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话落,又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说:“师傅,最后把这个衣柜搬上车就可以了。”
两个人同时憋着一口气,一动也不敢动。很快,外面依稀飘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粗糙沙哑,似乎是在打电话。郭梓嘉听到那声音的主人在毕恭毕敬地说:“代先生,对不起,人跑了……”声音落下,顿了几秒,又响起,“是是是,好好好,明白了……”
脚步声乱糟糟的,似乎有许多人在走动,杂乱中,略显慌张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沉稳且步调分明的脚步声停在衣柜外边。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嗒嗒嗒”的声音,正好停在衣柜不远处。
下一秒,施喜念感觉到衣柜动了动,随之,她整个人如若失了重心一般,倾向郭梓嘉,一整张脸也顺势埋进了他的胸口。突如其来的惊吓叫她差一点就尖叫出来,好在她反应迅速,立刻抿紧了嘴巴。衣柜也在此时重新落地,“嘭”一声,宛若地动山摇一般。
主人家与货车司机似乎都不在外面,等待了片时,施喜念犹豫着要不要出去,郭梓嘉拉住了她。
紧接着,外边立马有男人喘着粗气在念叨:“这衣柜怎么这么重?”
外面的世界很安静。
施喜念惊魂未定,悄悄喘一口大气,受了惊吓的心还在怦然乱撞,反倒是身边患有幽闭恐惧症的郭梓嘉镇定自若,在她受惊时候,牵住她的手稍稍用了用力,像是想要安抚她。
郭梓嘉低了低头,黑暗里,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却觉得她好像一颗从黑夜里滑落的流星,正落入他怀里。
直到确认“绑匪”已经离开,施喜念与郭梓嘉才推开衣柜门出来。
那一瞬间,心里那张牙舞爪的恐惧突然消失不见,仿佛衣柜外的阳光穿透了木板,照落在他的心上。
此时,已经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搬起衣柜的两名师傅正要进行下一次尝试,看见施喜念与郭梓嘉突然跳出衣柜,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气得脸都绿了。面对责骂,施喜念一边连连道歉,一边拉着郭梓嘉离开。
他听见,她好像在说:“没事的,我在。”
她怕晚一秒,皱着眉满眼冷意的郭梓嘉会口出狂言,惹恼了大叔们。
她小心翼翼着,几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左手紧握着他的右手,右手用力地揽住他的肩膀,她不敢吭声,郭梓嘉却听得见她的心在说话。
虽然认识郭梓嘉不到两年,却足够她去了解他的脾性,他讨厌喋喋不休的谩骂,即使是自己先麻烦到了对方。
感觉到手心里他的微颤,施喜念立刻伸出另一只手,抱紧了他。
胡想着,两人一同出了胡同。
郭梓嘉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心忐忑着,不安着,遥远记忆里的恐惧与绝望蠢蠢欲动,恍若就要卷土重来。
在人生路不熟的陌生城市的郊区摸索着走了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才终于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衣柜的门一合上,世界立刻陷入黑暗。
在车开往酒店的路上,彼此沉默着,好似各怀心事。
至此,郭梓嘉回头,而后仅仅迟疑一瞬,趁着主人家未察觉之时,他拉着施喜念钻进了大衣柜里。
不一会儿,依稀记起什么,郭梓嘉从口袋里掏出施喜念的手机递还给她。随后,又将这短短不到十个钟头的惊险经历回忆了数遍,他若有所思地问她:“那几个人抓走你之前,戴心姿是不是找过你?”
这里的胡同四通八达纵横交错,施喜念紧随着郭梓嘉的步伐,两人在胡同里拐了几道弯之后,正好看见不远处有一户人家正在搬家。家门口停着一辆小货车,旁边还有一些衣柜、沙发等家具。
施喜念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她给我打过电话。”
许久,身旁的郭梓嘉拉着气喘吁吁的她,一个闪身,钻进了胡同里。
郭梓嘉眉心一紧,眸子里分明铺陈着狐疑:“她说了什么?”
对于郭梓嘉此时此刻的欢喜,施喜念一无所知,时不时回头,身后的“绑匪们”还在紧追不舍,她只一心要摆脱他们。
“说了……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话落,施喜念很快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盯着郭梓嘉问,“你怀疑是她做的?”
二十岁出头才遇见爱情的他,在第二次喜欢里,也如十多岁的少年一样。
郭梓嘉没有回答,脑子里响起了绑匪的声音——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牵着施喜念的手也更加用力,一丝缝隙都不愿留给路过的风。
“代先生说,女的照旧交货,男的丢到有人的地方就行了。”
与朝思暮想的人牵着手在清早的晨光中狂奔,浅浅的影子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摇摇晃晃,却有一种风再大也不能把紧牵着的手分开的感觉。郭梓嘉一边想着,一边借着余光,一再凝视施喜念,心跳在加速,像有人在耳边卖力地打着鼓,节奏紊乱,却莫名地好听。
“代先生,对不起,人跑了……”
03
前一句是他们逃出来之前,绑匪一边开门一边说的话;后一句话是他们躲在衣柜里时听到的,当时绑匪似乎是在讲电话。
她在鼓励他,也在安抚他。
戴心姿。
“我信你,我们都会没事的。”听出了他的呼吸里仍有些紧张,施喜念笃定道。
他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
“我会带你出去的。”郭梓嘉承诺道。
戴心姿也姓戴,唯一不同的是,她是女的,而与绑匪有联系的幕后主谋应该是个男人。
施喜念蹙了蹙眉,刻意耸了耸肩膀,说:“郭梓嘉,我们必须逃出去,你可以克服你的幽闭恐惧症吗?”
04
等了好一会儿,郭梓嘉还腻在她身上,脸贴着她脖子上的皮肤,温温的鼻息有些烫热。
时间一晃两日。
话落,两人又被沉默包围。
这天晚上十一点,施喜念正窝在电脑前画着漫画,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窗口处传来,瞬间就将屋子里的静默粉碎。她循着声音回头,紧闭着的玻璃窗上,水痕一条覆盖过一条。
施喜念顿了顿,张了张嘴,有些语结:“没……没事就好。”
台风登陆了?
他亲昵地蹭着她,声音轻浅:“幸好有你。”
想起天气预报说,一个新台风正在形成,施喜念心下嘀咕着。
话还未说完,郭梓嘉靠了过去,想拥抱她却因双手被困而无法实现,于是他将脑袋枕在她的脖颈间。
想着,她保存好刚刚完工的漫画,拿起杯子,将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端着杯子走向厨房。路过王淑艳房间时,门还是关着的,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客厅墙壁上的挂钟。虽然王淑艳偶尔也会值夜班,但她鲜会超过十一点钟都还不回来。
恍过神后,施喜念喘一口大气,问他:“你还好吗?我很怕你……”
雨那样大,施喜念心下不免担忧,决定回头给王淑艳打个电话。
好久过去,郭梓嘉才意识到,施喜念被蒙住了眼睛、堵住了嘴巴,他立刻用被捆住的手,扯下她的眼罩和嘴里的布条。
转瞬到了厨房,她将杯子洗干净后,往沥水架上一放。正当她拉下挂在墙上的抹布擦着湿漉漉的手时,屋外忽然闪过一片煞白的光,紧接着,一记炸雷“轰隆隆”响起,屋子里的灯宛若受了惊,闪了闪,全数灭了。
施喜念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未曾察觉,这一次,他口口声声清清楚楚地唤着她——“喜念”。她沉默地陪伴着他,宛若还未从那个意外的亲吻中恍过神来。
施喜念吓了一跳,抬手抚了抚胸口。
郭梓嘉深吸了一口气,哽咽着声音说:“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好了。”
闪电与雷鸣还在继续,煞白的光映在玻璃窗上,她看见,整个小区都黑漆漆的,似乎是巨雷打坏了附近的电压箱,导致这一片区域都停电了。
可她没法说出来。
施喜念摸着黑穿过客厅,回到了房间,给王淑艳打去电话,问她:“淑艳,这么晚了,你还没下班吗?外面正下着暴雨呢,你没事吧?小区也停电了,等会儿你打车回来给我电话,我下去接你吧。”
是我。
“我打不到车,回不去,今晚就和同事一起住酒店了。刚洗完澡打算给你打电话说一声的,你就打过来了。”施喜念一股脑唠叨了许多,王淑艳已经没心思去计较那一句令她头痛的“淑艳”。
他的低泣依稀藏在静默的空气中,施喜念怔了怔,点了点头。
“这样啊,”施喜念有些失落,却装作若无其事,“那好吧。”
像十岁那年,警察撬开了那个衣柜,他重见光明,站在光里的母亲扑了过来,哭着将他拥进了怀里。那时候,意识迷糊的他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地问着:是你吗?妈妈,是你吗?
挂了电话,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时不时被屋外的闪电染上一层白光,施喜念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口气。
有泪水从眼角渗出。
最孤独脆弱的时候,是回忆最容易乘虚而入的时候。
“喜念……”许久,一步步走出了那一段地狱般的记忆,挣脱了魔鬼的纠缠,他才哑着声音唤她,“是你吗?是……你吗?”
施喜念钻进了被子里,才静下心来,回忆已经在脑海中点燃了蜡烛,烛光里,一帧帧一幕幕的过去,都有着陆景常的身影。从最初遇见,青梅竹马的从前,到那年施欢苑的出现,陆景丰的意外身亡,再到最后陆景常踏进火场救她,一命换一命,一切如梦亦如幻。
他深呼吸着,一遍接着一遍,急促的呼吸渐渐缓下节奏。
思念与悲伤同步,如同闪电与惊雷形影不离。
这一个意外的亲吻,仿佛一束温暖的曦光,粉碎了他脑海中的黑暗,驱赶了令人窒息的绝望。
时至今日,她仍然还会止不住地痴想,如果那一年夏天,施欢苑没有长途跋涉来雁南城,陆景丰也许还活得好好的,她与郭梓嘉大概会在施欢苑高抬着下巴的介绍下认识,而她与陆景常,大概也早已经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
世界遽然间安静了下来,他心上所有的恐惧,所有凌乱狼狈的旧记忆,统统都得到了安抚。
她是那么喜欢陆景常。
郭梓嘉的叫喊就这么被切断。
她好不容易确定了陆景常的心意,却也在那一瞬间明白,无论是她还是欢苑,迟来的真相抹不去他们之间的过去,陆景丰死了,他的妈妈也死了。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候陆景常妈妈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满满当当的恨,只差将她千刀万剐。
“我要……”
陆景常说,他不介意她是施欢苑的妹妹,不介意是拥有着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的主人拆散了他的家,将他的弟弟与母亲都拉下黄泉。
然而,她万万想不到的是,一个翻身过去,再抬起头,须臾间,她的嘴巴正好贴住了郭梓嘉的嘴巴。
可是,施喜念知道,倘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午夜梦回时,从梦魇中醒来的陆景常一定会介意。她应该庆幸,他们没有在一起,否则每一个漫长的深夜,她都是他不能言语的痛,如刺扎在心头,因为这一道鸿沟,永远不会消失。
她只想留住他,她想尽办法,只是想把他从惊恐之中拉出来。
很多个瞬间,她都希望,死的人是她。
来不及思考,在距离拉开以前,施喜念直接顺着郭梓嘉滑落的方向,翻了翻身。
无论是死在两年前的那个夏天里,还是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大火里。
他挣扎着要起身,精神仍处于高度的紧张与恐惧里,他感觉不到身下躺着的施喜念,甚至,他感觉不到,那是一个人。如惊弓之鸟的他,只想着逃跑,很快,他整个人就从施喜念身上滑了下去。
偏偏,从来只有她一个人在苟延残喘地活着。
她的声音那样低弱,在稍纵即逝的那一秒钟,全然进入不了郭梓嘉的世界。
胡想着,抱着回忆的施喜念一再深陷悲痛里,时间一分一秒在暴雨中流逝,回忆越是动荡不安,无处安放的思念就越是浓郁,而眼泪早已经泡湿了枕头,犹如屋外的瓢泼大雨渗入了屋内。
未有半秒迟疑,感觉到郭梓嘉的耳朵就在自己的耳旁,施喜念立刻偏过头,被布条堵住了的嘴巴贴了上去。世界有了一秒的安静,施喜念趁机“呜呜呜”地叫了起来,嘴唇轻轻摩挲着他的耳朵,鼻息一下一下地扫在他的耳朵上。
迷迷糊糊中,施喜念隐约听见门铃响起。
角度暧昧得刚好,施喜念被压在了他的身下。
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她猜疑着屋外访客的身份,迟迟不敢出门,甚至不敢应答,直到郭梓嘉打来电话,说:“开门。”
此时,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郭梓嘉仍然未察觉到施喜念的存在,惶乱的步伐仍在继续着,毫无方向地想要找到出路。忽然之间,他踩到了施喜念的脚,下一秒,人径自往前,扑向了施喜念。
施喜念闻言怔住。
施喜念胡乱想着,慢慢地,人已经到了郭梓嘉的身旁。
两日前回到A市以后,她与郭梓嘉之间,就又回到了一种互不联系的状态,除了每日都以快递形式被送上门的拼图。也只有每日见到拼图的时候,她才会想起郭梓嘉,想起那日独自从首都回来时,突如其来的孤单感。
哪怕像上一次那样,假装是施欢苑,也无所谓。
缓过神后,她慌慌张张地起身开门,随之依稀看见郭梓嘉就站在门外。
于是,她深呼吸,冷静下来,歪着脑袋听清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后靠着捆在一起的双脚与臀部,一点一点地朝着郭梓嘉的方向移动。虽然每一次移动的距离都很微小,但她知道,如果能够到达郭梓嘉身边,也许就能够安慰到他。
“你怎么过来了?”让他进了屋,施喜念从鞋柜里摸出一双闲置的女款拖鞋,递给他,“暂时穿着这双拖鞋吧,我们这儿都没有男生住,也没想过会有男生过来,所以没有准备男款的。”
正当施喜念束手无策之际,她听见郭梓嘉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无妨。”郭梓嘉脱了皮鞋,偌大的脚硬塞进那双女款拖鞋里,却还是有大半的脚踩着地面。
当下的情况,他的幽闭恐惧症,分明比在摩天轮上的那一次还要严重。施喜念想着,不由得担心起来,随之下意识就要起身去帮他。可是,被捆住了手脚的她挣扎了几下,仍旧滞在原地,哪怕一声安慰的“我在”,都无能为力。
“你外套湿了,先脱了吧。”施喜念打量了他一番,建议道。
难道,郭梓嘉这是发病了?
“哦。”郭梓嘉解开扣子,将外套脱下来给她。
回忆至此,施喜念皱眉,心下一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在那边待一个星期呢。还有,怎么这种天气还过来我这里,总该不会是路过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接过外套,施喜念一路走向阳台,一边没话找话地问道。
不知所措之时,施喜念恍惚记起两个人曾在摩天轮上的那段记忆。那一次,主题公园停电,摩天轮停止转动,他们被滞留在最高点,她记得他当时惨白的脸色,记得他脸上的恐惧,她还记得他用手痛苦地扼住他自己的脖子,似乎就要窒息过去。后来,她才知道,他患有狂躁抑郁性精神病、幽闭恐惧症。
“下午刚回来。”郭梓嘉坦白说,“你室友那个谁,打电话给我说,你们这里停电了。”
可是,她说不出来,就连呼唤他的名字,都变作低弱的“呜呜”声,被他的嘶吼掩盖。
“淑艳?”施喜念烦恼又无奈地吐了一口气,把郭梓嘉的西装外套挂在墙上的挂钩上。对郭梓嘉与王淑艳,她没有半分怀疑,只是想起,从首都回来的那一日,王淑艳就一直在追问着她与郭梓嘉之间有没有因为这次短暂旅行而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郭梓嘉,你怎么了?
短瞬的回忆带来了片刻的沉默,等施喜念回神时,屋子里有了第一束光。
她努力地张开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她想问他——
她诧异地回头,只见茶几上摆了十几根小小的香薰蜡烛,郭梓嘉正拿着火机,一根一根点燃,微醺的烛光充盈在屋子里,温馨得很。
郭梓嘉不知道,黑暗中,他的声音是安慰施喜念的唯一的温暖,可惜,温暖不过转瞬即逝。听着郭梓嘉惊恐万分的嘶吼,听着他撞到墙上、门上、地上的声响,施喜念当即蒙了。她能感受到郭梓嘉的恐惧,平日里傲慢又霸道的郭梓嘉,此刻就如同一个不谙世事才看见世界狰狞昏暗一面的小孩。
她蓦然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秋夜。
因此,当她如愿听到了郭梓嘉的声音时,晃荡了一整夜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十一月十一号,她记得很清楚,那是陆景丰生日的当晚。陆景常熄了屋子里的灯,漆黑一片时,施喜念听见“啪”一声,是陆景常打燃了火机。摇曳的火光里,她看着他将蛋糕上的蜡烛一一点燃。
说不清算不算依赖,但,他是她当下唯一可信赖的。
烛光微醺,她顿时有一种错觉,那是她的生日蛋糕,于是在陆景常点燃最后一根蜡烛时,她迫不及待地双手合十,说:“那我许愿咯!”
无端端遭遇绑架,施喜念既莫名又惊慌恐惧,煎熬的一夜里,她一直在祈祷着郭梓嘉的搭救。
她声音落下,一旁的陆景丰着急起来,一边推搡着她,一边急急道:“我的!是我的!”
02
陆景常“哈哈”笑了起来,笑声清朗,施喜念立即缓过神来,脸上染上了尴尬的红晕。
嘶哑的声音里充斥着惊恐,震荡在空气中,偏偏助长着隐身暗处的绝望。
“乖,景丰,没人抢你的愿望和蛋糕。”旋即,低着头的她听见陆景常继续说道,“喜念,你想许愿的话,可以对着我许,如果不是太难实现的话,我可以当一回愿望天使。”
“我要出去!开门!我要出去!开门啊!”
“我……”想着自己的愿望,施喜念脸更红了,“才不要。”
由于那几个人是在急匆匆之间把他丢进这黑屋里,竟忘了封住他的嘴巴,郭梓嘉得以放肆地呼救——
那时的愿望很简单,不过是希望陆景常也能像她喜欢他那样喜欢她。
他想逃,他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撞向黑暗中的某处,跌跌撞撞着。
如果不能一样,那么差一点点也没关系,她可以喜欢他多一些,甚至再多一些都无所谓。
这一刻,郭梓嘉恍惚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十岁的自己。
记忆又在挑唆着情绪,施喜念连忙深呼吸,丢下一句“我倒杯水给你喝”,就仓皇逃走了。
一帧帧的过去历历在目,那些恐惧那些痛再一次将他击倒,将他完完全全困在了过去的雾网里。
端着盛满温水的玻璃杯出来时,客厅里又多了一样东西。
在那个衣柜里生存的日子里,偶尔,他会得到特赦,能够暂时离开黑暗,可是,对他来说变态的虐打和恣意的肆虐是比黑暗更加绝望的地狱。
她走近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张沙画台,底部是可照亮的透明的胶硬板,上面有细小的沙子。
他忘了自己到底被黑暗锁住了多少天,他只知道,再见到父母亲时,已恍若过了一个世纪。
“你从哪里弄来的?”施喜念一脸诧异,他进门时,明明手里只有一把伞和一个装着蜡烛的袋子。
一天,两天,三天?
“是我……”郭梓嘉顿了顿,“是你室友那个谁告诉我的,说杂物间里放着这个东西,应该是房东留下的。”
他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被关在一个狭小的衣柜里,衣柜的门被封住,黑暗将他的双眼蒙住,除了绝望,他看不见任何的微光。他不停地拍打着衣柜四壁,“砰砰砰”的声音将恐惧一点点扩大,他喊“救命”喊到喉咙沙哑,却始终等不来救援。
“她怎么连这个都告诉你?”她嘀咕着,有些狐疑,却没有多想。
深埋在心脏深处的画面挣脱了束缚,黑色是记忆里唯一的颜色。郭梓嘉屏住呼吸,感受着窒息般的感觉,浑身止不住地哆嗦着。
“我正好会玩这个,要捧个场吗?”郭梓嘉没有解答她的疑惑,只笑着问她。
房内,被蒙住了眼睛、捆住了手脚的施喜念就在角落里。听见开门的声响,嘴巴被布条堵住的她艰难地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偏偏,只被捆住了手的郭梓嘉却如聋子一般,听不见她的呼叫。
闻言,施喜念沉默着走至他身旁,以注视在沙画台上的目光表示捧场。
门关上的那一刻,黑暗将他吞噬。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轻轻拨弄着沙画台上的细沙,烛光柔黄,她悄悄抬眼看他,发现他比烛光还要温柔。
然而,就在郭梓嘉与男人拳脚较量时,男人的两名同伙回来了,不敌三人的郭梓嘉很快被关进了一间小黑屋里。
随着郭梓嘉手指灵活地拨弄,一笔一画,沙画台上的胶硬板上开始有了影像。
以一敌一,郭梓嘉自信满满。
静谧里,他轻声讲起了故事,声音清浅、柔缓:“从前有一条鲸鱼,住在深不见底的深海里,它一直都很孤独,它看不起深海里的其他动物,它们也都害怕它。它活了很久,但从来没有游出海面。直到有一天,一只小灰猫从游轮上掉了下来,沉入海底,于是鲸鱼遇见了爱情,它第一次游出了海面,看见了白云,遇见了风,也被阳光拥抱……”
前一晚在新利商业广场的地下停车场调查时,郭梓嘉得知男人开着一辆灰黑色的面包车离开,他一路追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小区里。清晨,一个十多岁的男生收了郭梓嘉的钱,假装送牛奶,查到形迹可疑的男人就住在六楼,并且屋子里只有他一人,于是,郭梓嘉单枪匹马地上了楼。
故事里的鲸鱼,孤独敏感,施喜念听着听着,脑子里遽然浮现出新漫画连载封面的那条鲸鱼——
找到施喜念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五点多。
那条代表了男主角的鲸鱼。
他没有报警,天生疑心大的他信不过任何人,就连警察都得不到他的信赖,唯有施欢苑与施喜念是例外。
那条与男主角一样孤独敏感、温柔又霸道的鲸鱼,那条她企图想将它当作陆景常,却又像极了郭梓嘉的鲸鱼。
笃定自己的推测,郭梓嘉立刻赶往新利商业广场。
05
倘若施喜念就在行李箱里,意图不轨的男人不可能会到新利商业广场那样人多复杂的地方,最大的可能性是,他要去往的是新利商业广场下面的停车场,出租车不过是对方掩人耳目的小把戏。
一夜的暴雨过去,天空一尘不染,两道彩虹若隐若现,横跨过湛蓝的天空,映在眸子里,顿时就点亮了人们的心情。
从监控上看见黑衣男人上了一辆出租车,郭梓嘉马不停蹄地联系上出租车公司,而后得知,男人就在距离酒店最近的一个商业广场下车。
这是施喜念第一次遇见双彩虹,她偷偷地想念着陆景常,心下呢喃着:若是你在就好了。
猜疑一起,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吩咐保安人员调出酒店大门口的监控。
所有良辰与美景,她都只想与陆景常分享。
难道,那里面装着的是喜念?
她忘了,陪了她一夜的郭梓嘉就站在她的身旁,在她身不由己地困在思念里时,他的目光也情难自禁地锁定在她身上。
回忆在翻箱倒柜,他依稀记起,那个推着行李箱离开的男人,以及卡在行李箱拉链缝隙的格格不入的白色布料。
在郭梓嘉眼中,比奇迹更值得注目的,是身边的施喜念。
脑子里忽地闪烁过一个黑色的行李箱,郭梓嘉心里“咯噔”一下。
可惜,他放任她在他心上落地扎根,施喜念却不曾想过要在心里给他留一席之地。
监控画面上,一个身穿黑色运动套装的男人显得形迹可疑。郭梓嘉凝神看着那人,只见他头戴黑色鸭舌帽,脸上戴一个黑色口罩,打扮得格外神秘。随后,他看见,在三十楼的电梯前,男人从身后捂住了施喜念的口鼻,不消片刻,施喜念就昏倒过去,男人动作轻快,扛起她马上就从逃生出口离开。
就在两个人各怀心事之际,两段节奏各异的手机铃声一前一后响起,掺和在一起,打破了沉默。
郭梓嘉不假思索地离开,直接到大厅的服务台,费尽心思终于看到了监控录像。
一瞬的错愕,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拿出手机。
半分钟过去,房内依旧鸦默雀静。
随后,见到屏幕上“戴心姿”三个字时,施喜念眉心微微一蹙,转过身默然回屋,穿过客厅,回了房间。
他一边想着,一边连番深呼吸,粗重的喘息声在静谧的走廊里越发诡谲可怖。极力冷静下来后,他拾起手机,以最快的速度直奔施喜念的房间。他一边敲门,一边按着门铃,一声声的“喜念”漫在静寂的走廊里,叫这夜生了几分忐忑。
切断手机铃声时,施喜念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恐惧忐忑,这心神慌乱,亦如当初得知她被大火困住时候的感觉。
对戴心姿,她已经无话可说,心里唯一存疑的,只有离开首都前,郭梓嘉对戴心姿的怀疑。若换作是从前,她绝对不会怀疑戴心姿分毫。但每每想起戴心姿划破她的脸,将她锁在美术室里,咆哮着叫她去死,想起陆景常闯入烈火熊熊的美术室里救她却意外丢了性命,施喜念就无法如从前那般信任。
我不能失去你,我没办法承受再一次痛失所爱的感觉。
在施喜念悄悄走神时,戴心姿的声音冷冷地刺入了耳朵里:“施喜念,出来见个面吧,就现在。”
喜念,你一定不能有事!
“没必要,我并不想见到你。”站在窗边的施喜念回头看一眼紧闭着的房门,话里充斥着与戴心姿不相伯仲的冷漠。话落后,她迟疑须臾,在戴心姿接话前又开口,径自问道,“你是不是叫人绑架了我?”
不!
“呵,连你也这么说?”戴心姿嗤笑一声,转瞬,咬着牙,恶狠狠道,“若我狠得下心,定不负你们这番污蔑!”
往昔的痛,再一次炽烈在心上,天生敏感的他直觉施喜念一定出了意外,心一阵颤抖,久久不能安定。
“是不是你都好,心姿,我放过你一次,不代表会放过你第二次。陆景常不在了,我必须替他活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代替他完成,你不要再来妨碍我!”咬牙切齿时,施喜念紧握成拳头的手抵住在玻璃窗上。
“少爷,警方刚刚确定,失踪的三名乘客均没有生还可能。”
感觉到施喜念语气里的焦急愤恨,戴心姿心中也有万千委屈。下一秒,她咬牙咽下盘踞在眉头上的所有委屈与愤怒,故意放低了姿态,带着笑轻声说:“我约你见面,就是为了陆景常。”
“她乘坐的那辆汽车从悬崖坠落,全车除了包括她在内的三名乘客失去了踪迹,无人生还。”
总觉得她的笑声有些不怀好意,施喜念警惕地皱了眉头,正要拒绝与她对话,戴心姿却如早有预料一般,在施喜念的手机悄悄撤离耳畔之际,一字一字地说:“陆景常还活着。”
“少爷,欢苑小姐出事了……”
施喜念闻言,心顿时一紧,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才吸进去的一口气顿时就卡在喉咙里,世界安静得只有回忆的画面在脑子里翻腾扑簌的声息——
因为激动,她浑身都在颤抖,她心里有惊喜在雀跃,也有疑惑在漫卷。她整个人在这一秒钟完全怔住,只余下嘴唇在哆嗦着。潜意识里,她想要说话,可哆嗦的嘴唇在微微张合,大脑里偏偏只剩白蒙蒙的一片。
门外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手机铃声,郭梓嘉心下一惊,缠在眉间的担忧越加浓烈。他不由得深呼吸,目光紧紧盯在电梯门的下方,随即,在电梯门敞开的瞬间,他看见了施喜念的手机就躺在地上。
眼泪在这一瞬间掉落,是喜极而泣,亦是难过至极。
一分钟后,电梯停在了三十楼。
抵着玻璃窗的拳头静悄悄地抬起,很快堵住了嘴巴,牙齿咬在拳头上,疼痛袭来,她却笑了。
耳边的“嘟嘟嘟”声还在继续,他的手无意识地连续不断地按住电梯门旁闭合标志的按钮。
所有的人都告诉她,陆景常死了,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说——陆景常还活着。
随后,郭梓嘉径自走进电梯。
如果说世界上最恶毒的话是郭梓嘉的那一句“陆景常死了”,那么,世界上最动听的话,应该就是从戴心姿嘴里溜出来的这一句“陆景常还活着”。
互不相识的两个人,一进一出,像两条直线交叉而过,除了交叉的那一瞬,不再有多余的交点。
尽管,她恨着戴心姿。
默契的是,男人也没有对他的“不小心”和“不礼貌”多加纠缠,默默加快了步伐,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虽然施喜念在努力地保持沉默,但凭着她越发急促的呼吸,戴心姿已经想象出她的震惊与雀跃。她满意地咧嘴笑了,语气揶揄:“你不愿意出来就算了,反正还会见面,我就在电话里说吧,陆景常没死,他还活着,施喜念,你被骗了。”
他没有道歉,甚至看也没看一眼行李箱的主人,只是下意识地往脚边滑过的行李箱嫌弃地瞄了一眼,黑色行李箱上,一块白色的布料卡在拉链的缝隙里,格外显眼。他没有多想,更没有多看一眼,手机很快从耳边被拿下,他又重拨了一遍施喜念的手机号码。
“你……”连番深呼吸落下,一分钟已过,施喜念这才捂住胸口,颤颤巍巍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假的?是什么……什么意思?”
就在郭梓嘉眉头深锁、心神恍惚之际,他的脚尖意外踢到了行李箱。
“陆景常没死。”戴心姿笑得魅惑,“我可以发誓。”
十分钟前,他就该在门口见到施喜念的,但施喜念并没有等在那里。十分钟的等待时间不算长,叫他在意的是,其间他一直都没能拨通施喜念的电话,担心油然而生。
“那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她信戴心姿,从戴心姿说“陆景常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已经相信戴心姿了。此刻,再难以压制心上的惊喜,她几近咆哮,她迫不及待,恨不得马上就飞到陆景常的身旁,管未来要怎么面对。
此时,手机里节奏分明的“嘟嘟嘟”声已经在郭梓嘉的耳边徘徊了约莫十分钟的时间。
“确实有人想要他死,是我亲眼所见。”戴心姿答非所问,自顾自地说,“若不是这一次,因为你,他那样待我,我可能会想不起来,毕竟爱情总是盲目的,我总不能看着他受罪。”
譬如这一分钟,推门走进酒店里的郭梓嘉,与推着一个32寸黑色行李箱的男人擦肩而过。
惊喜的同时带来阴谋。
人生漫漫,总有许多擦肩而过的瞬间。
施喜念倒吸一口冷气,凝目盯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中,彩虹早已消失。
01
随即,她问戴心姿:“你,说的是……”
我那样的过去,你会不会介意?
戴心姿仍笑着,施喜念看不见,此时的她正站在镜子前,一只手轻轻摸着脖子上的红印,施喜念只听见她说:“你知道是谁的,那晚还有谁冲进了美术室,是谁救了你,你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