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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 第十一章 我们终将会再见

回忆狰狞着笑脸,大片的火红色在视线里晕染开来。

“嘭”一声,脑子里的胡想碎成了尘埃,散落在空气中,再寻不见踪影。施喜念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旋即想起了美术室的那场大火,意外发生之前,戴心姿也是这样将她一个人反锁在屋内。

心神慌乱的施喜念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扑到门上,一边拍打着门,一边惊慌大叫着:“姐……姐姐,你……你在干吗?为什么把我锁起来?”

就在施喜念愣怔的片刻,施欢苑突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了房间,将门锁上。

结结巴巴的语气,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统统都描上恐惧的痕迹。

她真不该恨施欢苑的。

她始终未怀疑过施欢苑,即便此刻被“丢弃”在屋里,心仍未有过半分恶意的揣测。

时隔两年,她才知道,看见陆景丰落水的时候,施欢苑有多害怕。

着急无措之间,拍打在门上的手蜷成了小拳头,力气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紧凑,好似空气也在瑟瑟发抖。

如果不是施欢苑说出来,施喜念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次溺水的经历给施欢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她只记得,从急救室苏醒之后,施欢苑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她们都再没有去过河边。

施欢苑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施喜念一人在惊慌着。

对于记忆里的这些往事,施喜念都还记得,回到雁南城以后,母亲偶尔想起姐姐,总会说起这段往事。施喜念知道,对于姐姐选择跟随父亲生活一事,母亲很是介怀,也亲口说过:“欢苑就是恨我,她恨我当时没有先救她。”

直至半晌过去,施喜念才听到了施欢苑的声音,她说:“喜念,你就留在这里吧,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比起施欢苑,五岁时候的施喜念好似多了几分幸运,由于母亲立马将她从河里捞出,她吐了几口河水,喘了几口大气,基本没有大碍。但是,施欢苑却没有那么幸运,母亲返回去救她时,脚被河里的什么东西缠了好一会儿,等上岸的时候施欢苑已经陷入了昏迷。尽管母亲立即给施欢苑做急救措施,但她仍然没有恢复意识,直至送进了医院的急救室,施欢苑才捡回了一条命。

闻声,施喜念的手顿了顿,铺排在脑子里的记忆画面被一把扫开。

那年夏天,姐妹俩一起掉进河里,母亲就在远处,听见呼叫声,立刻就跳进了河里。第一时间将位置较为靠近河边的施喜念救了上来,而后,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她就再次跳进河里,游向施欢苑。

转瞬,回过神的她又开始拍打着门,几近哀求地说:“不,姐姐,你放我出去。”

关于施欢苑的恐水症,施喜念从来不曾了解过,记忆里只有五岁那年落水的片段。

带着哭腔的求救声几乎淹没在“砰砰砰”的声响里,可是,门外的施欢苑依然听见了她声音里的颤抖。

她想着,长叹一口气,从施欢苑大段大段的独白叙述里挑出某段往事。

每一下轻微的颤动都清晰明了。

这世上不可能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就算是双胞胎,她们终究没有一模一样的人生。

“喜念!”

不是不信,只是无法想象施欢苑曾经历过的痛苦。毕竟她没有走过施欢苑走过的那段路,就算感觉到施欢苑心底的痛不欲生,她也狐疑那只不过是当中的千万分之一。

终于,施欢苑忍不住高声截断了拍门声。

即使亲耳听闻姐姐的遭遇,看见了堆砌在她眼里的悲切与痛苦,施喜念仍是难以置信。

空气霎时沉默了下去,施欢苑可以感觉到施喜念正敛声屏息着,她颇有些懊恼地皱着眉叹气,很快就将语调降了下来,说:“你睡了差不多两个月,刚刚才醒来,最好不要太激动,好好地待在这里,我会找医生给你仔细检查的。柜子里有些吃的东西,够你撑两天的。”

等施欢苑挣脱了旧记忆的束缚,等最后一句咆哮被钻进窗口缝隙的凉风吹散,敛住气息的施喜念才缓过气来,只是脑子还被大朵大朵的白云侵占,喉咙也宛若被白而软绵的棉花糖堵住一样。

“姐姐……”施喜念哽咽着,声音软了下去,连带着拳头也粘在了门上。

两年时光,漫长得好似走过了一生,回忆偏是匆匆。

“不要想着逃出去,除非你想惹来警察,将我押进警局。”

03

“可……可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种执着又霸道的爱,施欢苑与郭梓嘉之间,彼此势均力敌。

“我说了我会处理好。”施欢苑的语气开始不耐烦起来,话落后,她顿了顿,突然又问,“喜念,你不会是喜欢上郭梓嘉了吧?” 

施喜念立刻就想起了郭梓嘉,她明白,施欢苑的理直气壮,是对郭梓嘉的在意。

“当然没有,我喜欢的从来都只有陆景常!”施喜念口气有些着急。

但是,她总有她的理直气壮,所以她逼近施喜念,用突然拔高的声调说:“我不甘心,他怎么可以爱上你?他不可以爱上你,他是我的!”

“陆景常吗?”想起那一日被自行车撞倒在地上的陆景常,想起落在地上的那截假肢,施欢苑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鼻子轻哼出声,配合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这轻轻浅浅的一声“哼”宛若装着嘲弄。

后来,她盗用施喜念的身份却是有意的。

隔着一扇门,施喜念对施欢苑脸上的嫌弃一无所知。

她不过是想装鬼吓唬吓唬郭梓嘉与施喜念,叫应该做贼心虚的他们吓破胆子,她没想过会间接导致施喜念被推下楼梯,以至于昏迷不醒。

屋外的安静,叫屋内的她莫名地有些紧张。片刻,她试探性地唤了施欢苑一声,不死心地轻声问:“姐姐,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当时,施欢苑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妒火中烧的她坏心立起,偷偷潜入了餐厅的电闸房,关掉了总开关。

“陆景常已经死了,你别再惦记着他了。”

“我喜欢你,施喜念,这是真的。”

“我不信!你都能活过来,也许他……”

两年过去,她第一个想要见的人是郭梓嘉,但辗转回到C市的她,却听说了他与戴心姿的婚事。向来自信的施欢苑自是坚决不信郭梓嘉会移情别恋。听说郭梓嘉就在A市,她就又辗转追寻到A市,满腹思念尚未倾倒,不料,见到他以后,竟会亲耳听到他对施喜念说——

“就算他还活着,那又怎样?你真的以为你们可以在一起吗?我还活着,喜念,害死他弟弟的人还活着,你觉得他会放过我吗?而且……”话至此,施欢苑抿了抿嘴唇,咽了咽口水,声音里多了几分忐忑,“他要报仇的话,你舍得把我推出去吗?你真的……要当那个递刀子给他的人吗?”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身体落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疤,她始终没有放弃,直至不久前,她才终于逃了出来。

面对施欢苑的提醒与质问,施喜念双脚忽地软了下去,整个人顺着门跌坐在地上。

大难不死,施欢苑并不甘心永远被困在男人的小木屋里,于是她费尽力气地逃跑。

她不可能像奉上祭品一样将姐姐推到陆景常的面前,在这一秒,她宁愿施欢苑已经死去了,如果陆景常还活着。

一切该很好,倘若施欢苑没有向男人坦诚自己并非他女儿一事,偏偏,她决意离开并残忍地撕破了男人的想象,于是,男人疯了一样,将企图逃跑的她捆绑起来,禁锢在那间简陋的木屋里,日复一日地咒骂鞭打。每一次鞭打过后,男人总会道歉,总要她这个“女儿”原谅他。这时候,施欢苑才知道,三年前男人的妻子带着女儿离开他,却在海上遇难,双双死亡。自此,男人精神便有了问题,是施欢苑的出现,抹去了男人记忆里那段不愉快的记忆。

可怖的念头冒出来的刹那,心就开始发颤,这恶意令她惴惴不安。

一天天过去,男人看似疯疯癫癫,整日胡言乱语,对她的照顾倒是仔细周全。

发愣的时候,施欢苑的声音透过紧锁着的门传来,她说:“如果你不想我死,就乖乖待在这里,我很快就放你出来。”

从来就不甘心死在青春正好的年纪,施欢苑顺着男人的意思,装作他乖巧听话的女儿。

心神恍惚的施喜念没有回话。

彼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守在她的床边,他唤她“阿女”。那时候,施欢苑连应答否认的力气都没有。随后,从男人的只言片语里,她隐约推测得知,大难不死的她幸运至极,竟落入海里,被海水冲到不知名的小岛上,是男人将她救了下来,将她带回了家。

紧接着,施欢苑又说:“我信你没有爱上郭梓嘉,你也要信我,我这是在保护你,何况郭梓嘉背叛了我,他必须得到惩罚。”

她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直至几个月后她才悠悠转醒,醒来记不得半点梦中的画面。

于施欢苑,爱必须是满分制的算计,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未来,差一分都不行,少一分都是背叛。

她以为,她的人生会毫无预兆地停留在十七岁的夏天。

不论郭梓嘉是不是还惦记着她,他的心里挤进了别的女生,就已经丢了分。

在意识消失以前,她以为,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施欢苑的话一落下,脚步声随之响起,并且渐渐远去。

连胡思乱想都不敢的她,哪里知道,半个钟头之后,汽车会在暴雨中掉落悬崖。当身子被抛离座位,当剧烈的碰撞带来锥心刺骨的痛感,她仿佛看见了死神。她很害怕,但她隐约地知道,这是她以恶作剧之名害死陆景丰的报应。

不一会儿,屋外静悄悄的,施喜念猜,施欢苑大概是离开了吧?

车窗外,来势汹汹的暴雨淹没了一切,视线里只余下白茫茫一片,一如她脑海中的迷茫。

然而,约莫半分钟过去,她依稀又听见了脚步声,尚未反应过来,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外,施欢苑的声音轻飘飘地漫进了她耳朵里:“喜念,你记好了,如果你也背叛了我,爱上了郭梓嘉,我同样不会原谅你。”

很快,汽车载着她慢慢地离开雁南城。

她的心很小,爱也很少,但她全部给了最重要的人,是郭梓嘉,也是施喜念。

她记得,她离开公园时,酝酿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倾盆大雨终于来袭,冰凉的雨水叫瑟瑟发抖的她越来越忐忑。冒雨奔跑的一路上,她摔了几次跤,最终在路过汽车站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

她忍受不了背叛,倘若爱遭到背叛,那她宁愿毁掉这个世界,丢掉郭梓嘉,也丢掉施喜念。

她太害怕了,一心只想逃离。

爱就拼尽全力,恨要不遗余力。

看着惊恐万分的陆景丰拼命地挣扎,听着他口齿不清的“救命”喊声,施欢苑想起了小时候溺水的经历,患上恐水症的她当下很是害怕,不知所措之间,她竟下意识地选择了逃跑。

这是施欢苑的信仰。

施欢苑不认识陆景丰,一时顽劣心起,居然将手链丢到了树上,戏弄着陆景丰爬上树给她拿下来。于施欢苑而言,这不过是个恶作剧,偏偏,在她嬉笑嘲弄的时候,陆景丰失足掉进了湖里。

04

意外得知施喜念的初恋故事,施欢苑笃定心意,要替胆小的施喜念告白,即使施喜念明确地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利用施喜念外出的空隙,拿走了她的手机,给陆景常发去短信,邀约见面,可最终赴约的是陆景常的弟弟陆景丰。

深秋的黄昏来得特别早,五点不到,橘红色的霞光就从天边晕染开来,像浸在湖水中的绸缎遇水褪色,转瞬就染红了眼睛。

然而,任谁也没有想过,有时候惊喜带来的也许是一场令人束手无策的“意外”。

海边的风犹如醉酒客,猖狂着姿态,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阔别十年,再见到施喜念时,久别重逢的雀跃淹没了心脏。

施欢苑一遍一遍地深呼吸着,借着一阵阵阴冷带刺的海风去风干眼底的惆怅与悲伤。

从C市到雁南城,沿途的风景都是陌生的,一路阳光正好,她眯着眼,将脸贴在温暖的玻璃窗上。

她没敢承认,即使嘴巴上说信任,心还是耿耿于怀。纵使施喜念没有撒谎,可郭梓嘉确确实实是因为喜欢上了喜念才将她丢在了回忆里,这足够她心怀芥蒂。她恨郭梓嘉忘得太快太轻易,也恨一脸无辜的施喜念悄无声息地“盗”走她的爱情。

辗转失眠了一整夜,施欢苑最终决定放弃了高考。

在爱情里,她的小心眼足以比拟施喜念的死心眼。

她不知道,这场婚姻对于父亲施令成来说,同样只是出于仗义,因为杨燕的丈夫意外病逝,临终前将杨燕的余生托付给他。施令成本来就不曾奢望能够得到妻子的原谅,与之重新复合,因此犹豫过后,大义凛然地答应了挚友的拜托。

但,她始终是疼爱这个妹妹的,否则两年前她不会一意孤行地替施喜念告白,两年后她也不会咄咄逼人地指责陆景常配不上施喜念。

令人措手不及的是,等到十七岁,未等到一家团聚,她却等来了施令成要与杨燕结婚的消息。

把陆景常推开的刹那,她就已经预知到来日施喜念歇斯底里的恨。

她才七岁,偏偏成熟得像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也正因为她才七岁,所以无人知晓她的小心思。

同样信奉爱情,同样一秉虔诚,她怎么会不明白,陆景常之于施喜念的意义。

不仅仅是害怕父亲一个人孤独无依,她也想替母亲守住父亲,不让杨燕乘虚而入。

施欢苑不过是爱之深护之切,施欢苑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早早就先入为主地认定施喜念只需要一个英雄,能替她遮风挡雨,也能在她遇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护她周全,偏偏,陆景常是区区一辆自行车就能打败的人。

于是,在母亲硬拉着她上出租车的时候,她用力地咬住了母亲的手臂,大声吼道:“我就要跟爸爸。”

他不是施喜念的英雄。

可是七岁的施欢苑始终相信,父亲还深爱着母亲。

他也不再是当年完美无缺的少年,更没有能给施喜念幸福的资格。

七岁,对于大人们来说,那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甚至他们连结束一段婚姻都不需要过问她的选择。

所以,施欢苑不允许施喜念盲目地崇拜陆景常,更何况,她听说在过去的两年里,陆景常曾给了喜念数不清的伤口,即使施喜念不介意,她也要介意。从她懂事开始,她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施喜念是她必须要守护的。

母亲坚决要与父亲离婚时,她不过才七岁。

她相信总有一天,施喜念会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对得起她。

那时姐妹俩尚还年幼,不懂情爱,但尽管如此,比起懵懂无知的施喜念,略显早熟的施欢苑偏就看出了杨燕的别有居心,尤其是,她曾好几次看见杨燕假装摔倒,有意扑到父亲身上。

就好比,她把施喜念困在出租屋里,说到底是深知施喜念敌不过郭梓嘉的心机罢了。

随着杨燕的亲近依赖,父亲母亲的争吵也越来越频繁,面对母亲顾芝一次次的质问,父亲施令成总说只是仗义照顾。

任何事情,她总有自己的理由,也从不期盼被人理解,就像当初选择与父亲一同生活,就像盗用施喜念的身份去活着。

渐渐地,杨燕越来越依赖施令成,就连买菜、修水龙头都要打他的电话,也不管时间是凌晨还是深夜,施令成也大多是随传随到。

施欢苑想着,目光凝在远处天水相接的地平线上,看落日一点一点沉沦、湮没。

施令成为人向来仗义,更何况早年受了“老大”的恩惠,对于对方的托付,自然是二话不说。

直至天黑了下去,海边的灯火接连亮起,鹅黄色清亮的光给墨黑的海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粼光,她才从一米高的围栏上纵身跳了下来,然后背对着大海,缓缓走进了深秋的夜色里。

一直到她们五岁那年,“老大”犯了事被判刑三十年,将无依无靠的妻子托付给施令成。

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毫无征兆地突袭。

十多年前,杨燕还是那个被施令成尊称为“老大”的男人的妻子,施令成总恭恭敬敬地唤她“嫂子”。小时候,施欢苑、施喜念姐妹俩每年都会跟着施令成到“老大”家里拜年,“老大”凶神恶煞,却总会给她们好看又好吃的糖果。

雨水渗过头发,沁凉感迅速席卷过身体,施欢苑抬起头,昏黄的灯光里,雨水犹如细密的线好似正编织着一场秋梦。

在父亲母亲分开的十年里,杨燕总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温柔大方、善解人意,施欢苑始终习惯不来。

雨滴落在眼睛里,她眯了眯眼,心想,郭梓嘉一定发了疯似的在找她,可她偏不去想象他失了控的焦炙模样。

她说完,径自往房间里去,身后是施令成气急败坏的责骂,以及杨燕听似温柔的劝阻。

谁都知道,这一日,从焦急烦躁的郭梓嘉口中反复吐出的名字不会是“施欢苑”,而是“施喜念”。

施欢苑直接白了她一眼,硬生生地从两人中间挤过时,手肘故意撞了杨燕一下,嘴上冷冰冰地道:“就算她明天要死了,我也不会同意。”

这个时候,她又特别讨厌施喜念的存在。

杨燕笑笑,挽住了施令成的手,亲昵地说:“开心事我憋不住。”

扎根在心上的妒忌,仿若借着这场秋雨肆无忌惮地发酵,施欢苑脚下的步子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很多。

听杨燕宣布完婚讯,施欢苑还来不及生气,父亲施令成立刻就皱着眉黑着脸拉了杨燕一把,颇有些不满地嘟囔着:“说好了等高考完再说的,你怎么现在就说了?”

似是心有灵犀,落地的每一步都将她拉往郭梓嘉,以至于见到她时,原本满腔盛怒与担忧的郭梓嘉却凝在时空的这一秒。

她记得很清楚,离开的前一晚,杨燕对她说:“我和你爸爸已经决定要结婚了。”

下一秒,他正要开口训话,不料,湿漉漉的她径直扑向了他。

2014年的夏天,全国高三学子怀揣着对未来的期盼,赶往高考的终点时,施欢苑悄悄偷走了户口本,将撕毁了的准考证放在了抽屉里原本放着户口本的位置,然后背着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C市。

没有给他多一秒钟的反应时间,只见施欢苑踮起了脚跟,冰冷的唇携着火辣辣的爱与恨吻住了他的唇。

越是想要冷静的时候,越是不想记得的记忆就越是会乘虚而入。譬如此刻,一同陷入沉默的对峙里,瑟缩着的施喜念还在为往昔忏悔,而拼尽力气强作冷静的施欢苑却失足落入了回忆的旋涡中。

此刻,爱比恨多一些,恨比爱浓一些。

02

这般火热的“施喜念”,霎时就点燃了郭梓嘉心中积蓄已久的欲望。

脑子一阵眩晕,回忆吞吞吐吐,却也隐约道出了她才是“罪魁祸首”的事实,谁都有罪,谁都不是清白无辜。

旋即,在对方轻车熟路地撬开了他的唇之后,郭梓嘉反客为主,揽着了她纤细的腰,转身将门关上。随后,他将她的双脚抬起,任其盘在自己的腰间,交缠着的法式深吻令人甘之如饴。

霎时间,施喜念眸子微颤,哑然看着施欢苑。

欲望趁势疯长,恍若火山爆发。

思绪拉扯至此,脑子里忽然响起了施欢苑的声音——“爱情是需要争取的,既然你没有勇气告白,那我替你告白好了。”

相拥着的身子沿着墙壁滑到房间,唇瓣纠缠的每个瞬间都叫人欲罢不能。

只是,陆景丰到底是因她而死,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干柴烈火很快烧昏了脑袋,紧接着,一股力量将施欢苑推开,正是错愕且意犹未尽之时,她感觉到身下软绵绵的床垫。迅速定下神后,她一抬眼,郭梓嘉已经俯身吻了下来,一边继续着方才的深吻,一边解着衣扣。

咫尺之距足以令施喜念看清她眼里的泪光,以及被泪水覆盖的充满恐惧的双瞳。即使她理直气壮的说辞更像是狡辩,但施喜念终归是相信她的善良的。即使偶尔也会责怪施欢苑害死了陆景丰,但在施喜念心里,从来都相信陆景丰的死是一场意外。

故事的走向,彼此心知肚明。

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鼻息颤悠悠地扫过施喜念的脸。

然而,就在郭梓嘉一把扯开施欢苑的衣服,摸到她胸口上的伤疤时,欲望的叫嚣戛然而止。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死了,以为她落得清净,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两年多的光景,她在世上的某个角落里,背负着一条人命,如何苟且偷生地活着,因为她不敢死,也不甘心去死。那时她还只有十七岁,人生最精彩的时候才刚刚开始,她怎舍得离开?

不到一米的距离,施欢苑看得清清楚楚,郭梓嘉的眸子里充斥着始料未及的惊诧。

她也害怕,她也不安,哪怕是两年以后的今时今日。

明明只是惊诧,但是,施欢苑却皱紧了眉头,对她来说,比惊诧更明显的是不可思议的恐惧。

施欢苑还在继续,声调不减丝毫,说:“何况,他死了我就过得好了吗?这两年我虽然是死里逃生,但我过得生不如死,你又知道多少?又不是我有心害死他的,是意外,是意外!我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谁知道那个傻子会从树上掉到湖里,谁知道他不会游泳,谁知道他会死!”她眼里有泪光在闪烁,曾经忐忑过无数次的心脏在剧烈地颤抖。

她觉得,郭梓嘉在害怕满身伤痕的她。

被突如其来的咆哮震慑住,施喜念眼睛睁得圆鼓鼓的,愣愣地看着施欢苑,许久都没反应。

或者,更确切一点说,她觉得在她身上打量的眼神里有种嫌弃。

听似理直气壮的愤怒语气,丝毫没有暴露她这两年来的耿耿于怀。

胡思乱想之际,施欢苑咬紧着牙关,一把将身上的郭梓嘉推开后,再用力将自己的衣服扯开,扣子“啪啦啪啦”地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恼羞成怒地吼道:“他死了是他命短,关我什么事?”

一气呵成的动作之后,她高抬着下巴,眼里布满挑衅,问郭梓嘉:“很怕吗?”

只见半蹲在地上的施欢苑立即起身,犹如一只被惹怒了的猫,将施喜念扑倒在床上,双手抓住她肩膀上的衣服,拳头抵住床,脸凑下去,面与面之间贴得很近很近,彼此的呼吸在空气中互相推搡着。

方才还在垂死挣扎着的欲望仿佛瞬间就遇上了冰雨,郭梓嘉倒抽了一口冷气,目光小心翼翼地扫描过她袒露的身子,只见一道道的伤疤烙在她的身上,狰狞可怖,格格不入。

她没有要责备施欢苑的意思,但做贼心虚的施欢苑一下子就奓了毛。

眼睛再往上看,“施喜念”的嘴角上扬着,明明是微笑的弧度,却寸寸都沾着悲伤。

施喜念禁不住一个哆嗦,慌慌张张地推开了施欢苑,身子往后退去,一双手捂住口鼻,眼泪越加肆虐。花容失色之际,她无力地摇晃着脑袋,哑着声音,说:“可是……可是,景丰死了,景丰死了啊!”

再往上一些,她的眼睛蓄着泪光,透过晶莹的泪水,一寸寸的倔强在迎风张扬。

那张被湖水泡得发胀的脸,惨白得吓人。

05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拼命按压下那阵飓风,偏偏,陆景丰残留在记忆里的最后一个影像顽固地在大脑里徘徊。

施欢苑从郭梓嘉的公寓里逃出来不一会儿,迎面就撞上了陆景常。

一同苏醒的,还有过去两年的所有记忆,那些阴霾与炽痛,一如飓风,毫无预兆地在脑子里扫荡。

陆景常已经跟了她好些时候,未偶遇之前,他以为自己可以放弃,可当偶遇突如其来时,他的双脚竟不知不觉地朝着“施喜念”的方向追逐了过去。

久违的拥抱,熟悉的体温与香水味,施喜念兀然就想起两年前在学校门口的那个拥抱。

他看着她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匆忙奔走,看着她拐过一个个路口最后消失在夜色里,他始终没有叫住她,默默陪伴仿佛是他最后的温柔。

眼泪不由自主地,须臾间就浸湿了一张脸。

如果不是踌躇着舍不得离去,陆景常不会在雨停的刹那看见“施喜念”衣衫不整地迎面跑来。

施喜念想着这些,在施欢苑絮絮叨叨的时候,蓦然弯下身子,揽住了施欢苑的脖子,紧紧拥抱住她,轻声呢喃:“姐姐,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呢,真好。”

那一瞬间,心被猛地撞碎。

如果爸爸妈妈见到姐姐,一定会喜极而泣吧。

瞬息的呆滞过后,他一边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一边焦急地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记起陆景丰的离世,没有记起与陆景常一波三折的过往,这个时候,她感恩这个奇迹。

“关你……”施欢苑张嘴,话却顿在了舌尖上,她忍住冲动,抿唇深呼吸。

姐姐总嫌弃她又笨又傻,可是,姐姐从来不会丢下她不管,即使在她的生命中曾离席了两年,最终仍是无恙归来。

“我知道跟我无关,但我见不得你受委屈受欺负。”话落,他才看见她眼里没有委屈,只有不耐烦。

施喜念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地摸着手上浅咖色的创可贴。

陆景常皱了眉,莫名地尴尬着。

童年的某个画面瞬间就在眼前复苏,施喜念记起,七岁的那年春节,她自告奋勇地帮爸爸搬花却不小心摔翻了花盆,开得正好的月季一下子落了地,被碎瓦片和泥土掩住。她慌张起来,伸手就去捡拾,手指立刻就被碎瓦片割了一道口子,鲜血溢出,她疼得大叫。那时候,也是施欢苑立马赶到她身边,一边像个大人一样碎碎念地说她笨,一边轻车熟路地从药箱里翻出创可贴给她贴上。

“为什么?”偏偏她不依不饶,一个嗤笑落罢,抬眼直视他。

熟悉的声音在空气中来来回回,数落里清清楚楚的,是施欢苑对她的紧张在意。

“因为……”他与她四目相对着,话到嘴边,不知怎的,突然说不出口来,好半晌过去,他才勉强把话说下去,“因为你是施喜念。”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昏迷多日的施喜念居然醒了过来,并且为了逃出这个房间而弄伤了自己。

又是施喜念。

两个钟头前,因为始终无法接受自己以施喜念的身份成为郭梓嘉的合法妻子,无法逼迫自己在婚书上签下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施欢苑借口上洗手间,丢下郭梓嘉一人在民政局,然后逃了出来。

本是没有吃醋妒忌的理由,施欢苑偏偏想起了郭梓嘉,想起那一日他曾对施喜念说过的那句话——

“你说你是不是傻,怎么能拿手去砸玻璃窗?砸破了玻璃窗又怎样,这里可是七楼,你打算从窗口跳下去吗?”将施喜念按在床上坐好,她屈膝跪在床边的柜子前,一边翻找着什么,一边碎碎念地数落道。

“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施喜念,这是真的。”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施欢苑的声音已经飘进了耳朵里。

哑然间,施欢苑眸子微垂,嗤笑里多是讽刺的意思,散在空气里,越发悲凉。

手心的温暖,悄悄地抹去了曾经对施欢苑的记恨。

她没有注意到陆景常眉间的折痕,在他说完最后的那句话时,他的眉间兀地又多了几分怅然。

施喜念深吸了一口气,扑哧笑出声来,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手指微弯曲着,将脸上还在肆意的泪水拭去。

他的心好似在拒绝承认眼前人的身份。

这不是梦,这是奇迹。

于是,打量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审视,他凝视着她,心想,除了这一张脸,眼前的“她”哪里有一点施喜念的痕迹呢?

微微有些湿润的手,被温热的手心覆住,施喜念的心霎时一暖。

狐疑正起,秋夜的风从他身后悄然袭来,在彼此沉默之际,悄悄地撩起了施欢苑细碎的短发。朦胧的灯火之下,她耳朵上的黑色耳钉特别显眼。

好半晌之后,还是施欢苑先一步回过神来,迈开步子,推着时间往前走。她三步并作两步,转眼就到了施喜念跟前,然后一把将施喜念从窗口上拽了下来,皱着眉,拉着施喜念到床边。

下一秒,陆景常无意识地抬起手,抚过她左耳上三角形的黑色耳钉,冰凉的手感深入指尖,他嘴巴微张,有一句话正从心头涌向喉咙,凝住在舌尖上。

回忆的画面一帧帧浮现,本就体力不支的施喜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说“你不是喜念”,可是——

当门口刺目的阳光将双眸缝上,施喜念错觉又回到了梦里。阳光很快撕开了黑暗,她定了定眼,随即就看见了站在光里的施欢苑。

“帮我报警,”施欢苑忽然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惊吓稍纵即逝,紧接着是刻意堆砌起来的慌乱彷徨,她对陆景常说,“是郭梓嘉想强占我!”

昏迷了将近两个月,醒来时她感觉像是从一个梦境穿越到另一个梦境里,脑子里残余的记忆便是最后与郭梓嘉的争执。她还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以为只过去了一夜,以为是郭梓嘉将她困在这里,熬过了初醒时的那阵眩晕,她立刻想方设法地就要逃跑。

爱情是魔物,它会令人心生妒忌,会令人发狂。

她在哭,嘴角却在微扬,她是欢喜的,也突然间不知所措起来。

此时此刻的施欢苑就像是个魔鬼,她的心愤愤不平,有妒忌在叫嚣着,蒙蔽了她的理智。

当已经“死去”了两年的施欢苑出现在眼前时,时间宛若静止,回忆欲言又止,施喜念的脑子一片空白,思绪仿佛滞在了海底,暗涌蛰伏。呼吸紧促,她有些缺氧,像成群成群的鱼聚成龙卷风,盘旋着,冲撞在心璧上。许久过去,凝滞在胸腔里的一口气才喘过来,她微微张嘴,哈在空气中的薄雾稍纵即逝,好似拭过眸子一样,眼前人的脸越发清晰。她眨了眨眼,眼泪悄无声息地掉落,像成群成群的鱼向四周游散。

既然每一个人都希望她死去,那么,她就拉着大家一起下地狱。

但,从来没有人说过,失而复得的人,或许也会叫人不知所措。

电话拨通时,施欢苑低着头,笑得凄然又森凉,这个“恶作剧”,就当是她献给郭梓嘉最后的礼物,用以回馈背叛的惩罚。

有人说过,这世界上最令人欢喜的四个字是——失而复得。

她想,这一次,她一定要对他说——

01

“郭梓嘉,好久不见,我是你的欢苑啊!”

我要的爱,一分都不能少,少一分都是背叛。

“是你说好要一生一世爱着的施欢苑啊,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