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班途中,施喜念被戴心姿拦住了去路。
两日后。
将近两个月未见,昔日的好友丢掉了从前的亲密,两人面对面站着,相互凝视互相打量,沉默中,路过的风也小心翼翼地敛住了声息。
04
八月份的傍晚,天还很亮。
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也会渴望,想要跟施喜念索取施欢苑曾向他索取的那种幸福。
背对着夕阳,施喜念将戴心姿眼里满满当当的恨与不屑看得一清二楚,其实,即使眼里隐约匿着对从前情意的唏嘘与惦念,她对戴心姿也一样心有芥蒂,有恨。若不是戴心姿告诉她,陆景常还活着,也许她此生都不想再见到戴心姿。
话一落,连他自己都怔住。
胡想落罢,恍惚回过神来,施喜念很快发现,戴心姿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她眉间一紧,仔细打量起来。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要得到更多,贪念才起,嘴巴已不受控制,脱口而出:“要是每天都有你的爱心早餐就好了。”
只见戴心姿原本三七分的斜刘海已经修齐,轻轻薄薄,正好盖住了眉毛,而脑后高高束起的长马尾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干净,被烫成大波浪的发尾随意搭在肩膀上,透着小性感。
幸福,在他的旧记忆里,就是施欢苑。
可施喜念记得,戴心姿曾经说过,她最不喜欢束起高马尾。
施欢苑一下就跳到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一双脚缠住了他的腰,然后狠狠吻上他:“自然是幸福的味道。”
施喜念想着,目光在戴心姿身上打转。
那时,他笑着问她:“什么味道?”
此时,戴心姿打破了沉默,说:“让我猜一下,我亲爱的喜念千方百计地潜进了郭氏集团,赖在郭梓嘉身边,该不会是为了陆景常吧?”
记忆里,施欢苑曾吩咐过他,说:“郭梓嘉,你要学会做饭,我以后可是要天天吃住家饭的,早上一定要有你的早餐和早安吻,少一样都没味道。”
她虽是笑着,抿着的唇却有些咬牙切齿。
施喜念浅浅莞尔,她不知道,嘴里塞满了蛋炒饭的郭梓嘉此刻想起了施欢苑。
正巧凉风刮起,迎面吹来了一阵香气,施喜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脑子里兀地响起了施欢苑的声音——
声音里的疲乏已听不见分毫。
“这可是名贵的香水啊,你居然打喷嚏。”
再看到搁在桌角的帆布袋,心里笃定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爱心早餐,郭梓嘉心里即刻一暖,径自拿过袋子,将便当盒和保温壶一一拿出,说:“一醒来就能吃到你做的早餐,还真像是在做梦。”
跟记忆里的那个气味一模一样,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睁开眼,见到施喜念,他眼里有了光。
回忆的画面迅速在眼前闪现,那是施欢苑抵达雁南城的第一晚,洗完澡后,施欢苑拿着香水朝她身上喷,她受不了那香气,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当时,施欢苑就摇着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取笑着她不识货。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将装着便当盒和保温壶的帆布袋搁在一旁,心里还在迟疑着要不要叫醒郭梓嘉,后者却已经醒来。
轻舒了一口气,施喜念从记忆里走出,目光重新回到戴心姿身上,随之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戴心姿的发型竟也莫名地像极了姐姐施欢苑。
想来是从昨晚一直忙到方才,施喜念想着,心下隐隐觉得这次的意外并不好处理。
心下不由得猜疑,她问戴心姿:“你是要变成我姐姐吗?”
他脸色颇有些憔悴,黑眼圈很明显,整个人看起来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神采。
敌意与试探都被忽略了,戴心姿冷笑一声,佯作不介意,一边拨弄着头发,一边嗤之以鼻地道:“我很像……噢,不,是她很像我吧?”
施喜念很快就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等待了好一会儿,里面始终静默着。她犹豫着,手握住把手,将门打开,随后看见郭梓嘉就坐在办公椅上,双目紧合,左手手掌蜷着,抵在脑门,手肘抵在桌面上,旁边一沓文件约莫半只手臂那么高,紧紧贴住手臂,也在支撑着手臂。
施喜念不作回应。
秘书说,五分钟前,郭梓嘉刚结束会议,现在人就在办公室里。
戴心姿又笑了笑,说:“我不是你,得依着一张与施欢苑一模一样的脸才能待在郭梓嘉身边,我就是我,我不会变成别人的替代品,我不可能会输给施欢苑。她不过是一个死人,我会让她彻彻底底地消失在郭梓嘉的世界里,一丁点的记忆都不会留下。”
等她风尘仆仆地赶到公司,已经差不多十点了。
她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很用力,眼里敌意横生,高抬着的下巴有着不服输的韧劲。
挂了电话,她折身往回走,心里已在盘算:冰箱里还有剩余的黄豆,直接用豆浆机磨成豆浆就好,再用保温壶装上,到公司就还暖乎乎的;昨晚还有一碗剩米饭冰在冰箱里,可以做成蛋炒饭,既简单,又饱腹。
施喜念不知道,当初戴心姿逃离A市,是害怕她被烧死,害怕承担法律责任。之后,确认施喜念安然无恙,她却没有赶着回来,那时候的她,像一个迷失了心智的傻瓜,曾经愚蠢地认为只要能被郭梓嘉爱上,即使是一个替代品也无所谓。于是,在她消失的一个多月里,为了变成施欢苑,她找人调查施欢苑,记录下与施欢苑有关的一切,施欢苑喜欢的,她再不喜欢也努力地习惯;施欢苑不喜欢的,她再喜欢也狠着心丢弃。她的装扮、说话的口吻,甚至挑眉抬眼的动作无一不在模仿着施欢苑。
施喜念无意识地翻了个白眼:“真麻烦。”
她拼了命想要得到郭梓嘉的爱,不惜一切,如同飞蛾扑火。
郭梓嘉有些“得寸进尺”,笑说:“要是你亲手做的,什么都无所谓。”
那么骄傲的她,为了郭梓嘉,宁愿把骄傲和自我都抛弃,就连她的脸,也差一点变成了施欢苑的模样。若不是在整容医院门口踟蹰时,被强行收起的骄傲在瞬间醒来,叫战战兢兢的她选择了逃跑,也许此时此刻,她已经成为“施欢苑”。
虽然听不出他的想念,但施喜念也没拒绝,甚至没有犹豫,直接就问:“你想吃什么?”
是在那时,她才明白,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成为施欢苑的代替品,不允许她认输,不允许她把施欢苑的脸复制粘贴到自己脸上。
其实,他只是想见她,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
回想那些努力把自己变成施欢苑的日子,戴心姿发现,曾经想要成为代替品的她,最是愚不可及。
“我有点饿了,要不你给我带点吃的?”沉默的瞬间,郭梓嘉笑着说,声音透着疲惫。
她一点也不想成为施欢苑。
“那……”施喜念瞬间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支支吾吾。
但,她仍学着施欢苑,换了齐刘海,烫卷了头发。
“还好。”他只回应了她对他的关心。
她很清楚,她不过是在利用郭梓嘉对施欢苑的念念不忘而已。
听到郭梓嘉的声音时,施喜念还有些恍惚,顿了好几秒,才问他:“你,还好吗?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戴心姿胡思乱想着,眼里有了愠色,像被天边的霞光染上了颜色。而施喜念并未理会她的话,也未注意到她的情绪,只径自将话题绕回了陆景常身上,问她:“你说陆景常还活着,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可是,她人还没走出小区,记忆里郭梓嘉待她好的那些画面已经反反复复播映了数遍,最终她仍是没能坚持漠然无视,不知不觉就拨通了郭梓嘉的电话。
终于等到施喜念问这一句,戴心姿缓过神来,嗤笑着,反问道:“我说的,你信吗?”
然后,人迈出了大门,轻轻“嘭”一声将门关上,拒绝了与王淑艳的对话。
施喜念闻言,沉默着咬了咬唇,她在犹豫,她深谙戴心姿未必可信,但戴心姿是她唯一“可信”的。
踌躇许久,施喜念抿抿唇,故作冷漠地丢给王淑艳一句:“反正回到公司也会见面。”
见施喜念不声不语,戴心姿又笑了笑,故意阴阳怪调地说:“他还活着,却不找你,或许是因为他被关起来了,寸步难行,也没办法联系到你,又或者是,他以为你跟郭梓嘉在一起,所以死心了,觉得没有必要再见面。出事以前,你不是对他说,你爱上了郭梓嘉吗?”
也许是因为王淑艳的这句问话,心里的天平霎时在左右摇晃,有两种声音在喧嚣不停——一种叫她漠视、一种要她主动关心。
她最后一句话,不由分说地将施喜念扯进了回忆里。
见状,王淑艳挠着脑袋,一脸的不解:“你怎么这么冷淡,不用关心一下你的老板吗?”
在被戴心姿骗到美术室之前,在那场大火发生之前,施喜念在图书馆被陆景常拦住了去路,他质问她为什么要揽下属于施欢苑的罪责和过错,她却笑着说凶手是她还是施欢苑根本没有区别,是同一张脸害死了陆景丰,害死他妈妈。哪怕他说可以不介意,她仍然拒绝了他,甚至撒谎说她已经喜欢上了郭梓嘉。
施喜念淡淡地回了一句“嗯”。
这一个多月里,施喜念也曾后悔。
她想着,穿上鞋子正要出门,王淑艳却大叫着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激动地惊呼道:“喜念,郭氏集团出事了!”
她想,若当初自私一些,牵住了陆景常的手,大概也不会生死别离吧。
虽然是郭梓嘉的助理,但施喜念主要负责1221项目,人和医院改造项目她完全没有参与。她想,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郭梓嘉才选择了隐瞒,一句“没什么”轻轻地盖过。她刻意只往公事上猜想,心里却分明得很,郭梓嘉就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没向她说明白。
可是,没有早知如此,没有何必当初。
想起前一晚郭梓嘉脸上的凝重神色,施喜念不禁皱紧了眉头。
更何况,陆景常要去香港,要展翅高飞,她不能当他的绊脚石,她不能自私地成全自己的喜欢,看着他困在未来无数的梦魇里,因为梦见陆景丰和冯云嫣却无法回应他们的质问,所以夜夜不得安眠。
就在她的父母亲登机离开前,A市人和医院里正在进行改造的大楼施工现场,有施工人员因操作不当,导致墙体倒塌,被活生生埋在墙体下。而,这家医院正在进行的改造工程,正是由郭氏集团负责,郭梓嘉担任项目总经理。
施喜念拧紧着眉心,隐忍着的痛依稀可见。
直到第二天早上,施喜念出门前刷了一遍微博,看到新闻,这才知道郭氏集团出事了。
目光始终凝在她身上,窃见她的痛苦,戴心姿悄悄地眯了眯眼,嘴角一勾。
“哦,好。”施喜念不敢多问,只随着他的步伐调快了自己的步调,兀自思疑着他为何如此着急紧张。
“我不知道陆景常到底在哪儿,但我猜他有可能在H省,也有可能在X省。”即便对戴心姿来说,施喜念屡屡沉默是一种轻视,但施喜念的痛苦足够填补戴心姿心中的不满,所以她“大度”地不计较,把早就准备好的对白一句句搬出来,“我查到,大火之后,郭梓嘉曾派手下的人去过这两个地方,对方形迹可疑,不像是为了工作出差,倒像是在运什么大件货物,譬如——人。”
“没什么。”郭梓嘉摇摇头,嘴上说着没事,手却迅速扣在了她的手腕上,拉着她离开,恍若一秒钟也不想耽误,“我先送你回去。”
故意把“情报”泄露,一抹嘚瑟的笑悄然绽放,戴心姿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补上一句:“把人装入货柜像货物一样搬运出去,任谁也不会想到里面是个活生生的人吧。噢,差点忘了,我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给你一样东西。”
一眼就看到他眉心上的折痕,施喜念心有疑惑,顿时就问他:“怎么了?”
施喜念抬眼看她,只见戴心姿递过来一张照片。
而后,他神情严肃地回到施喜念身边,催促她一同离开。
那是施欢苑与郭梓嘉的亲密合影,照片上,施欢苑整个人骑坐在郭梓嘉的肩膀上,双手朝上张开,脸上是幸福洋溢的笑容。
在施喜念凝视着父母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时,郭梓嘉接了一通不到一分钟的电话。
戴心姿提醒她:“你姐姐左脚上的脚链看着很熟悉呢。”
劝诫无果,施令成暗暗叹气,随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也不再多说什么,就牵着顾芝的手,与两人道别离开。
闻言,施喜念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施欢苑的左脚上,眉心下意识一蹙,确实是很熟悉的脚链,因为她脚上也戴着一条一模一样的。
施喜念没有说话,以沉默作答,施令成知道,那是她在倔强地无声拒绝。
自始至终,她仍旧是姐姐的替身。
言外之意,只有父女俩才懂得。
深吸一口气,施喜念默然将照片放进背包,抬起头时,戴心姿已经走远了。
无人察觉她眉间的细纹,除了父亲施令成,可惜,一知半解的父亲以为她还在惦记着陆景常,于是他趁机劝起了她,意有所指地说:“小念,要珍惜眼前人,我看小郭对你挺好的,你也是时候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背对着夕阳离去,戴心姿兀自落入了回忆,手不自觉地捂上了脖子,那道红色的勒痕已经不在,隐隐作痛的感觉却纠缠不清。
拥抱后分开,施喜念看了看身旁的郭梓嘉,喉咙被“欢苑”二字堵住。
她记得,那天是暴风雨前一日,郭梓嘉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邀约她一同兜风。兴奋至极的她,并未多想,不料郭梓嘉将她带到了海边,强行把她捆在木筏上,又用麻绳套住她的脖子,将她连人带木筏放逐在海上,自己则拉着麻绳的另一端。窒息的感觉随着冰冷的海水一次次席卷而来,感觉到心跳的每一次静止,她惊恐万分,直至郭梓嘉大发慈悲地将她打捞上岸。心有余悸之时,她看着郭梓嘉点燃了一支烟,看着他冷漠着脸,指责她不应该绑架施喜念,还企图把施喜念当作货物进行交易。再后来,他把玩着刀子,刀刃锋利地切断了燃着的香烟,随之刀刃贴在她的脸上,他问她,是不是她把施喜念关在美术室里,是不是她划伤了施喜念的脸?
临上飞机前,母亲顾芝给了施喜念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耳边悄声说:“有他在你身边,我也就安心了。”
她想,最终那一刀没有划下来,大概是她不再战战兢兢,反而高傲地抬着下巴的模样像极了施欢苑吧。
短暂的相聚过后,第二天傍晚,顾芝与施令成就离开了A市。
多亏了他对施欢苑的念念不忘,她才得以幸免于难。
03
但是,她恨极了施欢苑,恨极了施喜念。
说完,他抬起头,看着她莞尔浅笑,如仲夏夜的月光,虽是天生带着凉意却不失温柔。
她想,假使她比施欢苑早遇见郭梓嘉,在他心上根深蒂固的人只会是她——戴心姿。
他说:“你安心,我知道你比较喜欢循序渐进,我也可以等,这不是一场告白,这条脚链只是想告诉那些对你虎视眈眈的情敌,你已经被预订了。至于玫瑰花,不过是因为今天是七夕,应个景。”
05
郭梓嘉起身走到她身旁,单膝跪了下去,趁着她沉默愣怔之际,将一条脚链戴在了她的左脚上。
H省在中国的最北边,X省在中国的最西边。
施喜念瞠目结舌。
施喜念聚精会神地看了一晚上的资料,最终也没决定,是该往H省寻找,还是该往X省?无论是H省还是X省,她都很清楚,寻找陆景常的路途并不是两三天的事情,也许一两个月,也许一两年,又或者是更长的时间。
正当她凝眉叹气,寻思着如何拆解眼前这个“炸弹”时,郭梓嘉拍了拍手掌,包厢的门即刻打开,紧接着,一个侍应捧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走了进来。
除此,无眠到天亮的她,还在纠结如何兼顾学习、助理的工作,以及漫画的连载。
但,无所谓,她又不是姐姐,无须要学会欣赏他的优点。
1221的项目才刚刚开始,学校也已经临近开学,她要实现陆景常的建筑梦,所以她舍不得放弃其中的任何一项,至于漫画连载,她与漫画平台早有合同在身,若是违约,要付一笔数目不小的违约金,而她承担不来。
她想,也许郭梓嘉身上真的有好多被她无视的优点。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去一趟H省和X省。
面对父母亲如此大方地将自己推到郭梓嘉身边,施喜念既觉得无奈好笑,又觉得手足无措。
哪怕她心中有数,戴心姿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孩子她妈都同意了,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我嘛,就一个要求,必须对小念好,疼爱她,照顾她。”施令成说着说着,竟有些要嫁女儿的感觉,语气有些不自觉地哽咽。他不知道,施欢苑才是郭梓嘉的女友,虽然与施欢苑相依为命多年,但这是他第一次与郭梓嘉见面,第一次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烦恼许久,直到看到桌面上被纸张盖去了大半的一枚硬币,施喜念忽然就想到了什么,只见她拿起硬币,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立在桌面上。而后,她闭上眼睛,心里默念:是字,就去H省;是花,就去X省。
“叔叔呢?”郭梓嘉无视她的窘迫,看向施令成。
默念完毕,拇指与食指轻轻一动,交叉而过,硬币在桌面上转起了圈圈,不一会儿就平躺在桌面上。
“妈!”恍过神来,施喜念惊呼着,一脸的无奈。
是字。
与此同时,顾芝已经迫不及待地表达了支持:“当然同意,阿姨很喜欢你,你尽管追!”
她笑着,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购票网站,买了一张最快到达H省的高铁票。
施喜念一怔,万万没想到郭梓嘉会向她的父母亲讨一句许可。
给郭梓嘉拨去电话时,已经是十点多。
空气正沉默,郭梓嘉浅然笑了起来,继而郑重道:“还得看叔叔阿姨许可吗?”
虽然是周六,不用上班,不用任何的交代,但她也无法预知此行会耗费多少时间,提前请假是必需的。
心虚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裙子,生怕这裙子带着施欢苑的记忆,叫母亲重拾失去的记忆,深陷苦痛。
耳边的“嘟嘟”声响了好久,郭梓嘉仍然没有接听电话。
但是,她什么也没继续说,也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施欢苑。
拿下手机,施喜念纳闷地皱了皱眉,没有深究,只简短地给他发去一条短信:“我有急事要离开一个星期,请假条后补。”
话至此,她猛地想起了她的“间谍”任务,也想起了施欢苑。
短信发出后,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施喜念也没有在意。
听到顾芝突如其来的“审问”,一旁的施喜念顿时就不淡定了。尴尬之际,她伸手拉了拉顾芝的手臂,低声急道:“妈,你胡说什么,他只是……他只是我的老板,我的上司,我们……我和他……”
下午两点半的高铁,她早早就收拾好东西,然后直接拖着行李箱去了公司。她想将1221项目的资料带上,她期盼着能见到陆景常,能带上最好的礼物给他。
从他联系他们的第一天第一句话开始,郭梓嘉的表现一直绅士稳重,顾芝早就对郭梓嘉的心思有所揣测,见面以后,她也对他十分满意。
办公室里,负责人和医院改造项目的几个同事正在加班。
“对了,我刚才就想问呢,郭先生是在追我们小念吗?”就座后,顾芝忽然问郭梓嘉。
施喜念越过他们,到自己的办公位上,取好资料正要离开时,她无意中听见他们在讨论着人和医院的那场意外——
“好好好。”顾芝与施令成异口同声。
“听说早上的谈判谈崩了。”
郭梓嘉很快也缓过神来,笑了笑,直接略过施喜念的发问,对施令成与顾芝说:“叔叔阿姨,我们先入座吧。”
“是啊,那个施工人员的家属要求我们公司赔偿五千万呢!”
她早已忘了自己身负重任,全身心都陷在了与父母亲相聚的欢喜里。
“不会吧?五千万?明明就是那个施工人员自己操作不当才出了意外,我听说那天下午工头还嘱咐他不要一个人去弄那堵墙的。”
语气是嗔怪的,笑容却是温暖的。
“大家都知道,可是家属们不依啊,硬是将责任怪罪到我们公司,索要高额赔偿。”
短瞬的静默过后,在这一分钟里,施喜念吸了吸鼻子,有些嗔怪地道:“你怎么把我爸妈给叫过来了?”
“这个数额都算勒索了吧?”
是她,也是她,爱不增不减,如此最好不过。
“你们说,家属们会不会到工地闹事?”
她闻声回头,就看到郭梓嘉站在了门口,身后一个侍应捧着一瓶酒紧跟其后。两人四目相对时,他眼里簇拥着诧异,微微张开着的嘴巴似乎欲言又止。他既惊又喜,他从没想过,有生之年会看见施喜念再次穿上这条裙子,他感觉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既是他深爱过的施欢苑,也是他离不开的施喜念。
“估计会,我听项目经理说,早上谈判的时候,家属都要动手了。”
施喜念立刻朝四周打量,下一秒,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
听了同事们的讨论,施喜念的心“咯噔”一下,蓦然就想起了郭梓嘉,想起那个打不通的电话。
郭梓嘉?
很快,她摇了摇头,对自己说:郭梓嘉不会有事的,又不是小孩子,没什么可担心的。
顾芝一边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一边笑着说:“我们也没想要过来的,要不是有个自称是你朋友的郭先生安排,我们已经在上海了,本来计划是在上海玩几天,然后再转机去罗马的。”
她不想去在乎郭梓嘉,只想着要快点找到陆景常。
许久不见,她依旧是他们的小孩,说话时依旧会不自觉地带着撒娇的口吻。
正当她说服着自己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句:“刚刚宏哥打电话来要医院的资料,你们谁有空送过去?”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而后笑着扑了过去,一把投入了母亲的怀中:“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怎么过来了?怎么都不告诉我?”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时,有人说:“我才不去,万一遇上家属闹事就倒霉了。”
爸爸妈妈?
“我去吧。”
施喜念一怔,不由得圆睁着眼睛。
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声音掠过静默的办公室,施喜念立刻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怔住在原地的她,在那一刹那,恍惚有了错觉——是施欢苑借着她的嘴巴在抢答。她想着,眉心微蹙,方才接了电话的同事已经把资料塞到她怀中,唯恐她反口不去似的。
当包厢的门缓缓打开时,她还在想着,郭梓嘉是不是早已等在里面,他会有什么样的吃惊的表情?她寻思着,眼前的门缝越来越大,当门完全打开,她一个抬头,恍惚中看见父母亲就在光里,正微笑着看着她。
到了医院施工区域,施喜念远远就看见了郭梓嘉。
可是,下班前十五分钟,郭梓嘉就找借口离开了公司,换装后的施喜念一无所获,之后由司机直接载到餐厅。
他安然无恙,只是脸上稍有些憔悴。
她想着,等她换上礼服,郭梓嘉一定会受宠若惊。
施喜念的心安定了下去,已经是下午两点四十分,开往H省某市的那班高铁已经离开了A市。她无奈地长出了一口气,一边拿出手机,重新购买了一张今天下午五点的高铁票,一边走向郭梓嘉。
施喜念不喜欢隆重的礼服裙,可,那是能将她变成施欢苑的裙子。她要像施欢苑那样,陪着郭梓嘉赴一场饭局,她要找到陆景常。施喜念完全没有想到,等待她的,并不是一场工作上的应酬,而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将资料递给郭梓嘉时,她顺便请假:“我有急事要离开一个星期。”
为了骗过郭梓嘉,第二天上班前,施喜念在衣柜前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把那条黑色抹胸晚礼服装进了袋子里。礼服裙是施欢苑的,那一次施喜念与郭梓嘉一同去往C市,她就曾穿着属于施欢苑的裙子,陪着郭梓嘉去参加宴会。后来,郭梓嘉把这条裙子给了她。
郭梓嘉翻着资料的动作顿了下来,看向她,问:“什么急事?要去哪里?需要帮忙吗?要不要我陪你?”
转瞬,她又笑了,嘴角缓缓上扬,她想,再坚持下去,她这个“施欢苑”一定可以骗得过郭梓嘉。
闻言,施喜念立马摇头拒绝:“不用。”
施喜念抿住唇,咬紧牙,心想,我不会成为她的。
她抬头看着郭梓嘉,强压住心里想要质问的冲动。与此同时,身后忽然有一个粗犷的声音喊着“他在这里,姓郭的在这里”,紧接着,一群人从身后冲了过来,混乱嘈杂的脚步声震得空气瑟瑟发抖。
彼此重新认识以后,这是他第一次提起施欢苑。
施喜念猛地一惊,回头时,看见男男女女一群人手持着木棍朝他们冲了过来。
惊诧过后,爽朗的笑声透过电波传来,黏在施喜念的耳边,紧接着,她听见郭梓嘉说:“你终归是像她的,有时候。”
下一秒,耳边传来郭梓嘉的一声“快跑”,然后她的手被郭梓嘉牵住。她该随上郭梓嘉的步伐,但,还未反应过来的她偏偏被郭梓嘉一扯,左脚踩到了右脚,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未料到施喜念会有如此霸气的一面,郭梓嘉顿时咂舌。
不过须臾,又长又粗的木棍从头顶上砸下来,施喜念惊恐大叫,郭梓嘉立马将她拉入怀里,紧紧地抱着。
施喜念莞尔一笑,有些骄傲地说:“我把她给我的辞职信撕了,还让她转告郭董,说可以直接解雇我。”
群情汹涌里,她听见木棍砸落在郭梓嘉身上发出沉闷的“嘭嘭”声,也依稀听见他流连在她耳边的声音在说着:“没事的,有我在。”
郭梓嘉顿了顿,语气里有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怎么回答的?”
她恐惧惊惶的心莫名就安定了下去。
她仍然对这种暧昧的气氛有所抗拒,尤其心里始终介意着陆景常的生死,施喜念直接略过他的反问,自顾自坦白,说:“是你爸的秘书,她叫我主动辞职。”
下意识地,她的手也抓紧了他衬衣的前襟。
他笑了笑,口吻暧昧,反问道:“你希望我问?”
直到保安将闹事的家属驱逐开,施喜念隐约听到郭梓嘉在她耳畔喘了一口大气,然后整个人瘫在她身上。
她静静地走完了那段斑马线,然后站在红绿灯旁,谈笑自若地问郭梓嘉:“你怎么没问我,刚才约了谁?”
“郭梓嘉?”
“哦。”清浅一声,算是应承,施喜念没有任何狐疑,也没有记起,第二天是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
她唤他,手去扶他的脑袋,却摸到黏糊糊的一大片。
“嗯,就刚定下的行程,项目投资方想和我们见个面,我需要你一起出席,怕你明天约了人,所以给你打电话确定一下。”郭梓嘉镇定自若地撒着谎。
心颤颤巍巍地一抖,她战战兢兢地抬起手,只见掌心一片猩红,宛若红色的玫瑰被揉碎在掌心里。
“明天?”施喜念疑惑,明天她还要上班,他怎么不等明天才约吃饭。
“快,快,快,救命!”
郭梓嘉“哦”一声,很快又道:“明天一起吃晚饭吧?”
06
站在路边,施喜念抬头看了看橘红色的天,八月份的傍晚,天还是很亮。她吸了一口气,慢声慢气地说:“我约了人。”
手术持续了整整三个多小时,施喜念一直守在手术室外。
他问她:“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警察给各方录过口供,施喜念也从中得知,那些因为勒索不成而找到郭梓嘉泄愤的家属根本没有预料到,砸落在郭梓嘉身上的那些木棍,上面有些带着不起眼的生了锈的钉子,偏偏又恰巧,钉子除了扎上郭梓嘉的后背,也正中他的后脑勺,不止一根,也不止一下。
起身离开咖啡店时,郭梓嘉打来电话。
但,自始至终,施喜念都未听到他呻吟一声。
那位秘书小姐不会明白,对施喜念来说,倘若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安然如故的陆景常,她愿意付出一切。这时候的她,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后悔”背后藏着怎样的可怖阴谋。
她不敢去想象他当时的痛,怕过多的内疚会抹平她对他的计较,她还不甘愿丢弃那些计较,尤其是他骗她说陆景常死了。
未能领会对方的言外之意,施喜念眼神坚定地看着对方越来越远的背影。
胡思乱想之际,手术室外的红灯熄灭了下去。
秘书小姐说:“郭董的耐心是有限的,希望你不要太像你姐姐,否则后悔就太迟了。”
与此同时,静谧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慌乱的“嗒嗒嗒”的脚步声。
话落,秘书小姐起身,离开前,还留给了施喜念一句警告。
施喜念抬起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余光中,一个女人从边上冲了出来,猛地扑到刚从手术室出来的医护人员身上,而后抓住其中一名医生的袖口,紧张又惶恐地问:“医生,我儿子……我儿子怎样?我儿子郭梓嘉怎么样了?”
她正凝思沉默,坐在对面的秘书小姐乜斜着眼睛,嘴角隐约闪现过讥诮的笑意,随即,她端起杯子,抿一口温水,对施喜念不紧不慢地补充道:“都没有一点自知之明,都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那是,郭梓嘉的母亲?
不,那张脸褪去了懦弱与胆怯,颇有几分傲然与倔强,看起来确实更像是施欢苑。
猜想刚落下,施喜念还来不及好好打量那个背影,就听见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由于病人脑部曾被钉子扎入,未来四十八小时是最关键时刻,病人会转入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如果病人能安然度过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未出现高烧不退等并发症,病人才算是完全渡过危险期,到时就可以转回普通病房。”
施喜念直视对方的眼睛,在那双黑色的瞳仁里,她依稀看见了自己。
医生的话一落下,郭梓嘉母亲颜画已是双腿发软,见此,施喜念连忙上前,在对方踉跄着要摔倒时将她扶住。
像吗?
兴许是沉浸在悲痛里,颜画接受着施喜念的温柔,却看也没看她一眼。
自信的笑一秒就剥落,瞬息,秘书小姐又轻笑起来,意味不明地道:“我现在才发觉,你们姐妹俩果然很像。”
很快,有医护人员推着睡在病床上的郭梓嘉出来,步伐匆匆,施喜念扶着颜画,紧步跟上。
施喜念笑笑,将信封对撕再对撕,随后,她学着秘书小姐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口吻,说:“请你转告郭董,我就是要待在郭梓嘉身边,如果容不下我,他可以直接将我解雇。”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直至郭梓嘉被送到了ICU病房。
目光凝在白色信封上面,仅仅两三秒的时间,施喜念很快拿起信封,余光里,对方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一抹“早有预料”的自信轻描在嘴角边上。
隔着一扇玻璃窗,两个人各自凝望着昏睡中的郭梓嘉许久,施喜念才开口,对颜画说:“对不起,都怪我,要不是为了保护我,可能他也不会……”
对于秘书小姐的蔑视,施喜念不在乎,她从不在意除了陆景常以外的任何人的看法。
她也自责地想过,是不是她不去现场,郭梓嘉就能够躲过家属们的施暴。
施喜念看了一眼桌面上白色的信封,又看了看秘书小姐。自始至终,秘书小姐都一脸淡漠表情,偶尔与施喜念对上眼时,眼里总带着轻蔑。
哽咽的话没法说完整,施喜念咬着唇,深呼吸,恍惚间,有人将她的身子生生地扳过去,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耳光就落在她的脸上。
果不其然,第二次见面,秘书小姐直接递给她一封辞职信,要求她主动辞职。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走廊。
见面前,施喜念只觉来者不善,毕竟许久以前的第一次见面,干练傲慢的秘书小姐就带着任务,希望她彻底消失在郭梓嘉的世界里。
脸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然而,施喜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成为郭梓嘉助理的第五天,他父亲的秘书就将她约到了公司附近见面。
施喜念顿时蒙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为她深信不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施欢苑才是郭梓嘉唯一的弱点,是他的软肋。
心有郁气,戴心姿死命地咬住下嘴唇,朱红色的唇中间被咬出一道白痕,被泪水覆住的双瞳蓄着怒火。似乎觉得一个耳光不够泄气,戴心姿哆嗦着抬起发麻的手,趁着愠怒正盛,迅速再甩了一个耳光过去,嘴里咆哮着:“施喜念,你是不是恨不得郭梓嘉陪着陆景常一起死掉了才好!”
为了陆景常,她甚至想,她也可以假装成为施欢苑。
踉踉跄跄过后,施喜念稳住身子,咬住牙,捂着烫热的脸颊,凝眸盯着戴心姿。
郭梓嘉清楚,吸引施喜念的,是亲手将陆景常的设计变成现实。可是,他不知道,在决定应聘他的助理一职以前,施喜念就已经对他有所算计,她笃定,只有留在郭梓嘉身边,才能查到陆景常的下落。
她以沉默应对,分明是没听清楚戴心姿话里的异样,而此时戴心姿依旧一副骄傲的姿态,任由怒火肆意焦灼,高昂着下巴,横眉怒目道:“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再出现在郭梓嘉面前!”
一个星期后,施喜念正式成为郭梓嘉的助理,并参与代号1221项目。
谁也没有料到,凝眉旁观了好一会儿之后,颜画会站在施喜念这边,她口吻冰冷地朝戴心姿说:“该滚的人,是你。”
02
戴心姿根本没有猜到对方的身份,怒极笑道:“你又是谁?”
那是她心里不可言说的秘密,郭梓嘉就这么冷声冷语地将问题抛了过来。虽然没有丝毫质问的意思,但做贼心虚的她立刻一副如芒刺在背的模样。转瞬,缓过神后,她脑袋立刻低了下去,眼珠子不安地转来转去。
“我是阿嘉的母亲。”冷静下来的颜画,脸上的悲痛已悄然隐去了踪迹,她正面对着戴心姿,眼里充斥着厌烦,“我不管你是谁,马上给我消失,否则我会让保安把你丢出去。”
她无话可反驳。
“你……你是郭梓嘉的妈妈?”戴心姿倒抽一口冷气,一脸的难以置信。
未曾想过他会有这一句反问,施喜念顿时怔住。
“滚。”颜画言简意赅,言行间透出不容冒犯的高贵与冷傲。
闻言,郭梓嘉眉心悄然一紧,打量着她。片刻后,他冷着声音,不答反问:“你是不是也曾经希望我代替陆景常死在那场大火里?”
“我……”戴心姿还想说什么,下一秒,颜画狠狠瞪过来,她立即就闭上了嘴巴,悻悻然离开。
施喜念抿了抿唇,犹豫着,又问:“你是不是,曾经希望陆景常去死?”
待戴心姿离去,施喜念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颜画。
他的答案看似肯定,却又带着模棱两可的意思。
忽然,颜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有。”面对她突如其来的问话,郭梓嘉坦白承认,转瞬又宛若解释一般,答非所问地说,“有一部电影说过,每个人每天平均要说六次谎言。”
“喜……喜念,我叫施喜念。”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施喜念结结巴巴地道。
“郭梓嘉,”胡思乱想落罢,施喜念唤他,问道,“你,有没有骗过我?”
“我知道,阿嘉遭遇的意外跟你无关,所以你不必自责。”在来的途中,颜画已经听说了事件的整个过程。话落后,颜画话锋一转,又问她,“阿嘉喜欢的人,是你吧?”
因为,她希望郭梓嘉是在骗她。
“啊?”施喜念一怔,随即摆了摆手,“不是,他喜欢的人是我的姐姐,不过,我姐姐已经不在了。”
可是,一想起陆景常,施喜念立即凝目蹙眉,她不愿意相信郭梓嘉对陆景常才华的欣赏,也不愿意相信是因为她所以才选中陆景常的设计,她宁可相信,他心中只有所谓的商机。
颜画闻言,半信半疑的目光来来回回扫视着施喜念。
直觉告诉她,所谓的“在商言商”不过是他的借口,他有心要替她圆了陆景常的梦,以至于在首都多逗留了两日。
颜画想起闺密邱敏的话。
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蒙住了眼睛的困惑更加浓郁了。
邱敏说:“从心理医生的角度来看,我敢肯定,阿嘉是陷入爱情了。”
“在商言商罢了,况且连Marc都赞赏,并且愿意担任顾问。”郭梓嘉嗤笑着,眼里分明有着针对陆景常的鄙夷。
一个月以前,邱敏打了一通电话给远在台湾的颜画,告诉颜画,她遇见了郭梓嘉,两人还有过短暂的对话。
“你为什么,要帮陆景常?”惊喜过后,施喜念眼里充斥着困惑。
与郭梓嘉分开十多年,颜画一直被排除在郭梓嘉的生活之外,她知道,郭梓嘉在恨她。
“走正常的投简历应聘程序,我不会给你开后门的,虽然是朋友,但你只能靠你自己的实力去争取。”故意无视她眼里因陆景常而燃起的星光,也对设计图的归属问题避之不谈,郭梓嘉淡然道。
她不知道,郭梓嘉与施欢苑的相识相爱,也从不知道施喜念的存在,她只是偶尔从听说里知道郭梓嘉过得怎么样。她只听说,郭梓嘉曾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可后来,那个女孩子出车祸死了。
“你是说,阿常……陆景常的设计图?”施喜念猛地抬起头,眼里霎时有了光。
是听见施喜念刚刚的那一句“他喜欢的人是我的姐姐”,颜画才恍然,郭梓嘉是先后爱上了姐妹俩。
沉默了两三秒,等不到她的下一句对白,他便转开了话题,说:“我刚刚接到了Marc的电话,他答应担任我们公司新立项的主题公园建设项目顾问一职。或许现在才跟你说,有些先斩后奏,但其实你给Marc过目的设计图,不仅Marc有兴趣,我也已经向总公司申请发展这个项目并得到许可。所以,你要不要来应聘我的助理,一起参与这个项目?”
胡想一通后,颜画轻轻莞尔,对施喜念说:“你对阿嘉很重要,如果可以,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确定?”郭梓嘉不信,倒也没多问。
来自颜画的托付,令施喜念备感莫名。
施喜念深吸一口气,用力紧咬牙关,强行压住心胸里的愤恨,脑袋轻轻晃了两下,张嘴时,只勉强能够说出一个字:“没。”
愣了愣,她正要澄清与郭梓嘉之间微妙的关系时,颜画已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开始碎碎念了起来。
他忍不住蹙了蹙眉,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打量:“怎么了?”
“有些事,阿嘉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但他心里一定想要你知道。”
站在门外的郭梓嘉看着她,敏锐地察觉到一股盘绕在施喜念身上的低气压。
施喜念莫名,疑惑地看向颜画。
她低着头,咬着唇,双手垂在裤子两边,默不作声地攥紧着裤子,目光定在米白色的瓷砖上,砖面上隐约映着彼此的身影,可瞧不见郭梓嘉的脸。
颜画轻轻叹息,继续道:“我和阿嘉父亲的结合是属于商业联姻,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我一直以为,我的一生应该会是在郭家的大宅里,相夫教子,直至死去。后来,我遇见了我现在的丈夫,是他让我有勇气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所以我毅然离开了阿嘉和他的爸爸,随着现在的丈夫去了台湾。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最正确,也最错误的决定。”
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地深呼吸之后,手才扭动着把手,把门打开。
话至此,她又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自顾自陷入了回忆。
与此同时,“咚咚咚”的敲门声与郭梓嘉不紧不慢的呼唤一同响起,房门也在微微颤动,明明是门那边的郭梓嘉敲得大力了些,施喜念却恍惚觉得,是眼前的这扇门也在陪着她瑟瑟发抖。
施喜念随着她的情绪,走进了她的故事里,脑子里本要说的话,统统忘得干干净净。
愤怒将她眼睛染得通红,身子因为惧怕与怨恨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我没有想到,当年我偷偷离开时,阿嘉从窗户里看到,并且追了出来,跟在了车子后面。他一直在喊‘妈妈’,可是我没有听到。就因为我的疏忽,他被有心人绑架,在那间黑森森的小房子里,饱受禁锢、殴打与折辱,在那个狭小的衣柜里度过一日又一日,只短短的五天,他从鬼门关走过了一圈。
胡想至此,她有些毛骨悚然,心下更是笃定郭梓嘉心有歹意,于是,紧握住门把的手不由自主地使着力,白皙的手背即刻青筋暴起。
“你知道吗?当警察把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的他从衣柜里抱出来时,我扑上前去抱他,结果,他拒绝了我。
她猛然顿悟,原来,那不是他的口硬心软,就因为没有义务,所以不仅仅见死不救,一如戴心姿所说的,他甚至想要陆景常死……
“我忘不了他看着我时眼里的恨意,他很多天没有说话,好不容易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不要再见到你’。
恍惚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那一句——“我救你是道义,至于陆景常,我没有那个义务。”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人简直是变态,他们甚至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情。
何况他是那么神通广大,一个人就能骗过全世界,骗得大家都相信陆景常真的死了,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埋葬在那一场大火里,硬生生变成死去的人,最后渐渐消失在大家的记忆里。
“那时,他不过才十岁啊!
不,她不能像以往那样,把怀疑描在脸上,用咄咄逼人的质问方式去寻求答案。
“自此,他变得敏感冷漠,更患上了幽闭恐惧症。
她想,若郭梓嘉有心要骗她,那么,无论她质问多少次,他也不会承认。
“因为那次绑架事件,他的父亲坚决地与我离了婚,我也获得了自由。但我又错了,我没有想到,一直对他很严厉的阿嘉爸爸,在他遭受绑架更是差点被撕票之后,看着他成日唯唯诺诺的,居然采用强硬的逼迫式教育,强迫他走出阴影。在那段最需要关爱的日子里,他一个人承受着非人的折磨,但在他乖巧温顺的面具下,没有人察觉到不妥,直到有一次他将家中的保姆打伤,我们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患上了狂躁抑郁性精神病。”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戴心姿说过的话,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清楚郭梓嘉,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陆景常的下落,但是,手握住房门把手的时候,她忽然又冷静了下来,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听完了颜画的叙述,施喜念难以置信地圆睁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她决定不信郭梓嘉时,他所有的好,都在须臾间被抹去。
蓦然间,她想起了那次她被绑架时,他的惊惶不安。她恍然,那时候他兴许是想起了那段不堪的往事吧。
于是,郭梓嘉变成了“头号嫌疑犯”,她甚至拒绝相信,在医院里看到的尸体就是陆景常。她没有证据,也没有隐藏在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可供怀疑,她说服自己的理由仅仅只是她固执地认定,根本无法凭肉眼辨认出烧焦了的尸体的身份。她强迫自己相信,当时她在太平间里没能凭着尸体确定他就是陆景常,那便是他活着的最好证明。
心猛然刺痛了起来,既内疚又不安。
她希望陆景常还活着,她要陆景常还活着。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姐姐会是郭梓嘉刻骨铭心的执念。
譬如施喜念,在郭梓嘉与戴心姿之间,她选择的其实不是戴心姿,而是她自己内心的期盼。
她开始明白,与姐姐一模一样的这张脸,对于郭梓嘉而言,是一种多么“幸好”的存在。
关于真心与谎言,有时候,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但大概是母子间的感应,即便很少联系,我也可以感觉得到,拼命护住你的阿嘉到底有多喜欢你。”
01
施喜念正恍神,颜画的声音又轻飘飘传来,她说:“所以,我也只能拜托你了,喜念。”
戴心姿说,你还活着,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