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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 第九章 潘朵拉的秘密终究成了谜

当车开进雁南城时,所有的记忆都鲜明在眼前。

不似陆景常,暑假时还曾回去拜祭过陆景丰与冯云嫣,她终究太害怕,即使想尽一点心意,也到底于心有愧,不敢直面那两块墓碑,更不敢碍了陆景常的眼。除此,已经彻底搬离了雁南城的父母亲也不会让她回去。这一次,借着这冲动,也没有了正四处旅游的父母亲的阻挡,她似乎该去面对封尘在那年夏天的“旧人”了。

与陆景常初见时的莽撞,漫长陪伴里的细水长流,察觉到对陆景常的暗恋心思时的紧张欢愉,一起看过的每一个日出日落,一起沐浴过的每一寸阳光与月色,路过的云卷云舒,错过的花开花落。在十七岁的那个夏天以前,回忆里的每一帧都是抹了蜜开了花的,而往后,她便不敢再轻易回忆。

她已经有一年半没有回过雁南城了。

抵达车站,下了车,施喜念就将鸭舌帽扣在了头上,背着背包,往南北街走。

心忽地一窒,她手忙脚乱地将书放回了原处。连连的几番深呼吸之后,她才缓下情绪,打开电脑,在一时冲动的情况下,很快订了一张同一日同个目的地的车票。

这个城镇里,到处都是回忆,就连从身旁吹过的风都好似有着记忆中的味道,在严寒的冬日里,叫人焦躁不安。

施喜念很快记起,1月22日是陆景常母亲的生日,如今也唤作生忌。

越是接近南北街,记忆就越是荆棘满布,她屏息凝气从中路过,一步一步,血滴落于泥巴开出朵朵小花,娇艳刺目。

怔了怔,她像个秘密窥探者,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车票的发车日期——1月21日,上午十点三十分。

陆景常还住在南北街一巷一号,而拥有她十余年记忆的二巷八号已有了别的人家。

直觉告诉她,这是陆景常的车票。

施喜念没有先回从前的家,一路上始终惦记着陆景常的她,鬼鬼祟祟地趴在陆家的窗口。她总觉得要看一眼陆景常才安心,可这一眼,见了陆景常,也勾起了记忆里最刺目的一幕——当冯云嫣临终前充满悲愤怨怼的一眼重现眼前时,血红即刻就在空气中晕染开来。

施喜念莫名,凝眸一看,“雁南城”三个字就居于箭头之后目的地的位置上。

“啊——”

于是,当施喜念征得连芷融的同意,以借阅的名义翻开书时,夹在书中的车票猝不及防地就映入了眸子里。

“嘭!”

只是,他自己都没想到,车票就夹在那本书里。

她没能按捺住突如其来的惊惧,尖叫着往后退去,也踢翻了一旁的花盆。

虽说陆景常已经是法学系的学生,但他大二时仍是建筑系学生,他书上的笔记仍然是学弟学妹们的秘籍宝典,难得的是,心里放不下建筑的他,依然把关于建筑的书保留在书架上。兴许是因为施喜念的关系,在连芷融来借书时,已经拒绝了学弟学妹们无数次的陆景常居然答应了。

落荒而逃之后,第二天清早,施喜念就已经守在了巷子口的墙角,不敢再走进窥探,只能隐身暗处,等待着陆景常的出现。

车票是陆景常随手夹进书里的,阴错阳差,正好就是连芷融在考试前一日借走的那一本。

她怕错过,可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无论是陆景常,还是郭梓嘉,施喜念都再没有见过他们。直至寒假正式开始的前一日,施喜念才因为一张车票,再次卷入了陆景常的生活。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她才小心翼翼地跟上。一路上,她陪着他穿过大街小巷,陪着他给冯云嫣挑了最新鲜的小雏菊,给陆景丰挑了最红的苹果,陪着他走过了那冗长僻静的山间小道,每个秒针颤动的瞬间,她都生怕走在前方的陆景常会突然回过头来。

后来的十数天,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栖栖不安,好似互不相干。

好在,他没有。

04

战战兢兢地随着他抵达墓园,施喜念长吐了一口气,她以为是他没发现,却不知道是他有意放行。

@念小鹿:潘多拉的秘密,最终成了永远的秘密。

这一路他走来太寂寞,总希望有人陪在身后。

那一晚,施喜念的微博里多了一句话。

即使那个人是她。

心仿若被盒子的边角砸中,有鲜血淋漓,不远处的施喜念大叫着,冲进了小树林。

即使他很害怕,长眠在墓地里的母亲会不会责备。

“我的盒子!”

一无所知的施喜念躲在远远的树后,约莫五六米的距离,再不敢往前,怕他发现,也怕见到墓碑上的黑白照。她看着一语不发的他,将手里的一束小雏菊放在了冯云嫣的墓碑前,又将苹果一个个摆在了陆景丰面前。

然而,余光不经意间竟瞥见了施喜念,动作猛地一顿,随之像是下意识地,他忽地高抬了手。下一秒,木盒子就顺着抛物线飞了出去,微微的“咚”一声,落在了旁边的小树丛里。

沉默,大概是最深情的独白。

敛声屏息之际,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它,仿佛是要将盒子留下。

直到临近中午,这独白才终于画上了句号,施喜念一刻不敢懈怠,眼见着陆景常转过身来,她立刻蹲下,双手捂住嘴巴,敛声息语的模样胆怯得仿佛一个呼吸都会惊扰了空气,叫对方察觉。

他想,大概是上一次他的讥讽终于伤透了她,所以,她才决意要忘记吧。这应该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她放过了他,也放过了自己。可是,陆景常觉得,心好似更痛了,宛若有荆条一下下抽打在上面。

而后,她依旧轻手轻脚,跟了他一路。

陆景常不以为然地接过盒子,嘴角边的冷笑却不自觉地抹上了一丝自嘲。

默默随他走过已经拆迁了的品清湖公园,远远地陪着在拆迁里得以遗留的品清湖旁静坐的他发呆,跟着他走访过新园路新园广场的天使蛋糕烘焙店,看他拿着她的照片从街头到街尾,听了一路的“请问你认识这个女生吗”到“你在一年前的6月9日见过她吗”的问话,施喜念才发现,他是在寻找能证明她有罪的证据。

“呵呵,最好不过。”

这本该是意料之中的,只是,亲眼看见他的执念,她到底没能忍住,眼里迅速有了氤氲。

“是啊,她说要开始新的生活,没看见她连头发都剪掉了吗?”

这个冬天的雁南城,掠过身旁的每一阵风,好似比以往的要冷冽。

“哦,她给你的?”记忆翩翩而起,陆景常想起挑选这盒子时的心情,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却强作镇定。

施喜念吸了吸鼻子,抹去脸上的湿漉,故作坚强地转过身,一路凝视着陆景常的目光终于放过了他。

“这是你送给喜念的吧?”只见他直接就亮出了小木盒,“现在还给你,喜念不需要了。”

等陆景常发觉身后默默追随的人不见了踪影时,他有些慌张。

不多时,郭梓嘉就在男生宿舍外见到了陆景常了。

然而,踌躇在公交车站牌前的他最终没有回头,他以为她是懂了他的决绝,所以落荒而逃。他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走过来的一路,她又去重复了一遍,怀揣着回忆,只为了找到他想要找到的破绽。

她很肯定,施喜念已经在赶往男生宿舍的途中,好戏即将上场。

05

想着,戴心姿莞尔一笑,自顾挂断了电话之后,她朝着渐渐远去的郭梓嘉的背影追了上去。

时间稍纵即逝,一个星期后,仍然一无所获的陆景常决定离开。

在她心里,只要是关于陆景常的,都很重要,重要到她可以丢弃理智与分辨能力。

在实习名额被替换之后,虽然郭京亲自打电话给他恢复实习资格,但因为郭梓嘉,陆景常婉拒了郭京的欣赏,反而接受了另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实习聘录。此次回雁南城逗留了一个星期,已经是最宽限的假期。

预料之中的,施喜念没有回话,连郭梓嘉是怎么拿到木盒子的都没有追究。

离开的前一日,陆景常心血来潮,回了雁南一中。

“男生宿舍啊。”委屈也不装了,戴心姿笑着,看着郭梓嘉离去的背影,立刻拨通了施喜念的电话,刻意慌张着口吻,说,“喜念,你快来男生宿舍,郭梓嘉……郭梓嘉拿了你的小木盒去找陆景常!”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与施喜念错过年纪的两年,这里一共有着他们共同的四年记忆。

“别废话了。”郭梓嘉毫不留情地打断,“说吧,陆景常在哪儿?”

他记得她所在的班级,记得她每一年每一个学期的位置,记得十八岁生日时曾趴在哪间教室外的栏杆上,与她一人一只耳机,一起分享那首I Could Be The One。他走过篮球场,就想起她在边上虔诚地等候,想起她递过来的那瓶水的温度,擦过他额头的白色毛巾的柔软,想起从她嘴里出来的每一个“加油”的声调口吻,以及进球后偏过头就看见了崇拜又爱慕的凝视。

戴心姿没想到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咋舌间,故作委屈道:“郭梓嘉,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只是……”

关于夏天的冰激凌的味道,冬天抚过身子的寒风的气息,以及,站在她身后教她打篮球时听见的她的呼吸,他都还记得。

其实,若不是她连续不断地拨了几十通电话,他大概要错过这场好戏了。郭梓嘉一边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木盒子,一边问她:“你知道我不会将它还给喜念,所以,扔掉还是代喜念物归原主,你所安排的剧本里是哪一个选择?”

他也认得出来,安分于校道左边的第三棵紫荆树,他曾在树下给她弹过吉他。

再见面时,她看起来神采飞扬,像是前一晚分开时候的悲伤与愤怒都已翻了篇。

还有还有,他还曾在晚霞晕红了天际的傍晚,在国旗下面,以哥哥的身份,代替她拒绝过一个腼腆又可爱的男孩子。

戴心姿握紧木盒,嘴角诡异着狡黠笑容,很快将郭梓嘉约到了学校,然后献上了木盒子,告诉他:“这是陆景常和施喜念的定情信物。”

那些曾经,美好得不像话,一旦触景生情,就舍不得离去。

掌心大小的木盒子,果然有着“潘多拉”的气味。

兴许是情绪绵长,重温了一遍那段过去,竟花去了三个小时的时间。

恍惚记起当时施喜念抢回木盒子的紧张神色,记起她低声呢喃时的落寞与悲切,戴心姿莞尔,一步步走到施喜念的床位下,攀着床梯上去,然后从她的枕头底下摸出了木盒子。

等陆景常从学校出来时,天空已经被深灰色的云层覆盖,冷冽的风像迷了路,找不到方向,狐奔鼠窜着。陆景常仰着头,看着越来越压抑的天空,心里不禁觉得沉闷又诡异,好似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这是一个装着秘密的潘多拉盒子。可惜打不开了,永远都打不开了。我以前还想象过,里面会不会是装着戒指呢?”

想着,他将视线收回,正欲提步离开,豆大的雨滴已经落了下来。

报复心升起的瞬间,脑子里闪现过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于是,戴心姿目露狠光,转过头看向施喜念的床位,耳边是施喜念的呢喃在徘徊——

噼里啪啦的雨声瞬间覆盖了一切,他皱着眉,迅速跨步跑了起来。

既然你毁了我的,那么我也要毁了你们的。

不过须臾,越来越狂妄肆虐的暴雨已经朦胧了整个世界,陆景常直觉无路可逃,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着,很快,目光就在不经意间瞄见了路边的电话亭。未有一秒踌躇,他加快了脚步。

她不知道,是施喜念换来了她的圣诞之约,她只认定,是施喜念毁了她的爱情。

躲进了电话亭,避过了豆大雨滴的拍打,陆景常舒了一口气,抬手扫了扫身上的水珠。

随之,一个人呆坐在一片狼藉里,她不停地回想着郭梓嘉带给她的屈辱,也想起前些天施喜念与郭梓嘉的那场约会。即使施喜念选择了隐瞒,她还是从听说里知道了一二,也早生了芥蒂。

就在这时候,往后的手肘好似碰到了什么,柔软的感觉叫他在惊诧间蹙眉转头。

虽然是周末,但宿舍里出奇地安静晦暗,戴心姿皱了眉,想起施喜念该是去了图书馆,早有准备的对白与情绪在演出前失去了对手,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甘心地打量了一番连芷融与王淑艳的床位,确定她们都不在宿舍后,她才由着情绪爆发,将自己桌面上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

然后,他看见了同样湿漉漉的施喜念。

许久,等她回到学校时,所有的情绪都被整理过。

此时,施喜念正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夹杂着胆怯、惊喜、窘迫,以及无措。

十八岁,她第一次爱的人,偏偏心属于毫不起眼的施喜念,恼羞成怒的戴心姿只能将错都归罪于施喜念。

外面的暴风雨还在持续着,小小的电话亭里没有可遮挡风雨的门,陆景常就站在亭口处,也犹如怔了一般,定定地看着施喜念。冷风呼啸着穿梭在白茫茫的雨幕里,时不时迎面吹来,陆景常可以感觉到风的调戏。

施喜念,都是你的错,我有什么比不上你!

狭窄的电话亭,只容得下两个人站着,彼此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漂亮好看的指甲刺在手心里,却抵不过心痛。

气氛窘迫着,亭子里的气温仿佛都被烧高了好几度,明明身上湿冷着,可是心却在焦躁着。

俨然就是,此刻的她。

静默中,是施喜念先开口说话。

她颔首凝目,眼里只容得下蜷缩在脚边的摇摇曳曳的影子,小小的一团,像个单纯无知的孩童,缠住她的脚,贪恋着仅存的半丝温暖。倏忽之间,她想起了童话故事里她最不喜欢的美人鱼——为了爱情牺牲了鱼尾与声音,放弃了大海与亲情,最终却被心中一直惦念的人抛弃。

“阿常哥哥。”

三句话,是约会三十分钟之后,他所说的全部对白。

她唤了他之后,声音就消弭了,脑袋也耷拉了下去。

戴心姿咬着牙,用力深呼吸,直至将这些纠缠不清的声音赶尽杀绝之后,才睁开了眼。

陆景常没有说话,本想移开的目光在她低头之后,蓦然间停在她的脸上。他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后半句对白,又似乎在犹豫着回不回应这一句生涩的招呼。

“你这张脸,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在意。”

她自知自己的声音本就不高,见他始终沉默,便以为是被亭子外噼里啪啦的风雨声覆灭,于是也再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若不是喜念,我不会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暴风雨并未有要退去的意思。

“三十分钟,我已经给了你这张脸最大的额度了。”

难得的平静安居在躁动着的风雨里,两个人都沉默着,眼睛不曾离过对方,却也不曾有过一秒对视。

紧接着,重浊的声音穿越过了邃寂的夜,搭上了眩晕的光,在耳边阴魂不散——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各自陷入了同一场回忆。

她想起前一夜见面时她的娇羞与他的冷漠,想起坐在他副驾驶位置上一路穿行过的光怪陆离,她想起她的兴奋聒噪,想起他的沉默不语,最终,卡在脑海之中的,是他在山顶公园半山腰上放下她的一幕。

因雁南城的地理位置,像这样的风雨并不少见,尤其夏天,这个小城镇更是深受台风的喜爱。

戴心姿从来没有想过,会遭遇到郭梓嘉这般绝情的戏弄。

在施喜念与陆景常青梅竹马的第五个夏天,雁南城迎来了百年一遇的强台风。

从夜深到天明,足够冷风冻僵了她白皙的双脚,一路上细碎的石子或是玻璃碴儿在亲密接触时烙下了吻痕。

那日,施喜念被同班男生戏弄,独自留在教室画黑板报,因为一心想着快点完成以至于太过认真,施喜念根本没发现外面已经变天了。暴风雨很快来临,施喜念也没有注意,听见了风雨呼啸的声音虽有些害怕,但以为只是一般的风雨,便强作镇定,继续画着黑板报。

从前一晚华灯煌煌的八点钟,到第二日晨光撕碎浓雾的六点钟,十个小时的时间,高跟鞋将她的后脚跟磨出了血,辗转的落寞风干了血痕,倔强高傲的她将红色高跟鞋一把丢进了标注着“不可回收垃圾”的绿色垃圾桶里。

等施喜念画完了黑板报,台风已经差不多要登陆了。

没有人知道,于戴心姿而言,刚刚过去的圣诞节,是她十余载人生中最难忘最伤心欲绝也最不可思议的一个。

没有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施喜念才发觉,风掠过窗口发出的低低呜咽的声音很是诡异恐怖。

走在清晨空荡荡的马路上,目之所及里的点点殷红,映入她的眸中,是动不动就扎过心头的芒刺。

那个风雨交加、雷鸣电闪的午后,是十二岁的施喜念记忆中最可怕最难忘的记忆。

譬如,戴心姿。

许久之后,当陆景常推开教室门时,躲在书桌底下的她哭着抬起头来,看见光所在的地方站着陆景常,她的心才安定了下去。

然而,这样的温馨,却总会是某些人眼中的荆刺。

那日,连霜都未曾结过的雁南城居然下起冰雹。

圣诞节过后,整座城市还残留着浪漫的红色气息,仿佛是圣诞老人骑着麋鹿落下的装饰。

怕施喜念被冰雹砸中,陆景常没敢带施喜念回家,只好陪着她一起困在了教室里。

03

听着大小不一的冰雹夹杂在风雨中,一下一下地砸着玻璃窗,施喜念紧紧拽着陆景常的手臂,怯生生地问他:“如果玻璃窗被砸烂了怎么办?”

——我,是变成,欢苑了吗?

陆景常笑了笑,说:“反正我挡你前面。”

她呆呆地看着郭梓嘉深杳瞳仁里的那个影子。

回忆中的施喜念与陆景常,十二岁与十四岁的年纪,不懂爱,更不知未来的他们会深陷爱与恨之中,纠葛一生。在那个台风天里,他只懂得要护她周全,她也只知道她可以躲在他身后他怀中。

时间宛若在这一秒凝固,微微发颤的秒针似乎被隐形的线缠缚,空气越来越稀薄,施喜念缥缈的声音回荡在其间,久久不散。

数年后的这个冬天,十八岁的施喜念与二十岁的陆景常,带着念念不忘的爱,穿越了时空,重回那个夏天时,最黑暗也最殷红的记忆仿佛被落在了时光的缝隙里,于是眼里再不见半丝痛与恨。

施喜念嚅了嚅唇,不自觉间,声音就溜了出来:“我买。”

四目相对的刹那,有星光在彼此眸中璀璨,宛若繁星簇拥的仲夏夜,明亮了整个世界。

“小念,你救救他,救救他……”

施喜念柔柔地笑了,梨窝浅现。

如此胡想着,施喜念倒抽了一口冷气,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到,耳边好像是姐姐的声音在拜托她——

她说:“还是我挡你前面吧,这样你还能抱我回家。”

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施喜念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并不是自己,就连声音都像是凭空臆造的。

这是十二岁那年的对白。

“等等!”

话音落下,仿若是要弥补当初无数次的不勇敢,她鼓足了勇气,往前迈了一步,将二十厘米的距离抹去,身子贴着身子。随即,她轻轻抬头,头发扫过他的下巴,微微的痒,在空气中转了转,盘旋到了他心上。

这一声轻轻浅浅的呼唤,莫名地戳心,施喜念依稀从他眼中看到了求助与期盼,情意绵绵,辗转反侧之间,姐姐俨然就映在他幽深的眸子里。

噼里啪啦的风雨声越演越烈,可是,他和她,谁都听不见风的狂笑雨的暴躁。

被押到门口,郭梓嘉蓦然回首。

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再仔细一听,还有错落着的心跳。

“欢苑——”

下一秒,仰望着他的施喜念踮起了脚,凝望着她的陆景常低了低头,暧昧在发酵,像成串成串的葡萄浸没在了透明的酒里,酝酿出的芳香馥郁弥漫在空气中,只闻了闻,便叫人酣醉不醒。

施喜念着实吓到了,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郭梓嘉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没有半分挣扎。

“轰——”

话落,郭京一声令下,两三个保镖快步进来,一把架住了郭梓嘉。

一束白光横横切过暗黑的天空,紧接着雷声乍起,弹指间切断了回忆的画面。

“尊重是互相的,首先施小姐该好好想想,你们两姐妹有没有尊重过我这个长辈。”郭京瞥了施喜念一眼,眼里充满着鄙夷,说,“既然你对阿嘉没兴趣,那我可要带走了,至于我们公司的事,也不劳你操心。”

两个人一同被惊醒,咫尺的吻终究落空,与施喜念满脸受惊的神色相比,陆景常的脸色中多了几分惨白。

在郭梓嘉的等待里出现的,仅有郭京的声音。

是愧疚的惨白。

但,施喜念没有。

心有余悸,陆景常猛地推开了施喜念。

他看着施喜念,心还在期待着她的回眸,仿佛只要她转过头来心虚地看他一眼,失望就可以冰释。

06

那一秒,郭梓嘉的心像沉入了海底。

“轰——轰——轰隆隆——”

“郭董,逝者已逝,请你对我姐尊重一些。”对于施喜念来说,重要的只有施欢苑,只见她不满地直视着郭京,强调道,“另外,我对郭梓嘉没兴趣,我只是来讨个公道,希望郭董能够重新聘录陆景常。”

在施喜念轻轻撞到电话亭里的电话机时,连绵的炸雷伴随着闪电而来,轰隆隆的雷响覆过天际的刹那,整个天空都煞白着。

可惜的是,他到底还是失望了。

施喜念被这巨雷与闪电惊吓到,尚未来得及感受被陆景常推开的失意与难受,也顾不得看他一眼,眼睛已经下意识地紧闭起来,眉心锁上了三条褶皱,随之双手也迅速捂住了耳朵。

愕然之余,本该厌烦这招数的他居然期待起来,他想着记忆中施欢苑的答案,希冀着施喜念也有一样的气魄。

片刻后,等雷声消泯,她才隐约听到了陆景常与郭梓嘉的声音。

此时,听到了郭京提出交易,郭梓嘉错愕非常,他没有想到,父亲又用了上一次为难施欢苑的招数。

受了惊的心还未喘过气来,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旋即又随着依稀的争吵声往上提了提。

那时,郭京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以为郭梓嘉终于能够回到他安排好的人生轨道上。未曾想到的是,因为施欢苑的死,郭梓嘉已经好转了许多的狂躁抑郁性精神病又频繁发作,一直到他找到了施喜念,还是反反复复着。再后来,郭梓嘉被他的人抓回了C市,禁足一个月后,他的病情居然稳定了许多,于是郭京便更加笃定,只要郭梓嘉远离施家姐妹,就能够完完全全地康复。他也许永远不知道,恰恰正是施家两姐妹,前有施欢苑,后有施喜念,才让郭梓嘉有了对抗病情的能力。

混乱着的对白被暴风雨击得零散粉碎,施喜念听不真切声音里的完整对白,睁眼时,只看到两个男生在雨幕中厮打着。

后来,施欢苑死了。

“阿常哥哥!”

偏偏,郭梓嘉像着了魔一般,疯狂地爱着施欢苑,这令作为父亲的郭京越来越容不下她。

惊愕间,施喜念冲出了电话亭,拉扯着两个大男生的衣裳,企图扯出空隙,以身挡在中间,挡在陆景常面前。

郭京一直认为,要配得起郭氏集团继承人,起码得有权或者有钱。无论是权,抑或是钱,施欢苑都毫不沾边,在郭京的眼中,像施欢苑那样的小女生不过是下三等学校里的不良女生,根本配不起他悉心栽培的郭梓嘉。

她的第一反应,始终只惦记着陆景常。

因为不喜欢施欢苑,所以也不喜欢长着与施欢苑一模一样的施喜念。

冷冽的风从四面吹来,豆大的雨胡乱拍打着脸庞,电闪雷鸣还在继续,声音轰然在耳际,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抖,施喜念却顾不上害怕,凝眉缠在两个男生之间。稍瞬,眼见郭梓嘉高抬着的拳头即将落在陆景常的脸上,她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张嘴就咬住了郭梓嘉的手臂。

字里行间,他没有隐匿半点对于施家姐妹俩的反感。

她如此义无反顾,对象却不是他。

“你这条命是我给的,想怎样还轮不到你自己做主。”郭京冷哼一声,转而看向施喜念,眼里簇拥着憎恶,脸上似笑非笑着,说道,“施小姐在不知廉耻这一方面上倒和令姐一样,既然不愿意消失,不如就做个交易吧,令姐两年前说过要用十万块买我儿子,今天就不如仍是这个价格,只要你能给出十万,阿嘉就归你了。”

明明用情至深宛如欢苑,心胸满载着飞蛾扑火的勇气,这样的施喜念,分明就是另一个施欢苑,也理当像他的欢苑一般,管谁对谁错,管谁对不住谁,反正她的心中只有他,他是她不二的选择。若是这个世界容不下他,她就挡在他身前,替他成为众矢之的,若他想背叛全世界,她就与他一起并肩战斗杀敌三千。

在公司,郭京要求他公私分明,可,此时此刻,这一声“郭董”倒有几分讽刺。

是施欢苑的脸,是施欢苑的爱,就应该是属于自己的。

郭梓嘉扬唇轻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谢谢郭董,其实我也不想待在这狗屁公司,更不想做什么继承人。”

郭梓嘉想着,愤懑不平之际,只觉得施喜念死死咬住的一口剧痛无比,微红的齿痕像是不经意间烙在了他的心上。

冷漠的口吻,一点都不像是出自于一个父亲。

为了她,他千方百计逃脱了父亲的监视,辗转才来到了雁南城。可是,见到她时,她却与陆景常亲密地贴在一起,一个近在咫尺的吻刺痛了他的眸子,刚刚为了陆景常,她甚至不惜咬伤了他。

下一秒,郭京走到郭梓嘉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文件,说:“你已经被解雇了。”

痛入心扉之时,席卷过身上的每一寸风每一滴雨都如若荆刺,郭梓嘉不禁咬紧着牙关。

她不知道,郭梓嘉的深情对白,有着故意挑衅郭京的意思。她只看见郭京脸色一变,像有怒火在他眼中灼烈燃烧,只是须臾,就蔓延至办公室的每一寸空气里。施喜念凝眉,隐约间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兽困则噬。

四目相对之际,施喜念微微打战。

于是,他使力一甩,原本只想挣脱施喜念的纠缠撕咬,不料力气过猛反而将她推了出去。

他的意思是,他不需要施喜念的喜欢,他只需要她成为施欢苑,只要她变成欢苑,自然就会继承那份被时光尘封了的爱。

随即,只见风雨飘摇之中,施喜念整个人蹒跚着往后倒去。

仿佛是无视了推门而入的郭京,郭梓嘉温柔地看着施喜念。

落地的时候,施喜念感觉到,撑在水泥地面上的掌心一阵刺痛。紧接着,双眉颦蹙的她却抬起了头,看向了陆景常。

施喜念还未做出反应去回答郭京的质问,就听见了郭梓嘉的声音,他说:“你可以不用喜欢我,你只做欢苑就可以了,欢苑会爱我。”

雨幕迷蒙了视线,雨水冷涩了双眸。

施喜念猜,他一定就是郭京。

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她依然能看见,先顿住了手往她的方向看来的是陆景常,然而,两秒之后,先到达她身边的却是郭梓嘉。苍茫雨幕隔断了她的深究,她看不见陆景常眼中的情绪,只隐隐感觉到,陆景常朝着她的方向,侧了侧身,迈了迈步子,只是最后依然裹足不前。

她一愣,回头就看见了一个身穿深蓝色商务西装的男人,对方脸色严峻,与她对视时,双眸里尽是厌恶。

再往后,施喜念只记得,是郭梓嘉抱着她,穿过雨幕,到了医院。

施喜念怒不可遏的声音尚未完全落下,身后忽地传来了一把沉稳且沧桑的声音。

兴许是太累,那一路,在郭梓嘉的怀中寻到了一丝安稳的她没有挣扎。但,大概郭梓嘉不知道,她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的体温,听着他的心跳,却做了一场与他无关的梦。

“施喜念小姐,我的秘书没捎话给你,叫你消失吗?”

直至醒来时,看见趴在身边的郭梓嘉,施喜念才有了一丝歉疚。

“我……”施喜念一时语结,顿了顿,气急败坏道,“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帮我什么,更没有让你把主意打到陆景常身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是故意的,你想让陆景常更加讨厌我!郭梓嘉,我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永远都不会是你!”

她看着疲惫不堪的他,想起在他办公室见到郭京的那次,她想起自己胆大妄为地朝着郭京说她愿意买下郭梓嘉,还厚颜无耻地提出要跟他借十万完成这笔交易。到如今,她依旧觉得那一日是姐姐“控制”了她。郭京自然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恰巧有紧急电话打入,于是他落下一句“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凑不出钱,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像你姐那样去死也可以”,转身就要走。最后一句话里的恶意,直戳施喜念的心,然而,她还未反应,郭梓嘉已经愤愤然地扑过去,然后被保镖们拦住。

“肮脏?”郭梓嘉打断了她的话,终于抬起眼看她,“你仔细想想,我这肮脏的手段是为了谁?”

那场说好了的交易,最终不了了之。

一想到是自己无意中抢夺了陆景常的实习名额,施喜念就觉得愧悔又恼怒,忍不住又斥责道:“你堂堂郭氏集团继承人,怎么可以用这么肮脏的手段……”

后来,再见到他时,就在学校男生宿舍,他将陆景常送给她的木盒子还给了陆景常,陆景常却狠心丢弃。

可恶!

再后来,直到前一日下午的那场暴风雨,她才再次见到他。

倏忽间,想起郭梓嘉先前的那句“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给你接近他的机会”,她才恍然,从一开始,他就是故意假借帮忙的名义,让她顶替陆景常的名额,以令陆景常对她有了误会。

施喜念不知道,为见她一面,为留在她身边,他花费了多少力气。她只是想起那场暴风雨,不由自主地就蹙起了眉,想起了陆景常。

“我根本就不稀罕!如果没有陆景常,我才不想来实习!”施喜念咬牙。

随之,她小声地问护士:“不好意思,护士小姐,我想问问,有没有一个男生是和我们一起过来的?”

郭梓嘉正低着头,手上的文件翻过一页,淡漠道:“我不撤掉他的资格,你又怎么能够进来实习?”

护士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顾不上是否礼貌,她张口就质问他:“为什么要把陆景常的实习资格撤掉?”

闻言,她郁闷地吐了一口气:“哦,好的。”

一个钟头后,愤怒不已的施喜念直闯郭氏集团于A市的办公大楼,推开了郭梓嘉办公室的那扇玻璃门。

情绪全缠绕着陆景常,施喜念一点未察觉到,即使声音再小,也足以惊动郭梓嘉。随后,清醒过来的郭梓嘉,对方才听见的对话故作不知,只关怀备至地摸着她的额头探着她的体温,接着又翻过她的手,查看起她的掌心。

02

顺着他的举措,施喜念才发现,手掌已经缠上了白色的绷带。

他与她之间,已经回不到从前,他永远不可能忘记弟弟与母亲的死,反正也只能以恨为名,羁绊此生,何不痛痛快快成全郭梓嘉的这一出戏,也让自己痛快淋漓地从那日益清晰的痛爱里清醒过来,睁眼看一看那年夏天的殷红血河。

“痛吗?”她听见他在问她。

这是爱,亦有妒忌,是不甘,亦无路可退。

“不痛。”施喜念摇摇头,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视线里只有浅灰色的毛衣,她顿了顿,还是开口,“对不起,我昨天一时情急……”

陆景常不想沉默,不想施喜念被利用却对郭梓嘉萌生了好感。

郭梓嘉满不在意,只问她:“你饿了吧?想吃什么?鸡蛋饼好不好?你最喜欢了。”

在郭梓嘉的盘算里,陆景常若是沉默,他就坐享了“好人”的名誉,赢得了施喜念的好感;陆景常只要出口刁难问责,施喜念心上的伤就会更深一寸,也会更笃定他对她只有恨之入骨的血仇。

最喜欢鸡蛋饼的人,才不是她。

这是沉默以外,他唯一的选择。

施喜念凝眸看他,这一次却未有澄清,只是懒洋洋道:“随便。”

他推开施喜念的选择,在郭梓嘉的预料之中。

其实她还想问他,陆景常怎么样了,但转念一想,她还是顾虑到郭梓嘉的情绪,于是唇刚一动,念想就作罢。

施喜念看着他目露委屈,她不知道,每一句讽刺难听的话,都不过是陆景常在配合着郭梓嘉的演出罢了。

她还不知道,陆景常要离开。

话毕,他转过身,大步流星离去。

直到他发来短信,告诉她:“我走了,你别再跟来。”

“说清楚?让他把名额还给我?”陆景常嘴角一扯,轻蔑的笑声漫入了她的耳中,他说,“不需要了,我也不在意,因为能被你抢去的东西,只能证明它本身就一文不值。我只是路过,想提醒你一句,没能力的人才依仗别人的权势挤掉了对手的机会,这并不是很光彩,希望你不会沉迷在这种扬扬自得里。”

施喜念不知道,陆景常一直都在附近,远远地看着她。当看着郭梓嘉可以光明正大地关爱她时,陆景常按捺不住妒忌,无师自通,竟也学会了口是心非。给她发短信时,他还在忐忑,她会不会立刻出去找他。短信发送出去后,他才后知后觉,生怕施喜念一个多想,就察觉到了他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自觉受了冤屈,施喜念眉间凝住郁闷,“我会找郭梓嘉说清楚的。”

偏偏愚钝如施喜念,对短信后的口是心非毫无知觉,只因为他一句要走,就匆匆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

“你不知道吗,你能去郭氏集团实习,是因为郭梓嘉把我换下来了。”陆景常回头,脸上轻蔑着冷笑,“还是说,你想告诉我,你的知识水平能力水准都足够在千万人之中脱颖而出,赢得这个名额,是你实至名归?”

正巧,郭梓嘉买了鸡蛋饼回来,拉住了施喜念。

思及此,施喜念已经缓过神来,转身莫名地问他:“陆学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而后,他还未问什么,慌慌张张的施喜念就一边扫着他的手,一边道:“陆景常要走了。”

只是,他终究在意了计较了,即使他知道,那一通莫名其妙的匿名电话,目的不过是要挑拨两人。他想,对方赌他会信会恨,想必也知道他对建筑的在意,以及,对施喜念的讨厌,所以对方赌他会跟施喜念闹翻。深究下去,陆景常也隐约能够猜测出来,能如此“小题大做”的,始作俑者大概只能是郭梓嘉。

言外之意是,她也要跟着他一起离开。

陆景常自然一笑置之,在他看来,就算真是她不择手段,他也不会介意。何况,相识多年,他相信施喜念对顶替之事一无所知。

郭梓嘉闻声皱眉,直问:“你要跟他一起走?”

言外之意,是施喜念向郭梓嘉开口,“夺”了他的名额。

“他不在,我也没有留下来的意义。”施喜念也没有回避或是隐藏心意。

他介怀的不是施喜念“夺”走了他的机遇,而是,对方有意透露,施喜念与郭梓嘉关系匪浅,所以才会争下这名额。

“你的生活中,就只有陆景常吗?”扣住她手腕的力气加重了些许,郭梓嘉脸上张扬着不悦。

施喜念。

施喜念没有回答,也没有放弃挣扎。

虽然是人生中一个颇为重要的机遇,但是陆景常向来很少计较得失,除了——

静静地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郭梓嘉追问:“难道你不找证据了?”

其实,他是不介意的。

闻言,施喜念愕然抬头,愣愣地看着他,她一直没发现,自己早已经露了破绽。她的失措,郭梓嘉看在眼中,一个深呼吸落罢,他镇定自若地将话圆了过去。

而昨天,他才从一通匿名电话里知道,属于他的实习名额最终花落施喜念。

他说:“难道你不想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两天前,他接到了郭氏集团分公司人事部的通知,说是再三衡量,最终决定撤除他的实习资格,原因是他们一致认为另一个人选比他更适合他们公司的发展。

施喜念暗自舒了一口气。

三天前,他看着施喜念上了郭梓嘉的车。

“其实,你和欢苑无论是发型还是穿着风格都不一样,如果有人同时看到你们,凭着发型和衣服,肯定会认得出来的。”郭梓嘉又故意提醒,“所以,当年认出是你和陆景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也许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呢。”

“恭喜你,也学会用肮脏的手段,夺走别人的希望。”随之,与她擦肩而过后,站在她身后一米的地方,他清冷着声音讽刺说,“果然,背后有一个家世雄厚的人撑腰,才敢胆大妄为地申请转到建筑设计专业,做异想天开的梦。”

这一番话,令施喜念茅塞顿开,顷刻间也安静了下来。

思及此,他佯作若无其事地收起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顺着郭梓嘉的思路拐弯,她想,年纪太大、老眼昏花的,可以是卖鸡蛋饼的大爷。如果给几张照片,各种发型与穿着风格不一的她,让大爷认出当时去买鸡蛋饼的那个自己,也许大爷根本认不出来,因为两个人太相像了,已经年过七旬的大爷怎么能轻易记住那些细节?

该错过的仍旧是错过了。

这就是她要找的破绽。

随后,借着深呼吸,将愤怒平息过后,心忍不住在庆幸起来。幸好,那一次施喜念伤了手臂住了一整个星期的院,在那一个星期里,即使管叔明撒了不少流言,施喜念还是不知不觉。等风头一过,流言沉淀在时光的缝隙里,被尘埃覆盖,她始终没有听闻他对她的喜欢。

无论是记不得她当时的装扮,还是认出她的装扮与另一个证人的指认有出入,这都足以抹去她的不在场证明。

于是,低垂在两边的手也不由得蜷成拳头。

见沉思中的施喜念顺着自己给出方向的反方向走远,郭梓嘉心上的石头落了下来。

理智说着要清醒要忘记,可想起上一次,想起管叔明的诋毁,到底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沉默了稍瞬,他轻咳了两声,故意问她:“还走吗?”

从九岁回到了二十岁,眼前的人还是从前的人,过去仿似从未过去。但,只需四目相对的一眼,他便清醒,再怀念从前也不能够任由它在未来张狂。不能像上一次那样,一次冲动就差些让全世界的人都造起谣言,即便,那不算是谣言。

施喜念默了片刻,摇头:“不走了。”

好在,身后篮球场上的欢呼声太过癫狂,乘风四散的喧嚣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笑笑,将鸡蛋饼递过去,一边亲昵温柔地将她脸上的发丝拨开,一边说:“那就吃鸡蛋饼吧,趁热。”

回忆正猖狂,陆景常差一些就在记忆的迷障中失了方向。

不远处,陆景常正看着这一幕。

那是2004年的夏天,陆景常记得,母亲每天晚上都要追看香港电视台的那个名为《金枝欲孽》的电视剧。在见过施喜念之后,那一晚,当他看见电视里黎姿饰演的侯佳·玉莹时,忽地就想起了施喜念,想起她笑着跟他说“你好,我叫施喜念”。

在陆景常的眼中,此刻郭梓嘉看着施喜念正笑得温柔,而眉心舒展开来的施喜念一口一口咬着鸡蛋饼,嘴角清浅着笑意。

那时的施喜念,也是齐耳短发,因为阳光太过明媚天气太热,齐眉的刘海被汗水沾湿,从中间分了界贴在额头的两边,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但她笑起来,梨窝浅显,颇有几分香港演员黎姿的味道。

不明真相的他,眉心不自觉地深锁着。

时隔十一年,再见到施喜念齐耳短发的样子,陆景常顿时就呆住了。时间好似在风中盘旋,转眼的瞬间,就回到了初见的那个夏天。

他以为,她终究是选择了郭梓嘉。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