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君奕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当然是跟你同一个学校,好继续祸害你啊。”
闻歌无奈地叹口气,问他:“我干吗要告诉你?”
闻歌:“……”
眼看着就要到闻歌家了,白君奕一个大步迈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仗着自己比她个子高,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还不跟我说?”
闻歌回到家时,徐丽青正在她的房间里整理衣服,见她回来,朝她招招手,拿了两套衣服问她:“你想带哪件?我听说L市比A市暖和多了,稍微薄一点吧?不然太厚你穿着热。自己过来……”
少年眉清目秀,姿容俊朗,这样微眯着眼睛,像猫一样讨好地看着她时,让她忍不住晃了一下神——长这么好看干吗?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闻歌打断了:“阿姨,我不想去了。”
闻歌有些心不在焉,抬头睨了他一眼。
徐丽青的手一僵,目光微闪,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把衣服放在床边,软了声音问她:“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送闻歌回去的路上,白君奕不死心地又问她:“你都考虑那么久了,告诉我去哪儿上高中吧!”
闻歌摇摇头,朝她笑了笑:“就是不想去了。你看,假期这么短,来回时间那么仓促,该耽误学习了。”
整个A市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就连这几天连续的降温,也没能影响人们喜悦的心情。
徐丽青是知道她对L市的执着的,听她借口都找得这么差,寻思着是自己对温少远说的话起了作用,面上却不动声色,劝了几句。
虽然是替补的,白君奕还是大人大量地带着闻歌出去兜了一圈。
见她是真的不想去,徐丽青这才安抚了几句,给她留了空间,自己先出去了。
敢情他是个替补的。
闻歌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想了想,给温少远打了一个电话。
闻歌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本来想找清婉玩的,她不在,这才轮到你的。”
温少远回来那么久,第一次参加饭局。
白君奕摸摸鼻子,聪明地转移话题:“你找我干吗,抄作业?要答案?反正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不喜应酬,但今晚做东的是唐泽宸——盛远酒店的股东之一——对待自然不同。
“才等了一等?”她在这里蹲得腿都要麻了。
刚谈完公事,小酌了几杯酒,他就接到了闻歌打来的电话。
白君奕睨了她一眼:“电话里不是说了?家里有客人,让你到了等一等。”
唐泽宸正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瞥了温少远一眼,拿着打火机一摁,一簇明亮的火焰跃起。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直直地盯着那摇曳的火焰良久,再抬头去看温少远时,发现对方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声音却依然保持温和,若无其事。
闻歌浑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这突然的一声吓了她一跳,转头见是白君奕,手肘一弯轻撞了一下他的小腿,这才嘀咕着站起来:“怎么那么慢啊?我从家里走过来的时候,你居然还在家里。”
等温少远挂断电话,唐泽宸这才松开打火机开关,弹指轻送了一下,打火机在桌上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桌子的另一头。
“喂!”
唐泽宸微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问:“谁惹你了?”
白君奕站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才辨清她在默写数学公式。
温少远目光微闪,盯了他一眼,眼底的光亮就像是刚才他指尖的火光,亮得惊人。
闻歌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树枝戳着雪——绿化带里面鲜少有人走,白白净净的一大片积雪,她看得手痒,就拿树枝在上面圈圈画画起来。
唐泽宸微眯了一下眼睛,微勾起唇角幸灾乐祸地笑了——真生气了。
白君奕接到闻歌的电话时诧异得不行,下楼后,四下张望了一圈也没见着她的人影,还以为是被捉弄了,正要上楼,这才看见猫在绿化带里的闻歌,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闻歌L市没去成,自然遗憾,但想着初三暑假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便又寻思到时候再求求徐丽青,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坚持留在A中,不知道徐丽青一不高兴还会不会允许她回去。
徐丽青见她从温家回来就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追问了几次,她都闭口不答。为了哄她高兴,徐丽青封了一个大红包给她,怕她闷坏,更是催着她出门找同学玩。
这阵子,闻歌一直待在家里没出去,白君奕倒是打来过几次电话,约不到她就在电话里唠唠嗑,不管怎么样,最后的话题永远会转到——你高中去哪里?
闻歌这个新年过得有些郁闷,人也就无精打采的。
徐丽青的假期休满,又开始频频出差,不过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怕闻歌吃不好,每天回家都没热乎饭,她请了一个阿姨专门烧饭,又找了钟点工每天来打扫房间,倒也用不着闻歌操心。
“在法律上,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中考不比高考,但徐丽青依然格外重视,初三下半学期开学后,她又给闻歌报了两个补习班,把闻歌的周末休息时间全部占用了。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句更是让她只剩余温的心口一下子凉了个彻底。
闻歌想着这样正好有借口不用去温家,给辛姨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后,她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只偶尔临睡前闭上眼睛,脑中会浮现腊月二十九那晚,温少远站在路灯下的画面。他肩头覆着白雪,清俊的面容如画,说出口的话却让她至今都烦躁。
“我不可能什么理由也没有就贸然把你带出来。”温少远的目光沉凉,锁住她,让她心头微窒。
第一次月考成绩比之前进步了许多,这让闻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心思浮动,想着找个机会和徐丽青聊聊,至于温少远那里……
但这些她都没有解释,温少远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她在他面前向来撒不了谎,多说只会多错。
白君奕撞了撞她的手肘,见她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递过来一张字条:你去哪个高中?
一年未见,这样的时间、距离让她有些心慌,她害怕温少远是在刻意躲着她,更害怕温少远会像现在这样渐渐地和她疏远,到最后,自己只是他偶尔想起来的一个名字,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又来了。
闻歌知道,如果不是温少远回来,她不会起这种心思,只会按照徐丽青安排好的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在没有温少远可以依靠的时候,她永远不会想着去依赖别人。
闻歌把字条一揉,一把扔进了抽屉里,回神,继续写作业。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温少远回来了,他说以后除了出差应该不会再离开,于是那颗埋在她内心深处的不安分的种子,在漫长的休眠之后,发芽了。
白君奕瞪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愤愤地拖过作业本,趴上去睡觉。
徐丽青对她无疑是非常好的,但是这种好隐约让闻歌觉得是有条件的,她本就心思细腻,多个月的相处中,渐渐察觉到徐丽青的掌控力,心里便有些不舒服起来。加上,两个人的观念不同,闻歌不可能和她顶嘴,和她反抗,这种压抑的气氛,时常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烦死了,臭丫头!
闻歌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月考结束,紧接而来的就是体育测试,二十分的满分成绩让闻歌不敢怠慢,考试前每天早起半个小时绕着公寓跑一圈,顺便带早饭回去,下午放学后也会晚走半个小时,绕着操场跑完一圈再回家。
那声音平缓,不疾不徐,像是春回大地时,穿过田间的风,带着丝丝暖意。
辛姨怕打扰她学习,通常都是在周六的晚上打电话问问她的情况。她今天和随安然相约去书店买书,回来得晚了些,辛姨打来电话时,她还在呼啦呼啦地吃着面条。
“不喜欢徐老师?”他问道。
辛姨一盘问才知道,烧饭的阿姨因为自家闺女生了病要去照顾,两天前就辞职不干了,而徐丽青人在外地,只能等她回来再安排,这几天,闻歌一直吃外面的快餐度日。
当看到他眼里的不赞同时,她咬咬唇,低下头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听完后,辛姨心疼得不行,说闻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为了考试每天这么消耗体力,营养再跟不上肯定会影响成绩,当下便让她别吃了,等半个小时温景梵就去接她过来。
不知道这一路走了多远,闻歌也没心思看走到了哪里,眼前只有立在路灯下,目光悠远如山的温少远。
闻歌快两个月没去温家了,哪好意思去蹭饭。
话还没说完,就见走在她身前三步远处的人突然转身看了过来。
辛姨知道她的脾气,轻轻巧巧几句话就说得她软肋一阵阵发疼,她这才妥协,回屋换了衣服,又拿上作业,边写边等温景梵来接。
“小叔,我的意思是,下学期我想搬出来……”
没想到,她刚拿出作业,门铃就响了。她一边疑惑一边去开门,从猫眼里看到温少远站在门口时,差点拧断门把手。
闻歌盯着他的背影良久,咬咬唇,转头跟上。
磨蹭了半天,闻歌才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脑袋,叫了他一声:“小叔。”
温少远终于收回视线,偏头看了眼肩头落的一层薄雪,伸手拂掉,转身往前走去。
温少远刚把车停到地下车库,便接到了温景梵的电话,想了想,将车掉头开出车库来接她。自腊月二十九那晚送她回来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甚至没有联系过,所有关于她的消息,不是从她的班主任那里得知,便是辛姨这里。
雪不知不觉中下得越来越大,寂静的夜里,雪落的声音清晰可闻,扑簌簌的,听得闻歌耳朵有些发凉。
这会儿看见她,温少远不禁心下柔软,连声音都放轻了些:“正好我也没吃,收拾下,跟我走吧。”
这样的沉默让闻歌有些心慌,勇气一点点泄去,她低下头,再不敢和他对视。
闻歌正忙着别扭呢,一听这熟悉的语气,被他泼了一盆冷水凉了两个月的心顿时又热了起来,烫得她忍不住发笑。
他静默地看了她良久。
一路无话。
他眉头微微皱起,在灯光下,那双似墨点染的黑眸带着亮光,亮得有些灼人,犹如实质一般,让闻歌觉得,他的目光是有温度的。
从市中心一路驶过来,繁华的街景渐渐退去,快到温家所在的别墅区时,已没多少行人和车辆来往了。
见他依然没说话,闻歌想了想,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他的手背微微发凉,手心却很温热。她的指尖一暖,心似乎都被烫了一下,再出口时,声音不易察觉地颤了颤:“小叔,我想跟你在一起。”
知道他们要来,辛姨留了门,铁门大开。夜色中,种在大门两侧的高大松柏挺直又威武,像是卫兵,默默地守护着温家。
“但是徐阿姨更希望我考二中……”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眉心微蹙,有了几分少年的烦恼,“我不想让她失望,可我又想……”顺应自己一次。
闻歌下了车,也没等温少远,闷头进了屋。
温少远的目光闪了闪,知道她后面还有话要说,并未接话。
辛姨在厨房听见动静,擦干手立刻迎了出来。
“我刚才想了想,高中我想留在A中。我觉得直升A中挺好的,我现在的成绩只要保持稳定应该没有问题。”这是以前的闻歌不敢说的,而现在她每天都逼迫自己学习,强烈要求自己不能松懈,一步一步扎实地走到了今天。
见到闻歌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先捏捏闻歌的手腕,那样的纤细让她心惊,眉头皱了皱,不高兴地说:“怎么又瘦了?学习再要紧,可也没身体要紧啊。”
温少远的脚步也随之一顿,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闻歌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为了让辛姨宽心,眼也不眨地扯起谎来:“不是瘦了,是结实了。跑步就是在运动啊,我身体素质好了不少,真的。”
“小叔。”
温少远随后进来,听见两个人的对话,目光落在闻歌身上,只一瞬,便收回了视线,神色淡淡的,并未发表意见,待走到闻歌跟前了,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这段时间放学后来这里吧,我去接你。”
闻歌却有话说,她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她的身后是一盏路灯,灯光投射下来,一片清辉。
闻歌还来不及反对,辛姨已经高兴地接过话替她应了下来:“那最好不过了。还不谢谢你小叔?”
温少远不置可否。
闻歌抬头看了眼温少远,见他神色淡然、若无其事的样子,总觉得那晚之后,两个人生疏了不少。不知怎么的,她心里那点叛逆的心思一起,抿着唇,怎么都不愿意叫他“小叔”——不是说,在法律上,她和他并没有关系吗?她才不想叫他。
闻歌搓了搓手,偏着脑袋看着他:“小叔,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这会儿置起气来,她全然忘了刚才开门见到温少远时的兴奋。
夜冷冷的,呼出的热气下一秒就凝成了白雾。厚厚的积雪铺在脚下,踩上去时,有咯吱咯吱的声响。
辛姨惦记着厨房里熬着的玉米排骨汤,并未注意两个人之间的不对劲,让闻歌在客厅里坐会儿,转身就去厨房了。
怕她冻着,温少远先去车里拿了一件自己的短外套给她。虽然是短的,她披在身上,却也垂到了大腿处,宽大的衣服遮掩下,她的身形一如既往地瘦小。
温老爷子晚上去游灯河了,此时家里还有一个温景梵,正待在房间里。
雪还在下,不过雪花已经不大,速度也缓慢,偶尔夹带着风,忽然吹来,又很快散去。
闻歌和温少远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觉得不太自在,想了想,决定上楼去温景梵房间坐坐,透透气。
温少远只听见她嘀咕了一声,并没有听清楚,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远远看了眼灯光明亮的别墅区,信步走到她的身旁,说道:“陪我走走吧。”
她刚迈上楼梯,就听身后温少远清润又低沉的声音响起:“小歌儿这是在生我的气?”
闻歌摸着那光滑的纸张,却是一声苦笑:“都要还不清了。”
明知故问。
辛姨也准备了一份,怕她不要,出门的时候,拎着食盒让她带回去,早餐可以热着吃,顺便把红包放进了她的兜里。
闻歌摸了摸鼻子,并未转身看他,扶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却忍不住收紧,动了动唇,几次都没能顺畅地开口说“是”。
闻歌想了想,悄悄看了眼温少远,见他微点了一下头,这才高高兴兴地接过来,连叫了好几声“太爷爷”,哄得老爷子心花怒放。
她不说话,温少远也不再接话。
走之前,温老爷子给了闻歌一个红包,压岁。知道她肯定会推拒,趁她还未开口,温老爷子便说道:“你叫我一声太爷爷,我不占你便宜,红包压岁是一定要拿的,别同我客气。”这话带了几分玩笑,倒不是强迫。
看着她在楼梯口呆立了片刻,迈开步子飞快地上了楼,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轻叹了口气。
见时间已经不早,怕闻歌回去晚了,她家里人会不高兴,再加上今天这特殊的日子,不能留着人,温老爷子便让温少远先送她回去。
辛姨来叫吃饭的时候,闻歌正趴在温景梵的电脑桌上唉声叹气,问她什么事,她又不说,只用哀怨的眼神瞅着温景梵。反复几次之后,温景梵也被弄得好奇起来,随着她一起下楼,打算去问问她那个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的温小叔。
连吃了十几个饺子,闻歌终于舍得放下筷子。
温家已经吃过晚饭了,因着闻歌和温少远来,辛姨重新烧了菜,又下了几碗鸡汤馄饨。
闻歌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辛姨总共包了三个硬币,她全部吃中。她也不知道有这东西,一口咬下去,硌得牙齿生疼。
闻歌一口一个,吃完蹭去厨房找辛姨又盛了一碗。
倒是老爷子兴头上来,拉着温景梵陪酒,几巡过后,老爷子的面上渐渐有了醉意。
她刚走,温景梵便敲了敲桌子,示意温少远看过来:“闻歌怎么了?”
温少远借口等会儿要送闻歌回去,只喝了两杯,便换了闻歌喝的饮料。
温少远目光一转,看向正在厨房撒娇卖乖的闻歌,反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老爷子的目光微闪,终是把那种悲郁的情绪压了下去。
温景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就是什么都没说我才来问你。你是不是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辛姨留意了温老爷子一会儿,见他又喝了几杯,这才拦住他,压低声音劝了劝。
温少远冷笑了一声,目光微凉,开口时,声线清润如水:“她要走的时候让她上来找我。”话落,放下筷子,转身便上了楼。
闻歌有很多事不记得了,老爷子说的这句话和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却像烙在了心上一般,偶尔触动,便能想起,所以即使老爷子后来迁怒于她,把她赶出温家,她也始终未真的怨恨他。
温景梵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摸了摸下巴,心想:这是打算关起门来搞教育了?
那一年,她刚到温家,温老爷子大病了一场,她在病房门口听见他声音悲凉,带着悔恨,责怪是自己的命数太硬,占了子孙的阳寿,活到现在。
温景梵显然猜错了,温少远不但没有要教育的心思,连和闻歌谈一谈的想法都没有。
闻歌知道这是温老爷子的心结。
他送她到家,只叮嘱了一句:“回去小心,一个人在家,记得关好门窗。”
想来也是,温老爷子这一生荣华富贵,儿孙满堂,不料到了晚年,身边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伤心难过也在情理之中。
闻歌哦了一声,偏头看了他半天,垂着脑袋下了车。
温敬和蒋君瑜离世后,温家少了两个人,温景然今年过年又不回来,温时迁在国外,这腊月二十九,只有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吃饺子。老爷子原本还好好的,不知道是触动了哪根心弦,突然神色沉郁起来,连着喝了好几杯酒。
温少远见她走进了公寓楼,并未急着走,摸出烟盒来,右手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抽出一根烟凑到唇边,又按下打火机,火苗一跃而上,点燃烟头,火光一亮,烟雾袅袅。
那边,温老爷子也弯着唇角笑了起来,手背在身后进了厨房,打算提醒一下辛姨别忘记往饺子里塞点“好东西”。
他的轮廓瞬间模糊在了白雾里,看不真切。
被温少远拿眼一横,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却也闷声笑了起来。
电梯叮的一声响起,闻歌回过神来,看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脚步沉重地迈进去,脑海中盘旋了一晚上的念头终于强烈到几乎冲破她的心口,她一个转身,又大步冲了出去。
温景梵进屋看见闻歌脸上横一道竖一道的面粉,还没来得及取笑,一眼看见站在客厅的温少远,顿时笑出声来。随后,他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一扫,便猜出了个大概。
看见温少远的车还停在原处,她愣了一下,跑到他那侧的车窗前。见他降下车窗,她的脸猛然涨红,直视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到嘴边的话竟然忘记了。
由于跑得急,她并未看见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温少远眼底漾开的笑意——胆子大了不少。
这会儿看见,她才知道他也会抽烟。
闻歌怕他生气,吐了吐舌头,赶紧跑了。
“落下什么东西了?”温少远闷声咳嗽了一下,把燃了没多久的烟头碾在中控台的一角,火光一闪,立刻熄灭了。
温少远却是一怔,知道中了她的招,无奈地蹙了蹙眉,目光中虽然没有责备,却也清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没有。”闻歌摇摇头,手撑在车窗上,头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他。
恶作剧做完,她自己先笑了,那双眸子漾了笑意,灿若星辰。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在浓浓的夜色映衬下,深邃得辨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闻歌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朝他招招手,见他低下头来,又拽着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拽低一些,趁他没有防备,快速地伸出手,在他嘴唇上方蹭了两下,留了个白色的小胡子。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闻歌舔了舔唇,在他的直视下,莫名地有些心虚,“我打算上二中了。”
温少远心思一动,伸出手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刮掉那层她刚蹭上去的粉末:“行了,去开门。”
温少远皱了皱眉头。
闻歌睁圆了眼睛,拿袖子去蹭,蹭完仰头看他:“还有吗?”那双眼睛漆黑如曜石,似墨染,微光流转。
他突然回想起那晚,她那双被灯光映照得分外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期翼和憧憬。
温少远打量了一眼她沾满了面粉的右手,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脏了。”
她说想和他在一起,想搬出来住,想直升A中,而不是二中。
闻歌跑去开门,蹿到客厅时,正好和走过来的温少远打了一个照面。
他想问为什么,话到嘴边,凝视着她那双眸光有些暗沉的眼睛,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临了,不过是哑声说了一句:“自己决定了就好。”
温景梵上午就跟辛姨打过招呼,说是忘记带钥匙了,这会儿一听门铃声,辛姨便支了闻歌去开门。
闻歌嗯了一声,真正想说的话默默地藏进心里,转身回去了。
说了片刻,门铃声响起。
连着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的大晴天,这日,终于春雷滚滚,下起雨来。
但温老爷子是个性格古怪的人,就算是指点自己的孙子,也是一副跟人吵架的样子,这才有了温少远搬出去,不经常回家这码事。
早晨的时候,天只是阴沉而已,地面却湿漉漉的,估计昨天夜里已经下过一场了。
温少远起初的创业想法全靠老爷子指点,这才慢慢走入正轨,刚起步时,更是少不了老爷子的点拨。
午休结束开始上课时,天地突然变色,黑云压顶,雷声伴随着闪电隆隆地滚过天空,压抑窒闷的空气在下一秒就被大风拂散,哗啦啦地下起了瓢泼大雨,整个世界瞬间浸在了雨雾中。
老爷子是白手起家的,这一生都在商场这种没有硝烟却厮杀惨烈的战场上,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戎马一生”。
不知道是不是闪电的原因,教室里的照明灯不停地闪着,自习课的课堂气氛瞬间压抑紧张了起来。
沉默了一瞬,老爷子便转移话题问起了温少远酒店的事情。
没坚持多久,啪的一声,断电了。
老爷子对闻歌放下成见后,待见她不少,原本就知道她是个灵巧聪慧的,这一年下来,更对她用了几分真心。这丫头也不负他所望,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又不乏女孩子的细心体贴,让这个身边一直养着浑小子的老爷子也难免内心柔软了起来。
外面是漆黑如大难来临的天色,屋内是一丝声响也没有的沉默。
温少远失笑,老爷子倒是了解他,当下也没否认,只敷衍着回答:“小丫头费心费力地哄你高兴,还不许我先去看看她?”
光亮消失的一瞬间,教室里无比安静,却只维持了三秒钟,便突然爆发出声响来,除了男生的哄笑和恶劣的吓唬,便是女生无措的尖叫。
老爷子冷哼一声,脸上的笑意也浅了几分:“一回来就去看小丫头了吧?”虽是疑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闻歌揉了揉眉心,看不清题目,这才甩开笔。
温少远在沙发上坐下,按了按眉心,也没心思跟老爷子打马虎眼,直接回答:“没睡好,回来先睡了几天。”
一旁的白君奕倒是全身细胞都活跃了起来,轻碰了一下闻歌,带着几分邪佞的笑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故弄玄虚:“闻歌……别回头看……你的后面……”
老爷子被闻歌逗得开心,见温少远过来,脸上笑意不减,只声音浸了几分威严,问他:“我听何兴说你前几天就回来了,怎么不先回家?”
闻歌捏了捏手指,发出几声骨头的轻响,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见黑暗中,他带着笑意温和又明亮的眼睛,微微一怔,随后说道:“我去二中。”
辛姨来开门之前,刚揉了面粉,准备擀皮包饺子。她知道闻歌的养母是个不经常下厨的人,原本还想着如果闻歌今天不来的话,等会儿得麻烦温少远走一趟,帮忙送一食盒过去,让她尝尝味道。这会儿人在这儿,她也不客气,直接问老爷子把人借走,去厨房帮忙了。
嘈杂的教室里,她的声音轻若蚊蚋,白君奕却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一拍桌子:“真的?”
他偏了偏头,还未开口,辛姨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道:“小歌儿是个贴心的,这一年经常随景梵回来,陪老爷子浇浇花、练练字,每次来都能逗得老爷子开开心心的。”
闻歌眼看着笔被他震落桌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骗你干吗?你把我的笔弄掉了……”说着弯腰去捡笔。
倒不知道这一老一少如今已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白君奕跟着弯下腰来,声音不掩兴奋:“到时候填志愿,你敢不敢填好了给我看?”
她正弯着眼睛,不知道在跟老爷子说什么,声音低低的,一副很神秘的样子,逗得老爷子呵呵地笑着。
闻歌勾着笔夹在指尖,刚抬起头来,就感觉脸颊上蹭过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她一愣,恍然抬眸去看,正对上白君奕睁圆了眼一脸傻了的表情。
这时,二人已经走到屋外,到玄关换了鞋,一抬头就看见客厅里,闻歌正盘膝坐在地毯上老爷子的脚边,剥了橘子递给老爷子。水晶灯的灯光洒下来,她眼底像是镀了一层银光,璀璨夺目。
闻歌顿时崩溃,一把拉住他的校服衣领扯下来,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问:“哪儿碰到姑奶奶的脸了?”
“她的事我知道。”温少远似乎想起什么,笑了一声。
白君奕没说话,耳朵却红得发烫,幸好四周光线昏暗,看不清。
快走到门前时,辛姨笑着说:“小歌儿这一年长进了不少,你等会儿亲自问问她,让她说给你听。”
见他突然不吱声了,闻歌手抖了一下,松开他。
“哪儿的话。”辛姨面上轻轻地责备了他一声,心里却还是高兴他惦记的。
坐直身体后,想想不能便宜他,闻歌抬起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晚上你自己回去,我不跟你一起。”
温少远应了一声,笑了笑:“劳辛姨费心了。”
白君奕还沉浸在刚才那一瞬间,抿着唇,半天没说话。
“不用挂心,老爷子身体健硕,老毛病犯得也少了。他听了景梵的劝,早上出去锻炼身体,心情也好了不少。”
这场雨一直下到放学,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雷声滚滚,闪电唰唰。
温少远点头,让辛姨先行一步,自己跟在后面:“爷爷的身体还好吧?”
教学楼走廊里挤满了无数来接孩子的家长。
辛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和他一起进屋:“有什么话进屋说,外面怪冷的。”
闻歌收拾好书包,打算到校门口看看温少远来了没有。刚走出教室,就看见走廊尽头,正徐徐走来一抹修长的身影,从容不迫。
温少远关上车门,和辛姨说了几句话,原本想喊住闻歌一起进去,见她那仓皇离开的背影,暗皱了一下眉头,随她去了。
明明是那么拥挤的地方,他却不紧不慢,所到之处皆有人自然而然地给他让出道来。待走得近了,闻歌才看见他的肩膀湿了一大片,西装外套的颜色格外深沉。
刚才她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暗忖自己倒苦水也不挑地方,幸好声音小,正逢辛姨在里面拉开铁门,那声音厚重,似乎掩盖了过去,他并未听见。
他手里拿着一把粉色的雨伞,还是当初蒋君瑜给闻歌买的,搬家的时候没找到,原以为丢了,看样子,应该是落在他的车上了。
闻歌偷偷地看了眼一旁没什么表情的温少远,先提着水果进屋了。
白君奕从办公室回来,见闻歌看着某处发呆,他从后面挤上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边说道:“你看谁看傻……”
辛姨瞪了她一眼,这才轻拍了她一下,让她赶紧随温少远进屋去。
他话还未说完,就对上了温少远的目光,沉凉的目光,带着几分锐利,像是凝结的冰霜。
闻歌笑眯眯地把手塞进她的手心里,撒娇地蹭过去:“我不冷。”
白君奕一怔,顿觉背脊漫上一层凉意——这眼神……
辛姨迎出来,见她穿得少,眉头顿时一皱:“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也不怕冻着。”
温少远的视线只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在闻歌身上,没有再走近,只是微偏了偏头,示意她跟上。
前阵子要备考,放假后又忙着做作业——初三的寒假向来不能算是寒假,而是另一场冲刺前的准备——这样一连三个星期耽搁下来,直到今天她才到温家来。
不用一句话,只一个眼神,闻歌便知道他的意思。
闻歌之前在有暖气的屋子里待了一整天,出门时想着也不待在室外,披了一件外套就出来了,这会儿站在雪地里,只觉得寒意从脚底传来,一丝一缕往她心口蔓延。
闻歌拽了拽书包带,头也没回地跟白君奕说了声:“再见。”
下了一整天的雪,天空阴沉沉的,连最后那点光亮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夜幕而渐渐消散。空气里的冷意像是要钻进骨子里一般,扑面而来,刺骨寒凉。
温少远腿长,步子迈得大,没走几步,闻歌就被甩在了后面,等走到楼梯口,温少远回头想提醒她扶着扶手,这才看到刚从人群里挤出来的闻歌还在几步之外,跟得有些费力。
她眼底顿时泛起湿意,吸了吸鼻子,说道:“小叔,阿姨对我的期望太高,我有些害怕。”
他等了一会儿,朝她伸出手:“牵住。”
这些画面,一帧帧,历历在目,却又像是过了很久,那段时光从未为了谁而停留。
闻歌看向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又抬头看了看他,赶紧把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掌心。
有关这里的回忆潮水般汹涌而来,闻歌想起第一次在温家过年,想起温敬和蒋君瑜,也想起了那天傍晚,他接过她手里那碗蒸饺,告诉她:“以后不知道怎么办了就来找我。”
一如既往地温热、干燥,只一双手,便能带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等温家熟悉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看见庄重肃穆的铁门上也落了雪,院子里的积雪还没清扫,银白一片,那栋别墅矗立其中,闻歌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苍凉的感觉。
闻歌这样“麻烦”了温少远没几天,徐丽青就因为担心她提前回来了,重新雇了一个烧饭的阿姨,并且这次待的时间久了一些,一直陪着闻歌到期中考试结束,才又出差了。
温少远正在想事情,闻歌则是有心事,于是,谁也没有再开口,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期中考试结束后,体育测试紧跟着进行。
闻歌没接话。
闻歌从小身体就不好,后来外婆离世,不只没人给她调养,在表舅家一耽误,底子更薄了几分,再后来到了温家,幸亏辛姨一直给她补充营养,即便在徐丽青这里,辛姨也隔三岔五地让温少远送来补汤。
温少远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转而说道:“下学期开学再想也来得及。”
徐丽青见了几次后,没明着说什么,只在某天温少远离开后,对闻歌说:“你要是不喜欢这个阿姨烧饭的味道,我回头再给你找一个。”
闻歌正捏着安全带,闻言,一顿,脑袋耷拉下来:“还没有。”
闻歌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摇摇头,装作什么也没听懂的样子,笑着回答:“不用换,我觉得挺好的。”
话落,他抿了抿唇角,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下学期结束就要升学考试了,有没有目标?”
但辛姨的好意她是没法拒绝的,哪怕接受会让徐丽青不高兴。
温少远偏头看了她一眼,弯唇笑了笑:“除了出差,不走了。”
如果说以前还没觉出什么,这样几次之后,闻歌终于明白了,徐丽青对自己好,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家人,只是她并没有让自家的孩子受过去领养家庭恩泽的意思。这对于闻歌而言,不是好事,而是一种威胁。
“小叔,你这次在A市待多久?”
徐丽青出差后,晚上家里没人,而明天就是体育考试,闻歌在学校做完作业,想着给自己放个假,回家后,连书都没从书包里拿出来,吃过饭,便躺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看电视。
车子驶出,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刷扫下去,周而复始。
电话铃声响起时,闻歌还以为是徐丽青,接起来喂了一声,却听见白君奕熟悉的声音,连坐正身子都懒得,她就这样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闻歌哦了两声,把水果袋子放在脚边,系上了安全带。
听他扯了一大堆废话,闻歌总算听出来他想干吗了。白君奕是觉得闻歌身体素质太差,每次跑步,她拼尽全力也只是个挂车尾的,怕她今晚太紧张会影响明天的考试心情,这才亲切致电做下思想工作。
温少远的目光凝了凝,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开头,提醒道:“系上安全带。”
不过白君奕显然想多了,虽然对明天的考试有紧张、有担忧,但她还不至于没上考场就把自己吓退了,再说了,她不是正在给自己放松心情吗?
“阿姨让我带点水果过去。”闻歌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呼呼地喘了两口气,刚才还带着些迷茫和沉重的表情早已消散无踪,她笑盈盈的,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眸微微弯起,像两弯弦月。
被闻歌嘲笑了的少年拧着眉,一脸不高兴:“我这是在关心你。我说闻歌,你就不能接受一下我的好意啊?”
看她手里提着东西,他随口问道:“带了什么?”
“接受了啊!”闻歌拿了一块糖含在嘴里,声音含糊得让白君奕勉强能听清,“不然我早挂你电话了。”
温少远点点头算作回应。
电话那头的白君奕呼哧呼哧深呼吸了好几次,哼了一声:“明天你给我小心点。”
闻歌走到车门旁边,顺着他的力道拉开车门,先探进去一个脑袋,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小叔。”
闻歌嗤的一声冷笑,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温少远正准备下车,见她小跑着过来,便从车内推开了副驾那侧的车门。
正要挂断电话,白君奕又哎了一声叫住她:“听没听说最近在枫叶小区发生的那个案子?”
闻歌下楼时,神思仍有些恍惚,直到站在公寓门口,雪花夹杂着刺骨的凉风钻入她的脖颈,她冷得一个哆嗦才回过神来。
闻歌想了想,问道:“前几天入室抢劫然后出了命案的那个小区?”
“是我对你太严格了。”徐丽青松开手,盯着她手腕上微微泛红的手印半天,又心疼起来,“我是不是下手重了,都红了一圈……我只是想着,都没好好牵过你的手。闻歌,我希望你知道,阿姨对你严格是为了你好,希望你将来能够过得轻松一点。”
“我还以为你埋头当书呆子,什么都不知道呢!”白君奕嘀咕了一句,也不跟她废话,直接说道,“人还没抓住呢!你最近一个人在家,睡前检查门窗,别粗心大意了。”
闻歌突然觉得心里某一角塌了下去,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怕你不高兴。”不同意还是其次。
闻歌随口应了,挂断电话后也没了看电视的心情,转身去卫生间洗澡,准备休息。
最近骤然降温,徐丽青睡眠质量又差,一不小心便生病感冒了,此刻脸色有些发白,眼眶深陷,一点也没有平日的优雅雍容,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甚至都能看见她两鬓新添的白发。
事实上,她不看电视,不关注新闻,这件事要不是温少远提起,她压根不知道。不过,徐丽青这栋房子的楼层高,并且装了防盗窗,安全得很,再加上这里是市中心,警备力量充足,一个被通缉的罪犯哪有胆子往这繁华的地方来。
这一次,徐丽青用了几分力:“我刚听你小叔说了,想年后带你去一趟L市。你一直不跟我说,是不是怕我不同意?”
温少远打了几通电话都提示占线,最后看了眼时间,估计她已经睡下了,索性作罢。
徐丽青也不挽留,送她到门口,等她换好了鞋子,想了想,又拉住她。
但是,电话没打通,还是让他的心情蒙上了一丝烦躁,看着摊开在眼前的文件,一个字一个字他都认识,拼凑在一起,却变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字符。
闻歌接过来,手上沉甸甸的,顿时回过神,咧着嘴笑了一下:“谢谢阿姨,我先下去了。”
看不进去索性合上,推开休息室的大门,他走进去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擦干了头发,徐丽青顺手把毛巾挂在一旁的椅背上,转身去厨房拿了一袋子水果出来:“别空着手去。”
从窗口远眺,A市的繁华尽收眼底,只是这夜景一人独赏,再绚烂迷人,都染上了几分孤寂。
没等到闻歌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道:“我看他的车在楼下停了应该有一会儿了,也不知道上来叫一声。”
体育测试,女生组先开始。
徐丽青却是一笑,斜睨了她一眼:“一年不见,倒跟你小叔生疏起来了?”
闻歌被分在第二组,朱清婉和她同组。
闻歌一时回不过神来,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才弄明白,微张着唇不太确信:“小叔在楼下等我?”
正在跑道内的草坪上伸展四肢,朱清婉转眼看见横穿跑道走过来的白君奕,蹲下来轻轻撞了撞坐在地上揪小草破坏草坪的闻歌:“看谁来了?”
徐丽青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见她惊诧地看过来,温和地笑了笑:“你小叔正在楼下等你呢,说今天带你去太爷爷那里吃顿饭,老人家想你了。”
闻歌眯着眼睛看过去,只见小白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身高腿长,在男生里格外引人注目,加上脸长得好,可不就是活脱脱一个白马王子吗?
闻歌应了一声,放下书走过来,见她肩上都是雪水,伸手帮她拍了拍。
白君奕拎着两瓶矿泉水,一瓶递给闻歌,一瓶递给朱清婉。
见闻歌正坐在客厅里看书,徐丽青先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拎进厨房,出来时拿了条毛巾擦了擦头发,叫了她一声:“闻歌。”
见前者懒洋洋的样子,他瞥了眼开始做准备的第一组女生,微勾了勾唇角,在闻歌对面坐下来,也不说话,只盯着她看,目光三分含笑,不怀好意。
徐丽青回来得早,即使是从停车场到家这一小段路,头发上也覆了一层薄雪,一进屋遇到暖气,立刻融化成了水滴。
朱清婉看着好笑,抬脚踢了一下白君奕:“你干吗这么盯着闻歌?”
原本闻歌今天约了朱清婉一起去图书馆,一大早下了雪,出行不方便,便挪到了年后。
白君奕哼了两声:“看她笑话啊!”
A市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刚开始只是天际阴沉一片,渐渐地,雪花飘向大地,地上、屋檐上、树梢上……很快,触目所及,都披上了一片银白。
闻歌一口水差点呛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爬起来活动手脚。
腊月二十九下午。
虽然她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其实心里正在发怵,但转念一想,没有满分就没有满分吧,她也不是非差那几分,可眼神一落在塑胶跑道上,心跳便如擂鼓,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升入初三后,徐丽青对她的管束严格了许多,比如出去玩,都要报备去哪儿,偶尔也会限制时间。这样的转变,让闻歌有些不安,以至于要跟温少远一起回趟L市的事情,斟酌了好几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有些晒的缘故,又或许是积攒的压力这个时候蹿了出来,闻歌一下子觉得跑道又长又没有尽头,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像是腿上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三天两头往温家跑,跟辛姨学了不少,炒几个简单的菜是没有问题的。上学的时候,徐丽青不让她插手厨房里的事,放假后,倒是由着她去了。
白君奕眼见着闻歌被后面的人一个个超过,渐渐掉下队来,急得把水瓶捏得咔嚓咔嚓响。他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在闻歌跑第二圈的时候随着她的步子跟了上去。
从温少远那里回来后,闻歌有些魂不守舍,在房间里一直待到天色暗沉,夜幕降临,才从房间里出来,去厨房做饭。
闻歌余光看到旁边出现一抹白色的身影,一怔,转头看去,见是白君奕,吃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闻歌啊了一声,眼睛倏地一亮:“要!”
“你别分心。临时抱佛脚抱了这么久也没抱上,真有你的。”白君奕偏头看着她,忽然笑了,“跟上我的速度,我陪你跑。”
这样静默了良久,温少远想起一件事,问她:“过完年后,我有事要去L市一趟,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闻歌已经累得额头冒汗,嗓子干得像是被太阳暴晒过,听见他的话,脑袋一阵阵发晕,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只闷头跟上他的速度。
好像突然有了一丝生疏,这种感觉从哪里来,闻歌却是一头雾水。
有惊无险地踩着及格时间跑到终点,闻歌只来得及瞄一眼成绩,脚下一软,便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却被白君奕一把架住胳膊,硬是拉到了草坪荫凉处。
闻歌尴尬地点点头,一时无措。
“看你这没出息样。”
这一声久违的“小叔”让他微微出神,转头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否认:“不会,我很喜欢。”话落,他指了指四个角都被她用胶布包起来的桌子,忍不住发笑:“是不是老磕着桌角?”
考试过关,闻歌心头一松,也懒得跟他计较,被他扶着走了几步,见周围有人看过来,抽回手,抿了抿唇,说道:“谢谢啊!”
闻歌见他看着这些动植物不说话,咬了咬嘴唇,小声问道:“小叔,你不喜欢吗?”
白君奕斜睨了她一眼,唇角一翘,笑了起来,那笑容潋滟,仿若十里春光。
他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了,阳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一排,都是四季常青的观景植物,再就是客厅里的这几只乌龟。
体育考试结束后,终于不用再突击练习跑步的闻歌有了喘息的时间,渐渐地把精力全部投注在了学习上。
这么想着,他移开目光,一偏头,正好看到阳台上那些盆栽。
青春年少,正是男女情事模糊又好奇的时候,加上初三学业变重,整天不是复习就是讲评例题,八卦就成了缓解学习压力的唯一利器,而那日体育考试,白君奕陪着闻歌跑了一圈的事,始终高居八卦榜首位。
他刚回来,不想对她的成绩横加干预、指责。
即便闻歌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了这件事——哦,还不是道听途说,是有人直接拦住她问:“白君奕是不是你男朋友?”
温少远微皱了一下眉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闻歌睨了对方一眼,目光在其身上兜了一圈,很淡定地说:“没戴学生证,你们班扣一分。”
如果记得没错,下半学期要考的就是跑步。
她本是懒得搭理这些事,结果……
闻歌盯着成绩单上写着成绩的那一页半晌,这才说:“我跑步跟不上。”
“公报私仇”扣了那个女生班级的分数后,不止本班,全年级都在疯传,白校草的女朋友就是同班同桌——做纪检的闻歌。
他把成绩单递回去,顺口问道:“体育怎么不及格?”
闻歌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旁敲侧击地提醒了一番后,她皱了皱鼻子,语气颇为强硬地申明:“我跟白君奕只是朋友关系。”
评语很简单,只有几句话:很欣慰,看见你成长,从以前不爱说话的小孩子变成如今活泼明媚的模样。你积极参与各种比赛、活动,让我看见了你的优异、你的努力。老师希望,你能继续保持,坚持自己所坚持的,学有所成。
只要她在学校里有点什么事,班主任都会跟温少远通气,这也是闻歌前不久从温景梵那里知道的。知道这点后,她哪敢再马虎,本来跟温少远的关系就疏远了,现在更是一点也不想让温少远误会自己。
温少远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眼,目光最后落在了班主任评语上。
班主任意外地看了闻歌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而她到底怎么想的,闻歌就不得而知了。
寒假的作业早就布置好了,这次回校就是拿成绩单,所以闻歌连小包都没带,成绩单一直拿在手上。
没过几天,徐丽青回来了一趟,别的没多说,只说她被外派,要去交流学习,得待到大学学期结束,问闻歌要不要暂时搬去温家住。
闻歌低头看了一眼,这才上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是成绩单。”
闻歌知道徐丽青担心什么,但这段时间她都是一个人,也没什么害怕的,家务有人做,饭有人烧,她一个人在家,反而自得其乐。
温少远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在沙发上坐下:“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转眼,期末近在眼前。
才一年未见,变化却不小,漂亮了不少,也不见刚领回家时的怯弱小心,而是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开朗率真。
这个学期感觉格外短,加上初三毕业生六月中旬就要考试,留给闻歌勤奋的时间并不多。补习班的强度也开始增大,作业跟小山一样压下来,导致她最近神经紧绷,脑力透支严重,而这种状态直接表现为睡眠质量越来越差。
她的个子又蹿高了一些,也没有之前那么瘦弱了;脸圆了些,下巴都带上了弧度,不像以前,巴掌大的脸,削瘦得下巴尖尖的;五官也长开了,眉眼弯弯,一泓秋光潋滟;鼻头圆圆的,看上去格外讨喜;肤色白皙,透着层粉润。
徐丽青在外地出差,没必要告诉她让她跟着担心;辛姨心思细,知道了准是给她各种食补——辛姨是如今唯一一个能让她找回外婆感觉的人,她一点也不想让辛姨跟着操心;至于温少远,闻歌始终介怀他那句“在法律上,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自然也不想上赶着麻烦他。
她在打量他的同时,温少远也在看着她。
“挺尸”了半天,她终于忍不住了,捏着眉心,打算去厨房泡杯牛奶。刚侧转过身,就听见寂静的夜里,门锁发生咯嗒一声轻响,她一愣,疑惑地竖起耳朵——门外好像有声音。
闻歌看着他,有些胆怯。
闻歌的心跳顿时失序,一瞬间,脑袋空白,只知道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他原本就有些不易近人,加上工作的原因,时常板着个脸,严肃稳重,冷静沉默,这么一清瘦,那冷淡疏离的气场一下子就明显了起来。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细小,但闻歌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听觉上,那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害怕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差不多有一年未见了,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不知道是工作太忙,还是外面的饭菜不合胃口,看上去清瘦了一些。
闻歌惊恐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闻歌点点头,没说话。
对方好像正在开柜子,也许是知道这家只有她一个人,并没有刻意隐藏声音。
她还杵在那里发呆,温少远已经转头看了过来,抽了一旁搭着的干净毛巾擦了擦手,声音清润低沉:“你养的?”
等她意识到这一点,心差点跳出嗓子眼,瞬间想起了一个多月前,枫叶小区的入室抢劫案,顿时毛骨悚然。
闻歌以为,要说服他接受这一缸乌龟得费些口舌,而现在看来,好像难度系数不大?
她哆哆嗦嗦地躲在被窝里许久,听着外面那人并没有离去的声音,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急促的呼吸、疯狂跳动的心脏,几乎让她的血液沸腾。
温少远连犹豫都没有,轻拍了一下她的头,说道:“养你一个就够费心了。”
狠狠地闭了闭眼,闻歌抹了一把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电话机就在床头,她可以够到,报警。
闻歌下意识地扭头询问温少远的意见。
终于摸到电话机,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她赶紧换了一口气,正要拿起拨号,却陡然听见脚步声正朝自己靠近。
捕捉到了她专注的目光,老板扭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她:“要不要买一只?”
闻歌蓦地瞪大眼,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身体几乎僵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许许多多血腥的画面,恐惧感在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到达了顶点,喉咙一阵发紧。
有一次,两个人出去吃饭,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正好有卖兔子的摊贩经过,一个个铁笼里,雪白的兔子挤成一团,浑身毛茸茸的,长耳朵竖起,只露出圆润的屁股来,别提有多可爱了。
她侧着耳朵,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来,太阳穴突突跳动着,紧迫逼来的恐惧让她险些惊叫出声。十指收拢,指甲狠狠地刺入手心,牙齿用力地咬住嘴唇,直到听见脚步声在她门口停住,她绷紧的神经几乎断裂。
温少远很爱干净,也不喜欢养动物,闻歌却偏偏是个爱心泛滥的人。
就在闻歌以为那人会开门进来时,只听见咔嚓一声,那人进了徐丽青的房间。
逗乌龟?
闻歌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嘴唇已经被咬破,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口腔。她的背脊早已被冷汗浸透,被子还披在身上,黏腻得让她浑身不舒服。
那个男人,脱了外衣,只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口挽起在小臂上方,此刻正弯着腰,专注地看着被她养在鱼缸里的乌龟,伸着手指逗着玩。
趁着这机会,闻歌轻轻抓起电话拨号。
闻歌立刻扭头,几步跨进了客厅。
虽然明知道忙音很轻,但放在耳边,那声音就放大了好几倍,闻歌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幸好电话机没有按键音。
她低头换鞋,刚把鞋子摆正,一抬眼,看见鞋架上少了一双男式的拖鞋,而原本放拖鞋的地方摆着一双……
她颤抖着拨下一串手机号码后,目光紧紧地锁住门口,生怕下一秒那人就会发现她,闯进来。
闻歌疑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暗自想着:辛姨通常是星期一的早上过来打扫,今天才星期四,不可能来啊!
这个时候,等待格外漫长。
刚开门进去,闻歌便觉得奇怪,她早上晒出去的兰花被人搬了进来,就放在桌脚处。
忙音冰冷机械,闻歌浑身发抖。
徐丽青不喜欢养小动物,所以闻歌不敢把乌龟带回家。
就在她心灰意冷准备挂断电话选择报警时,忙音一断,那端传来清润的嗓音:“小歌儿?”
拿了成绩单,时间还早,闻歌停好车,先去温少远的公寓喂乌龟。
闻歌鼻子一酸,像是牢牢地抱住了浮木,强忍着恐惧,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小叔,快来救我。”
她蓄了力,这一下下去,白君奕没能继续保持他的风度,龇牙咧嘴地瞪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声闷响,似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闻歌吓得手一抖,那双眼睛黑如子夜,闪烁着恐惧的光芒。
闻歌被他盯得背脊一阵发凉,弯起手肘顶在了他的肚子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闻歌紧绷的神经也在一寸寸收紧,胸腔内心跳失序,沉闷的声响掩盖了一切,她丝毫听不清温少远在说什么。
白君奕俊挺的眉毛皱了皱,唇角一扯,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声音又低了几分,隔着这样暧昧的距离打量她:“老实交代。”
额头渗出的汗水滑下来,落在她的眼睫上,她一眨眼,眼内一片温热。舔了舔唇,舌尖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时,她一片空白的大脑终于运转起来——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微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她动了动唇,却是反问:“你上哪所学校?我好避开。”
直觉告诉她,这个深夜的访客,来者不善。
闻歌推了推他,没推动,索性放弃。
就在她做了这个决定的同时,门外的脚步声一停,瞬间安静了。下一秒,门把手被轻轻压下,房门被打开,屋外凉薄的月光从门缝里洒了进来。
白君奕比她高半个头,低着头看她,压低声音问:“你告诉我,高中想去哪儿上?”
闻歌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他们来得早,车棚里没有多少人。
背着光,那人中等身材,脸上蒙着头罩,闻歌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他露出的那双眼睛,目光阴沉,像是毒蛇吐着信子,凉凉地看向她。
她刚到车棚停好车,白君奕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刹那,像是有一双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嗓子一阵发紧,她想叫,心里的恐惧到达顶点时嗓子却突然哑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无助地握紧了听筒,死死地盯着对方。
初三上学期结束,闻歌去学校拿成绩单。
“醒着?”对方似乎有些诧异,声音阴沉沙哑,让闻歌的背脊一阵发寒。
可不是吗?白君奕家里是开公司的,家世好,那张脸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五官俊朗,眉眼间英气勃发,加上性格鲜明,很是吸人眼球。他虽然对谁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拽样子,学校里无知的小女孩却偏吃他这一套。
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尝试着张开嘴,仅凭着本能,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要伤害我。这里的东西,你想要的……都可以拿走。”低哑的、恐惧的、带着哽咽的哀求。
但不可否认的是,虽然白校草的性格和他的长相完全不符,脾气也略恶劣,学习成绩却是没话说,属于老师常常挂在嘴边的天资好、老天赏饭的幸运儿。
站在门口的人冷冷地笑了一声,看了她一会儿。大概是她缩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并未让他心生危机感,他并没有上前的打算,只是冷着语气,声音粗嘎地问她:“保险箱的密码是多少?”
真是阴魂不散啊!
闻歌思绪混乱,几乎不能正常思考,一瞬间的愣怔后,才反应过来。
当时,闻歌正趴在桌子上做题,听见老师介绍新同学,她抬头扫了一眼,就再没挪开目光,直直地看了他半天,愤愤地甩了个白眼,这才埋头继续做题。
她很少去徐丽青的房间,至于保险箱,她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哪能知道密码?但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表现出懵懂无知,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她将遭遇的就是……
白君奕知道她取消画画去补课了,很恶劣地嘲笑了她整整一个星期,问清她补课的地方,竟然也跟着来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声音颤抖着,用力压抑住哽咽,尽量条理清晰地告诉他:“我妈妈没有告诉过我,但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好像是她的生日690711,或者是……”闻歌顿了顿,轻咳一声,低着头,又报了一串数字。
闻歌对此倒没有多大意见,她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画画,每个星期都要花一下午的时间学不感兴趣的东西,实在是种煎熬。
也许是她语气里的恐惧、慌乱并未让对方察觉出异样,那人审视的目光只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身离开了。
徐丽青对初三这个学年段有些敏感,上半学期开学后,除了数学,她又给闻歌报了另外薄弱的两门课的补习班,怕她太累,取消了画画这个兴趣班。
闻歌紧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顿时一松,松开听筒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一片汗湿。
闻歌此后再没跟徐丽青提起这件事,之后去温家或者温少远的公寓也会悄悄的,下意识地避开她。
趁着对方转身去徐丽青房间尝试密码开锁的机会,闻歌用发软的手臂撑着墙,快速站了起来。可是,她刚往前挪了一步,便发觉如同抽掉了筋骨般,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不一样的,怎么会一样?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狠狠地掐了手臂一把。疼痛感蓦地传遍神经,她混沌杂乱的头脑清明了几分,没有任何迟疑地飞快往外跑去。
闻歌上次和徐丽青提起过温少远说期终考试成绩不错的话,就送她一部手机,结果一直没兑现的事,徐丽青听完后,似乎有些不高兴,连语气都沉了下来,面子上倒是一直顾着她,没有真的发脾气,只是告诉她:“你想要的,可以直接问我要。”
她的房间正对着客厅,跑快一点,就能在那人反应过来前跑出屋去。
过年的时候,温景梵问过她“闻歌,你现在的养母对你和原先的领养家庭走得近有没有意见”,闻歌当时以为他只是单纯地问这个问题而已,后来才琢磨出来,他这是在提醒她,无论徐丽青是否真的理解支持,她都不能这么明显地表现出对温家的亲近和热情,尤其是对温少远。
只要跑出去……只要跑出去……
后来嫌太单调沉闷,暑假的时候,闻歌瞒着徐丽青偷偷去一家甜品店打了一个月的暑期工,拿这笔钱买了个小鱼缸,养了鱼,还养了几只乌龟。因为没人照顾,金鱼一条一条都死了,只剩下当初一起带回来的那些乌龟还健健康康的。
这个念头让她发狂,根本没去想如果没有成功,对方返身追上来的后果。
他不回来,那个公寓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好在辛姨时常会来打扫,闻歌偶尔也会过去照顾一下公寓里那些可怜的花花草草。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她从未对速度如此渴求过。
他的野心永远不止于此,闻歌知道,他在扩展他的事业版图。
即使是初夏,夜晚也带着几分燥热,今夜却寒凉如秋,闻歌额上细密的冷汗迎风而过,像是冰凌般,刺得她脑袋一阵发疼。
她每个星期天都会去温家一趟,有时候是坐公交车,有时候温景梵会来接她,后来问起,才听温景梵说:“好像是去S市了,前段时间又在B市。”
就在她越过徐丽青的房间跑到客厅的时候,那人已经意识到了她的调虎离山计,低声咒骂了几句,冲出来,飞快地朝她扑了上来。
初二下半学期,闻歌没怎么见过温少远。
追逐的脚步声似破空的利箭,将空气骤然分成两半,紧张得几欲凝结。
就这样,匆匆一学期过去,转眼升入了初三。
闻歌心中一沉,脚下丝毫不敢放慢,可是越来越近的呼吸声提醒着她——完了,完了……
他虽然看着有些清瘦,但打起架来,别人就没赢过他。通常被请到办公室,仗着学习好、家世好、颜值高、嘴又甜,总能得到班主任的偏爱。
客厅的时钟嘀嗒一声轻响,闻歌的呼吸一窒,看着就在眼前的大门,奋力冲了过去。
理所当然地,他这学期没少打架。
身后是歹徒不熟悉室内格局,追上来时绊倒桌椅的声响。
白君奕上学期还不怎么在意,这学期却不知道怎么了,只要一听到这样的流言蜚语,立马扬拳头立威一般,凶狠地告诉对方:“你见过谁跟表姐谈恋爱的吗?瞎了你的眼了啊?”
近了,近了,近了……
白君奕和朱清婉是表姐弟,同住一个小区,从小关系就很好,在学校跟连体的一样,八卦的同学没少制造他俩是一对的绯闻,四处散播。
闻歌双手发颤,用力地握住门把手,不料一按虚空,这才发现门锁被撬坏了,根本没有锁上。
事实上,新学期开学以后,闻歌每天放学回家都是和白君奕以及朱清婉一起走,就算是闻歌轮值,白君奕也会留下来等她。
这样一迟疑,歹徒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毫不怜惜地往后一拽,毫无保留的力量,瞬间把她拉往地狱的深渊。
开学后,闻歌有一次说漏嘴,让白君奕知道了那天偶遇后,他送她回家被小叔看见的事情。听说她被训了一通,白君奕乐了好几天,然后就掌握了恐吓闻歌的新方法——你惹我,我就送你回家,让你小叔再看见,骂你个狗血淋头。
随之而来的是歹徒阴沉的声音,毫不掩饰他的凶狠:“本来打算开了保险箱再弄死你……”
闻歌:“……”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闻歌汗毛一竖,想求他放过自己,可还未来得及张嘴,歹徒粗糙的大手便抬起,用力地把她往后一推。下一秒,那只手又袭上来,带着死亡的气息,毫不迟疑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骤然收紧。
白君奕被她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顿,一张俊脸顿时沉了下来:“小心我送你回家!”
闻歌的呼吸一窒,头被迫上仰,头皮被对方揪扯过的疼痛像是细密的针般,一下下刺激着她的神经。
闻歌翻了个白眼,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才不干净。”
这样似乎远远不够,那只行凶的手一寸寸捏紧,直逼得她张嘴努力呼吸,手指用力处疼得让她刚清醒了几分的脑袋又是一片混沌。
倒是白君奕被她这副反常的样子弄得毛骨悚然:“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她皱着眉头挣了挣,但到底力量悬殊太大,歹徒掐着她的脖子往后一推,撞在了身后的墙上,撞得她头晕目眩,根本动弹不得。
闻歌得了允许,一整天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乐呵个没完。
闻歌的逃跑触怒了歹徒,黑暗之中,只看见他那双眼睛黑得发亮,并没有夺人生命的恐惧、惊惶,只有兴奋——看见猎物挣扎着等待死亡的兴奋——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徐丽青听她说完,一点犹豫也没有:“可以啊!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缺氧让闻歌本能地寻求空气,她张大了嘴,拼命地想要呼吸,却只有微薄的凉意溢入。被死死压制在身后的手,用力地抠着墙壁,似乎只能借由这种方式,来表达她的不甘和她强烈的求生欲望。
能和随安然在A市相聚,对于闻歌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她乐了好几天。见徐丽青最近心情也不错,她试探着提出:“阿姨,我能不能带我的朋友来家里玩?”
氧气被夺走,长久的窒息感让她头晕眼花,脑海里白光闪现,她仿佛看见了两年前,立在单元楼外的温少远,隔着不远的距离安静地看着她,就是那三分打量、三分好奇又三分怜惜的目光,落进了她的心里,顿时荡起一片涟漪。
开学前,闻歌和随安然约了地点和时间见了一面,记下了她的手机号码,这才想起来,温少远还欠她一个期终大礼包。
小叔……小叔……
闻歌慢慢坐回去,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还没有跟小叔和好,她还没有跟小叔一起去L市看外婆,她还有好多要说的话没告诉他……她不想死,一点也不想。
温景梵没回头,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思考什么事,良久一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一下你。如果你养母没有意见的话,以后多往温家走走吧。我过不了多久会搬出去住,我一走,家里就只有辛姨和爷爷了。”
求生的欲望骤然膨胀,从四肢百骸涌起的力量,意外地让她挣开了被钳制住的双手。指甲里是她抠弄墙壁时留下的墙灰,塞得难受,可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她本能地掰开歹徒掐在脖颈上的手,指甲刺入歹徒的皮肤,似乎都能感受到歹徒血管里血液的奔流。
闻歌愣了一下,伏在副驾上的身体一僵,想了想,许久才不确定地摇摇头:“应该没有。现在的养母是小叔大学的导师,她也知道我和小叔关系很亲近。”
几乎同一时间,远处传来电梯到达的清脆声响,像是黎明敲响的钟声,警醒又带着希望。
正纠结着,温景梵又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问道:“闻歌,你现在的养母对你和原先的领养家庭走得近有没有意见?”
歹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狐疑地看了闻歌一眼。
如果说安然是他的听众,那不是自打脸吗?当初明明说好是秘密,她藏了没几天就告诉了别人,这样说可不行。
他一分神,手劲微松,闻歌借机用力推了他一把,并低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虎口处。听到他闷哼一声,骤然松手,她拽开门,拔腿就跑。
她轻咳了一声,脑子里转悠的都是怎么为两个人引荐的办法。
瞬间涌入胸腔的新鲜空气,让她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脖子像是被掐断了一般,已经麻木得没有丝毫痛感。她呛得脚步一顿,恍惚看见一个人影飞快地冲她跑来,她再没有一丝力气,头晕目眩地摔倒在地。
闻歌:“……”
此时,歹徒已经不要命地追了出来,刚拎起闻歌,还来不及挟持,迎面便夹杂着风声,袭来凌厉至极的一拳。他躲避不及,脸已经挨到了拳风,迫不得已地松开了闻歌,转身逃窜。
温景梵偏头看了她一眼,敷衍地点了一下头:“那挺好。”
紧跟着温少远跑进来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飞快地绕过两人冲进屋去。
闻歌端端正正坐好,身体往前倾,轻搭在前面副驾的椅背上,看了温景梵半晌,问道:“景梵叔,我有一个要好的朋友,也在A大上学,不过她读的是酒店管理专业。”
温少远从闻歌身后抱住她,一手揽在她的腰上,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扶稳。
不过,这个消息这么劲爆,她藏了几天还是没藏住,忍不住在信里偷偷告诉了随安然——现在知道随安然来了A市上大学,有一半是为了温景梵,闻歌哪里还忍得住。
温暖、清冽的气息涌入,闻歌的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此刻赶来的正抱着她的不是别人,就是温少远。她当下心神一松,转身扑进他的怀里,钻入鼻间的正是他身上皂香的味道,淡淡的幽香,格外熟悉。
这种共知着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她和温景梵的距离。
她这突然的动作,让温少远额角一跳,下意识地松开双手,礼貌地举起。
那是闻歌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低沉悦耳,像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能一路流进你的心底。
她的脑袋只到他的胸口,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前,身体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衬衫清晰地传递过来,就在靠近心脏的地方。
温景梵坐在阳光下,倏地抬眸看向她,就在闻歌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正心惊肉跳时,温景梵摘下耳机,那双清澈如山涧泉水的眼睛里似有微光闪过,然后对她笑了笑,问她:“这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温少远微抿了一下唇,想要拉开她,手刚搭上她的肩膀,突然发现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从他腰间穿过交缠在他身后的手,也紧紧地扯住他单薄的衣服,一点点绞紧,扭成了一团。
这也不能全怪她,她一推开门,就看见了配音设备。
温少远的心倏地往下一沉,原本想要往外推的手迟疑了一下,另一只手也落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论怎么发现的,说起来还是因为温少远。那天下午他回家,支她去温景梵那里拿东西,门半开着,她敲了半天都没人应,估算了一下这个二叔发脾气的可能性,就径自往里走了走,想再叫几声。
回想起刚才她几乎是摔出来的那一幕,温少远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动了动唇,几次张口,斟酌到最后,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说了一句:“没事了,小叔来了。”
闻歌当初并不懂“商配”这个词,还是被朱清婉科普的。
话音刚落,他衬衫的胸口位置就被滚烫的液体浸润,他瞬间哑了声。
同住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知道他惯常是这样,她这才放开胆子去搭话,慢慢接触。这一接触,她一不小心知道了她这个二叔是个电台DJ,还是个商配。
闻歌交缠在他身后的手指松了松,想说些什么,张嘴却是沙哑又不成句的单音。那阵麻木的感觉散去,还带着阴冷的窒息感却缠绕着她,疼得让她开不了口。
他刚回来那阵子,闻歌都不敢主动和他说话,总感觉他即便安安静静的,也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察觉到她的异样,温少远并没有急着检查她伤到了哪里,只是安抚地一下下轻拍着她,感觉她紧贴着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轻声哄着:“不怕了。让小叔看看伤到哪儿了。”
不同于对温少远的感觉,闻歌面对温景梵时忍不住便要小心翼翼一些。这个二叔,表面上温温润润的,让人看着如沐春风般温暖,眉眼间的寡淡疏离却实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话落,他尝试着轻轻拉开她,见她没有抗拒,这才放心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向她。
过完年,徐丽青从外省回来,温少远去S市出差,温景梵送闻歌回去。
她垂着头,长发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湿漉漉的,蓬乱又纠结。
他的目光悠远宁静,像笼罩着白雾的层叠远山,一如初见那一眼,清透润澈,平和又温暖。
温少远蹲下身,伸手扶住她的脸,轻轻抬起。
就在她犹豫着是示好呢,还是……的时候,温少远放下茶杯,唇上闪着一层水光,叫她过去。
那张熟悉的脸上此刻只有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眼神里的惊惶和恐惧使得她的目光四散,看上去有些放空。她的下唇被咬破了,红肿一片,上面还带着干涸的血迹,看上去狼狈不堪。
闻歌不知道之前有兰花那件事,温老爷子对她不同以往的态度,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温少远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周身骤冷,按住闻歌肩膀的手指蓦然收紧,克制了良久才压下愤怒,快速扫了一眼别处。
似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沉默了片刻,老爷子轻咳了一声,收回手,目光柔和下来,声音醇厚,带着笑意:“回来就好。”
闻歌的手臂青了好几处,指甲里塞满了墙灰,右手的小拇指指甲劈折了一半,露出嫩肉,血流不止。
话音刚落,温老爷子举棋的手僵在半空,转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几变,沉默地看了良久,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都不像是他的:“疼不疼?”
闻歌站在温景梵的身旁,见他低头看下来,目光似有暗示,想了想,先叫了一声:“太爷爷。”她的声音清脆又爽朗,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明艳活泼。
闻歌这才清醒过来,抬起头和他对视。
两个人都很认真。
温少远的目光往下一移,紧绷着、压抑着的冷静自制,倏地崩毁。他的眼神瞬间幽凉似凝结的寒冰,死死地盯着她脖颈上那一圈泛着青紫、触目惊心的掐痕。
对面坐着的无疑就是温少远了,他背对着闻歌,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身上落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微薄日光。
怒到极致,他却越发沉静,目光冷冷地往屋内看了一眼,似是冷笑了一声。
温老爷子头发花白,精神看着倒是不错。
“还有哪里疼?都跟小叔说。”
换了鞋,刚走进客厅,她就看见了坐在客厅飘窗那里对弈的两个人。
闻歌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困难地发出一句“小叔”,声音粗嘎、沙哑、破碎。
闻歌跟着温景梵回到温家,看着熟悉的玄关、熟悉的鞋柜,再看看熟悉的客厅,顿时一阵百感交集。
她皱着眉头,发现自己依然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温少远最头疼的就是应付棋品不好的老爷子。老爷子可不管什么棋品,更不管落子不能悔,他只知道他棋下得不好,不耍赖怎么赢?
一直看着她的温少远靠近她,一低头,额头抵上她的。
温老爷子刚才问起来,温少远一句轻描淡写的“忘记给了”,温老爷子又怎会不知道他这是因为当初的事情还对他有怨,也替闻歌委屈,这才扣了下来直接留在他那里。这等“六亲不认”的做法,顿时惹怒了自尊心极强又一副牛脾气的老爷子,缠着他下围棋,下了一下午。
微微的凉意让她心惊,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睛,那眼睛漆黑深邃,如古井一般。
她哪里知道,老爷子前不久让温少远把后花园的一盆兰花带给她算是示好,这对老爷子而言,已经是不得了的屈尊了,可是偏偏这么大一件事,温少远故意没办好,那盆兰花被他丢在后备厢里,过了几日想起来时,已经蔫了。后来,他良心发现地把它带回去让何兴照看,到现在都摆在他办公室的窗台上,半死不活的。
他凑上来,亲了亲她的脸:“先不说话。”
闻歌哦了一声,吃不准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闷闷地回她的后座不说话了。
闻歌一愣,身体僵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温景梵一转方向盘驶出小区,这才不疾不徐地回答:“他被老爷子拖住了在下棋,走不开。”
温少远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她这样的目光,握住她的手腕,扣在掌心,唇一移,在她的眉心印上一个温凉的吻。
闻歌冲着他傻笑了几声,这才问道:“景梵叔,我小叔呢?为什么不是小叔来接我?”
温少远牵着她走进屋里,让她站在玄关处,低头看了她一眼:“就站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语气里是安抚,是诱哄,随后松开手,打开了屋内的电灯开关。
他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好久不见。”
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客厅里厮打成一团的所有人眼睛一眯,都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看见闻歌上了车,他微挑了挑眉,眉眼之间是闻歌熟悉的温润平淡。
他却怡然地站在那里,扫了眼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客厅,唇角勾起一抹凉意。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中间被按压在沙发上的歹徒身上,眼底闪过一抹阴狠。
来接她和辛姨回去的是温景梵,车就在楼下等。
他信步走过去,弯腰看了眼大喘着气、体力已经耗得差不多的男人。
温少远的用心她怎么会不知道,无非想让她把以前的事情放下,只是她现在已经不是温家的人了,冰释前嫌的目的是什么?
歹徒脸上的头罩已经被摘下来了,赫然就是前阵子在枫叶小区入室抢劫并犯下命案的在逃通缉犯。
去年,温敬和蒋君瑜都还在的时候,闻歌亲眼见过老爷子对春节有多么重视。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前两天徐丽青又打来电话说出差了,她有家不能回,这么拖着不去温家……她一挠脑袋,无奈地妥协了。
温少远心下一沉,又凉了几分——如果他刚才没能及时地赶过来,闻歌的处境可想而知。想到这儿,他眼前又浮现出刚才闻歌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痕的情景。
她对温家是有些排斥不想回去,但她不走,辛姨就会一直留在温少远的公寓里,这也不是办法啊。
温少远慢条斯理地松开领口的两粒纽扣,微微一扯,落下去的手顺势拎住了对方的领口,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已经干脆利落地连连落下了好几拳。
这样又过了一天,闻歌愁得头发都要揪掉了。
跟着温少远过来的其中一位是小区保安,另外两位都是他顺手拉来的,此刻看到温少远这明显要报复、要教训的架势,相视一眼,纷纷退让开一步。
想着想着,她好像不怨他了,而事实上,她也没有资格怨恨,毕竟老爷子不喜欢她情有可原。何况,即便不待见她,他也没有虐待她,衣食住行上更是没有半分苛待,她是要感恩的。
从他那紧握的拳头上能隐约看见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落下时带着风声,凛冽又凌厉。
闻歌不知道老爷子说了什么,光听辛姨哄小孩一样哄着他,就有些哭笑不得。
这雷霆之怒,夹杂着歹徒痛苦的呻吟和闷哼,看得三个围观群众皆是一颤,目光敬畏地望向面不改色的温少远。
这样过了三天,温老爷子每餐都会定时打来电话。
“警察来之前,该做的事现在就做了。”他目光一凝,脸色阴沉到极致,眼底的阴鸷、通身的凛冽杀气,让他看上去像是刚从地狱来到人间的修罗,摄人心魄。
这种来自长辈的疼爱对于她而言,就像是寒冷冬日里的炭火温暖人心,那是一种没法拒绝又格外吸引人的诱惑。
“哪只手掐的她?”一字一句,冷冽如冰霜。
闻歌不说话,笑眯眯地由着她念叨。
歹徒已经连话都说不成句了,感觉到温少远屈膝顶在他的腰背处,忙抬起右手,却不料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他的面色瞬间发青。
每次和辛姨一起吃饭,她总会念叼闻歌太瘦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不上怎么行。每次说起来,又带着几分埋怨:“我只听少远说领养你的那户人家很是称心,怎么把你越喂越瘦了?难怪身体这么差,三天两头地感冒。”
咔嚓!骨裂的声音以及他痛到极点的惨烈叫声,让站在玄关什么都看不见的闻歌听着也是浑身一抖,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闻歌这里,温少远一直没露面,倒是辛姨留下来,尽心尽责地照料着她的三餐。
站得最近的小区保安看着眼前这一幕,面露不忍:“温先生……”
“总顺着他干吗?就该让他闷闷气。”温少远漫不经心地说完,眼底却浮起笑意来,转而岔开了话题,问起温景梵以后有何打算。
温少远眼神凉凉地扫向他,见对方识趣地闭嘴,拎着歹徒的衣领将其拽起,随即屈起另一手肘重重的一击落在了歹徒的胸口。听对方发出痛苦的闷哼声,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才略微解气,手一松,把歹徒从沙发上拖下来,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地板上。
就像温景梵,原本选择的专业并不是现在这个,如果不是老爷子算计,他以后的工作方向就是科学研究了。
“你想掐死她,经过我同意了吗?”语气沉凉危险,像是酝酿着狂风骤雨。
这种事老爷子做得格外得心应手。
原本对着闻歌逞凶的男人,此刻如同沙包一般,被收拾得了无生气,听着这句话,身子一抖,蜷缩起来,生怕下一秒,又要承受这个年轻男人暴烈的招呼。
温景梵看着老爷子负气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发笑:“你也不怕气到老爷子,回头再给你使绊子。”
温少远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玄关。
加上这位新来的阿姨做饭不像辛姨做的合他胃口,温老爷子一摔筷子,上楼了。
闻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缓和了许多,可是落在他的眼里,依然看不顺眼——何时见过她这样了无生气的样子?
温老爷子顿时语塞,被堵得心口发闷——这才安生地过了多久啊,这小兔崽子又来气他了。
温少远刚走到她面前,便听到楼下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色中威严得犹如宣判的警笛声。
温少远对上温老爷子的怒火,只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辛姨不去,难道要我一个男人去照顾小姑娘?”
“警察来了。”他俯身横抱起她走进她的卧房,“再等一会儿小叔带你去医院,能不能坚持?”
她料想得不错,这会儿温老爷子正在饭桌上发脾气呢。
闻歌点点头,迟疑着,伸手环住他。
怎么说也和温老爷子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一段时间,对温老爷子的性情她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温少远的脚步一顿,低头看了她一眼。
第二反应是,辛姨被小叔请过来照顾她,她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啊?温老爷子这会儿估计要气得直跳脚了吧?
闻歌借势凑上去,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在他侧脸上吻了吻,轻轻呢喃了一声:“小叔。”
闻歌听完有些傻眼——小叔就这么抛弃她了?
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楚,却让温少远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等吃过饭,她边帮辛姨收拾边跟辛姨说话,这才知道,温少远一早就去了温家一趟,亲自把辛姨接来照看她,并留辛姨住了下来。至于温老爷子那里,暂时请了另一位阿姨,而温少远也住回了温家。
警笛声像是撕裂黑暗的曙光,整个小区的人都被惊醒了,一盏盏灯亮起,不断有住户睡眼惺忪地打开窗户向楼下看来,更有爱凑热闹的干脆下楼探查情况。
被辛姨抱在怀里嘘寒问暖半天,她鼻尖酸了,眼眶红了,有些委屈,有些想念,也有些撒娇地叫了辛姨好几声。
明明已经凌晨两点多,小区里却热闹得像是刚入夜。
她骨子里其实是娇气的,毕竟是被人疼着宠着长大的,若不是家里遭了变故,她这脾气收都收不住,现在安定了,一直刻意压制的本性自然回来了,她没说一句话,先扑上去抱了抱辛姨。
警察上楼来查看了案发现场,又对在场的人进行了询问。
闻歌见到辛姨,呆愣了半天才迎上去。
温少远见闻歌情绪已经平稳了,这才从卧室出来,在看到被警察当作证物封袋的尖刀时,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
没见着他的人影,倒是看见辛姨正好开门进来,见她醒了,惊喜道:“正想买完菜叫你起来,肚子饿不饿?”
如果歹徒不是之前要撬保险箱的锁没来得及带上刀,就算他再及时地赶过来,也要给闻歌收尸了。
她在卫生间洗漱完,穿好衣服,去找温少远。
警力分两批到达,第二批除了普通干警还有重案组的警察,另外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听到风声嗅觉格外灵敏的记者。
生病最是消耗体力,加上吃了药,闻歌这一觉昏昏沉沉地一直睡到隔日中午才醒来。
给闻歌做笔录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警,刚实习不久,知道闻歌喉咙受伤,口不能言,话不成句,并没有急着做笔录,只叮嘱闻歌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些了她再过来。
闻歌寻出去,看见有微光从书房的门缝透出来,想着他应该是有事要忙,反正她对这里丝毫不陌生,收拾好了自己就乖乖地爬上床去睡觉了。
交代完这些,女警微微偏头,看向一直沉默地守在闻歌身旁的温少远,温声问道:“那能不能先做你的笔录?”
她微微错愕,转头看去,原本以为温少远一直在身后,却连他的人影都没瞥见。
温少远看了眼闻歌,后者拉了拉他的衣角,仰头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眼神所传达的讯息却再清楚不过,她在告诉他,她没事。
客房就在书房隔壁,因为之前一直关着门,闻歌知道这是间客房,便一直没有进去看过,直到今天住进来,才发现里面的格局和摆设,竟然跟在温家时她的房间差不多。
温少远做完笔录,看了眼被警方用隔离带拦在公寓楼外的记者,沉声道:“我预约的家庭医生已经到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带她先走。”
公寓的面积很大,温少远特地给她留了一间客房,并不需要她凑合地去睡沙发。
女警正在看笔录内容,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行,你们走吧。”
她借着低头拨弄头发的动作垂下眼,用力地闭了闭,这才收了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乖乖地去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带上了书包,跟他一起回家。
楼下人那么多,抱着出去不合适,想了想,温少远打开衣柜,随手挑了一件黑色带帽的外套让闻歌穿上,然后细心地给她扣上纽扣,翻好领子,最后目光在她脖颈触目惊心的掐痕上停留了一瞬,移开眼,牵着她向外走去。
面对温少远时,那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虽然还未完全弄明白,但闻歌知道,自己对他存了一种远超依赖、敬重的不该有的心思。
来到玄关时,他又蹲下身来亲自给她穿好鞋子,然后把帽子给她戴上,隔着一层布料揉了揉她的脑袋:“走,跟小叔回家。”
不知道是长了一岁的缘故,还是这两年遇到的事情太多,闻歌的心智也成熟了不少,早已不是当初在L市时被外婆宠爱娇惯着长大的不谙世事的少女。她接收的、明白的,远比同龄的女孩多很多,需要承受、负担的,更是一般女孩无法想象的沉重。
闻歌被他牵着,听着他温润低沉的声音,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心。
在闻歌的心里,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成熟男人。
他们前脚刚走,一旁忙完手头工作的警察凑过来,嘀咕了一句:“这叔侄感情挺好啊!听说要不是女孩的小叔及时赶到,女孩就完了。”
阅历丰富的男人懂得自我沉淀,温少远的年纪虽然不大,却早已有了成熟男人的气质,稳重、沉静,加上他自己投资开酒店后,又老练了不少,闻歌初见他时还能看到的一点桀骜早已掩盖在他的风华之下,再无一丝踪影。
女警白薇显然心不在焉,轻嗯了一声,顺手捞起掉落在地上的电话听筒挂回去,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一个姓温,一个姓闻。”
温少远没有察觉到她的这点异样,面色沉静地看着阳台出神。
温少远和闻歌出来时跟在大量警察后面,前面有人吸引记者们的注意力,他俩就不怎么起眼了。
闻歌想着,竟然冒出一丝期待来,兴奋又紧张,内心深处不自觉地有一个角落软绵绵地发酥,顿时心虚得不敢对上他的眼睛,眼神左右飘忽着,悄悄用余光打量着他。
走出人群,没走几步就到了温少远的公寓楼下,二人刚进去,就看见林医生拎着急诊箱站在电梯门口,频频看着手机。
同吃同住?共处一室?
突然见到温少远从外面进来,林医生不禁惊奇地问:“哎,你大半夜地不在家里睡觉,瞎跑到哪儿去了?”
虽然说她不是没和温少远一起住过,但现在好像跟在盛远酒店时的情况不太一样啊!在盛远的时候,她是没地方可以去了,就算温少远分一小半沙发让她窝一下她也很满足。而且,那时也不是同处一室,办公室和休息室隔开,他只晚上过来翻翻她的作业,睡觉是另外开房,交际并不像现在这样紧密。
温少远没接话,这会儿没人了,才轻轻扯掉闻歌的帽子,牵着她上前。
闻歌啊了一声,目光微闪。
林医生刚要出口的抱怨在看见闻歌投过来的目光时一顿,转而疑惑地看了眼温少远,又看了看站在隔壁公寓楼前的热闹人群,声音都虚了:“出什么事了?”
要跟小叔一起住吗?
林医生刚下手术台,还没喘口气呢,就被温少远一通电话叫了过来。温少远除了让他带上急诊用品,就只报了个地址,别的什么也没说。
温少远嗯了一声,毫不在意:“那收拾一下衣服,到我家去。”
要是在往常,林医生不把事情问清楚了哪能随随便便就出诊,他可不是谁都能叫得动的,可是接完电话后,他的右眼皮直跳,回想着温少远在电话里的语气,半分犹豫都没有,匆匆忙忙就赶过来了。
好像她眼巴巴上赶着要回去一样,她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不好?
“别的等会儿再说,你看她这样能不能处理?”说着,温少远轻托起闻歌的下巴,让她露出脖子来。
知道瞒不过他,闻歌于是直接地说道:“我不想回去。”
这时,林医生才看见闻歌脖子上那一圈触目惊心的掐痕,眼神骤变。
把手机递给温少远时,她噘着嘴有些不高兴。
由于不确定是不是伤到了其他地方,为以防万一,林医生还是带着闻歌回了医院,路上才从温少远的轻描淡写里弄清楚事情的经过。等检查完身体,又处理好伤口,林医生怜悯心一起,任劳任怨地又当起司机把两人送了回来。
闻歌没想到温少远直接提了带她回温家住的事情,含糊地应了一声,这才挂了电话。
这么一折腾,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眼瞅着就要天亮了。幸好,温少远也不是个彻底薄情的人,知道林医生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就留他去客房休息,把闻歌安顿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徐丽青的语气里有着一丝歉意,还有一丝疲倦,关心了她两句,说道:“没准我过两天要出差一趟,你叔叔也不回来,你跟着你小叔回温家我也放心,只是今年你在家里的第一个年末,我跟你叔叔不能陪着你了。”
药还没吃,温少远去厨房烧了水,回来见闻歌昏昏欲睡,把兑好了的温水凑到她的唇边:“先吃药,吃完再睡。”
他去阳台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和徐丽青说了什么,走回来时把还在通话中的手机递给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有话要跟你说。”
干燥的唇上沾了几分湿意,闻歌睁开眼,强打起精神,张嘴咽了一口水下去,嘴里涩涩的,苦得让她难受。
她的这点小心思,温少远岂会看不出来,他也没有强求,但人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晕”过去的,说什么他也不放心今天晚上把她一个人留在家。
吃了药,她反而精神了些,看着窗帘缝隙里露出的几缕微光,张了张嘴,哑着声音问道:“小叔,我今天还要去上学吗?”
去温家住,又到了温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去找不舒坦吗?她才不要。
“你这样怎么去学校?”把杯子搁在柜子上,温少远伸出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又不困了?”
温老爷子赶她出门的时候,那蛮横的态度即使过了这么久,依然历历在目。闻歌内心又敏感,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自有她的计较。
闻歌想了想摇摇头,自觉地缩进被子里,只露出小小的脑袋来。
不过,闻歌并没有立刻答应温少远随他去温家,只借口说,借住温家几天的事情需要先跟徐丽青当面说了,得了她的允许,她才能跟他走。
见他起身要走,她又撑着身子微微坐起,揽着被子叫住他:“小叔。”
“我在牵住你手的时候,你也要学着握住我的。”这句他说的话,闻歌始终记得。
温少远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一闪,用眼神询问——你还有什么事?
闻歌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伸出的那只修长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迟疑了一下,握住他。
闻歌突然想起几个小时前他温柔轻吻自己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尽量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一个人……害怕。”
话落,见她仍呆呆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微翘了唇角低低地笑出声来:“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我不走。”温少远似乎笑了一下,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安心睡你的。”
闻歌惊愕地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放柔表情,状似无奈地朝她伸出手来:“不收拾就不收拾,反正我那儿还留着你的衣服。”
他的手指温热,轻微的触碰、亲密的动作,让闻歌的耳朵骤然一热。她慌乱地闪躲开他的目光,怕被察觉出什么,身子快速地缩了回去。这一次,被子直接盖过头顶,把她整个人都埋了起来。
温少远见她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表情,语气更凶了:“不准哭。”
温少远的心思不在这里,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见她睡下,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打开柜子翻出一条薄毯又拎出一个枕头,丢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闻歌被他冷冷的语气吓了一跳,眼眶顿时红了,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还带了几分哽咽:“小叔,你今天好凶。”
一会儿就天亮了,可以将就一下。
“有什么区别?”温少远打断她,皱着眉头有些不悦,“需要我再说一遍?”他今天明显有些不耐。
温少远最近的睡眠质量很不好,夜里总要醒来一会儿,所幸酒店已经步入正轨,需要他操心的事情不多,这才不会觉得疲倦。偏偏今晚睡意最浓,又喝了牛奶安神,他本打算一觉睡到天亮,不料,闻歌的一通电话惊得他睡意全无,虽然现在人好好地待在他的床上,他仍有些心神不宁。
闻歌呆呆地啊了一声,随即便是本能的排斥,她摇摇头,替徐丽青解释道:“我不是一直一个人,只是最近阿姨比较忙,很晚才回家……”
他闭着眼良久,天际终于出现了一抹曙光,从窗口透了进来。他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墨黑的夜色已渐渐褪去,黎明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四下环顾了一周,他忽然说道:“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回温家住几天。”
又躺了片刻,温少远这才起身,先是走到床边看了眼闻歌,见她整个人都埋在薄被底下,无奈地摇摇头——这睡相也不知道像了谁的。
他的脸色明显沉了沉,连面部轮廓都冷硬了不少。
他伸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她的脸来。
闻歌点点头,正要去厨房给他倒水,却被他拉住,按坐在沙发上:“我不喝水。”
不比刚才血色全无的苍白模样,她睡着了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是眉心微微蹙起,睡得并不安稳。
温少远拎着药进来,看着冷清的屋子皱了皱眉头:“最近一直都是你自己在家?”
他看了片刻,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伸手去抚平她的眉心。
徐丽青还没回来,家里空荡荡的,只有客厅留着一盏灯,灯光冷冷的。
时间还早,他先去洗了个澡,再出来时,天又亮了几分。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拿起手机,去阳台给徐丽青打电话。
从医院开了药被温少远送回家的路上,闻歌一直耷拉着脑袋。
清晨的空气有些寒凉,含着水汽,湿漉漉的。
闻歌摔倒前后其实都是有意识的,她只是太困了,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来,刚才一急,就这样了。
电话接通后,温少远连寒暄都省了,开门见山地告知昨晚发生的事情。
下一秒,闻歌就在他的面前,软绵绵地栽倒了。
他对徐丽青夫妇还是有些不满的,虽然这件事和徐丽青夫妇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闻歌会招惹上这样的无妄之灾,徐丽青是有责任的。
温少远眉头一皱,转过身来。
昨晚,重案组那位资深的老警察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歹徒是惯犯,只是以前没闹出人命关注度小,知道的人也少。他今晚闯空门,显然是观察已久,有恃无恐,不然怎么会撬了门锁进来?你得跟女孩的家长好好聊聊,放她一个人在家是不行的。时间久了,难免有人会留心,到时候就不是后悔不后悔的事了。”
一瞬间的触碰,她手凉得让他心惊,一回头,就看见她脸色苍白,那双眼睛也毫无神采,就这么看着他,带着一丝恐慌、一丝紧张、一丝哀求。
徐丽青听完显然受惊不小,半天说不出话来,稍稍平复了下才问道:“那闻歌呢?闻歌没事吧?”
“小叔……”
温少远转身靠在阳台的扶手上,透过落地窗,恰好能看见还在酣睡的闻歌。
闻歌傻眼地看着他转身一走了之的姿态,顿时慌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牢牢地攥紧。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你应该自己回来看看她成什么样了。”
闻歌咬了咬唇,正要道歉,却听他沉着声音说了句“赶紧回去吧”,转身便走。
皮外伤都好说,惊吓肯定在所难免,而这种伤害,不知道会影响她多久。
他皱着眉,凝视着她,并没有责怪,却让人心虚得不敢直视。
徐丽青好像哭了,再开口时声音都带着哭腔:“是我错了……”
就在闻歌想着怎样服个软时,温少远上前一步,把伞塞回了她的手里,不可避免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又碰到了她的手指。
温少远目光微凉,远远地看向笼在薄雾里还未彻底苏醒的A市,语气平淡无波:“你回来之前,闻歌先住我这里,我会照看她。徐老师最好尽快回来一趟,这件事不能让她一个人来面对。”
她不接话,温少远也不说话,气氛顿时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那头静默了许久,徐丽青的声音无力又沙哑:“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她低着脑袋,盯着脚面沾着的一层冰凌,快要哭了。
温少远的目光瞬间幽沉下来,如同晨色,清冷又凉薄。
闻歌一个哆嗦,后悔不已——嘴那么快干吗?
徐丽青等了片刻没等到他接话,知道他有些恼了,想了想,还是坦白交代道:“对不起,我还是藏了私心。领养闻歌的时候我和我先生就有了去N市发展的念头,但几次和闻歌接触后,得知她乖巧懂事,加上我对小孩渴望,便和先生商量领养她。”
“现在我说话没用了是不是?”他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是从嗓子深处发出来的,凉得几欲结冰。
“我们当初白纸黑字约定好了,闻歌必须留在A市,十八岁之前要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犹豫过,但到底抵不过这诱惑,想着总有办法带走她,便……”徐丽青轻叹口气,自知理亏,“我先生无法生育,对我愧疚了半辈子,便由着我折腾了。为了让闻歌的高中能顺利转到N市,我才对她那么严厉,上次才对你说了那些过分的话,不过是想让你不再管她,想让你们温家顾念着她现在是我的女儿而不再与她这么亲近。”
话落,不只她愣了,连温少远都怔了一下,脸也彻底黑了。
并非是占有欲,只是想带走她。
闻歌的倔劲也上来了,下意识地回道:“在古时候,十五岁的少女及笄都可以结婚嫁人了。”
“今年年初,我的工作重心已经转到N市了。我知道闻歌最信任依赖你,知道她肯定不愿意走,所以连她也瞒着。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我也许还会瞒下去。”直到她安排好一切,木已成舟时。
他的语气重了些,带着几分冷意,训斥的意味颇浓。
温少远没说话,并没有徐丽青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反而安静得让她更加不安。
温少远的眉头一拧,表情凝重了几分:“现在的喜欢也只是好感而已。过完年才十五岁,哪能分辨什么是喜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徐丽青紧张得呼吸都要停滞时,才听他说道:“‘你不要和闻歌走得太近,她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以及‘你没有立场管她’这样的话,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可那样子,分明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徐丽青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那……那是白君奕。我……我没有喜欢的男孩子。”说完,闻歌连与他对视都不敢,低着头,十指交叉,两个大拇指互相拨弄着。
“但我还是管了。”他的声音忽然变轻,“这辈子,我都做不到不管她。”
闻歌一惊,吓得下巴都要掉了,啊了一声,支支吾吾了半天,脸却可疑地红了。
至于原因,他也不知道。
“有喜欢的男孩子了?”他突然问道。
林医生认床,这导致他本就不精致的从医生活非常艰苦。
“可小叔你刚才还说有话跟我说……”闻歌缩回手,放到嘴边呵了一口气,刚感觉到一丝暖意,又被迎面扑来的冷意取代。
凌晨刚结束的那台手术耗费了他不少心神,后半夜又跟着温少远来回跑,既当司机又当提款机的,身体已经疲累至极。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焐暖她的手,刚抬起又觉得不太妥当,随意地垂在身侧:“那赶紧上去吧。”
可即使这样,认床这种娇贵的毛病仍没放弃折磨他,闭眼睡了没多久,身体的疲劳感刚缓解了些,他就自然而然地醒了过来。
温少远弯腰看了眼她手背上的针孔。她的皮肤细嫩,针孔看不太清楚,只看到了发青的皮肤和清晰的血管。
睁开眼,看了看窗外雾蒙蒙的天色,他掩着眼睛又躺了一会儿,沉沉地吐出一口闷气,翻身下床。
不过怕归怕,闻歌在温少远的面前越来越肆无忌惮,她伸出已经被扎了两次的左手手背凑到他跟前:“才不是在外面待久了,我感冒去挂水了,挂了一下午,手怎么也暖不起来。”
洗漱完毕,正想悄悄地离开回家补觉,经过餐厅时,林医生不经意地往里面瞥了一眼,竟意外地看见了坐在窗口的温少远,不免惊讶:“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闻歌又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这会儿又怕又惊喜,只希望他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不然可有一通训,她可没忘记,温少远说过让她不要和白君奕走得太近。
温少远的目光落在他青黑的眼睑下方,勾了勾唇角:“睡得不好?”
“身体素质太差。”他摇摇头,很不满意,手却伸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伞。碰到她凉得冰一般的手指,他眉心一皱,问道:“在外面待了多久了,手这么冰?”
“认床。”林医生挠了挠头,四下看了一眼,转而问道:“那小姑娘还好好地睡着吧?”
温少远的脸沉得都能滴出水来,已经这样盯了她许久,要不是闻歌了解他,肯定被他这样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来。
温少远没回答,只将原本撑在桌上的手肘移开,手边是一杯热气袅袅的咖啡,香气浓郁:“要不要喝一点?”话落,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从唐泽宸那里拿来的。”
她苦着脸看着他:“小叔,你撑下伞好不好?手好酸。”
说话间,似乎笃定林医生会坐下来喝一杯再走,他自顾自地翻过一个白瓷咖啡杯,拎起一旁的咖啡壶给他倒了一杯。
闻歌被温少远揪到公寓楼下,他个子高,闻歌打伞就得举着胳膊,开始还能坚持,没一会儿,手臂就酸得跟浸了柠檬汁一样。
见状,林医生摸了摸后脑勺,抬步走进去,拉开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三分钟后。
离得近了,林医生这才发现温少远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件衣服,再联系他此刻需要喝咖啡提神的情况,顿时了然:“你一夜没睡?”
她刚迈进小区的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短促又连续的车辆鸣笛声。闻歌起初没有搭理,被吵得烦了,狠狠地转回头去,一眼看见驾驶座上的温少远时,脑子顿时空了。
“嗯。”温少远应了一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闻歌哼了一声,看着他一下子跑没影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捂着有些喘不上气的心口半晌,深呼吸,这才迈开脚步往小区里走去。
晨曦微露的清晨,连空气都带了几分清冷的鲜活,阳光透过窗口洒下来,黄灿灿的,映得室内明亮了许多。
幼稚!
温少远盯着那抹刚跃出地平线不久的亮光许久,才移回视线,抿了口暖香的咖啡,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喃道:“舍,得。舍得,不舍得。”
白君奕不傻,自然看得出来她不想搭理自己,很不客气地像在学校时那样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看她嘶了一声龇牙咧嘴地看着自己,笑着跑远了。
林医生听得云里雾里,见他垂着眼,神情在阳光下竟有几分迷茫和纠结,猜想他定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了,也没多嘴,非常善解人意地杵在那里当个安静的木头疙瘩。
闻歌沉默。
闻歌醒来时,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窗帘没有拉严,透过缝隙,微光影绰,看不真切。
可是,她真的没兴趣知道。
捂着被子又躺了一会儿,她偏头看向床头,没有她的云朵闹钟,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正在温少远的公寓。想到这点,她又偏头往沙发上看了眼,枕头和毛毯随意地堆在那里,人却不在。
“我家也在附近。”白君奕指了指相反方向的那座尖尖的塔楼,“就是那边的小区,离你家很近。”
闻歌揉了揉眉心,拥着被子坐起来。
“你要是有这玩意儿也不会欺负我一个学期了。”闻歌翻了个白眼,跟赶苍蝇一样赶他,“老师还说过,小孩这么晚回家不安全。”
拉开门的瞬间,明亮的日光射进来,刺得闻歌眼睛一疼,下意识地一眯,抬手挡了挡。
白君奕愣了一下,抿唇看了她一眼,义正词严地道:“男孩子送女孩子回家,是绅士风度,你懂不懂啊?”
这时,她听见厨房传来碗筷叮当的声音,好奇地偏头去看,还未看清厨房里的人是谁,就和从客厅走过来正要看看她醒了没有的温少远对视上了。
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她脚步一顿,转身看着白君奕:“我家就在前面,你别跟过来了。”
“醒了?”温少远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穿着一双比她的脚大上许多的拖鞋,裤脚垂下来踩在了脚底,不禁微皱了一下眉,又有些忍俊不禁,“怎么那么喜欢穿我的鞋子?”
闻歌可没有心思去体会什么暖暖的温度,她下来前吃了药,现在困得不行,整个人倦倦的。
闻歌闻声,低头看了眼自己露在外面的白嫩脚趾,缩了缩。
伞有些小,他半边身子露在外面,不过能和闻歌一起走在伞下,感觉呼吸到的空气都不似刚才那么清冽,带了一丝温度,暖暖的。
见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脚丫上,想了想,决定去换一双鞋子。
白君奕顿时乐了,几步上前钻到伞下。
经过厨房时,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围着围裙正在忙的辛姨,喊道:“辛姨。”
她明显是不太乐意的,表情有些别扭,就这么看着他。
辛姨闻声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迎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目光落在她的脖颈时,疼惜得直皱眉毛:“那个杀千刀的……”
闻歌一时摸不准他想干吗,想了想,还是朝他招招手:“我的伞可以借你一半。”
闻歌听着她骂,心里却暖洋洋的。
白君奕的头上、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他的脸色雪白,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倒不像以往故意耍帅的样子,很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三步远处,见她转头看过来,也只是扬扬唇,没说话。
闻歌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两点,温少远早上送林医生回家后,顺路去温家接了辛姨过来。
吃完面,白君奕还真就认真地要送她回去,闻歌拒绝不了,打着伞自顾自地在前面走,走了半截路,回头看了眼。
他不会照顾人,连下厨烧个饭都有些困难,而闻歌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需要静养,还有谁能比辛姨更贴心?幸好,老爷子嫌年年去金光寺太没意思,前两天动身去了L市,到梵音寺小住几天,不然,这会儿肯定吹胡子瞪眼地骂他没良心,只知道疼小的,不知道疼老的。
闻歌感冒伴着发烧,脑子有些晕,被他这么一拉,眼前黑了黑,也懒得再挪步,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开始吃面。
辛姨中午就熬了鸡汤,准备等闻歌醒了喝,但转念又想不能让闻歌一醒来就喝这么油腻的,撇了一层油后还是不放心,又包了满满一碟子馄饨,这会儿就着鸡汤下了锅,煮熟了端给她吃。
明明只比她高半个头,看上去还挺瘦的,怎么力气那么大?
开了胃,又看着闻歌喝了小半碗鸡汤,辛姨这才放过她,去厨房洗碗。
闻歌还没来得及否认,就被白君奕拽住胳膊拉到身旁坐下:“一个人回家吃有什么意思啊?一起一起,吃完我送你回去。”
辛姨一走,闻歌立刻去书房找温少远。
白君奕扫了眼她手里拎着的面碗,问道:“你一个人吃啊?”
想必是知道她等会儿得来,书房门没关严,露出一丝缝隙来。
和白君奕一起的是班长——一个憨厚的小胖子,长得壮壮实实的,关键是人家耐寒都穿得比白君奕多。
闻歌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脚落在厚实的毛毯上没有一丝声音。
这时外卖好了,她拎着自己的大排面走过去。
书房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他握着的钢笔和纸张接触时发出的簌簌声,让闻歌觉得心痒。
即使是这么冷的天,他穿得依然很单薄,里面只有一件黑色的毛衣,还是低领的,外面一件灰色的羽绒服、一条牛仔裤、一双马丁靴,锁骨处露出大片肌肤来,看得闻歌忍不住替他牙齿打战。
等她走到书桌前,温少远才停了笔,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这儿。”
听见有人叫她,闻歌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站起来的白君奕。
闻歌乖乖地坐在他面前,又乖巧地给他倒了杯水推到他的手边,眯着眼睛,笑得月牙弯弯。
“闻歌?”
在看见她眼底全然交托的信任和依赖时,温少远目光微微一闪,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回视线,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文件。
闻歌撑着伞,脚步笨重地随意走进了一家面馆,点了大排面加蛋的外卖后,站在柜台边上等。
并不是紧要的工作,他却认真地看了好几遍,才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徐阿姨那里我已经打过电话说了,但是工作原因,她实在走不开,估计要晚几天才能赶回来。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我这里。”
大雪皑皑的冬日,天时短得眨眼即逝,天色阴沉,才五点钟,街上便已经亮起了路灯。夜空低得仿佛触手可及,整条街上的路灯像是一个个晕开的光点,朦胧得如童话世界般。
闻歌笑容微敛,眼睛却是一亮,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闻歌撑着昏沉沉的脑袋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这才下楼买吃的。
“学校不急着去……”看了她一眼,温少远套着笔帽的钢笔在桌上轻点了两下,“我已经帮你跟班主任请过假了,学校方面不用担心,落下的课我教你。”
回到家,家里没有人,桌上放着一张整百的钞票,上面贴着张便笺:闻歌,今晚我不回家,记得去楼下买点吃的。
闻歌又点点头,转了转眼珠,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狡黠顽皮。
终于挂完了水,她步行回家——这家医院离家很近,走十几分钟就能到家。
温少远只当没看见,唇角却忍不住一弯,又想了想,没有要交代的了,这才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看了半天的哑剧,她有些困,可是一个人又不敢放心地睡着,只能勉强撑着眼皮。
至于早上和徐丽青那通电话的内容,他一点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奈何周围的环境太嘈杂,连电视里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挂断电话后手机烫得让他的掌心微微发热的感觉,心里却空荡荡的,像是被剜走了一块,有风吹过时,连带着空荡的角落都凉飕飕的,遍体生寒。
闻歌掩着袖子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看着不远处的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着时下最受欢迎的偶像剧。
徐丽青在向他坦白的时候,便决定了不做退让,坚持带走闻歌,并且能看出来,她已经准备了很久,那些脱口而出、言辞犀利却又让人信服的理由堵得他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一年之中,最忙的莫过于春节前后的这一个月了。
她说:“少远,你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事业有成,风姿卓然,光是这样的条件就能让不少姑娘心动。闻歌虽然年纪还小,但也有十五岁了,她前段时间还跟我说古时候十五岁的女孩都谈婚论嫁了,我是真的怕她萌生了这样的心思。
今年的寒假比往年要短很多,学校刚放假,街上便已喜气洋洋地挂起了红灯笼,以及迎新春的横幅,商场更是循环播放着迎财神、恭贺新年的金曲。嗯,连医院都人满为患,处处赶场。
“若是对别人还好说,如果是对你,难道你还要为她这小姑娘的心思负责不成?我知道你对闻歌只是怜惜照顾,又是受了你哥哥的嘱托,一心维护,但她不知道,她会觉得你对她这么好,理所应当地要亲近你,时间久了……终究不是办法。
A市已是大雪纷飞的寒冬,气温骤降,闻歌保暖措施一下没跟上,到医院吊水去了。
“而且你这样的维护能坚持多久?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以后肯定会交女朋友,会结婚。如果对方对闻歌没有意见还好说,但你和闻歌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就这么毫无理由地养着她,别人怎么想?你让闻歌怎么堂堂正正地做人?
眨眼,学期结束了。
“这些你比我要想得通透得多。我今天也是仗着为人师多了嘴,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小姑娘一门心思地胡闹,你不能跟着胡闹。她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轻狂的年纪最容易出事,哪里是真的懂什么,日后回想起来,会后悔的。”
徐丽青一想也是,问她想吃什么,换了鞋就出门订餐去了。
这样虚虚实实的一段话,让温少远想了一整天。
这样果断地拒绝完,对上徐丽青狐疑的眼神,她心里又有些发虚,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回答:“小叔很忙,我刚才还见他跟助手讲了很久的电话。”她可没撒谎。
他不能放任闻歌不管,但也的确受这些因素约束太久,而让他困在中心的便是闻歌。
闻歌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
温景梵曾问过他:“闻歌被这样的家庭收养是件好事,无论是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能给予她最好的条件,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这么一想,心下一定,她的语气也舒缓了许多:“少远在家啊?要不,你叫他来我们家一起吃晚饭啊?”
这个问题温少远没有回答,只玩弄着指尖夹着的白棋。看着棋子周身莹润的光泽,他的心却像沉入了无底洞,一直摸不到底。
闻歌和温少远的感情向来要好,闻歌依赖温少远也是情有可原的,这些她早就知道,现在也没必要大惊小怪。
他对闻歌太过纵容,太过特殊,不止别人不理解,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想明白,对她这样是因为什么。很多对她做的事,都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失了冷静,失了自制,失了分寸,若是还用“心软”一词解释,已经不足够了。
试卷下面压着几张草稿纸,上面的字苍劲漂亮,徐丽青看了一眼就知道出自谁手。紧接着,她看了眼试卷上修正涂改的几处,又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草稿上列的详细又规整的运算方式,暗暗啧了一声,责怪自己想太多。
徐丽青的这番话让他脑海里隐隐有一个念头冒出来,但太过模糊,总是快要抓住时,一转眼又不见了。
闻歌心头一跳,转头看她:“老师前两天才通知的,我忘记跟您说了。我上午去补习数学,吃过饭就去小叔那里做作业了。”话落,她又把自己带过去做的试卷拿给徐丽青看。
对于温景梵的那个问题,却隐约有了答案——不在眼皮子底下搁着,没几天就要出状况的人,让他怎么放心得下?既然管了,就没有半路丢开的道理。
徐丽青跟在她后面,看着她长高了不少却依然瘦弱的背影,摇摇头,问道:“我以为你今天要上课,特意提前下班想接你一起出去吃饭。”
温少远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地丢开笔,垂眸看着手下压着的那张白纸,上面已经写了满纸的——闻歌。
闻歌乖巧地接过她手里的果盘,端着往客厅走。
刚过了两天,闻歌的情况稳定些后,那晚在现场负责闻歌笔录的女警白薇和同事便找上了门来。
看见闻歌还站在原地,她愣了一下,走过来:“怎么还站在这里?”
温少远正要出门,见状,先留了下来。
徐丽青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转身,切好水果装了盘,才转过身来。
闻歌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像是含着一把沙砾,声音碰撞时有微微的粗糙感,有些音节甚至吐不清晰,不能用语言表达的时候便写在纸上。
闻歌啊了一声,乖乖地站在门口回答她的问题:“我去小叔那里了。”
闻歌的记性好,表达也足够完整清晰,连说带写的,整个笔录做下来,还算轻松愉快。
她刚才下班顺道去接闻歌,原本想给她个惊喜,却不料,“远方艺树”的大门紧闭,上面贴着放假通知。
白薇只偶尔在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而停顿下来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提个问题让她顺着往下讲。她的声音温和,眉眼舒展,无论什么时候看过去,都像是弯着眼睛在笑一样,亲和力十足。
徐丽青转头看了她一眼,笑容浅浅的,随口问道:“闻歌,你下午去哪儿了?”
那天发生的事情,闻歌连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不是没有后怕,只是她习惯性压抑自己的情绪,并未表现出来而已。这会儿边讲边回忆,她原本还有些红润的脸色又苍白如纸,显然那晚的经历,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闻歌探进半个脑袋,笑眯眯地弯起眼睛,和徐丽青打招呼:“阿姨,我回来了。”
做完笔录,白薇盖上笔帽,目光在闻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笑了笑:“闻歌,我们重新认识下吧。”
窗外阳光璀璨,厨房被映得金碧辉煌。
闻言,闻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闻歌在玄关换鞋子的时候就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放下东西,走到厨房。
“我是白君奕的姐姐——白薇。”
闻歌抱着作业回到家时,徐丽青已经在家了,正围着粉色的围裙切水果。
闻歌刚端起茶杯要喝一口润润嗓子,闻言,手一抖差点没拿稳。
温少远沉默,垂眸看了她一眼,良久,才笑了笑,屈指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调皮。”
白薇手疾眼快,稳稳地托了一下她的手腕,弯着一双眸子,笑得格外温婉:“我经常听小奕提起你。”
闻歌也学着他的样子,皱了皱眉头:“难怪我这杯这么苦。”
提起她?估计都不是什么正面形象吧?闻歌微窘。
温少远端起她泡的速溶咖啡喝了一口,顿时皱起眉头:“太甜了。”
接下来的话题理所当然地围着白君奕进行,幸好,白薇似乎并不知道他们平日里的相处更多时候是水火不容,所以还算相谈甚欢。
闻歌被一口糕点噎住,咳了半天才缓过来,忙将信接过来,不敢置信地翻了翻:“我有给她留我学校的地址啊!”怎么还是寄到了温家?
没聊多久,白薇因为还有工作要回去处理,收拾了东西便要离开。
她刚吃了几口,温少远就挂断了电话,把书本下压着的几封信抽出来,走到她的对面坐下,递过去:“我回去了一趟,帮你看了看信箱,都在这里。”
家里没人,辛姨午饭后就回温家收被子去了。
闻歌闻着糕点的香甜味道,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两天,辛姨虽然留在温少远这里照顾闻歌,但一到晚上,温少远都会送她回温家休息。今天一大早看太阳好就晒了被子出去,结果吃过午饭没多久,这天说变就变,怕下雨淋湿了被子,辛姨收拾好厨房就被张叔接走了。
温暖的阳光下,咖啡香气扑鼻,热气袅袅。
至于温少远,闻歌一直没看见他,就连招待两位女警的茶水都是她去倒的,她还以为温少远早就去盛远了,于是起身去送人。
闻歌见他这电话一时半会儿挂不了,小跑着出去,到厨房烧了壶水,从橱柜里拿出两袋速溶咖啡,一人一杯泡好端进书房后,又勤快地跑了一趟客厅,把辛姨做的糕点也拿了进来。
白薇刚迈出房间,就听见开门声,循着声音看去,正好对上温少远的目光。他的眼神沉静,这一眼对上,只觉得凉凉的,毫无温度,偏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让人觉得气质清冷,而非疏离冷漠。
好在何兴一心两用的技能修炼得还算炉火纯青,脑子里转悠着八卦,嘴上也利索。
这一眼只是呼吸之间,转眼,温少远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一转,下一秒就落在了她身后那个小女孩的身上。
何兴哦了一声,心思却飞到了——谁正跟大老板共处一室呢?
白薇回头看了眼。
“不是跟你说的。”他语气冷淡,“你继续。”
闻歌也在这时看见了温少远,眼睛倏地一亮:“小叔,你还在家啊?”
电话那端还在汇报情况的何兴一愣,啊了一声。
温少远轻嗯了一声,抬步走上前:“我送你们出去。”
她正在门口犹豫,温少远突然抬起头来,径直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自己进来。”这话是对闻歌说的。
白薇点头,唇边噙着笑,温和又不失亲切:“你就是闻歌的小叔吗?”
闻歌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敲门。
向来,别人提起他时都是“盛远酒店的总裁”或者是“温老的孙子”,倒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你是闻歌的小叔”。
书房的门半开着,透过缝隙正好能看见大大的书桌后面正在打电话的温少远。他微低着头,眼睫微垂,嘴唇轻抿,未说话,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温少远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面上未有任何异样,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卧室的房门敞开着,并没有温少远的身影,闻歌咦了一声,又绕去书房。
白薇要不是看见过那晚他对身后的小姑娘如何温言软语,几乎要以为他的本性就是这样。察觉到他的疏离,她笑意微敛,解释道:“真巧,我的弟弟和闻歌是同班同学,听说还同桌了两年,感情非常好。”
闻歌没急着去找温少远,而是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漱了漱口,这才去卧室找他。
温少远的脚步一顿,脑中立刻冒出一个名字——白君奕。
她刚一动,披在肩头的毛毯就掉了下去,她这才反应过来,小叔回来了。
说起来,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闻歌在他面前提起它的概率是十分之七,只要讲到学校里的事情,毫不意外地都有这个人存在。
她揉揉头发,坐起来,目光落在桌上透明的一次性食盒里熟悉的糕点上时,暗自奇怪了一下。
他看了眼垂头跟着的闻歌,转回头时,神情自若道:“是吗?我这侄女不爱说话,倒没听她提起过。”
在学校每天都要午睡,已经养成了习惯。早上数学课费神又费脑,中午做着作业,一个不留神,眼前发花,再有意识时已经闭上了眼。
闻歌竖起的耳朵抖了抖,疑惑地看了眼走在她前面的温少远。
闻歌浑身暖洋洋的,只是枕着的手臂有些酸麻。她抬起头,眯着眼睛适应了眼前的光线,这才茫然地看着窗外——她睡了多久?
白薇唇边的笑意一僵,有一瞬的尴尬,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原来是这样。”话落,已经走到了门口。
等闻歌睡醒,外面的阳光正盛,从落地窗投射进来,在地板上铺了暖暖的一片。
白薇转身看了眼闻歌,蹲下来,轻轻拉住她的手:“小奕想星期六下午来看看你,你方便吗?”
闻歌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但是倦意太浓,只清醒了几秒钟,就被“睡吧,睡吧……”这种心底传来的声音呼唤回去了。
温少远眉心一蹙,双手在闻歌的肩上虚扶了一把,替她回答:“恐怕有些不方便,我这两天要带她去L市一趟。”
他放轻脚步,把从辛姨那儿拿来的几盒糕点放在桌上,又进卧室拿了条毛毯,出来给她盖上。
若不是语气歉然,表情也像那么一回事,白薇都要觉得温少远是不待见她了。
这都能睡着?
“没有关系。”白薇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走近,看见她的手还压着几张试卷和书本。
同事已经开门走出去了,她也没有多留,和闻歌告完别便转身离开了。
闻歌盘膝坐在羊绒地毯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微侧着头,长发披散下来,只露出半边脸来。
看着白薇和她同事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闻歌这才关上门。
他换了鞋走进去。
刚转身,她就看见站在她身后还未收回目光的温少远。
掏了钥匙开门,温少远刚要换鞋,一低头却看见一双蓝色的运动鞋横躺在地毯上。
她仰起头,看着一脸坦然的温少远,嘀咕道:“小叔,你什么时候说要带我去L市了?”
原本下午还要去一趟酒店,只是这么久高强度的工作下来,他有些疲倦,索性给自己放了几天假,打算这段时间都留在公寓里。
温少远并未立刻回答,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淡淡地问道:“你不想去?”
吃过午饭,温少远驱车直接回了公寓。
那声音就像是A市初秋时街头随处可见的落叶,从树枝上飘落下来,又带了几分不可抗拒的轻微脆响,一时让闻歌分辨不清他这句话中隐藏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温少远回过神,接过来,颔首应了。
她抿了抿唇,想起前不久和温少远不欢而散后,她赌气没和他一起去L市的事。原本还想着如果他来劝劝,哪怕是一句,她立马摇尾巴跟着走,可是后来呢?他没问、没提,像是从未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她走了之后,你辛姨一直挂念着她,生怕她受凉了,吃不好。你以后有空啊,就带着她回来住两天,也算是体贴一下你辛姨。”温老爷子左看右看,挑了花架上面枝叶繁茂的那盆兰花递给他。
他没答应过带她回去看外婆,给外婆上上香,而她也从未渴望回去看看故土、看看外婆的坟碑,何况还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中考在即,徐丽青也在N市,没赶回来。
温少远的性格导致了他和这几个弟弟、妹妹的关系都不是很亲近,唯有温敬年长一些,总是照顾他,所以两人更亲厚。再论下来,便是温景梵。遇到闻歌之后,好像心底隐藏着的柔软都被激发了出来,他莫名地就对她有着几分牵挂。
这么想着,闻歌心中又生出几分不解来,总觉得温少远这个时候提出要带她去L市,是有什么目的,可是对她又能有什么企图?
几个兄弟里,心肠最柔软的温敬意外地选择了进部队,最后还把生命奉献给了他热爱的事业;温景梵倒是随了几分老爷子的性情,打小便最得老爷子的喜爱,以前老爷子腿脚好的时候,每年都要去一次L市的梵音寺,总会带着他,也只带着他;至于温景然,排行最小的,也自由散漫惯了;还有个温时迁,跟着她的母亲在国外,很少回来。
见她迟疑,温少远微弯下腰,与她平视,语气温和下来,带了几分诱哄:“明天下午就走,星期天赶回来,周一就回学校上课吧!嗯?”
温少远骨子里是个冷情的人,很少有动容的时候。
最后那个音节,语气上扬,几分慵懒,几分倦怠,却酥麻入骨。
温老爷子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朝他伸出手来。
闻歌头脑一热,什么也顾不得想,晕乎乎地点头答应了。
温少远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底被触动了一下,也站起身来:“要送她的兰花,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觉得这件事突然的,不止闻歌这位当事人,还有在饭桌上听说这件事的辛姨。
“等会儿回去的时候挑盆好的兰花给她带过去吧!她以前帮我照料后花园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兰花。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盆盆都半死不活的,别都毁在我手里了……”温老爷子念叨着,站起身来。
她不赞同地皱皱眉,抗议的同时还不忘给闻歌舀了一碗汤添在手边的碗里:“身体刚好就带她去L市,况且这还上学呢……你让闻歌的养母怎么想啊?”
短暂的沉默。
闻歌专心地喝着汤,耳朵却留意着温少远的回答。
温少远没搭话,只低头抿着带有苦味的茶水。大概是泡了有一段时间,茶已经凉了,苦涩的味道浓重,从舌尖一路滑至心口。
“她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停顿了一瞬,看向装模作样的闻歌,手指微屈,在桌面轻敲了一下,沉着语气警告道:“专心吃饭。”
他哼了一声,想着那个眼神狡黠灵动的女孩,不免有些可惜:“那挺好的,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你别老欺负她。”辛姨瞪了温少远一眼,不满地出声维护。
语气里的愉悦和得意,温老爷子不用费力去探究就听得一清二楚。
温少远看着偷偷抬起头露出一脸得意的闻歌,神色莫辨,良久,他扶了扶额,有些无奈——到底谁欺负谁了?
“适应。”温少远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这才笑了起来,“性格也开朗了不少。”
只小住两天,闻歌并没有带很多东西,只收拾了一个书包,背着就上飞机了。
温老爷子也不戳穿,喝了口茶,这才问起:“我听辛姨说,你给她找了一户领养的人家。她现在怎么样?可还适应?”
外婆去世前把房子留给了她,可是这几年她连家都回不去,那屋子肯定不能住人了,所以,温少远说带她去酒店住两天,她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样不咸不淡的语气,还说自己没恼。
在飞机上睡了一整晚,虽然舒适度不够,闻歌的精神却很好,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连呼吸的空气都带了几分熟悉感。
温少远已经整理好了东西,把用不着的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这才回答:“爷爷你多想了。”
在酒店的餐厅吃了午饭,下午也没有闲着,闻歌和温少远一起去街上逛了逛。
温老爷子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脸色凝了凝,终是叹了一口气:“还跟爷爷置气呢?”
L市是著名的旅游城市,有着江南水乡的清婉秀丽,就连下雨的时候,都自有一股风情。那条老街占了半座L市,几条河流汇聚在一起,弯弯绕绕的,河水清澈,碧波荡漾,单是看着这风景,便能沉浸在这水乡的温柔里。
“不麻烦,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辛姨说着,赶紧去了厨房。
隔日一大早,二人去看望外婆。
温少远颔首,笑了笑:“那麻烦辛姨了。”
墓园的清晨含着浓重的水汽,不过是从墓园大门进去没走多久,额前的头发就被雾气浸湿,微凉的空气让闻歌鼻尖一阵发疼。
辛姨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想了想,说道:“少远啊,你要是不急着走的话,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也好让辛姨做点闻歌爱吃的糕点带过去。”
这里只有外婆,她在来的路上买了一束鲜花,也不顾石阶湿漉漉的,屈膝跪在墓前,恭恭敬敬地把花敬上。
温老爷子这才注意到他手边放着的一摞书本和信件,恍然大悟:“是帮闻歌那孩子拿东西吧?”
温少远站在她身旁,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良久,才移开目光,走远了几步看着她。
温少远起身扶着温老爷子坐下,把辛姨给他倒的他还没喝的茶水移到温老爷子面前,语气淡淡的:“有些东西要拿。”
她挺直着背脊,神情温顺,只眉心微微蹙起,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自打上次因为送走闻歌的事闹了不愉快后,这是温少远第一次回来。
他看了,心里一阵沉闷,那是一种从踏入墓园开始就有的沉重感。
温老爷子两鬓白发在阳光的映照下有些刺目,他正着急忙慌地摘下手套递给辛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闻歌知道,整个上午都是她自己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抱怨功课太多,抱怨同桌品行“恶劣”,老是欺负她,抱怨学校的午餐不好吃……只抱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只字未提她这两年孤身一人,过得有多不好。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去。
“外婆,陪我来看你的是我的小叔,他是除了你外对我最好的人,不计较得失,就是对我好。很多次,都是因为他,我才觉得接下去的路我咬咬牙还是能走过去的……”
温少远正在收拾从信箱里拿出来的信件,其中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邀请函、宣传单,也有给闻歌的几封信,看来他的猜测没错,随安然是把信寄到了温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泪意终于压抑不住,咬着下唇,很用力地咬住,这才克制住没发出一声哽咽。
温老爷子正在花园里,皱着眉看着眼前那盆已经有垂死之态的兰花。辛姨来叫时,他连沾着泥土的手套都忘了取下,直接去了客厅。
“你走之前还一直担心,我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现在证明我没有你在身边一样好好的,所以你别担心我了。我现在还不能赚钱,你要保佑我快快长大,长大以后我每年都会给你捎点东西来。我只恨,你在世的时候没能让你过得好一点。外婆……”她抬起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墓碑上那张笑盈盈的黑白照片,低声,且字句清晰地说道:“我喜欢小叔。”
温少远抽空回了一趟温家。
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
闻歌:“……”
这时,一阵风吹过,原本阴霾昏沉的天空,云层微散,露出澄澈的蓝色。阳光透过翻涌的云层间隙洒下来,湛蓝的天空,瞬间明亮得像是幽深壮阔的海洋,正海浪微澜,碧波荡漾。
见她嘟着嘴,闷闷不乐地继续装傻,温少远满脸笑容地看着她,声音低沉又清润:“小歌儿,现在都会捉弄小叔了?”
L市的夏天带着水乡特有的温柔,即使是最热的时候,微风也含着微醺的稻香,蕴着绵密的水汽,像一股清流从面上拂过。
闻歌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温少远的耳朵动了动,转头看了闻歌一眼。
他的语气越发温和:“进来看看这个盆栽,我记得上次我跟你一起过来的时候,它是放在客厅里的。”
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被风撩卷起一个弧度,有一缕从她鼻尖扫过,徐徐飘动着,她却一动不动,只微微眯起眼睛,长久地凝视着墓碑,笔直地站立着。
闻歌只觉得双脚僵硬,迈步艰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弯腰鞠了一躬,指尖落在黑白照片上抚摸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那凉意浸透指尖,她终于回过神来,转过身,对上温少远的目光时,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温少远轻扶着门框,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不进来?”
如果此刻她的眼眶不是还泛红,又蕴着水汽,真看不出她是在强颜欢笑。
温少远开锁,推门而入,长腿往前一迈,脚尖就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也没有多想,转头开灯,看见还站在门口面色难看又尴尬的闻歌时,顿时了然,低头瞥了眼脚边的东西。
温少远被她这样故作坚强的笑容晃了一眼,心头微微一动,终是有些心疼,凝视了她片刻,无奈地朝她伸出手来:“过来,我们回去了。”
她想阻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当天他们吃过午饭,没在L市停留多久,下午就动身回了A市,闻歌明天该回校上学了。
和温少远一起乘电梯来到家门口时,闻歌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突然想起了被她故意搬到门口给温少远添堵的盆栽。
到A市时已是晚上八点,飞机餐虽然一般,但为了填饱肚子,闻歌还是努力吃了一些。
闻歌现在也不想回家,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
回到温少远的公寓,进厨房倒水时,她一眼就看见了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
到了小区,温少远在公寓前停了车,这才偏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既然没看过,就跟我上去看看吧。”
“给你们准备了小馄饨,放在第二层冷冻,分量足,明天的早饭也可以吃这个。”落款是辛姨。
闻歌有些赌气地摇摇头,才不要让他知道她经常过去。
温少远跟在她后面进来,瞄了一眼便利贴,仗着身高优势站在她的身后低头看向冰箱下面的冷冻层。
想了想,他并未直接回答她刚才那个问题,而是问道:“我那里你去看过了没有?”
不料,闻歌突然转身,一下撞在温少远的胸前,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身体紧贴着冰箱才止住脚步。她揉着额头,看着温少远,噘了噘嘴,嘀咕了一句:“小叔,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她的性格似乎活泼了一些,以前可不会在他面前像只小麻雀一样,一说话就停不下来,而总是克制,冷静得不像是十四岁的女孩。
温少远正要伸手去扶她,见她站稳,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背在身后,握紧:“撞疼了?”
这是不高兴了?温少远忍不住弯唇一笑,对这么久不见她的转变,感觉有些惊喜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闻歌摇摇头,又点点头,在温少远的注视下十分坦然道:“小叔给我下馄饨吃我就不疼了。”
他不回答,闻歌也不再开口问他,原本活泼的小姑娘,眉眼笼上了几分低落,安安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是瞬间钻进了灰色的薄纱里,看不真切。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温少远偏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闻歌过度的依赖让他有些不安。
温少远忍不住弯了弯唇,见她眯着眼睛一副讨好的样子,心头不禁一动。没挣扎太久,他屈指,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故意微沉了语气道:“让开。”
闻歌坐在副驾,看着前面渐渐变得熟悉的道路,不安地问道:“小叔,你什么时候搬到我隔壁住?”
闻歌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逗自己玩,吐了吐舌头,先回房间去洗澡了。
何兴早就下班回家了,回去的时候是温少远开车。
虽然落下了几天课,但初三下半学期主要是讲解例题,温习以前学过的内容,加上闻歌在家休养的这几天也没闲着,从学校拿回来的试卷每天都有做,然后交给温少远审阅,重点的题型被他拎一拎,不但没落下,还进步了不少。
一顿饭吃得安静又缓慢,闻歌是有意吃得慢一点,温少远是没有食欲,等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
徐丽青自闻歌出事之后一直没有露面,电话倒是没断过,不过,即便是和闻歌解释起来,也只说她工作太忙,抽不开身,有温少远照顾,她很放心。
闻歌愣了一下,总觉得温少远的这句话怪怪的,但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不过她敏锐地感觉到,温少远是不喜欢她提及白君奕的,当即,就算有很多的状想找人告,她也默默地吞了回去。白君奕这么讨厌,她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能让小叔也心烦。
闻歌对她这样的态度非常受用,丝毫没察觉,温少远和徐丽青近期默契得像是谈妥了什么事。
“不喜欢就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他冷淡地说完这句,睨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又补充一句:“你现在关键的是学习,不要想别的东西,会占用你很多时间和精力。”
至于脖子上的伤痕,休息了一个星期,已经淡了很多。夏天虽然不能穿高领,好歹还有衬衫可以挡一挡,闻歌又披散了长发,倒也没人发现她脖子上的伤,除了白君奕。
闻歌点点头,捧着茶杯喝了好几口茶,这才觉得发干的嗓子好了一些。
闻歌刚从厕所出来,低着头擦手,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她抬眼一看,见是脸黑得跟锅底一样的白君奕,忍不住想笑。
他忍不住蹙了一下眉,打断她:“白君奕?”
从她进教室开始,这厮就一直抓耳挠腮地想和她搭话,却不是被她“这几天的笔记借我下”,就是“老师还讲了什么题”之类的话堵了回去,终于在午休的时候逮到机会来拦截她了。
温少远原本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她一直在说白君奕,回想了一下,倒是对那天见到的男孩子有点印象——穿着灰色的短袖、牛仔裤,看着挺俊朗。
白君奕比闻歌高半个头,这会儿站在她面前,低垂了视线,看上去竟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不过,闻歌向来不吃他这一套,绕开他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几步,她就被他一把握住手腕直接拖到了不远处的实验室里。
“小叔,白君奕可讨厌了,老是拿笔戳我,性情也恶劣,总爱跟我开玩笑……”
进了屋,他蛮横地把门一关,张开手臂拦在门口,颇有些凶狠地瞪着她:“没跟你闹着玩,让我看看你伤哪儿了。”
“还有啊,小叔,你知道吗?我在画画的地方居然碰到我同桌白君奕了,就是开学报名的时候,你送我到班级门口,在那里笑的那个男孩子。
“谁跟你闹着玩了?”闻歌翻了个白眼,环视了一圈身后的课桌和试管,有些头疼,“咱们能出去说吗?”
“小叔,我还去学画画了。徐阿姨说还是学点东西比较好,原本想让我学钢琴,但是我对音乐实在不感冒……我感觉我说要学画画的时候她有些不高兴……
“不说不让出去。”他轻哼了一声,长腿一撩,就近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直接挡住了去路,还真有几分“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的架势。
“小叔,我现在是纪检队的了……
怎么说也做了两年的同桌,闻歌多少了解他的脾气,也不再跟他对着干,抬手解起了衬衫最上面的纽扣。
闻歌这么久没看见温少远,有一堆话想跟他说,在车上见他闭目养神,不敢打搅,憋了一路,等到了餐厅,立刻叽叽喳喳个没完。
一直注意着她举动的白君奕顿时吓得脸色都变了:“你干吗脱衣服?”
徐丽青今晚正好也有饭局,往家里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正着急要脱身去看看情况,这会儿接到电话,心下一定,叮嘱了几句,就由她去了。
闻歌的手一顿,气得脸色青白,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拉开领口给他看脖子上淡下去的掐痕,顺便骂道:“谁脱衣服了?你个变态!”
在路上,闻歌给徐丽青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和小叔去吃饭了,晚点回家。
虽然早从白薇那里知道了她的情况,此刻亲眼看到她脖子上那圈已经淡了的掐痕,白君奕还是恼怒得不行,也顾不得刚才还在害臊,几步凑过来,紧抿着唇,表情端得那叫一个严肃凝重。
何兴在他们出现在后视镜里时就下车等着了,这会儿扛起自行车塞进后备厢里,等温少远和闻歌坐进去,他才上车,掉头去温少远指定的一家中餐厅。
闻歌扣回纽扣,瞥了眼他的表情,想了想,软了语气说道:“我没事了,让你姐给那坏蛋多判几年我就解气了。”
这个时候,二人已经走到了何兴临时停车的地方。
白君奕还有些发愣,闻言看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你想得美,我姐又不是法官。”
温少远没回答。
转念,他又咬牙切齿起来。
闻歌一一汇报完,又突然想起什么,咦了一声,眨着黑漆漆的眼睛问道:“小叔,你没跟我们班主任联系吗?”
闻歌听他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堆,突然觉得这样的白君奕亲切得让她心里暖暖的。
温少远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询问她的学习情况。
毕竟,白君奕是她为数不多又珍而重之的好朋友,如此关心她,她怎么会不觉得暖心?
闻歌啊了一声,后悔得简直想咬舌自尽:“进步是我自己下功夫啊,小叔……”语气中略带了几分委屈。
眨眼,期末已至。
温少远低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那说明你讨厌的那个补习老师还是有点本事的。”
六月中旬,A市的气温骤升,猛然热了起来,连考场都感觉火烧火燎的。
闻歌这才停止蹦蹦跳跳地在他面前晃悠,乖乖地背着书包走在他的身旁:“小叔,我想吃酸菜鱼,我好久没吃了。还有啊,小叔,我一点也不喜欢数学补习班的老师,能不能由你给我补课啊?我数学已经进步很多了。”
这是初三的最后一场考试。
“暂时不出差了。”话落,目光微凉,他略带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好好走路。”
闻歌一大早就心浮气躁,早早地做完考题,也没有心思检查,转动着笔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
闻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倏地一亮,几步追上去,兴高采烈地缠着他问:“真的吗?小叔,你这次会待多久啊?我好久没跟小叔一起吃饭了。”
她考试的座位临窗,正对着学校的大门。离考试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批学生家长,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
“走吧。”他推着她的车,率先往前走,“往家里打个电话,今晚跟我一起吃饭。”
徐丽青不在,温少远对她的水平知根知底,并不担心,除了考试前一晚,怕她压力太重,开了瓶红酒递给她:“如果有压力,允许你喝半瓶,今晚早点睡。”
不过,看小姑娘这么失望沮丧的样子,他打算先不说。
闻歌看着在灯光下泛着光润色泽的酒液摇摇头,心想:要是辛姨这会儿在,看见温少远这么不靠谱的降压手段估计会直瞪眼。
别墅大门上有一个信箱,不过鲜少还有人会用寄信这种方式联络,也就是闻歌来了之后,每隔一星期都会打开看一看。后来,因为温敬和蒋君瑜的事,她也没有心思再去查看信箱。再后来,闻歌搬出来住在他这里,信箱更是无人在意了。
温少远也不勉强她,试探了几句,见她并没有太多的紧张感,连思想工作都省了,只在睡前给她泡了杯牛奶,盯着她喝下去后,就赶她去睡觉了,所以,闻歌直到现在才有一种大考降临的实在感。
温少远想了想。
监考老师收完卷,闻歌第一个走出了考场。
闻歌并没有和他强调过随安然的重要性,但她的眼底总有一种怀念的光芒,温少远才知道这个人对她如此重要。
刚走出校门,看见站在不远处树下的徐丽青时,她忽然冷静了。
闻歌从来不提父母,也很少提及外婆,这是她心底的伤,好不容易结痂,温少远不愿去撕开。她提起最多的就是这个幼时的玩伴。在她的记忆里,总有这样一个叫随安然的女孩子,安安静静的,随和淡然,陪伴着她一路成长。
是了,徐丽青前几天就说要回来,不料,竟是今天。
随安然?温少远知道她,闻歌住在他那里的时候,经常提起她。
隐约浮上来的焦躁让闻歌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温少远看了她半晌,准备带她一起回去,手刚伸出去扶住车头,就听她轻而有力的声音响起:“小叔,我刚才看见安然了,才……”她仰头看着他,目光相对时,她又嘀咕了一句:“我已经一个学期没有收到她的信了。”
徐丽青一回来,闻歌自然要从温少远的公寓搬出来。傍晚吃过饭,帮着辛姨洗了碗,闻歌就回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磨磨蹭蹭地收拾了半天,直到辛姨被张叔接走了,她也没看见温少远的身影。
才一会儿工夫,小姑娘的鼻尖便被冻得发红,一双眼睛被旁边商店的滚动电子屏映得亮晶晶的。
闻歌抱着收纳箱往家里送了两次,东西全都搬回去了,又回公寓继续等。其间耐不住性子,给温少远打了几次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都是何兴——温少远的助理接的,他分明是不想接她的电话。
闻歌点点头,终于仰头看他:“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这样清晰的认知让闻歌恐慌起来,脑子空下来,她这才回想起这段时间的不寻常之处,越想脸色越白,到最后,心烦意乱得再也坐不住。
温少远微皱了一下眉头,反问:“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时钟嘀嘀嗒嗒地走着,闻歌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只觉得凉意从脚底一路蔓延至心口,她不禁一个哆嗦,顿时清醒了过来。
“小叔,你不骂我吗?”良久,闻歌先开口,声音小小的,刚说出来,就被路边用扩音器大声吆喝叫卖的声音冲散。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轻响,门开了。
温少远正侧目看着街对面,路灯以及五彩的霓虹灯映在他的眼底,不停变幻着,让他的眼神越发深不可测。
闻歌忙站起来,小跑到门口,看见温少远站在那里,努力扬起笑容:“小叔。”
她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
温少远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瞬,这才点点头:“怎么还不去睡觉?”
闻歌垂着脑袋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训话,可刚才看他的脸色,分明是隐忍着要发脾气的样子。
“我在等你。”闻歌的唇角抿起,笑容怎么也保持不住,瞬间垮了下来,“我想等你回来跟你说一声,徐阿姨回来了,我要搬回去住了。”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眉心处有一道红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温少远没应声,只是上前一步,迈进玄关,把门关上了。
温少远原本到了嘴边的训斥,在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中消散了大半——到底是一个多月没见了,就算有火气,看到她这乖乖的模样,也发泄不出来。
闻歌只开了客厅里暖橘色的照明灯,光线有些昏暗,他又站在门口,整个人都隐在了黑暗里。
闻歌终于被放了下来,腰上用力得发紧的桎梏感一松,她赶紧深吸了几口气,知趣地从温少远的手里接过自行车停好,随即垂下头,摆出一副认真听训的姿态。
他不说话,闻歌也不说话。
温少远点了点头,几步走到行道树下,冷着脸松开了手。
这样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低声说道:“我知道。”
他转头看了眼车内的何兴,还未说话,何兴就已经领会他的意思,降下车窗喊了一声:“老板,我往前停一停啊。”
他早上就知道了,原本想她这会儿应该回去了,可以不用面对她,不料,等他站在楼下抬眼往楼上看时,客厅依然亮着灯,也不知道她一个人等了多久。
不远处的行道树下正好是一条小巷的入口,但这里显然不适合停轿车。
闻言,闻歌心头一凛,不太舒服,斟酌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叔,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
身后是车辆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温少远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后面交通拥堵的状况。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扶住自行车往路边靠去。
她的眼睛背着灯光依然灼灼发亮,似乎能够看透他的内心,让温少远避无可避。
闻歌碰了壁,立刻蔫了,这样的姿势让她很不舒服她都不敢说,只一手扶住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借力。
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从来没有为难过。”
温少远面色不善,沉着脸,嘴唇轻抿,一脸不愿意搭理她的表情。
这样明显的安慰,闻歌当然不会听不出来,单她自己知道的就有两次,一次是温敬夫妻离世后温老爷子赶她出门,一次是徐丽青领养她。
“小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他为自己顶住了多少压力,他从来不说,她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她直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居然能毫无预兆地遇上他。
“徐阿姨下午跟我说了,她想带我去N市过暑假,她说你也知道。一走要两个半月,就想当面跟你说一声。”
闻歌被温少远困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的身体,因为用力,腰上被他控制住的那一处有些疼,呼吸还不太顺畅。
两个半月?
何兴坐在车内,震惊得双目圆睁,嘴巴都张成了“O”形,愣愣地看着大老板推开车门下车,几步上前拦腰把闻歌抱下来,差点没激动地把油门当刹车踩——大老板追上来,只为了把小姑奶奶从自行车上抱下来?
温少远皱了皱眉头,话到了嘴边,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那一阵阵就在耳边的喧嚣的喇叭声也在此刻,移轴一般瞬间扭曲模糊,在她的世界里一一退去。
何止两个半月,接下去的三年,甚至更久,你都不在我的身边。
温少远的身后是整片灯海,璀璨的灯光像是夜空里的星星,正不停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