“好。”

因为闻歌知道,这样的感情,在许多人的眼里是病态的,是不正常的,一旦被人知道,还未开始,便会早早结束。

“她既然不想跟我去N市,就留在A市吧。”良久,她终于妥协。

报完名后,白君奕被白爸爸拎回家“接客”——三大姑、六大姨偏挑了这几天来A市旅游观光,白君奕作为小辈,只有陪同的道理。

这种有些幼稚的想法,现在她突然看透了才觉得不成熟,可是谁又能说得清楚这其中的情感?

连请了两天假,他回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闻歌的班级门口——堵人。

从她知道闻歌的好开始,就不自觉地排斥那个曾经拥有过闻歌又不善待闻歌的温家,更是下意识地想让闻歌远离温家,与温家不再有所来往。

下课后,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白君奕后脚就杀了进去,脚下带风,直接冲到了闻歌的桌前,横眉竖眼地抛出两个选择:“出去谈还是就在这里说?”

这么懂事的女孩,谁不心疼,谁不喜欢?徐丽青疼她几乎要疼到骨子里去,好的都想给她,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对她的好她并不能理解,也并不想接受,她知道自己用错了方法。

闻歌被他那凶狠的表情唬得一愣,环视四周,皱了皱眉,指了指外面:“出去说。”

闻歌乖巧、贴心、安静、独立,从来没有给她造成负担,并且主动做家务,即使是在大冬天天寒地冻的时候,也会因为她无心的一句“这件衣服都让洗衣机洗坏了”而戴上手套,在没有暖气的阳台上帮她手洗整件衣服。季节交替时,她习惯性地会感冒,闻歌就会提前买好她常用的感冒药,放在她的床头,提醒她预防。

这节课下课时间长,白君奕直接把人拉到了食堂,买了瓶饮料递给她,这才坐下来好好“谈”:“不是说好了你回A市就来找我吗?我在家一直等到开学也没见你人影,你又不让我往你家打电话……”说着说着,竟委屈起来。

直到年纪越来越大,丈夫又经常不在身边,她的孤独感越来越强烈,才开始对无法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感到遗憾,直到闻歌的出现,填补了这个人生空白。

闻歌一口水呛到,差点咳得喘不上气来,好不容易顺了气,这才解释道:“我小叔来接我的,他没空,就把我放太爷爷那里了。”

她工作一直很忙,对孩子的渴望并不强烈,所以在知道丈夫那方面有问题时,并没有太多芥蒂,甚至那时候她还想,没有孩子,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去打拼她的事业。

白君奕是少数几个知道她身世的人,所以闻歌对他提起温家毫不避讳。

徐丽青重重地靠向身后的沙发,眉头紧皱,显然是对眼下这种僵持的窘况非常烦心。

白君奕一直阴沉着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语气却依然恶狠狠的:“闻歌,你自己数数你都放了我几次鸽子了。”

温少远抬眸,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弯唇:“是闻歌不懂事让你操心了。”

闻歌扑哧笑了一声,竟真的认真数了起来,一掐指头才发现,她还真没少放白君奕的鸽子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丽青轻叹了口气,双眸低垂,有些失望又有些失落地看着温少远:“我拿她没有办法。”

她默默地藏起手指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找我就这事啊?”

窗外是滂沱的大雨,不时响起的雷声像是在头顶炸响,轰鸣不断,屋内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气氛压抑又沉默。

白君奕睨了她一眼,顺着回答:“没,就是顺便再问问你,下学期文理分班的事。”

办公室。

闻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次还想跟着我选报?”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徐丽青,或者说是无法面对。

白君奕哼了一声,没回答。

可这些不是她想要的,被强加在身上反而变成了重压,几乎要压垮她的神经,而徐丽青擅作主张安排她在N市上高中无疑是最后一座大山,她无力反抗,只能逃离。

还矫情上了。

是啊,有这样的条件和资源,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知道两年前,她还无亲无故、寄人篱下、一无所有,为了省下一笔学费还被表舅妈关在房间里。

初三那年,白君奕一直没放弃问她去哪所学校,这样坚持不懈的顽强精神,闻歌实在难以招架,所以这次他问起,她便一丝隐瞒也没有,直接说道:“我会选理科,估计你也一样。”

是的,在她的眼里,就是掌控。徐丽青安排她以后要待在哪座城市,安排她上哪所学校,安排她该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又不该和谁再有来往。

闻言,白君奕还来不及欣喜,就被闻歌接下来的话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对于徐丽青,闻歌无疑是愧疚的。徐丽青对她并非不好,甚至是真的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用心培养。只是加诸在她身上的压力和枷锁让她喘不过气来,明知道不应该,她还是用这种近乎“背叛”的方式,想要逃离徐丽青的掌控。

她说:“小白,我们是朋友吧?如果是朋友,你千万别对我存不该有的心思,我注定是不能回报你的。”

但是这样的发现,在闻歌知道自己刚才不知轻重地推了徐丽青一把,险些让她受伤之后,并没有一丝欣喜。

白君奕对她的特别她起初并未察觉出异样来。她的朋友少,男性的朋友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叔叔辈的,也就白君奕一个。直到上高中后,白君奕对她的特殊越来越明显。周围异样的眼光,和偶尔莫名其妙的敌视,以及学校里一直在乱传的流言蜚语,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一点,而那些以前被她忽略的事情这才清晰明朗起来。

刚才回到盛远酒店,温少远并没有直接把她带到徐丽青的面前,而是让何兴在隔壁开了一间房,了解了一下这次“离家出走”的真实情况——相对来说,温少远对闻歌的信任远比对徐丽青的要多。

初中时,有一件事闻歌的印象很深刻,班里有好事者见他和朱清婉上下学形影不离的,就瞎编了他们表姐弟的事到处当“秘密”,最后白君奕大发雷霆,还跟对方打了一架。

闻歌听着雷声,看着雨点拍打着的窗户,踢掉鞋子爬上了床,把自己整个身体都塞进了被窝里,脸上是说不出的懊恼。

可是上学期军训前后,那些流言蜚语越传越盛时,他并未阻止、否认,甚至是以一种默认的态度任由它继续散播。

屋内只亮着一盏暖橘色的台灯,映着瞬间被雨水打湿的雾蒙蒙一片的窗户,透出几分斑驳的光影。

所以,她迟钝了这么久,终于猜到了。

风越来越大,墨色沉沉地压下来,整座A市都笼罩在了黑暗中,没有阳光,就连路灯都因为时间未到而未点亮。雷声轰隆响起,远在云层之上,却震耳欲聋。紧接着,便是一道闪电疾速而来,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劈开了整片天空。大雨,滂沱而至,连绵不断。

也许,白君奕,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