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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 第五章 鲸鱼吻住了深海里不眠的花

恍惚回过神后,施喜念因为“女朋友”三个字,不由得蹙了眉。正一脸尴尬,她又听见了郭梓嘉的声音。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施喜念循声望去,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就站在郭梓嘉旁边,手里提着一篮子的红玫瑰,脸上带着灿烂又纯真的笑。

他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先生,买朵花送女朋友吧?”

听他笑着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也释怀地笑了,以为他终于放弃了让她当姐姐的替身。

回头时,她有意抹去脑海中的影像,然后低声唤了一声郭梓嘉。她企图借着学术演讲的事情,来掩饰这一刻对陆景常的想念,但她尚且来不及问话,空气中就飘来了一个清脆明朗的声音——

边上的小女孩不依不饶,又说:“那你给小姐姐买朵花,她就变成你女朋友了啊。”

她没放纵思念,很快深呼吸,将蠢蠢欲动的记忆压了下去。

闻言,施喜念无语,郭梓嘉却哈哈笑了起来。

忽然间,她想起了陆景常,想起高考结束那天,她满怀期待去赴约,整个雁南城偏偏遇上百年一遇的大停电。

他伸手拿过一朵红玫瑰,微合着眼睛,鼻子凑近娇艳欲滴的玫瑰,做着细嗅的动作。

夜晚十一点三十分,他喝着鸡尾酒,她捧着果汁,静静地倚在酒店三十二层的栏杆上,整个灯红酒绿的世界都在脚下,她只感觉到,眼前的零碎星光都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所以天空才那样黑。

风从边上路过,玫瑰花瓣轻轻颤动。

施喜念不知道,郭梓嘉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他所有的轻车熟路不过是用了两天的时间,恶补了网络上一些旅行日记与攻略,如此才能装作驾轻就熟的模样。

施喜念眨了眨眼,一瞬之间,竟觉得眼前的郭梓嘉就像是深海里的一条鲸鱼。

他领着她,从机场到酒店,从地道美食到著名景点,从凉凉午后到夜色朦胧。

他确实像一条鲸鱼,霸道、强悍、凶狠。

这是座陌生的城市,郭梓嘉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脑子里隐约浮现起几天前交给编辑的那幅新连载漫画的封面图,在这一秒,郭梓嘉就好像是她画作里的那条鲸鱼。

走出飞机,南风正起,施喜念有些发愣,郭梓嘉拉了拉她,两人没有对话,默契地并肩走向出口。

时间定格,吻住了花的鲸鱼温柔得不像话。

施喜念皱起眉头,她不喜欢这种失重感,像极了那一日见到陆景丰尸体的感觉,像极了当时陆景常红着眼蓄着怒火质问她时的感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前尘往事锁在记忆深处,直至飞机落地,她才轻轻地喘过气来。

犹如深海里向来横行霸道的王者,此刻,细嗅玫瑰的郭梓嘉亦是温柔敦厚。

广播里的声音消失片刻,飞机降落时的失重感来袭。

鲸鱼与郭梓嘉,吻合度百分之九十九。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请您确认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已妥善安放。稍后,我们将调暗客舱灯光。谢谢!”

震惊过后的施喜念有些无措,她怕是双胞胎的感应,怕那条鲸鱼之所以从笔下画出,是感觉到施欢苑对郭梓嘉爱意的心在自作主张地释放着施欢苑的想念。

在他侧着脸凝目看她时,广播里传来了空姐温柔清甜的声音——

迷茫时,手机响了起来,施喜念如获大赦,匆匆从胡思乱想之中脱身出来。

这,只是郭梓嘉一人的浪漫。

接通电话后,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携着愚弄,对她说:“施喜念,好久不见,你是把自己变成了施欢苑了吗?”

在她心里,所谓的浪漫,大概也要挑中对象,当身边的那个人变了模样,心就会失去了炽热,再无罗曼蒂克可言。

耳边的手机里,风在“沙沙沙”地吵闹着。

哪怕此时此刻,旁边郭梓嘉衬衫长袖下的手正好贴着她搭在扶手上的手臂。

施喜念没听清楚对方说的话,却有些恐慌,用疑惑的口吻轻轻应了声:“嗯?”

在施喜念的记忆中,这般咫尺的浪漫,只属于陆景常。

余光里,她看见郭梓嘉掏钱给小女孩,随后小女孩高高兴兴地走了,脚不自觉地就要抬起,想要逃避郭梓嘉的告白。毕竟,小女孩说的那句“那你给小姐姐买朵花,她就变成你女朋友了啊”,在她心里不停地回放。

穿过了头发塞在左耳上的耳机正放着歌,陈奕迅在声情并茂地唱《给爱丽丝》,播放列表轮回了几次她已经记不得,唯一清楚的是,耳机线连着的另一个耳机就塞在郭梓嘉的右耳上。

可是,当脚离开地面的那一刹,郭梓嘉正好微笑着将那一朵玫瑰花插在了桌上的花瓶里。

时间是下午三点零三分,施喜念看着窗外浅灰色的云,一脸呆相。

原来,他买下那朵红玫瑰,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两千多公里的距离,从A市到首都,飞机在天空中翱翔了三个多小时,玻璃窗外的明媚阳光渐渐失去了踪影。

04

03

第二天,天气依旧阴沉沉的。

也只能,用自己的余生去偿还了。

知名建筑设计师Marc的学术演讲这一日将会在首都大学举行,施喜念与郭梓嘉约好的时间是八点半,出门时,天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视线里的世界一片朦胧。

她还记得那些陆景丰想象过的匪夷所思的以后,她想,陆景丰一定没有想过,他连十六岁的生日都未能抵达,就变成了过去的人,永远留在过去里。就像她从来没有想过,在那个盛夏里,陆景丰会因她而死。她也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就连陆景常的未来也毁在了她手里。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施喜念看着玻璃上的水痕,微微皱了眉头。

施喜念轻轻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

大抵是两年前的那场意外,那场暴雨都洗不去的悲痛,她越来越不喜欢下雨天。

昔日的记忆历历在目,心上的伤似乎永远不会痊愈。

对盘踞在施喜念眉心上的惆怅毫不知情,郭梓嘉伸手打开了车内的音响,试图借着音乐遮住令人无措的沉默。很快,熟悉的音乐前奏漫在狭窄的车厢内,紧接着,唐娜·露易丝的声音钻入施喜念的耳朵里,她的心猛地一颤。

又譬如,他曾指着电视里正在结婚的一对新人,说要和陆景常和她三个人结婚,这样大家就永远都会在一起了。那时候看的哪部电视剧,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只是记得陆景丰问她,他们在干吗?她说,他们在结婚,结婚以后就会永远幸福地在一起,于是陆景丰当即就要和他们两个人结婚,说谁也不能落下。

I could be your sea of sand (我可以做你沙滩的大海)

譬如,他说他以后一定会成为天下无敌的钢铁人,他要保护家人,还要保护施喜念。施喜念记得,那一次她被比她年幼两三岁的男孩子抢走了买晚饭的钱,母亲在工厂值夜班,走投无路的她只好去陆家蹭饭,陆景丰说长大了会保护她。

I could be your warmth of desire(我可以做你渴望的温暖)

仔细回忆起来,那些年里,看似什么也不懂的陆景丰还说过很多温暖人心的话。

I could be your prayer of hope(我可以做你希望的祈祷)

视线渐渐迷蒙起来,凝固在拼图上的目光失去了焦点,施喜念一手拿着拼图,一手握紧纸巾,放任着情绪泛滥。

……

智力缺陷影响了他的语言能力,看似语无伦次的话,却蕴含着最单纯最美好的天真。

有些事,总是避不开。

“喜念,偷偷我……我跟你说秘密哦,我……我喜……喜欢你,跟妈妈阿哥一……一样!”

就像回忆,总藏在生活的每一处。

“等我会……会赚钱,买……买冰激凌阿哥喜念吃,香草最……最爱的,我要赚……赚多多的!”

这一首《I could be the one》(倾我所有),很快就扰乱了她的心,像趁势席卷而来的龙卷风,盘旋过,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等……等我长……长大……大了,照顾妈妈、阿哥,我……我来!”

施喜念深吸了一口气,嚅了嚅唇,说:“换一首吧。”

想起陆景丰,施喜念总记得他说过的某些话——

在这个早上,她想保持清醒,她要代替陆景常参加Marc的学术演讲,还想代替他向Marc讨教很多的问题,她不允许自己陷入回忆里,以至于失魂落魄,以至于完成不了那些早早就写在笔记本上的问题。

她还记得,每次陆景丰拼好拼图,陆景常总不厌其烦地称赞他:“我们景丰可真像个魔术师呢!”

她拼命地抓住那阵龙卷风,用力地压下动荡不安的记忆,直到郭梓嘉将这首歌切断。

拼图是陆景丰唯一的强项,无论拼图总块数是一百还是一千,细小的拼图块到了他手里,他总能在很短时间内拼成一幅完整的图案。

但是,郭梓嘉并不理解,他笑着说:“这首歌挺好听的。”

她不是一个喜欢拼图的人,但,陆景丰很喜欢。

施喜念没有答话,只抿嘴笑了笑。

那一日从料理店离开后,两人路过一家精品店,郭梓嘉突然拉住了她,叫她等一下,不一会儿他就从店里拿着一个袋子出来了。随后,未等她思疑,他将手心里的一小块拼图给了她,笑说:“和你玩个游戏。”自此,每一天施喜念都会收到一块小小的拼图,有时候是他亲手拿给她,有时候是图书管理员,有时候是美食街里某个摊位的老板,有时候还会是背着书包的学生。

两人对视过后,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只余下空气中梁静茹清清暖暖的声音在唱着《爱久见人心》——

她点了点头,嘟着嘴巴,轻飘飘地应了声“哦”,看着他离开,她没有说一句“再见”,自顾自地回想起那一日。

我冷漠是不想被看出太容易被感动触及

郭梓嘉耸耸肩,做了个不知道的表情,而后起身对她说:“我走了。”

我比较喜欢现在的自己

施喜念拿起拼图,笑笑,漫不经心地问他:“还是蓝色的,到底是天空还是大海啊?”

不太想回到过去

“我约了人在附近见面,想起你也许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郭梓嘉云淡风轻地说完,将一小块拼图放在她面前摊开着的书上,“早上忘记给你了。”

我常常为我们之间忽远忽近的关系

“呃……”施喜念只顾尴尬,心虚地左右张望一番,丝毫没有察觉到郭梓嘉话里的“第一次”分明藏着许多次的注视。转瞬,等心稍稍定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她问他,“你不会是这么巧也来借书吧?”

担心或委屈

郭梓嘉配合地佯作无视,只轻声说:“还是第一次见你在图书馆里睡过去。”

别人只一句话就刺痛心里每一根神经

片时的愣怔过去,施喜念接过纸巾,有意偏过脑袋,背着郭梓嘉轻轻擦拭着眼角。

你的孤单是座城堡让人景仰却处处防疫

自料理店那日偶遇之后,她总能在图书馆里遇见郭梓嘉,有时候他说“真巧”,有时候他说“我特意过来找你的”。于她而言,恰到好处的距离是,他说完“真巧”之后,并不会顺势坐在她身旁的空位子上;他说“特意”时,也从未牵强地抛出各种借口纠缠不清。

你的温柔那么缓慢小心翼翼脆弱又安静

施喜念怔了怔,抬眼时,蒙眬视线里,郭梓嘉正蹙眉看着她。

……

恍惚间,她再次深呼吸,余光里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给她递上了纸巾。

静静地看向窗外,施喜念全然不知,正在开车的郭梓嘉稍稍走了神。梁静茹唱的每一句歌词,都仿佛戳中了他的心思。但,他不似施喜念,他有足够的定力,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就将脑子里纷纷扰扰的情愫打包搁置。

伤感突如其来,鼻子里都是酸柠檬的气味,施喜念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仍然湿润润的。她想,大概是早上郭梓嘉说起著名建筑设计师Marc,她的潜意识才会翻箱倒柜,把往事塞进梦里吧。毕竟,记忆里的那一日,陆景常曾告诉她,学校里的一个学长考上了Marc任教的大学,如愿成为Marc的学生,而后,他捧着Marc著作的一本书,对她说:“喜念,总有一天,我会见到他的。”

他也信,爱久见人心。

可惜,事过境迁,失之交臂的,永远都不会重新光临。

尽管,施喜念从不相信他。

此时此刻,当回忆娓娓道出暧昧,后知后觉的施喜念这才红了脸。

各自沉默许久,车子终于开进了首都大学,郭梓嘉领着她进了会场,坐在了观众席第二排的位置上。

那时,她还年少,天真亦懵懂,全然不知陆景常字里行间的暧昧与暗示,还以为陆景常觉得她想法很好,也想把自己的房间布置成和她想的一样,于是她撇了撇嘴,故作不满地道:“那你算不算盗用我的设计啊?”

九点半,学术演讲正式开始。

她记得,关于房子的话题,最后的结束语是陆景常的那一句——“以后我建了房子,就按你说的布置。”

看着Marc从旁边走上讲台,看着他站在台中央,笑容淳厚地用英文介绍着自己。施喜念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她在心里低低呢喃,说:“阿常哥哥,你看到了吗,那就是你很崇拜的Marc,我看到他了。我代替你来到他面前了,我们只相差约莫五米的距离。”

施喜念从梦中醒来,抓住残余的画面,在记忆中搜寻着后续。

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眼睛是属于陆景常的,她的耳朵也是属于陆景常的。

梦,到这里结束。

直至两个小时后,这场演讲结束,眼见Marc礼貌鞠躬后从讲台上下来,施喜念突然离开位置,朝着他跑了过去,如同一个疯狂的粉丝一般,抓住了他的衣袖,用磕磕绊绊的英语问他:“Can you help me to see the design(你能帮我看一眼设计图吗)?”

看着陆景丰下巴高抬的骄傲模样,陆景常颇为无奈地笑了,随之摸了摸他的脑袋,强调说:“毛毛住不了那么大的房间。”

话音还未落下,边上已经有保安上来拉她。

毛毛是陆景丰给自己未来的狗狗取的名字,陆景常答应过他,等他长大能照顾自己了,陆景常就送他一只狗狗。

无措之际,施喜念紧紧扯住Marc的袖子,继续请求道:“Please(拜托了)!”

“肯定……定……是!”陆景常尚且来不及回答,好不容易等到插话的机会,陆景丰抢着道,“四……四个房间,妈妈一个,阿哥一个,景……景丰一个,毛毛一个,刚……刚好!”

她的倔强,叫郭梓嘉止不住心疼,明知道她是为了陆景常,他仍无法视若无睹。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扯开了保安,将施喜念护在身后,然后用流利标准的美式英语对Marc说:“You just have to take a little time to look at the design, and if your time is delayed, I'll buy it(你只需要花费一点点时间看一眼设计图就可以了,如果耽误了你的时间,那就当我买下了你这点时间)!”

等念叨完,她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他:“这是你们以后的家吗?”

郭梓嘉刚说完,方才愣怔着的两名保安立刻迈步上前,千钧一发之际,Marc笑了起来。

她碎碎念说了一大堆,陆景常只是看着她浅笑着。

谁也没有想到,爽朗的笑声落下后,Marc一只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只手轻轻一摆,让保安退下,紧接着一句“interesting(有趣)”,一句“well(好吧)”,他朝着施喜念伸手,掌心朝上。

她认认真真地对比着,指着其中的一个房间,说:“我喜欢这个,飘窗好大,还有小书房,书桌这里我要弄照片墙,整面墙都贴着我喜欢的照片。还有还有,以后我要是住在这样的房间里,飘窗要挂上纱帘,要有星星灯,这样,每天晚上都有星星陪我睡觉。”

施喜念怔了怔,随即弓着腰,连忙双手将设计图奉上。

“那你喜欢哪个房间?”陆景常笑着问她。

这是陆景常最后的遗物,她知道,如果它能被展现在知名建筑设计师Marc的眼下,那会是陆景常的荣耀,无论是称赞,抑或是批判。

“房子好大!”她由衷地叹道。那时候,她也只能看明白简单的结构设计图里,哪一块是房间,哪一块是客厅。

她抿着一口气,紧张忐忑地看着Marc。

那是一间房子的结构设计图,四房两厅的布局方正宽大。

“Is this your design?It looks great(这是你的设计吗?看起来挺不错的)!”半晌,听见Marc面带微笑地称赞,施喜念忐忑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当陆景常凑过来坐在她身旁时,她正握着笔在英语本上给陆景丰示范着如何书写“Z”这个英文字母。突然横隔在眼前的白纸,叫她顿时反应不过来,直到陆景常问她:“这个房子怎样?”她才缓过神,看见上面的铅笔痕迹。

“Really?Thank you for your approval(真的吗?谢谢)!”她长出一口气,立马道谢并表明,“But,this is not my design, it belongs to a good friend of mine(不过,这不是我的设计,这是我……是我一个好朋友的设计)!”

那是2013年的暑假,她在客厅的茶几上教陆景丰学英语,陆景常则埋首于饭桌上。

“Well,if your friend has time, you can ask him to come to me. I'm interested in the theme park, which is nostalgic and environmentally friendly (好吧,如果你的朋友有时间,可以让他来找我,我对这个以怀旧为主兼顾环保的主题公园设计很感兴趣)!”Marc说完,把设计图交还予施喜念。

施喜念又梦见了陆景常。

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里,施喜念听见Marc离开的脚步声。

02

“他……”她咬着牙定定地看着手中的设计图,压低着哽咽的声音,“他没法去见你啊。”

施喜念咬住唇,深呼吸,模糊的视线在一点一点地擦清。

除了郭梓嘉,偌大的会场之中,谁也没听见她的低声呢喃。

他已经失去了每个期待里的“总有一天”,他的生命停止在那场大火里,很多人他来不及见,很多事他来不及做,很多梦他来不及实现。

须臾间就落入悲伤的雾网里,施喜念正巧错过了郭梓嘉朝着Marc后背问出的那句话。

记忆里,陆景常的神情越是憧憬,施喜念的心就越是难过。

“Are you really interested(你真的感兴趣吗)?”他说,“I mean the design(我说的是刚刚这个设计图)……”

她无心关注郭梓嘉的心情,甚至未曾在意“阿常哥哥”四个字对于郭梓嘉来说有多讽刺,她只记起陆景常谈起Marc时,眼里的崇拜与敬重。陆景常说,总有一天,他会去见一见Marc,跟Marc探讨一下建筑设计。

05

而他的烦恼心事之所以没有败露,只不过是眼前的施喜念一心只挂念着陆景常。

晚上,下了一整日的雨终于停歇。

有些人有些事,在意就是在意,重新开始不过是在假装忘记,忘记介意,心始终抹不去痕迹。

施喜念坐在榻榻米上,俯视着华灯初上的城市,风从敞开着的窗口吹来,空气依然湿嗒嗒的,也温润了她的双瞳。

“嗯。”郭梓嘉微微蹙了蹙眉,满不在意的应答分明是在意陆景常在她心上的地位。

离开首都大学后,她一直想着Marc说过的那些话,在心里一遍遍地责备着自己。

“Marc?”施喜念眼睛泛光,藏不住的兴奋从眼角漫到上扬着的嘴角,“Marc可是阿常哥哥的偶像啊!”

深吸了一口气,施喜念低下头,拭去眼角不小心渗出的泪水,目光随之定格在眼前的那一袋啤酒上。

郭梓嘉点头,说:“知名建筑设计师Marc即将在首都展开学术演讲,你有没有兴趣?”

听说,酒能消愁,所以从来滴酒不沾的施喜念特意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这一袋子啤酒,想要一醉方休。然而,啤酒买了回来,她却连醉一次的勇气都没有,依旧胆怯懦弱,宛如从前。

“谢谢,麻烦你了!”诚挚的感谢里有些许不好意思,施喜念一边道谢,一边回忆着出门前的一幕幕,隐约记起早上王淑艳从她包包里借走了润唇膏,可她对王淑艳没有丝毫的怀疑,转瞬抬起头问郭梓嘉,“你有事找我?”

看着袋子里的啤酒,喉咙越发干涩。

“我打你电话找你,你室友接了,说你忘记拿手机,所以我跑了一趟。”郭梓嘉轻描淡写道。

手伸过去,又缩了回来,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在此时,手机忽地响了起来。施喜念喘一口大气,借机逃避,拾起一旁的手机。

“我的手机怎么在你这里?”施喜念愕然地接过手机,她记得她明明有将手机放进背包里的。

是郭梓嘉。

“看来,我来得真是及时。”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你的手机。”

看见屏幕上面郭梓嘉的名字,她心下嘀咕了一句,然后接通了电话。很快,听筒里传出郭梓嘉的声音:“你在房间里吗?”

眼前,郭梓嘉在对着她微笑。

“嗯,”施喜念点了点头,一只手心不在焉地玩弄着塑料袋子,“有什么事吗?”

那阵眩晕来去匆匆,她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站稳后朝着身后的人道歉,随之眼睛蓦然睁大。

也许是重新认识的这个郭梓嘉与从前记忆里的不一样,凡事都有分寸,照顾周到,也顾及她的感受,尊重她的每一次拒绝,于是她对他没有过多的排斥。尤其是,他上午才刚刚帮过她。

“抱歉!”

郭梓嘉笑笑,问:“要吃消夜吗?”

记下最后一个数据,蹲在地上的施喜念站起身来,忽然一阵眩晕来袭,她脚下一崴,下一秒,人就倒进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里。

施喜念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犹豫。

许久过去,测量作业也只完成了一小半,眼看周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为了不受干扰,施喜念决定今天完成当下这间屋子的测量,其余的留待下一次。想着,她在笔记本上记下数据,又拉长了测量尺。

彼此静默了三秒钟,他又说:“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也没办法陪着你回去,也许还要在这里待上好几天,所以想和你一起吃个消夜,顺便把东西给你。”

早上八点半,对于游客们来说,这个时间还早,景区里只有寥寥几个人。

他并没有明确说是一日一块的拼图,但施喜念却立马就想到了。

早前施喜念就通过教授的关系,与这边的负责人联系好,约好这日过来测量。对历史建筑物的测量,也是建筑设计专业的一个很重要的学习内容。

以为一点都不在意的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占了她生活的一席之地。

丽湾区位于A市西部,是A市的老区,过去有很多豪门富商在这里营建大型的住宅,形成了A市典型的传统建筑群。这些住宅大多高大明亮,装饰精美,具有重大的历史价值,现在已经成为A市的著名景点。

“好啊。”施喜念说道。

下了公交车再转地铁,等施喜念到A市丽湾区时,已经是一个多钟头后。

“那我上来接你,你等一下,我差不多要到酒店了,大概十分钟就能到你房间门口。”

但好在她长大了,不再是从前的施喜念,不会动辄就将失落描在脸上。她无奈一笑,出了小区,踏着一路的阳光离开。

“不用了,直接在酒店门口见吧。”

尽管早就知道,对已经不存在的人不要怀抱期待,注定是要扑空的,她依然有些失落。

“也行,那,等会儿见。”

与多年前不同的是,十四岁的陆景常站在门口,对她说:“看吧,我说了是晴天。”而,十九岁的施喜念打开门后,门外空荡荡的,没有十四岁的陆景常,也没有二十一岁的陆景常。

电话挂断,施喜念关上窗户。起身从榻榻米上下来时,头发上的黑色发绳被扯了下来,套在手腕上,随之,她抬着双手,随意拨了拨凌乱的头发,再拿上背包,穿上鞋子,径自出了门。

被闹钟叫醒的清早,窗外阳光正好,就像多年以前,陆景常说的那样,天放晴了。

等待电梯的时候,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我当然是信你啊。”当年的她,是这么迫不及待地表达着对陆景常的无条件信任。一如今夜,她眯着眼笑着,对着窗口处的柔黄灯光,在心上悄悄地重复了一遍当年的相信,然后闭着眼睡去,把枕头当作当年陆景常的肩膀。

以为是郭梓嘉到了酒店门口,施喜念看也没看一眼来电显示,就接听了电话,说道:“我在等电梯,马上就下来。”

“那就看你信天气预报,还是信我了?”陆景常摸了摸她的脑袋,仍然浅笑着。

那厢的人顿了顿,旋即讥笑起来:“赶着跟郭梓嘉约会吗?”

施喜念不信,皱眉道:“天气预报说,要下整整一个星期的雨呢,明天才第五天。”

施喜念一怔,熟悉的声音将记忆撕开了一道口子,她深吸一口气,抓住背包背带的手止不住加重了力气。

闻言,陆景常偏过头看她,眼里带着笑,说:“明天一定是晴天。”

“心姿?”电梯门恰好打开,施喜念却呆立在原地,眉心微蹙,心中有愤怒也有委屈。

一个星期以前,陆景常答应过她,要教她游泳。

“呵,终于想起我啦?”戴心姿冷笑一声,“许久不见,我回国之后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你的,可是你居然挂了我的电话。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还是说,我昨晚打扰到你和郭梓嘉的约会了?那真是抱歉了,听说你们孤男寡女的在首都好不快活呢。果然,陆景常就活该去死吧,他死了,你们才能在一起快活。”

蜡烛的微光充盈在小小的客厅里,施喜念想起第二天的约定,忍不住问他:“阿常哥哥,明天还下雨的话,是不是就不能游泳了?”

话落,戴心姿一阵大笑,鄙夷又轻狂的笑声,把愤怒与痛恨悄悄掩饰掉。

后来,冯云嫣带着陆景丰先去睡觉,施喜念与陆景常就窝在沙发上,等待着顾芝。

耳边徘徊着的狂笑叫施喜念气得发抖,她向来就容不得别人对陆景常有半点的诋毁谩骂,何况戴心姿居然还说了“活该去死”这样充斥着诅咒意味的四个字,明明当初是戴心姿犯下的错,如今竟说得像是别人福薄。

她怕黑,更怕一个人独处于黑暗之中,吓得三魂出窍的她当即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连伞都没有拿,直奔陆景常家里。开门见到一身湿漉漉的她,陆景常被吓得不轻,连忙拽着她入屋,拿出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

“你住嘴!”越想越愤怒,施喜念当即惊声尖叫,“该死的人是你!”

施喜念还记得,当晚的雨很大很大,“哗啦哗啦”的,偏偏九点刚过还停电了。

她死死咬住唇,樱粉色的唇瓣被咬得发白,记起那场大火,心中的愤恨越演越烈,宛若记忆中的熊熊烈火穿越了时间,灼烧着她的心脏。

那夜,月亮与繁星一同下落不明,整个雁南城被大雨冲刷着,寂静的夜里,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等待着母亲的归来。那阵子母亲虽然很忙,每天要加班,但回到家里最晚也不超过八点。不巧的是,当晚母亲乘坐的公交车发生故障,又因暴雨天气,所有人只能在中途站等待下一辆公交车,耽误了好长时间,以至于母亲九点钟还没有回到家里。

痛,在一寸寸地蔓延。

关于陆景常的某段记忆又被唤醒,猝不及防地,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某个夏夜。

她完全记不得戴心姿昨晚给自己打过电话。

闹钟调在早上六点半,想起天气预报说,明日还会有雨,施喜念翻了翻身,窗帘敞开着,柔黄的灯光浅浅地映在玻璃上。

戴心姿也不知道,前一晚,当她用着愚弄的口吻质问施喜念是否把自己当作施欢苑时,施喜念正巧走了神,全然忽略了电话里她的声音,随后更是在彼此短暂的沉默里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施喜念关了电脑,熄了灯,爬上床。

“不,该死的是你才对。”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尖叫,戴心姿扬着下巴,毫不客气地带着讥笑反驳,“是你害死了陆景常兄弟俩,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你才该死!” 

她寻思着,大抵是因为影射着男主角,所以,鲸鱼也才有了陆景常的温柔吧。没有往记忆更深处追想,她浅浅一笑,很快就将封面发到了编辑的邮箱里。

施喜念当即咂舌,心里的火好似烧到了喉咙,干涩炽烈得她说不出一句话。

凝眉忆想了好一会儿,终究没能在记忆中找到与此相符的画面。

眼前的电梯门早已闭合上,无言以对的沉默里,身子在剧烈发抖,愤怒已经被惊恐驱逐。

眼睛一合一睁,目光转瞬间落在了封面底下的那条鲸鱼上,看似硕大凶猛的鲸鱼,在吻住微微发光的花时,温柔得不像话。明明是顺着心意画出的鲸鱼,此时此刻,她却莫名地觉得眼熟,像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份藏在凶狠跋扈里的温柔。

她连连深呼吸,好半晌过去,哆哆嗦嗦的声音才在空气中轻轻响起:“我真是疯了,我就应该跟警察说,是你把我锁在美术室里的!”

在想念放肆地将内心搅动之前,施喜念吸一口气,用力地吐出。

“你不说,是因为你知道我无罪,那场火不是我放的。”仿若那一夜的恐惧都只是假象,戴心姿语气傲然,掩下心脏那一瞬的微颤,强作镇定,“施喜念,我是真的很想你,虽然很快就能见面了。”

她一直以来都不敢把陆景常画进她的漫画里,这一次是例外。也许是陆景常不在了,也许是漫画中的男主角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又或许是脚本作者的不干涉,于是她纵容了自己,自作主张地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想念藏在了别人的故事里。

手机里,戴心姿话落的一瞬,施喜念于余光中瞄见了映在电梯门上的一个黑影。

新连载中,她笔下的男主角,依稀有着陆景常的影子。

除了惊吓,她来不及有多一秒的反应,身后的人已经贴近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

看着封面上的男主角,施喜念脑海中关于陆景常的记忆纷至沓来。

“啪嗒!”手机掉在了地上。

随后,抬手揉了揉眉心,她握住鼠标,正打算将刚刚完工的新漫画连载的封面发送给编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定格在电脑的屏幕上。蓝色的背景晕开来,往上是越来越黑的夜,有星光零碎点缀着墨黑的夜,往下是深蓝的海底,男主角吻住女主角额头的同时,鲸鱼吻住了盛放的花。

“唔……唔……”施喜念圆睁着眼睛,惊恐地挣扎着,两只手抓住对方的手臂。

凌晨两点四十四分,书桌上的杯子早已见底,只留下咖啡色的污渍沉淀在杯底。施喜念放下画笔,紧闭上干涩的眼睛,右手半捂住嘴巴打着哈欠,左手习惯性地端起杯子。凉凉的杯口贴住干燥的唇,头往上微仰,一滴咖啡都没有喝到,很快恍然过来,她笑笑,默默将杯子放回桌上。

感觉到窒息时,她隐隐约约好似看见了陆景常。

阴沉湿绵的七月末,凉风冷雨将夏日的燥热洗刷得一丝不剩。

他,在对着她笑。

雨,连连绵绵下了两日。

——阿常哥哥。

01

她心下呢喃,须臾间软了手脚,紧接着,意识也在下一秒消失。

三百块拼图,是我给你三百天的时间,等你日久生情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