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施欢苑始料未及的是,施喜念居然多了个心眼,转头看见她上了车,施喜念也赶紧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尾随着她,抵达塑胶厂。
无论当年的事跟戴心姿有没有关系,她都一定要赴这个鸿门约,这么冒险的事情,她自然不能带上施喜念。
夜色里,静悄悄的环境叫人心生恐惧。
看着施喜念走开,施欢苑立即转身,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施欢苑心下有些忐忑,一边拨着戴心姿的电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进塑胶厂。
“哦,好。”施喜念点头,转身走远。
对于A市,施欢苑是陌生的,若是早知塑胶厂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她一定会带上一把刀子,何况时间又是这么晚。
“没什么。”施欢苑将手机放好,接过矿泉水,随口便找了个借口,“我有点饿了,你去那边给我买个汉堡吧,吃完我们再进候车区。”
看着施欢苑进了塑胶厂,施喜念也赶紧从车上下来。
此时,施喜念刚从便利店回来,远远就看见施欢苑神情有些异样,她一边把一瓶矿泉水递给施欢苑,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塑胶厂位置偏僻得很,周围颇有些荒凉,风从四周蹿来,凉飕飕的,森冷得瘆人。施喜念下车的时候,司机还向她确认了一遍,问她需不需要他在外面等待,心思简单的施喜念摇摇头,谢过司机的好意之后,立马快步跟上施欢苑。
“啪嗒”一声,电话里只余下连绵的忙音。
戴心姿并没有等候在塑胶厂内。
“金帛塑胶厂见,来了我就告诉你,大家做个交易。”戴心姿说完,兀自挂了电话。
谁也没有想到,等待她们的,是一场诱捕。
“是谁?”施欢苑神色警惕,半信半疑。
当有人从身后抓住自己时,施喜念如惊弓之鸟,惊慌失措地大声呼救,听到她的求救声,施欢苑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但是,戴心姿信誓旦旦地说:“当年有人要你去死,没想到你大难不死。”
眼见施喜念被一个麻布袋子从头套下,施欢苑下意识地就往回跑。
她从来没有想过,当年自己的失踪还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从陆景丰“意外身亡”,到汽车发生事故坠落悬崖,再到自己被陌生的男人救起,她寻思回忆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秘密的痕迹。
她要救施喜念,可埋伏在塑胶厂里的不止两个男人,她很快也被别的埋伏者抓住,一模一样的麻布袋子也从她头顶套下,遮住了仅有的光。
闻声,施欢苑眉心紧蹙,厉声问道:“什么意思?”
很快,施欢苑感觉到有人将她扛起,她拼命地挣扎呼叫,不一会儿,手臂上传来了轻微的刺痛感,像针头刺入了肌肤。
戴心姿沉默下去,施欢苑听见手机里有些杂音,她没有多想,正想挂电话,戴心姿偏又开口。她笑得有些诡异:“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你失踪的秘密?”
紧接着,她的身子被抛起,然后落下。
施欢苑闻言冷笑:“是死路吧?”
黑暗里,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感觉,意识渐渐昏沉了下去,施欢苑依稀感觉得到,身旁与她一同渐渐失去挣扎的是施喜念。
在火车站买了两张火车票后,施欢苑接到了来自戴心姿的电话。戴心姿说:“见个面吧,我的意思是,你、施喜念和我。我知道你是施欢苑,你诬告郭梓嘉对你不轨这件事很快就会成为各大报刊的新闻头条,郭伯伯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如果你来见我,或许我能给你一条生路。”
死亡的感觉,那样熟悉。
施喜念点头:“好。”
在最后的生命里,这一次,尽管施欢苑还是很害怕,可她却趁着最后的清醒,低声说:“对不起,喜念,其实陆景常还活着。”
妒忌与自私在沉默中积蓄着,施欢苑起身,抹着脸上的泪,如醉后清醒过来一般,笃定地对施喜念说:“我想爸爸妈妈了,喜念,你带我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就现在,马上,我们去找他们,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可惜,施喜念没有听到施欢苑的道歉,即使她听到了,她和陆景常也再见不到了。
她永远都不会让施喜念顶替自己在郭梓嘉心上的位置。
就好比,假如施欢苑再清醒一些,她或许也不会错过郭梓嘉的声音。
她永远都不会告诉施喜念,陆景常还活着。
03
凄然一笑,她吞下了盘旋在喉咙里的问话,她很清楚,时光无法逆流,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郭梓嘉是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父亲与戴心姿的计谋的。
施欢苑没有说话,她想问施喜念:如果陆景常还活着呢?你舍得吗?
郭京说,作为郭氏集团未来的女主人,有些障碍必须由戴心姿来处理,于是戴心姿拨通了施欢苑的电话。
施喜念拼命地点头:“可以的,只要你可以。”
无论是施欢苑,抑或是施喜念,他都不想失去。
这一次,施欢苑像恢复了清醒,她顿了顿,声音黏在了施喜念的耳边:“可以吗?”
他曾深爱过施欢苑,也深深爱上施喜念,于他而言,这不是一个二选一就能解决的问题。
施喜念也一同哭着,她回抱住施欢苑,轻声安抚:“姐姐,我不要陆景常了,你也不要郭梓嘉了,好不好?我们一起回雁南城,或者,你想去其他地方也可以,我们一起离开,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谁都不要了,只要彼此,好不好?”
因此,当施欢苑告诉郭梓嘉,她还活着,他心里除了欢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他变了心,曾经信誓旦旦的誓言在那一刻竟像是讽刺。他接受不了施欢苑还活着的事实,这像是个恶作剧,她玩起了捉迷藏,等他爱上她的替身,她却回来了。
巨大的悲伤将施欢苑击溃,她咆哮着,哭着将头埋在了施喜念的脖间。
他想起施欢苑的质问:你还爱我吗?
“明明都是我!都是我啊!”
那时候,他没有回答,可是后来,心里有个声音清清楚楚说,他还爱着她,哪怕只是成了回忆,哪怕说好要忘记,但爱过的痕迹永远不会抹去。
“姐姐……”
于是,在知道施喜念与施欢苑都身陷危险时,郭梓嘉立刻扯掉针头,赶往塑胶厂。
“你看,你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明明都是我的,他怎么能……怎么能见异思迁,爱上这张脸的你呢?”
他像个疯子一样,穿着医院的病服,踩着一双拖鞋,徒步跑了过去。
“姐姐……”
夜很黑,风很凉,他的心却像是被烈火烤着,焦炙不安着,他清楚地感觉得到内心每一分的忐忑。
但施欢苑很快推开了施喜念,她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施喜念,直到看清楚眼前的这张脸,她忽然就扑了过去,将施喜念压在身下,手指描过她的眉、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嘴上轻轻呢喃:“这是我的,这也是我的,明明都是我的……”
赶到塑胶厂时,他正好看见被装进了麻布袋里的施喜念与施欢苑被人丢进了一辆车子的后车厢,他奋力追上,在车子启动前拉住了车子的后车门。
泣不成声的施喜念没有再细听她的话,只将她的衣服拉好,一把抱住她。
他嘶吼着:“停车!马上停车!”
施欢苑没有理会施喜念,她咆哮着,势要将自己的悲伤发泄:“他不爱我了,他……他凭什么背叛我?!凭什么?!是……是我先爱上他的,要结束也是……也是我来说结束!”
车里的男人们被吓了一跳,驾驶位上的男人下意识地踩下了踏板,霎时,车子猛地加了油,越开越快,左右摇晃着。风凛冽地从前方灌来,寒冷刺入肌肤里,像冬天提前给了他拥抱,郭梓嘉眯着眼睛,咬着牙,一手抓着车,一手拍着车门。
她没想起那两年施欢苑遭受的折磨,毕竟她当时一句带过,她也没有看到这些伤口。
他还在垂死挣扎着,声声叫唤着:“停车!停车!马上停车!”
“姐姐……”施喜念这才看到施欢苑身上的伤疤,她的手颤抖地抚上去,仿若是双胞胎之间的感应,她也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发疼,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怎么……怎么会这样?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但很快,他被甩了出去,身子落地,滚落在山间小路上。
“嘘!”施欢苑猛地坐起来,边笑边眼泪直掉,“他怕我!堂堂的郭氏继承人——郭梓嘉,他……他怕我,他居然怕我!”她猛地将衣服往上拉,蒙住脑袋,又继续说,“他怕我!他觉得我很恐怖,很……很恶心!”
意识消失之前,郭梓嘉看见,天上的星星都亮了,施喜念和施欢苑都在他身边躺着,时光好似停滞在这一秒,没有二选一。他有两只手,左手牵住了施喜念,右手牵住了施欢苑,一个也舍不得放开。
“你在说什么啊?”施喜念听得莫名。
人是会贪心的。
“我……我诬陷他对我不轨。”施欢苑说着,又哭又笑起来,“他知道我……我不是……不是你,他居然疯了,哈哈……”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那么一个,他当然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一个。
“啊?”施喜念一脸莫名,见她神情苦楚,只好蹲下身来,抓过一条干净的毛巾,轻拭着她的脸。
星光闪耀,郭梓嘉渐渐地闭上了眼睛,他想,也许在梦里,三个人可以很快乐。
似乎是醉得厉害,她根本没能听到施喜念的声音,转瞬自己喃喃说:“我把郭梓嘉给告了。”
他没有想过的是,这一觉过去,已经是七天之后,等他醒来,所有的记忆不翼而飞,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失去了。
施喜念既无奈又生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就算我现在不走,你也不能困住我一辈子啊。”
看着眼前陌生的一个个,郭梓嘉的眼里只有迷茫,他问他们:“我是谁?”
施欢苑用力抓住她,眼睛却始终紧闭着,眉头深锁。
戴心姿冲在前面,她抱住他,又哭又笑,说:“你是我的未婚夫郭梓嘉啊,你还能是谁?”
话落,施喜念转身要走,施欢苑却一把拉住了她:“不要走,不要……不要想趁机逃……逃跑。”
郭梓嘉是在第二天被发现的。
她想着,将施欢苑扶到床上,默默给她脱下了鞋,掖好被子,说:“我给你倒杯温水。”
一群施工人员到塑胶厂附近勘测,正好发现了昏迷的郭梓嘉。
若是母亲知道姐姐还活着,怕是一句也舍不得骂吧。
戴心姿足足守了他七天,每一天她都在期待着他的苏醒,每一天她也都在害怕着他醒来的质问。
说起母亲,施喜念怔了怔,叹了一口气。
从发现郭梓嘉离开医院到他在塑胶厂附近被发现,戴心姿就知道,他一定知道是她在对付施喜念与施欢苑。
见到满身酒气的施欢苑,焦急的施喜念霎时就没有逃跑的念头,眉心被满满当当的担忧占据。她一边扶着施欢苑入屋,一边念叨着:“姐姐,你怎么突然喝成这样?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要是妈妈看见了,你肯定要挨骂的。”
她不怕被恨,她只怕往后连亲近一步都没办法。
从她毅然丢下施喜念离开,到她醉醺醺地开门倒在施喜念的怀里,前前后后也不过一天。
念想至此,戴心姿才意识到郭梓嘉失了记忆,稍稍错愕过后,她心中一阵窃喜。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她充满阳光的未来。
第二天晚上,施欢苑又回到了出租屋里。
没有了施喜念,没有了施欢苑,她才能拥有与郭梓嘉相爱相守的未来。
02
于是,她重新介绍自己:“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未婚妻戴心姿啊。我们很相爱的,马上就要结婚了。”
新闻直播说,一名姓代的四十九岁男子,凌晨于宾馆里烧炭自杀,轻生原因不明。
郭梓嘉凝神看着她,始终沉默不语。
此时,陆景常万万想不到的是,两天后,他竟会在新闻直播里见到了代正雄。
所有的过去都是空白的,眼前笑靥如花的人,于他而言,没有半分亲密的感觉。
“该死的从来都不是她,是我,是施欢苑,是郭梓嘉,是郭京!”陆景常握紧了啤酒瓶,随即抬头连连灌下几大口啤酒,仿若要浇灭心中燃得正盛的愠火。
他轻轻地推开她,语气没有了失忆之前的厌恶,只是客气疏远,说:“我不记得了。”
代正雄说:“作为芷融的父亲,我也曾私心地希望,那个女孩子死了。”
忘记,也许是一场解脱,他不必记得曾经深爱过的某一个,也不必耿耿于怀对不起的那一个。
沉默了整整一分钟,陆景常才再一次听到了代正雄的声音。
可即使他忘记了过去的所有,心中却是明白,眼前的这个戴心姿不是他心中喜欢的。
代正雄笑而不答,似是默认。
就在郭梓嘉醒来的这个午后,陆景常再一次来到了医院,拦住了郭京的去路,质问道:“施喜念和施欢苑在哪儿?”
“所以,”陆景常皱眉问道,“这就是他骗我施喜念死了的理由?”
听说郭梓嘉发生事故,他知道,只要郭梓嘉醒来,郭京就会出现。
“先生是个绝对的霸权主义者,冷酷霸道、无情无欲,如果他欣赏你,他就要完全地控制你,他要你‘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成为他帝国的忠臣,包括少爷,包括我,也包括你。当然,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他也会帮你清除。”
听到他的质问,郭京眯着眼睛笑了:“我还以为,你是想回郭氏集团,看来还是要失望了。”
“什么意思?”
陆景常眼神笃定地凝视着他,再一次重复了质问。
“直到前不久,芷融问我,她说,爸,你能不能做一件你觉得对,但是郭董说不对的事情呢?”代正雄自嘲地笑了笑,将瓶子里剩余的啤酒清空,然后又重新开了一瓶,抬头就是一阵猛灌。喝完了之后,他抬手抹了抹嘴角,忽然转移了话题,“如果你很想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郭氏集团会是你最好的选择,但是,任何东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若不是在新闻直播里,他看见施欢苑的一只耳钉遗落在代正雄自杀的宾馆房间里,也许他不会怀疑郭京。
思绪就这么被扯远,陆景常忘了那一句“时日无多”,他想,代正雄应该很满足于自己对郭京的百分之百忠诚。
施欢苑无端消失,施喜念也下落不明,他想起了代正雄那一晚对他说的话。
回忆起久远的往事,代正雄眼里泛着光,嘴角含着笑。
郭京仍是笑着,居高临下的姿态,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两个黄毛丫头跟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关系,该不会觉得我是那种不正经的老家伙,一下子把两个年轻女孩都困在了金丝笼里吧?”
他正想问些什么,代正雄又张了口,兀自道:“你知道吗,我从十五岁就开始跟着先生了,至今也有三十四年了。我从来不分是非对错,我只听先生的命令,包括人生大事。”
陆景常道:“她们对你来说,没有可困住的价值,不像郭梓嘉,不像我,也不像代先生。”
仿佛在交代遗言,陆景常看见他眼里有浓得拨不开的怅然。
郭京呵呵笑了起来,答非所问:“陆景常,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天,三天后郭氏集团不会再给你留着位置,而且,除了郭氏集团,我敢说,国内绝对没有一家公司敢要你。”
“也许很唐突,但是,我能拜托的人也只有你了。陆景常,请你替我好好照顾芷融。若说我的人生还有什么牵挂的话,就是她和她母亲。”
“不必了。”陆景常不卑不亢,“除了建筑,我还有其他出路。哪怕摆个地摊,也要比当你的狗强得多,我真庆幸我有得选择,你的儿子郭梓嘉这一生怕是都只能是傀儡的命吧。”
“嗯?”陆景常终于吭声,偏头去看代正雄。
“哼,不知进退,不知死活。”
代正雄轻轻叹气,沉默稍瞬,又道:“我时日不多了,这次过来主要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只想知道施喜念在哪儿。”
陆景常依旧闷声不语。
尽管陆景常神情严肃认真,态度坚定,但在郭京眼中,也不过是蝼蚁一只。
先生,指的是郭京。
郭京乜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眼里全是讥笑。
代正雄又连续灌下好几口啤酒,打了个嗝,然后笑了起来:“先生的眼光总是很好,我也挺喜欢你的。”
“不用走了,郭董,时间刚好,你的催命符到了。”就在郭京从他身边路过的刹那,陆景常扬唇一笑,定眼看着前方穿着制服的几个人,“你还不知道吧,代正雄先生自杀前给我寄了一封信,里面全是你作奸犯科、收买人命的证据,我来之前已经交给警察了。你一定没有想到吧,自己最忠心的奴仆最后竟然出卖了你。”
陆景常嘴角无意识地一勾,像是在笑,仍是沉默。
“你说什么?”郭京皱着眉回头看他,虽是半信半疑,脸上的神情却已是凝重。
两个人坐在酒店的阳台里,远处的灯红酒绿就像是染了颜色的星星,谁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各怀心事地将目光放空在远处。约莫十分钟后,还是代正雄打破了沉默,他笑笑说:“我以为你会问些什么,譬如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喝酒。”
与此同时,一行人坚定沉稳的脚步声落在郭京身后,下一秒,郭京听见其中带头的人对他说:“郭先生,我们是A市警察,现在怀疑你与多宗违法案件有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深秋的夜很安静,静得仿佛能够听见头顶上飞机掠过的声音。
看着郭京被押着离开,陆景常凝目皱眉,微微抬首,深深吸了一口气。
见状,陆景常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借力撬开了瓶盖,轻抿一口。
代正雄在那封遗书里,告诉了陆景常一些秘密。
代正雄随手拿起两瓶啤酒,将一瓶递过去给陆景常,另一瓶拿近嘴巴,用牙齿咬住啤酒瓶瓶盖,轻而易举地就将瓶盖咬开,然后,他将瓶盖吐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抬头将冷冰冰的啤酒灌入嘴里。
郭京要代正雄把施喜念与施欢苑卖到国外,这个计划两年前就有了,只不过当初施欢苑在雁南城出了车祸,命悬一线,代正雄经由郭京吩咐,将计就计,把她抛入海里,不料她命大,反而得救。
陆景常看着啤酒,没有说话。
代正雄到底还是忠心的,三十多年的是非不分,最终是女儿连芷融教会了他对错,可因为深感对不起郭京,所以选择以死谢罪。
塑料袋子被放在桌子上,代正雄将袋子扯开,往下一压,一瓶瓶的啤酒立刻现在眼下,约莫是一打。
他固然是忠臣,可却更是愚昧。
酒店的阳台上摆着一整套的竹木桌椅,代正雄径自走出阳台,邀着陆景常坐下。
陆景常想着,睁开眼,循着来时的路,一步步离开。
开门见到代正雄,陆景常丝毫没有掩饰住脸上的讶异神色,甚至,彼此对视着沉默了稍瞬,他都没有要请对方进入的意思,直到代正雄晃了晃手上的塑料袋子,开口问他“可以进去坐一会儿吗”,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让路。
一切都结束了,短短的两年多,仿佛耗尽了一生的爱恨,而他最终还是弄丢了他的喜念。
与此同时,门外,代正雄正抬手按响了房间的门铃。
04
晚上,陆景常拿着一个木盒子,开开合合,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里面的长颈鹿耳夹。
三年后。
尾随在汽车后面的一阵霸道的风将空气分割成两半,时间仿若就此静止。两秒过去,马路中央惊魂未定的施欢苑落荒而逃,陆景常下意识地提了提脚,想要追逐的冲动却被下一辆从眼前掠过的汽车按压了下去。
当陆景常再次回到雁南城时,小小的城镇已经有了高于二十层的建筑物,有了主题公园,还有了各种大商场。
疾驰而过的汽车携着刺耳的喇叭声,当机立断地结束了这场追逐。
整个雁南城都在蓬勃发展,根本不像一个古老的旧城镇,那些封锁在记忆中的瓦墙与青苔,早已经失了踪迹。
“叭——”
只有南北街,还是从前的模样。
咆哮声震得空气都在发颤,见他杀气腾腾地紧步追上前,施欢苑慌乱起来,步步倒退。
陆景常将车停在南北街附近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循着记忆中的路,徒步走向南北街。他约了置业经纪公司签署房屋买卖合同,购入的房子正是南北街二巷八号。他没有回自己的家里,一步一步,最终停在了二巷八号。
本就对过去的两年耿耿于怀,陆景常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吼道:“我们的痛苦,都是拜你所赐!”
房子还是从前的房子,只是大门被上一任主人重新换过了。
她堂而皇之地将错全归结在陆景常身上。
立在门口,正当要落入回忆的网罩里,身后传来的声音生生地将他唤清醒。
“该死的人是你,是你害死了喜念。”察觉到他的克制,施欢苑故意笑得越加肆意,“陆景常,是你误会了喜念,是你把她当成了凶手。过去两年,她像个罪人一样卑躬屈膝地活着,那些都是你给她的痛苦,现在你想不计前嫌地和她在一起,你问过她愿意吗?你问过我同意吗?”
“陆先生,你来得可真早啊!”说话的是置业经纪人。
在陆景常眼中,此时此刻的施欢苑就像是恶毒的巫婆,他差一点就没能忍住,好在抬手的瞬间,理智克制了冲动,手才没能用力锁死她的脖子,反而恨恨地落在口袋旁边,紧紧地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你才最该死!”
陆景常回头,看见对方笑得张扬,一边拿着钥匙去开门,一边说:“听说,有开发商想要征收这一片土地,打算将南北街一带开发成别墅区,这一下陆先生你可就发财了呢。话说回来,陆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所以才来买房子的,照我说,要是有钱的话,可以多买几间,有开发商要征收的话,陆先生你可就赚翻了。”
她将气撒在了陆景常身上,冷笑着,说:“她死了,她死了!你们谁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我没听说要开发什么的。”陆景常礼貌地笑着,“就算有,我也不赞成发展。”
光是想象,妒忌就已经在心胸内炸开。
“呃……”感觉自讨了没趣,置业经纪人赔着笑,打开门,将陆景常请进了屋子里,“陆先生你先坐一下,或者到处看看也行,秦先生夫妇说要晚一些才能过来。”
施欢苑看着陆景常,按捺不住地想,如果这时候郭梓嘉还清醒着,就站在她跟前,他会不会也抛出一模一样的质问。
“无妨。”陆景常简单地应了一句,手摸着墙,踏着记忆就到了施喜念的房间。
他太在意喜念了。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连窗帘都没有。
这只是警告。
陆景常环顾着房内,记忆那样清晰,他记得施喜念的床放在哪里,床单是什么颜色,有着什么样的图案,也记得她的书桌摆放的位置,记得书桌上的书架有她最爱的漫画书,抽屉里藏着画笔。
外套掉在了地上,他看起来怒气冲霄,可手上究竟没有使力。
他记起来,她曾经藏了把吉他,在她高考前,他用那把吉他给她弹了一首彼此的最爱《I could be the one》(倾我所有)。
下一秒,他横眉冷目起来,伸手就掐住了施欢苑的脖子,冷声喝道:“喜念在哪里?”
回忆轻轻浅浅,当年的歌声仿佛在耳边漾开。
她笑得轻佻,明明这恶作剧般的玩笑话,仅仅只是要将陆景常推到施喜念的世界以外。但话落在陆景常耳朵里,笑荡漾在眼前,陆景常只觉得,对于施欢苑而言,施喜念的生死不过是一件不值得计较的小事。
这是施喜念失踪以后,陆景常第一次回到雁南城,一回来,回忆就一遍遍地在脑子里炸成了烟火。
是预料中的问题,施欢苑咧嘴一笑,漫不经心地道:“她以为你死了,所以她也去死了。”
他笑了笑。
此时,陆景常已经皱紧着眉,垂眸瞄了一眼施欢苑手上的外套,他把手一推,明摆着是对她的嫌弃。随之,隐忍下不满与痛恨,他问她:“喜念在哪里?”
窗口处仿佛真的有歌声传来。
沉默的片刻,她又将下巴抬高了些许,下意识地将姿态端高。
陆景常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是唐娜·露易丝的声音——
既然是意外,那便是他的命定,怪不得她。
I could be your sea of sand(我可以做你沙滩的大海)
与陆景常沉默对视的时候,她也想过,也许陆景常就一直等她的一个解释,可是她已经耿耿于怀了两年,她愧疚够了,她不允许自己像个罪人一样低着头索求原谅,更何况,她打从心底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意外。
I could be your warmth of desire(我可以做你渴望的温暖)
关于陆景丰的死,她只字不提。
I could be your prayer of hope(我可以做你希望的祈祷)
彼此各怀心思地对视了好几秒,施欢苑扬了扬下巴,将外套脱下还给陆景常,仿佛将伪装的面具卸下,她笑着,傲慢得有些张牙舞爪,说:“我是谁都好,反正,喜念不会跟你在一起。”
I could be your gift to everyday(我可以做你每天的礼物)
如果施欢苑还活着,谁也不会好过。
I could be your tide of heaven(我可以做你天堂的潮汐)
于陆景常而言,他可以不介意施喜念与施欢苑之间的关系,前提是,施欢苑已经死了,所有的过去是该尘埃落定了。
I could be a hint of what’s to come( 我可以做你未来的线索)
事实亦如此。
……
施欢苑是聪明的,老早就看得出来,陆景常对她是忌讳莫深的,自然,他应是从来都不敢想象她还活着,所以,到这一刻,真相呼之欲出,他仍是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谁都清楚,施欢苑是陆景常与施喜念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快步往前,伸手去开窗,可生锈的窗紧紧地闭合着,像是故意与之较劲,任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念想之际,施欢苑不由得笑了,轻飘飘的一声嗤笑,分明是在讥笑陆景常的“不敢”。
听见了声响,置业经纪人连忙进屋,见他打不开窗户,于是自告奋勇地说:“陆先生,我来吧。”
她清楚,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是憎恨。
陆景常没有理会经纪人,歌声渐渐远去,他转身跑了出去,追出了巷子口时,歌声已经歇了下去。
她知道,陆景常不敢问她“你是谁”,更遑论那一句“你是施欢苑吧”。
陆景常微微喘着气,前方一个熟悉的背影落入了眸子里。
即使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但,施欢苑依旧能听得见他声音里不自觉的微颤。
空气中有孩童的声音在说话。
念想之际,陆景常握紧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施喜念”一字一字地说:“你不是喜念。”
小男孩说:“姐姐,你迟到了十秒。”
心越来越清晰,宛若盘踞多时的迷雾被这深秋的风吹散,一丝不剩。
只听见声音,却看不见小男孩的身影,陆景常下意识地垂下眼眸,瞄向地面。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射在两人身上,从他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映在地面上的小男孩的身影,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孩。
与此同时,方才那个在警察面前既冷静又森然的“施喜念”就好比眼中的一根刺,扎在眼球里,刺痛了所有的神经,还有,那一抹时不时凝在她嘴边然后稍纵即逝的冷笑,也在反复地回放。
目光刚落在影子上,陆景常听见女生轻轻笑了起来,随即,他看见映在地上的手影伸向前面,轻轻捏了一下小男孩的鼻子。
记忆中的温度正好,霎时就唤醒他对施喜念的所有惦念。
女生说:“陈小熙,十秒你都跟我计较啊?”
陆景常记得,在许久以前的过去,冬天刚刚来临时,丢三落四的施喜念总忘了要穿多一件外套,时常穿着单薄的校服就匆匆忙忙赶去学校。每每看见瑟瑟发抖的她,他总会自觉地献上温热的外套。
小男孩说:“0.1秒都很重要。”
他的外套还披在她的身上,记忆借着这阵风,兀自凌乱了步伐。
“是是是。”女生无奈地摇摇头,指了指男孩手里的魔方,“那你现在搞定了你的0.1秒了吗?”
想着,风从前方吹来,“施喜念”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我差的可不仅仅是0.1秒。”男孩子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郭哥哥说,目前三阶魔方的官方世界纪录是4.69秒,我现在距离世界纪录还差1.55秒。”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施喜念”,五官还是记忆中的五官,感觉却不再是从前的感觉。
“喜念!”
他不知道在那个封闭的审问室里,“施喜念”和郭梓嘉说了什么,为什么郭梓嘉会突然发狂?他只记得,从审问室出来时,“施喜念”嘴角有着不易察觉的笑,像是报复得逞后的嘚瑟,眼里却蓄着倔强的泪水,像是在极力掩饰着苦涩的痛恨。
就在男生声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陆景常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与“施喜念”一同立在十字路口,陆景常微侧着脑袋,目光深邃。
然后,他屏气敛息着,等待着那个她回头。
清晨的光被秋雾笼罩着,凉风微微吹过,微醺的光摇摇晃晃,叫人的心也一同生出了荡漾。
呼唤声随着清风漾在空气中,树上的叶子“唰唰唰”地响了起来,树下的女孩子抬起头顿了顿,随即转过身来,看向了陆景常。
在警局逗留了将近十个钟头,出来时,天正好亮了。
阳光正好,她笑了笑,笑容温暖灿烂又熟悉,旋即,她抬了抬手,将头发撩到耳后,有光闪过陆景常的眼睛,他看见她的耳朵上夹着一只长颈鹿耳夹,与他曾藏在潘多拉盒子里的一模一样。
01
她问他:“请问,你是在叫我吗?”
施喜念,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身边,你知不知道有只长颈鹿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