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常自然是不想相信戴心姿的戏言,无奈施喜念旷课两三日,戴心姿的“指点”是他唯一的希望。
再一次约见施喜念,陆景常依旧连电话也没打通。于是,他只好再一次“守株待兔”,只不过,这一次是在郭氏集团外面,正应了戴心姿戏说的那句:“你去郭氏集团,她肯定死赖着去找郭梓嘉了。”
见到施喜念时,陆景常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她。
03
这两日,他总是想起施喜念的耳洞,总是想起她异于往常温顺乖巧的一言一行。
郭梓嘉吃醋的模样,叫施喜念一时迷糊了身份,忘掉了心上的芥蒂,她笑着,朝陆景常说:“不好意思啦,我愿意跟他走。”
直觉告诉他,与他重逢的这个施喜念不对劲,她好似不是他的施喜念,可她偏就是长着施喜念的模样。
见此,陆景常紧皱着眉,命令他:“你放下她!”
如果施欢苑没有死,他想,他大概会把她认作是施喜念的双胞胎姐姐施欢苑吧。即使从未见过面,可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若不是施喜念,就一定是施欢苑。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拿余光悄悄地看着郭梓嘉,下一秒,气急败坏的郭梓嘉不顾一切,一把抱起她。
只是,施欢苑早就死了,在陆景丰死了的那一日。
对于郭梓嘉的盛怒,施喜念满意地挑着眉,扬起了嘴角。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施喜念一个,没有另一个人长着与她们一模一样的脸。
陆景常惊愕地听着从施喜念嘴里溜出的暧昧的话,他一点也不知道,前一日,施喜念才与郭梓嘉争吵过,原因是她没有向郭梓嘉坦白,陆景常回来了,他们还见面了,而郭梓嘉是从戴心姿嘴里知道这些的。
审视之际,陆景常深吸了一口气。在施喜念紧蹙着眉头,将不耐烦涂抹在脸上时,他抢先说话,问她:“你真的不去医院?”明明心上徘徊了许久的疑问是“你到底是谁”?
紧随着的两声呼唤,前者属于一脸莫名又意外的陆景常,后者则属于被抛弃了的气急败坏的郭梓嘉。
可,他要信她,只能将狐疑统统抹去,唯一能替她找到的移情别恋的借口便是——生病。
“施喜念!”
施喜念是生病了,所以才会冷漠以待,所以才会忘了青梅竹马的十余年,忘了漫长岁月的相依相守,甚至与郭梓嘉暧昧不明纠缠不清。
“喜念……”
她应该是生病了,也只能是生病了,否则,他怎么去接受她轻而易举地遗忘了他?
“走吧,你不是说要去那里吗?去之前先带我去吃饭吧,我已经饿坏了,连你都吃得下哦!”在郭梓嘉的愕然里,她亲昵地挽住了陆景常的手,笑靥如花,说出来的话暧昧得连空气都在燥热。
陆景常还在胡想着,施喜念抛来一个不耐烦的白眼,嘴上满不在意地说:“有劳您费心了,我身体很好。”
见状,施喜念抬手,轻轻将郭梓嘉拨开,然后脚一迈就到了陆景常身旁。
“可你……”
短瞬的静默里,两个大男生对峙着,以眼神较量着。
“陆景常,你以为你有多重要?”
“你很希望我永远回不来?”陆景常冷冷嗤笑,回以审视的目光,“最好死在那场大火里?”
“在你心里,难道我不应该很重要吗?”
“你怎么回来了?”一气呵成的动作后,郭梓嘉以高高在上的态度睥睨着陆景常。
“呵呵,那可不是我——”话至此,她急急刹车,吸了一口气,“我说,那都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原来你这么在乎吗?只可惜,你们男生喜欢后悔,我可不喜欢,当初你不是一心要喜——要我远离你吗?你对我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即使你忘了,A大还有许许多多的同学都还记着呢。在他们眼里,施喜念可是个大大的笑话呢。要不要我们一起回学校回忆一下?”
这时,风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人影忽然从边上蹿出来,一把将施喜念护在了身后。
“对不起,以前是我的错,也许你不知道,每一次对你狠心的时候,我的心其实更痛。”
陆景常顿时哑口无言。
“你能挖出你的心来证明吗?”
她的语气,从厌恶到气愤,眼里渐渐充斥着痛恨。
“……”
施喜念眉眼间都是不耐烦,她抬起下巴,傲然睥睨地问陆景常:“从前的施喜念有什么好的?她被你憎恨,被你鄙夷,为你受伤,因你心痛,她一次又一次地丢弃自己的自尊,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只对你摇头晃脑的,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你告诉我,这样的施喜念哪儿好?是不是卑微得像一条狗,被你使唤来使唤去,如此才好?”
“不能,对吧?那你拿什么来证明你爱我?”
眼见着施喜念转身要走,陆景常没有放弃,两步跨到她跟前,再一次堵住了她的去路。这一次,他态度强硬地说:“你必须去做检查,你必须变回从前的喜念。”
“喜念,我不信你真的爱上了郭梓嘉,你不可能爱上他的,对吧?”
她只需一句话,他心上才冒出的狐疑就这么被匆匆搁置。
“我爱谁是我的自由。怎么说呢,陆景常,也许你真的很优秀,但那又怎样,你配不上我的真心。何况,那年夏天,你错过了我的告白,一次又一次,可惜啊,也许我们本来就注定无缘。”
他狐疑着,回过神来的施喜念已经慌张地甩开他的手,不耐烦道:“别再来找我了。”
空气仿佛越来越稀薄,陆景常屏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掩住隐隐作痛的心,凝目看着施喜念。
胆小怕痛如她,羡慕了别人的耳饰十余年都未曾鼓起勇气去穿耳洞,怎么突然就勇敢了呢?
这是他的施喜念,这是他这四个月来的想念,这是他十余年的羁绊。
他记得施喜念对穿耳洞的恐惧,那种怕疼的眼神,谈起时眉心会皱起,一条条深深的折痕簇拥着,似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知道,他应该要反驳她的话,要去证明他那些曾经以为见不得天日的爱,偏偏他脑子里空白着,他的嘴巴像被发霉的空气黏住,张不开一道缝隙。
陆景常半信半疑地看着略显慌张的她,打量的目光分外尖锐。
就在两人静默以对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一辆失控的自行车冲撞了过来。
“哦……”惊讶之下,她脸上的愠怒须臾间被扫去,随之,她眼睛瞄向别处,一只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耳垂,“嗯,是啊,穿了没多久。”
几乎是下意识地,陆景常伸手将施喜念拉入了怀里,以身体护她周全,偏偏,自行车从边上撞了过来,前轮直接撞在了他的左脚上。随即,猝不及防的他身子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即将抱住施喜念一同摔下时,施喜念伸手推开了他。
陆景常的目光却不经意地从她裸露出来的耳垂上扫过,眉心兀地一蹙,他下意识地问:“你穿耳洞了?”
“嘭!”
“喜念——”她说完就要走,陆景常即刻伸手拉住了她,一阵风从他身后吹了过来,将她的短发吹起,转过头的她一脸愠色。
“嘭!”
“不必了。”施喜念想也不想就拒绝,“我身子好得很。”
“嘭!”
陆景常想着,对她道:“我想带你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听说你上次从楼梯滚下去,撞伤了脑袋。”
接连着的三声,陆景常和骑自行车的男生一起跌在地上,横倒在旁边的自行车车轮还在惯性旋转着。
这大概是报应,也叫风水轮流转。
男生龇着牙,从地上起来,嘴里敷衍着道歉。
而相比连芷融的体贴,从前温顺乖巧的施喜念倒冰冷得叫人手足无措。尤其是当他拦住了施喜念的去路时,她不胜其烦的一句“找我什么事”,与他当初一次次地将施喜念推开时的冷酷别无二致。
无论是陆景常还是施喜念,谁也没有去追究男生的莽撞与敷衍。
于是,连一声感激且礼貌的“谢谢”,他也犹豫了许久,生怕又赠了她一场空欢喜。
明明空气那么聒噪,两人之间的安静却如寒气,渐渐地,就连空气都抖抖索索起来。
她的体贴,叫他越发于心有愧。
施喜念缓缓地,两三步走到了陆景常跟前。她没有扶起他,只冷漠着脸色,蹙着眉看了看他,看了看他空荡荡的左裤腿,又看了看距离他不过一米远的假肢,然后一字一字地说:“陆景常,你配不上施喜念,无论是她的真心,还是她的人。”
陆景常轻轻呼出一口气,尚未来得及回复什么,连芷融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告诉他:“他们班早上满课,下午无课。”
陆景常顿时只觉得脑子“轰”一声,似乎有炸弹炸开了。
胡想之际,连芷融的短信已经回复了过来,她说:“有吧,我刚才有在路上看见她。”
04
有时候,欢喜与难受是相互依存的。
“陆景常,你配不上施喜念。”
短信发送之后,对连芷融的歉疚又添了几分。平日里,陆景常最讨厌“利用”别人的真心,他很清楚,既然无法回应对方的情感,就不应该再去联系对方。他也明白,对于暗恋他的连芷融而言,他的短信息在“撞”入她手机的那一秒,能给她带来多大的欢喜,在她点开之后,就会伴随着多大的难过。
“你连自己都无法保护,你怎么保护我?”
于是,稍作迟疑,他给连芷融发去了短信,问她:“喜念今日有回学校上课吗?”
“没有了一条腿,你就是个废人,你根本给不了我幸福。”
谢过医生,陆景常离开了医院,再给施喜念打电话时,她依旧没有接听。
“你以后都不要再缠着我了,我值得更好的爱和更好的未来。”
医生还说:“至于你说患者会不会因为那一次脑伤,导致脾性喜好与从前不同,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就必须通过仔细检查才能查清楚,可以的话,你最好把患者带过来,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
白天的记忆里,施喜念说过的话,就像仙人掌上的刺,一根根扎在陆景常的心上,在这深秋的夜里,隐隐作痛的心好似在一点一点地枯萎,但偏偏,爱还在垂死挣扎着,舍不得就此凋零,仿若想要等一场枯木逢春。
第二日一早,陆景常来到了医院,很快就找到了当初接待过施喜念的医生。详细咨询之后,医生告诉陆景常,那晚施喜念撞伤了脑袋,他给她做了个小手术处理,原本估计她至少要两日后才会醒来,不想她第二天就醒了。据护士说,血压正常,精神也很好,但她没有做其他后续的检查项目,私自离开了医院。
站在阳台上的陆景常紧闭着眸子,深吸了一口气,生涩地拆开一包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然后掏出打火机。“嗒”一声,火光燃起,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将烟点燃。
陆景常没再说话,随手拿过一瓶啤酒,往嘴里灌了一口。
片刻后,他轻轻地吐出烟雾,看着缭绕在夜色中的烟雾,记忆在脑海中不安地翻滚着。
这一回,连芷融放任着小心眼,咬咬牙说:“我们都没感觉到她失忆。”
数月前,发生在A大美术室的那场大火似乎还历历在目,他清晰地记得火的红艳,火的温度。
他完全没想到,如果是失忆,那施喜念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你是谁”,而不是“活着呢”。
其实那一日,他只是碰巧路过,当时美术室外围了许多人,他依稀看见了浓烟和火光,但他没有要驻足的意思,直到施喜念打来电话,一声不吭,他却敏锐地从手机里听到了东西燃烧、倒塌的声音。
失忆,是他在第一时间为她的冷漠找到的最佳借口,也是他心存侥幸的希望。
彼时,他的目光正好穿过人群,看见美术室外的木板砸了下来。
在第一时间,难掩激动的陆景常立马向她确认:“真的吗?她失忆了?”
“嘭”的一声,左耳和右耳听到的是同一道声响,于是他当即就笃定,施喜念就在美术室里。
虽然,心也会不自觉地难过,把折痕绘在眉心上,譬如话落的瞬间,她看到陆景常眼里立刻恢复了以往的神采,像有希望住进了眸子里,而她清楚,那希望叫“施喜念”,是她亲手帮他点亮了。
随即,他不假思索地冲进人群,扒开一条路,冲进火里。
她也会安慰自己,恋人分手了,就不会再有亲密的时候,朋友可以来往一辈子,可以随着时间越长越亲密无间。
那时候,他怕了。
她不够狠心,也没有那么伟大,她只是明白,有些东西她争取过了,得不到就该要放手。
他怕施喜念会死在那场大火里,他想,只要她活着,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星辰与月亮,他都会想尽办法摘下来给她。
其实她很想告诉陆景常,施喜念就是变了,就是移情别恋了,但她做不到。
直至现在,想起那根从屋顶上掉下的木梁,他的心就一阵焦炙的痛,犹如被烈火焚烧。
连芷融顿时哑口,支吾半晌才替施喜念找到了借口,说:“也许是撞坏了脑子吧?前些日子,她和郭梓嘉在一起的时候,听说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虽然,木梁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脚上时,他只痛了两秒,就昏了过去,但那两秒的痛足够成为记忆里的刻骨铭心。
对连芷融的劝说一笑置之,陆景常笑了笑,问她:“你说,她为什么突然就不在乎我了?”
后来,当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美国的医院里。
半个钟头前,连芷融再次搁下了矜持,给陆景常打了电话,得知施喜念对他的态度。她无法想象,曾把陆景常当作信仰曾因他的死痛不欲生的施喜念,在看到活生生的陆景常时,居然会是那样冷漠。虽然未亲眼看见,但当陆景常在电话里模仿施喜念的语气重复着那一句“活着呢”的时候,就连连芷融的心也刺痛了一下。
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施喜念,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那时他还不知道对方是连芷融的父亲。
她劝他:“不要喝了,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
他喘着粗气,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从睡梦中醒来,还残余在脑海里的,是他抱住施喜念的一幕。好半晌之后,缓过神来的他,立刻就抓住对方的手,顾不上询问这个陌生男人的身份,第一时间就问那男人:“喜念呢?”
当陆景常无奈地叹息,拿起一瓶啤酒猛灌时,是连芷融及时拉住他的手,夺下了啤酒。
代正雄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世界上最令人束手无策的,是她的冷漠。”
他一顿,掀开被子就要起身,说:“我去问医生。”
02
话落,他作势要下床却险些从病床上摔下,好在代正雄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也是这时,他才看见了自己空荡荡的裤腿。
他同样没有想过,施喜念会一脸淡漠地对他说:“活着呢。”
失去了一条腿,如果换得来施喜念的安然无恙,那也值得。他想。
他没有想过,施喜念该回一句怎样的对白。
然而,那天晚上,接到了代正雄电话后,抽空到医院里的郭京却告诉他:“施喜念那丫头死了。”
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陆景常识趣地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然后郑重道:“许久不见,喜念,我很想念你。”
回忆至此结束,当初痛失所爱的悲痛欲绝,他不想再去回忆。
她的打量给了陆景常一种莫名的审视的感觉。
幸好,难熬的四个月过去,他终于再见到了施喜念。
闻言,施喜念重新将目光落在陆景常身上,细细地打量着,微蹙着眉心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念想着,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随之被呛得直咳嗽,眼泪趁机溢出了眼眶。
随即,身后戴心姿的轻笑打破了僵局,只见她缓步走到两人面前,对着施喜念说:“你的陆景常回来了,是时候把郭梓嘉还给我了吧。”
他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身,看向屋内的大床,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仍旧一眼就看到了搁在被子上小小的精致的木盒子。
陆景常顿时就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他在思疑,她是不是在怪他消失太久?
那是他送给施喜念的。
远远地看见施喜念,心跳就开始加速,那样炽烈的感觉是久违的,连呼吸都在紧张。他没能按捺住,没有等施喜念走到他面前,一双脚已快步冲了出去,喜极而泣地拥住了施喜念。他想象的画面,应该是重逢后难分难舍的拥抱,不想,施喜念却用力推开了他,甚至,她看着他的眼神既陌生又冷傲。
十九岁那年,十七岁的施喜念正要参加高考,他特意准备了一个木盒子当作礼物送给她,对她说,这是一个装着秘密的潘多拉盒子。
对戴心姿无奈的叹息,陆景常自然是不信。
所谓的秘密,不过就是一对长颈鹿的纯银耳夹。
见到施喜念之前,戴心姿看似好意地给陆景常打了一支“预防针”,说:“我已经同郭梓嘉订婚了,只不过,喜念常常会来找他。大概是深信你死了,所以她才把对你的爱都托付给郭梓嘉吧。”
因为施喜念很想戴耳饰,偏偏又胆小怕疼,不敢去穿耳洞,每每都只能羡慕别人。陆景常还记得,施喜念十二三岁的时候,还喜欢把小小的贴纸贴在耳垂上,假装那是她的耳钉,那时候的她看起来傻傻的,却是可爱得不得了。
于是,如陆景常所愿,戴心姿将他带到了施喜念面前。
再后来,来到A大的陆景常偶然看见这一对长颈鹿耳夹时,就买了下来。
仔细想来,她隐约明白,真如自己的胡说八道,是郭梓嘉令陆景常在大家的记忆里“死去”。
有人告白时送戒指,也有人告白时送玫瑰花,可他想送的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一直以为,陆景常真的死了,对于陆景常,她也曾有过一丝内疚。
只可惜,这个应当称之为定情信物的木盒子,当初是他在施喜念面前将其丢进了男生宿舍楼外的小树林里。
听到对方自称陆景常,戴心姿眉心一蹙,眼里充斥着震惊,等陆景常除下口罩她才信服,然后恍然大悟地笑了。
陆景常还记得,那一日,施喜念时而弓着腰时而趴在地上,一直找到晚上,始终都没能找到木盒子。只是,施喜念不知道,她在小树林里寻找了多久,他就在宿舍的阳台上站立了多久,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她。施喜念也不知道,后悔不已的他避开了她,也到小树林里寻找。当抬着头的他在一棵树上看到了木盒子时,他心上的欢喜几欲将世界淹没。
对施喜念与戴心姿的决裂一无所知,陆景常快步上前,叫住了戴心姿。
彼时的他,即使不敢想象与施喜念在一起,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配不上她。
他怅然地离开,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去女生宿舍楼外守候的时候,他看见了戴心姿。
即使大火之后,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条腿,曾有过迷惘失意的时候,他也从未觉得配不上她。
陆景常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教学楼大门,很快有学生或是谈天说笑或是静默独行地从里面出来。生怕错过了人群中向来低着头的施喜念,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可一直等到下课时间过去许久,教学楼已空无一人,他仍然未见到她。
他不是一个轻易自卑的人,不会因为失去了一条腿就放弃自己的梦想,放弃自己深爱了多年的施喜念。
胡思乱想之际,教学楼里传来了下课铃,清脆的“丁零”声霎时就清空了脑袋。
唯一可让他自卑的,只有施喜念。
除了施喜念,他没有任何想要爱的人,无论是曾以为施喜念就是伤害弟弟的凶手的时候,还是误以为施喜念已经死于大火之中的以后。
当施喜念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一声一句地说着他配不上她时,他卑微到尘埃里去了。
可是,他给连芷融的答案只能是:“抱歉。”
深秋的夜风从阳台刮过,将他吐出的烟统统扑到他的眸子里。
陆景常从来没有想过,连芷融居然整整暗恋了他两年。
眼睛涩得发疼,眼泪再一次趁机放肆起来。
他想起连芷融到美国见他的目的,那日,连芷融对他说:“陆学长,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他低声对自己说:“放弃吧,失去了一条腿,对于喜念来说,你就是一个废人,一个负担,就算装上了假肢,假装与正常人无异,你也没有办法再护她周全。”
念想至此,陆景常又发出一声叹息。
最好的爱情是,我的过去都是你的痕迹,我的未来也只为你留下记忆。
一想到连芷融以性命威胁自己父亲的场景,陆景常便不由得觉得亏欠了她。
可惜,曾经令人向往也叫人妒忌的爱情,最终从最好变成了遗憾,每一分过去都是未来泪落的原因。
连芷融确实是他的希望,若不是她,他不会知道施喜念还活着;若不是她,大概他也不可能能够回到A市。
05
直到那一日,在美国的病房里,陆景常才知道,连芷融是郭京得力助手代正雄的女儿,因为父亲属于入赘,所以连芷融跟的是母亲的姓氏。连芷融告诉他,学校废弃的美术室发生火灾那晚,她去医院里找过他,那时他刚完成手术。她在拐角的墙后听到刚到场的郭京吩咐自己的父亲代正雄将陆景常转到美国的医院。第二天,郭梓嘉连同医生一同宣布了陆景常的死讯。
当陆景常独自伤悲的时候,施喜念没有想到,郭梓嘉居然会跪在她跟前,向她求婚。
对于连芷融,陆景常更多的印象是,她是施喜念的室友,大多数时候沉默寡言,成绩很好。
浪漫应当是郭梓嘉的风格,可是,当他捧着戒指单膝跪下时,没有鲜花也没有气球。
倘若不是连芷融,陆景常想,他大概要几年后或者是几十年后才会知道真相吧。
唯一算得上浪漫的,是郭梓嘉的告白。他说:“我想娶你,我想每一天每一夜都跟你在一起,我想要霸占你心里的每一寸,我想要成为你的独一无二。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唐突,但是,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喜念。”
于是,他信了。
如果最后那两个字不是“喜念”,那大概会更加完美。
对于施喜念的死亡消息,他难以置信,也不肯相信。他企图索要证据,但郭京禁止他使用手机和网络,所以,他没法登录微博或者学校论坛等求证消息的真假。最终,叫他信服的是郭京的那一番话:“我没必要欺骗你,这对我没有半点好处,难不成,你以为我会骗你说她死了,由着她跟我儿子阿嘉在一起?不,那丫头绝不是我心中想要的儿媳妇,她配不上阿嘉。”
她眉心微蹙,沉默地等待着应答的郭梓嘉见她不言不语,于是继续道:“我很认真地思考过了,趁着我妈还在这里,我们把证领了。我不怕我爸把我绑走,对我用刑,我只怕不能再见到你,只要我们领了证结了婚,公布天下,我爸就再也不能阻止我们,也不能再强迫我和戴心姿在一起了。”
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除了生死,任何的爱恨,都不足为道。
这段时间,是因为颜画在A市,留在郭梓嘉身边,郭京才没有用强硬的手段将他带回家里。
曾经以为,施喜念在那场大火中丧生,当时悲痛欲绝的他恨不得也随着她一起去了。那时候他才明白了痛失所爱究竟有多痛,那种炽烈的、撕扯着心脏的痛,一点也不比当初看见陆景丰的尸体时少。
可是,颜画即将要回台湾了。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郭京要骗他?
其实,郭梓嘉之所以会向施喜念求婚,也是颜画在推波助澜。前一日收到现任丈夫的病讯,颜画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照顾对方,可偏偏又放不下郭梓嘉。二十多岁的郭梓嘉对于颜画来说,依然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是郭京把他带去了美国,是郭京承担了他在美国的所有治疗费用,也是郭京给了他未来的保证,说等他出院,就聘请他做美国分公司的建筑设计师。对不相识的人,单纯出于欣赏,郭京就已经为他做了这许许多多,这令他受宠若惊。
颜画很清楚,假若自己离开了A市,郭京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拆散郭梓嘉与施喜念。
其实陆景常是感谢郭京的,不仅仅是从前的欣赏和器重。
她不愿意让奉行霸权主义的郭京再伤害郭梓嘉,但是,郭梓嘉也不愿意跟随她离开,前往台湾,所以她才想出领证结婚的计策。
虽然在医院里,他生活得不差,身体也在医生护士们的专业照料下恢复很快,一切都很适应,除了孤单。
对于郭梓嘉而言,领证结婚是最好的保障。
也许是被困在病房里太久了,见到连芷融,他的眼里蓦然有了生机,像看到了希望。
话落许久,郭梓嘉仍旧等不到施喜念的回答,他紧张又莫名,小心翼翼地轻咳了两声,夺得施喜念的注意后,才郑重其事地问:“喜念,你愿意嫁给我吗?”
在漫长的数个月里,除了医生与护士,除了郭京与代正雄,连芷融是他见到的唯一的一个人。
发怔的施喜念回过神来,笑了笑,很爽快地伸了手过去,说:“明天就去。”
一周前,是连芷融跋山涉水抵达美国,去见了他。
郭梓嘉喜上眉梢,立刻将戒指套进了她左手的中指上,闪闪发光的钻石就像天上落下的星星。
想起连芷融说过的话——“对于在A大的所有人而言,你已经死了”,陆景常心中难忍悲伤。
第二天早上,施喜念与郭梓嘉早早就来到了民政局,一切看似很完美,好似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路上,多亏脸上的口罩,没有人认得陆景常。
然而,当施喜念独自站在民政局门口时,她的脚突然就扎根在地上了。
正是上课时间,他想,只要守在教学楼,就一定会看见施喜念。
她抬着头,看着里面大红色的背景、大红色的讲台,看着红色背景上面醒目的黄色字体——A市婚姻登记处。
自责愧疚再一次弥漫在心口,随着一声长气落下,陆景常整理了一下脸上的口罩,从车上下来,向建筑设计专业上课的教学楼走去。
这是神圣而幸福的地方。
他想,那两年对于施喜念来说,应该是度日如年吧。
在这里的每一对情侣,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也值得最真心的祝福。
直到出租车停在A大,苏醒的记忆也越发多了起来,他记得所有她的好,以及自己的不好。
她想着想着,怅然慢慢地攀爬到眉心处,这是她从前向往过憧憬过的地方,如今她就站在门口,因为锁车而晚她几步的郭梓嘉也很快会来到她的身边,他们会对彼此说“我愿意”,会在婚书上签下各自的名字。
为数不多的记忆,回忆起来,越发觉得当时的她是那么的可爱。
名字……
譬如,路过学校社团组团去过的电影院所在的广场时,他想起施喜念也偷偷买了同一场的票,自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偏巧座位就在他的隔壁,但他当时却有意和别人调换了位置。再譬如,他每个星期都要去做三天兼职的咖啡店,他曾遇见故意进来店里买咖啡偏又故意不在收银台里他的那一列排队的施喜念,于是自始至终,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哪怕是顾客与店员之间最简单的对话。
她的签名应该是……
即使与施喜念在这座城市里的共同记忆不多,但是路过每一处曾留下两人记忆的地方时,他总能在第一时间记起当时的场景。
胡想的时候,思绪似乎触到什么,卡在了脑子里的某个角落,她正发着愣,郭梓嘉的声音突然就在耳边响起,他问她:“怎么傻傻地站在这里不走?”
陆景常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将目光收回,偏头落在他身上,郑重地问道:“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
从初夏到深秋,四个月的时间,足够物是人非。
郭梓嘉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是你,还能有谁?喜念啊,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01
她张口哑然,许久都说不出话来,眼神迷离又悲切。
放弃吧,陆景常,你怎么配得上施喜念。
——可是,你怎么到这一秒都没能看出来,我其实是欢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