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在沈珩的太子府里养伤,碧榕和梨心见着了我,两人都十分欣喜。后来碧榕趁沈珩不在,悄悄地同我说:“公主,当时我一出南门就被发现了。”
因我受伤一事,大婚的日子推迟了。
梨心附和着道:“是呀是呀,那时太子殿下的脸色难看极了。”
他略微黯然地缩了回去,低声道:“我知你不想嫁我,也知你厌恶我到头来也跟司马瑾瑜一样算计着你,可是只要你在我身边,那就没有关系。阿宛,我会对你好的,真的。”
我问:“是怎么被发现的?”
我瞧瞧沈珩,他似是松了口气,望我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柔色,他前来摸我的头,我退缩了一下。
梨心摸摸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她说道:“凤辇出来后,太子就过来瞧了一眼,距离也不近,可偏偏太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就一脸失望黯然,只说了两个字——果然。公主,看来太子殿下一早就预料到你会逃婚了。”
是以,现在只能乖乖地当太子妃了。
碧榕也道:“后来我们在南门耽搁了许久,当时我都以为太子殿下会派人去把公主你找回来的。可是太子沉默了许久后,却让所有人出发了。”
且……如今南朝旧部的人盯上了我,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委实不安全。
怪不得之后我会恰好跟迎亲的队伍撞上,原来是沈珩在南门那儿耽搁了。果然沈珩老早就知道坐在凤辇上的不是我,碧榕连半个时辰也没骗过沈珩。
其实在沈珩来救我后,我就知道这婚我逃不了了,逃得再远也会被他抓回来。这一路上都在沈珩的掌控之中,我想即便没有杀手前来,最后我也难以逃出沈珩的手掌心。
想来那个时候,在郊外的那番话是沈珩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抿抿唇,过了好久才说道:“我懂的。”
碧榕小心翼翼地瞅了我一眼,说道:“公主呀,您瞧这太子府挺好的,太子对你也好,要不干脆就别再逃婚了。”
“那么,你打算何时还我这个人情?又打算怎么还?”沈珩对我道:“你知我是一朝太子,什么都不缺。阿宛,你是聪明人,你懂得我想要什么的。”
梨心也点头道:“是呀,这几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见公主呢,不过全都被太子给挡下了,说要让公主安心养伤。”
“对。”
“很多人想见我?这里边有师叔么?”
“欠人人前,总要还的。对么?”
“似乎有……”
我再点头。
恰好此时,沈珩进了来,含笑接了梨心的话,“似乎有什么?”梨心屈膝给沈珩行礼,回道:“公主问前来拜访的人里有无单将军。”
“那么,你欠我人情,对不对?”
沈珩看向我。
我点头。
我颇是心虚地将目光移到一株半人高的紫晶珊瑚上,瞧着晶莹剔透的光泽,默不作声。沈珩接过了梨心手上的药碗,道:“你们都出去吧。”
我张张嘴,沈珩说:“你别急着说话,先听我讲。这一回,是我救了你,对不对?”
勺子递到我嘴边,“药都快凉了。”
我一愣,沈珩又继续道:“阿宛,他们想杀你。可是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得了你。这一回是我失策,没有好好地护着你……”
我道:“我自己来。”
沈珩打断我的话,“那些杀手是前南朝的旧部派来的。”
沈珩静默了一会,才将药碗递给了我。见我喝光后,方是道:“阿宛,我知你想些什么。他虽是不满我娶你,但也没有那个胆子来阻挠。你若是想他帮你忙,那是白费功夫。”
我摇摇头,说道:“师父,我们应该谈谈。”我抬眼瞧了沈珩一下,又道:“这回逃……”
似乎从第一回见到沈珩开始,他就总能摸透我的想法。
沈珩说:“我向‘珍馐百味’的老板买了他们祖传制蜜饯的秘方。”他含了笑意,“还要吃么?”
我心中颇是惆怅。
我好奇地道:“这里不是北朝么?”
……
沈珩一脸坚持的模样,我只好把药给喝完了,放下药碗的时候,沈珩很体贴地递上蜜饯,我咬了一口,果然是‘珍馐百味’家特制的味道。
不过两日后,我倒是真的见到了单凌。除了单凌之外,还有两个我从未见过的人。我打量着单凌身边的两人,一男一女,身上的服饰皆是极好的用料。
“嘘,别说话。有什么事,等伤口好了再说。现在喝药。”
我对陌生人向来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我……”
不过这两人的表情却不由得我不能不注意,尤其是右边的男子,浑身贵气,乌溜溜的眼珠子打从进门以来就没有离开我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扶我起来,往我身后塞了个软枕,“箭口没有毒,你放心。现在伤口是会有点疼,养上半月就能好了。药有点苦,尽量忍着。我还备了蜜饯,是你平日里爱吃的‘珍馐百味’里买回来的。”
而左边的红衫女子则是颦眉望我,一双水盈盈的美眸里是难以遮掩的愤愤之色,打量我的目光里从上到下都充满着鄙夷不屑。
“阿宛,你醒了?”沈珩眉梢掠起一抹喜色,“药是温的,喝了就肩膀就不疼了。”
虽说我为人向来和善,一般很少跟人计较些什么,但这红衫姑娘一进来就给我脸色看,分明就是不把我当做一回事。
我瞅了瞅周围的环境,我原以为我醒过来后会在太子府,不过这儿怎么看也不像是太子府,反倒是像是客栈。
我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醒过来的时候,只觉肩膀隐隐作痛。睁开眼后,不出意外的第一眼就见到了沈珩。他坐在床榻旁边,轻轻地搅着碗的药汁。
我懒懒地支颐瞅着单凌道:“师叔,你这回是来给我送丫环的?你眼光倒是一般,这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个不会干活的,养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了米粮。”
……
“你!”红衫女子整张脸变成了猪肝色,纤纤玉指颤抖地指着我,看起来气得不轻。
我没有力气应他,只觉沈珩的声音似乎离我越来越遥远了,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最后成为一个黑点。
我轻哼一声,谁让她一进来就给我脸色看,我萧宛也不是好欺负的。
“阿宛,阿宛,阿宛……”
红衫女子拉了拉单凌的手臂,嗔怒道:“师兄!”
蓦然,灰衣人的脸色大变,不过是眨眼间,围在我身边的灰衣人们尽数倒下。而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耳边真真切切的是沈珩着急慌张的呼唤声。
单凌轻拍了下红衫女子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方是对我道:“师侄,这也是你的师叔,顾盼晴,你可以唤她盼晴师叔。”
肩上的血流得越来越多了,眼前的景色也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隐约中,我瞧见灰衣人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我心想,若是这一生结束了,不知沈珩和司马瑾瑜又会不会追到我的下一世去。
又来一个师叔。
“呸,你就嗜好这口。”
我瞥了眼顾盼晴,道:“哎呀,真是失敬了,原来是师叔,不是丫环。话说回来,盼晴师叔长得真不像师叔呢。”
另外一个灰衣人毫不留情地踢了踢我,力度不轻,痛得我眉头不由紧皱。只听他猥琐地道:“这颦眉的模样倒是好看……”
顾盼晴双目圆瞪,“你这个……”
下场堪忧呀……
此时,那满身贵气的男子忽地一笑,打断了她的话,“盼晴你急什么,皇嫂不过是在同你开玩笑罢了。”他动作优雅对我作了一揖,又道:“看皇嫂表情,想来皇兄也不曾同你说过我。我是皇兄的胞弟,单名一个安字,皇嫂可以唤我的表字流渊。”
在这种情况下,我还很有心思地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一只被射下来的乌鸦。
怪不得我总觉得第一眼见到这男子时觉得面熟,原来是沈珩的胞弟。
我艰难地抬头一望,灰衣人手里拿着弯弓,正站在我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左肩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我低头瞧了眼,箭头上带着血迹。
他又对我笑道:“我一直都想见见皇嫂,不过皇兄宝贝得紧,也不愿让我见。今日总算能一睹皇嫂的芳容。皇嫂如此风趣,怪不得皇兄一直对你念念不忘。”顿了下,他忽然拍了拍脑袋,“唉,差点就忘了,我给皇嫂带了见面礼呢。”
“倒是小看了你,身上竟有这么多暗器。”是方才那个灰衣人的声音。
沈安拿出一个锦盒。
腾地只听“咻”的一声,左肩猛然一疼,我脚下一软,整个人扑到在地上。
我瞧了眼,里边装了本琴谱。
方才粗粗一算,不算倒下的灰衣人,剩余的还有三个。我一个弱女子对三个杀手,要想赢过他们,委实是难如登天。
沈安说:“曾听皇兄说过皇嫂是爱音律之人,恰好前些日子无意中得了本前朝一代琴师所创的琴谱,便拿来借花献佛了,还望皇嫂喜欢。”
我撒腿就跑,再次钻进了刚刚跑出来的林子。树林里树木繁多,遮掩的地方不少,不过我心里着急得很,一时间也顾不得往哪儿跑,只知道要拼命地不停地往前跑。
喜欢,自是喜欢。
只听砰当一声,灰衣人倒在了地上。
这见面礼实在是太合我心意了。
我灵活地避过,同时按下耳垂的宝石扣,一枚银针射出。
蓦地,一边的顾盼晴跺了跺脚,我闻声一望,她竟是红了眼眶,啜泣着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她,她到底哪里好了!”
方才出口催促的灰衣人蓦然亮剑,凌厉的剑锋笔直地向我刺来。我此刻万分庆幸同沈珩学了不少逃跑的招数,灰衣人的剑锋虽疾,但比起沈珩还是慢了。
沈安皱眉道:“盼晴,不得无礼!”
“你没必要知道这么多!”
顾盼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泪眼盈盈地瞪着单凌,“师兄你是个大骗子,你明明说要来帮我,可是现在一句话都不说!”
我道:“你们是司马瑾瑜派来的?”
单凌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也颇是无奈。
另外一个灰衣人催促道:“快点解决她,难得钻了沈珩的空子,等他过来了,就没那么容易了。”
“盼晴师妹……”
灰衣人哼笑一声,“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受人之命来取你性命,要怪就怪你挡了我们大皇子的路。”
顾盼晴又是一跺脚,“师兄,我不理你了。”说罢,直接飞奔离去。我看得目瞪口呆,满头雾水的,压根儿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我猛地道:“你是南朝人!”
单凌有些急,他连告辞都忘了,直接追了过去。
这口音……
沈安轻咳一声说道:“盼晴有些娇气,也是平日里被大家宠惯了,皇嫂莫要同她计较。”
灰衣人眼里颇有嘲笑之意,“这种暗器我还没有放在眼里过。”
沈安离开后,梨心马上就开口了,“公主,我之前听太子府的下人说,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相府里的大小姐顾盼晴最喜欢的人就是太子殿下。”
我心中大惊。
我琢磨着“喜欢”二字,“是么?”
未料灰衣人却精明得很,竟是躲过去了!
梨心狂点头,“真的!那个顾盼晴自小就仰慕太子殿下,一直都心心念念着要当太子妃。”
“废话少说,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话音未落,灰衣人就直接向我使出狠戾的招式。我偏头一躲,同时撒出手里的药粉。
……
同时的,我在黑斗篷里滑下手腕上的银镯子。
用晚膳的时候,沈珩不经意地问道:“今日单凌过来了?”
我眨眨眼,“找我?”
我睨了沈珩一眼,道:“有谁来你会不晓得?师父,你有话直说便是。莫要拐弯抹角的。”
山贼和杀手的气息我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沈珩搁下筷子,神色颇是紧张,他道:“阿宛,我心里只有一人。即便其他人喜欢我,可我也只喜欢你一个。”
我溜出草丛,拐弯进了林子里,拔足狂奔,出了林子后,眼见小镇子就在前方了,却有数人不知从何方跳了出来,皆是身着灰衣,面上蒙着灰布,杀气腾腾地站在我面前。
我随意敷衍了他一声。
现在是我趁机逃跑的好时机。
“阿宛。”沈珩忽然认真地唤了我的名字。
不过我晓得沈珩的人跟在后边,山贼什么的哪里斗得过沈珩。果不其然,很快的,就传来刀剑相撞的打斗声,车夫手里并没有什么武器,山贼也不可能自己与自己打,只可能是有人出来救车夫了。
我咽下口里的饭食,漫不经心地抬起了眼皮子。
估摸着是车夫是遇到山贼了。
沈珩叹了声,“不要再想些乱七八糟的,好吗?”
我听到车夫的惊叫声。
我眨眨眼,“什么乱七八糟?”
我钻进跟人一样高的草丛里,蹲下,佯作要如厕的模样,然后悄悄地踮起脚尖开溜。刚走没几步,不远处就传来马匹惊慌嘶吼的声音,紧接着刀剑出鞘声。
沈珩却也未回我,只道:“你的伤已是痊愈了,大后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就那一天成亲吧,一切都会从简,不会很辛苦的。”
只是我现在要如厕,想来他们也会有所避忌。
我一本正经地对沈珩道:“师父,我知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这回我不会逃婚的了,我欠你人情,肯定会还给你的。我萧宛一直都是说话算数的人。”
暗卫来无影去无踪,他们的本领我已经在阿符的身上领教过了,更别说一朝太子的暗卫,那本事铁定是更加出神入化。
沈珩苦笑了一声,他垂眼轻声道:“罢了,人情也罢什么都罢,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便好,我不该奢求太多。”
可我知道周围定有个暗卫在的。
……
我不动神色地打量了下四周,极是安静,只能偶尔听到风拂过的声响。
我同沈珩大婚的那一天,恰恰好是个明媚的春日。沈珩在皇宫里等我,而我由太子府里出嫁。太子府里也栽了片桃花林,马车载着我离府前,我褰帘往外望了一眼。
其实我倒是不怕山贼,这一路来能够安全无虞,估摸着也是沈珩出的力,是以这一回的山贼也是同理。现在我只担心要怎样避过沈珩的耳目,马车是不能回去的了,那车夫定是早已被沈珩收买,我若回去就是送羊入虎口。
桃色纷飞,三千桃花灼灼。
车夫在我身后喊了句:“姑娘,当心些呀。”
恍惚间,我蓦然想起了与沈珩的初见,似乎也就是去年,他站在桃树下与我遥遥相望,仿若是一场等了好几辈子的梦。
我跳下了马车,往一边的林子里走去。
……
打下帘子后,我披上了黑斗篷,枣红色的包袱拢在腰间后,我轻咳一声,道:“停车,人有三急,你在这儿等等我。”
我原以为沈珩只是哄我的,毕竟一朝太子大婚又怎么可能从简,而我也一大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未料接下来的行程都相当轻松,我只需站在沈珩身边,连个表情也不用摆。
我默默地一一记下。
红盖头一遮,谁也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
车夫道:“这个说不准,不过最近几次听回来的消息都是发生在前边的转角处。听闻山贼爱把人往那个死角逼。”
我同沈珩拜天地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心里蓦地想起了谢宛。上一世谢宛盼着嫁给沈晏,这一世我萧宛还是不得不嫁给了沈珩,也不知是不是天命所归。
“哦?那么山贼常在哪儿出没?”
“公主。”碧榕有些着急地唤了我一声,声音很小很轻。
“没有吓唬人,是真的。前阵子还有个商人被劫了,那一箱一箱的金银都被抢走了!姑娘,这话可不能胡说!我们走山路的,最忌讳的就是提山贼。姑娘没见着山贼,那是幸运。”车夫颇是激动,瞪着眼睛,说得面红耳赤的。
我回过神来,周围鸦雀无声的。我这才猛然想起,方才似乎有喜娘喊了一拜天地,而我忘了往下拜了。沈珩靠近了我,声音颇为僵硬,“阿宛,你应承过我的。”
我瞥了眼山林,“这一路也没见着半个山贼,山贼多只是说出来吓唬人的吧。”
我道:“我刚刚走了会神。”
“没有哩,这座山就是山贼多,野兽之流早就被收拾光了。”
我听到沈珩松了口气,只听他说道:“再来一遍吧,太子妃方才有些紧张了。”
我道:“看起来是挺近的。”我又问道:“这山里有无野兽之流?”
喜娘又喊了一遍——“一拜天地。”
“不远了,再走多半个时辰的山路,也差不多到了。”车夫伸手遥指山脚处,“姑娘看到没有?镇子就在那儿。”
这回我没有走神,手里执着红绸躬身一拜。夫妻对拜时,我感觉到手里的红绸似乎抖了几回,估摸着是沈珩紧张了。
我又打起了帘子,问车夫:“离镇子还有多远?要往哪儿走?”
我心想着,之前沈珩说要让我嫁给他当作还了他救我一命的恩情。如今拜了堂,也算是还了恩情吧?只不过我记得嫁人似乎也没有这么简单……
难不成他还能捆了我去成亲么?
接下来,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人在说话我也不曾注意。许是沈珩注意到了我的心不在焉,他先让碧榕和梨心送了我回喜房。
可是我偏偏不想遂了沈珩的意。他不让我逃,我偏要逃。
一回喜房,我就扯下红盖头,吓得碧榕脸色大变,“哎呀,公主,这红盖头得由太子殿下掀开……”
……
我说:“我晓得。反正师父没这么快回来,我今个儿披了一整天的红盖头,如今本公主看什么都是红色的,委实难受得很。”
此回估摸是想光明正大地借这个玉瓶子来告诉我——他什么都知道,我别想逃。
梨心说:“公主,得改口了。不能再叫师父了。”
如今离大婚还有三日,沈珩估摸是耐不住了。要不然以沈珩的谨慎,他不想让我发现的话,绝对不会给车夫这个玉瓶子。
“其实没差,都叫习惯了。想来师父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我还想摘下头顶沉甸甸的凤冠,戴了一整天,脖子酸死了,不过若我真的摘下了,恐怕碧榕脸上连血色都见不着。
其实细细一想,当时我披了个黑斗篷便以为能够骗过沈珩的火眼金睛实在是愚笨之极。沈珩何许人也,他的心细哪里是吾等小辈可以骗过的?
碧榕走前来替我揉了揉脖子。
这个精致的玉瓶子,我一摸就知是沈珩的手笔。
碧榕的手法极好,揉得我浑身都舒爽起来。我轻轻地哼了几声,余光不经意地瞥了眼梨心,发现她满脸通红地站在我跟前,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前些日子原以为能自欺欺人,将一路来的不对劲当作头一回出远门不必大惊小怪,甚至还自我安慰了一番。只可惜事到如今,我想再自欺欺人也不能了。
我问:“梨心,你想说什么?”
这山里的春景美则美矣,可我也无心赏之。
梨心万分忸怩,拈弄着袖角,眼波怯怯的,“我只是突然想到……公主过了洞房花烛夜后就成妇人了。”
我褰帘望向外边的景色,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嫩绿的叶子,早春时节开的花也相应绽放,樱红浅绿鹅黄,色彩缤纷。迎面扑来的山风虽冷,但却也带着初春万物复苏的朝气。
我摸摸下巴。
我拔开木塞子用了药,这药果真相当见效,不过是刚刚咽下,腹中就顿起一股热气,将胸腔里的闷气都给冲散掉了,且还隐隐带着股清凉的薄荷味道。
洞房花烛,唔,这个也算在还人情里边么?
我听到车夫粗粗地呼了口气。
外边忽然传来几道脚步声,只听沈珩声音响起——“你们不必进来了,都在外头候着吧。”
说罢,不等我回答,车夫就已是急急地自个儿打下了帘子。
碧榕脸色一变,急道:“啊,太子快要进来了,梨心,快把红盖头拿来。”
车夫握紧马缰的手有些僵硬,目光也闪烁着,一脸心虚地道:“忘……忘了,很久之前捡的,”他呼吸变得急促,“姑娘,你晕车的话最好闭眼休息一下,不宜说太多的话。外面冷,姑娘还是把帘子打下来吧。”
梨心面有慌色,许是过于紧张,捧着红盖头的双手抖了又抖。一不小心,红盖头就滑到了地上,两人不约而同地蹲下想要拾起,“砰”一声,偏不巧的,两人的头颅撞到一块,齐齐地跌坐在铺了绒毛织锦垫子的地上。
我逼问道:“哪儿捡的?赶明儿我也去捡一个回来。”
我眨眨眼,目光恰好迎上了刚刚进来的沈珩。
车夫神色慌张地答我:“是……是捡的。”
我笑嘻嘻地喊了声:“师父。”
我不动声色地问:“你这药瓶子是在哪儿买的?做得好生精致。”
梨心和碧榕赶紧从地上爬起,两人皆是低眉顺眼地站着,望都不敢望沈珩一眼。沈珩目光颇是深邃,他径直走前,经过梨心身边时,从她手上抽走了红盖头。
我寻到了一个药瓶,做工极是精致,玉石的质地,光滑细腻,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就连瓶口的木塞子也是上等的木料。我敢断言,此药瓶若是拿去当铺里当了,这车夫几年都无需干活。
然后道:“你们两个都出去吧。”
车夫放慢了马车的速度,又道:“车里有治晕车的药,姑娘不妨一用,挺见效的。嗯,就是放在蓝色包袱里。”
梨心和碧榕赶紧应了声“是”,两人迅速溜了出去。房门一关,就只剩我和沈珩单独相处,窗前的一对火红的龙凤烛兹兹地燃烧着。
我“嗯”了声。
说起来倒也奇怪,也不是没跟沈珩单独相处过,可现在感觉却是有些微妙,尤其是沈珩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我的时候。
车夫咧嘴一笑,“姑娘这是晕车吧。”
我轻咳一声,不自在地道:“反正红盖头都扯下来了,也没必要……”
我拿出葫芦,喝了几口清水,努力咽下胸腔里的不适,只不过似乎不太见效。我唯好打起了帘子,对车夫道:“慢一点,我不太舒服。”
话还未说完,只觉凤冠上一重,眼前就落入一片红色里。我下意识地就伸手想要拽下碍着我视线的红布,还未碰到红盖头,沈珩就握住了我的手,轻声道:“不能碰,这个得由夫君亲自掀开。”
山路崎岖,马车上下颠簸着,坐得我几欲呕吐。
我这才缩回了手。
我心想这一路来半只苍蝇也没遇到,估摸也不会那么不幸,再想想自己带有暗器,自保也应该不是问题的,遂道:“无妨。”
可沈珩却也没急着掀开我的红盖头,反而是牵着我到床榻边坐下。我只听沈珩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手心还冒出了汗水,黏黏的湿湿的,握得我怪不舒服的。
车夫道:“有的有的,不过得绕过这一座山。只是那座山常有山贼出没,姑娘一个人难免有些危险。”
我试着缩回自己的手,可手指不过是刚刚动了下,沈珩就加大了几分力度更紧地握住,语气也有些慌张地道:“阿宛,你答应了要嫁给我,现在可不许反悔。”
我思索片刻,便道:“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偏僻的小镇,离都城越远越好。”
我道:“……我没有反悔。只是你的手心冒汗了,握得我不舒服。”
车夫看起来也颇是憨厚老实,他问我要去哪儿。
话音未落,沈珩就倏地松开了手,局促地道:“我……我只是有些紧张。”
我雇了辆舒坦的马车。
我平静地道:“没什么好紧张的。”
那人倒是不错,不仅没有怪异地打量我而且还亲自带我去了雇马车的地方,并同我说了不少在北朝应该注意的事儿。我一一听下,只觉麻烦得紧,心想着等风波一过就马上收拾包袱回南朝。
沈珩沉默了。
我找了个看起来颇是和善的人问要去哪儿雇马车。
我又道:“师父,我有些乏了,能快点掀开红盖头么?”
初到北朝,人生地不熟,且北朝风俗不同南朝,对待女子尤其是严苛,我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就受到了不少的人怪异的打量。
这回沈珩总算是有所行动了,红盖头一掀,映入我眼底的是沈珩的那张英俊无双的脸。他定定地凝望着我,目光似有千言万语,只可惜我一句都看不懂。
不过现下我还要思虑的问题是要去哪儿雇马车。
……
我想了想,也许沈珩打算将计就计娶了碧榕。这样一来,南朝北朝继续交好,阿爹欢喜,沈珩也不会没有面子。
腾地,心里头不知怎么的竟是跃上一个万分熟悉的场景。
当初我和沈珩大婚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十,如今都已是三月初七了,也没有什么大消息传来。进入北朝后,我还能听见有人在说太子大婚的事。
同样是龙凤烛在兹兹燃烧,穿着大红喜服的男子面色平静地掀开了满脸羞涩且期待的新娘子的红盖头,然后以极淡的语气道出了一句——
车夫送到我北朝边境后就不再送我了,我只好再另雇车夫。
“阿宛,我是无心之人。”
我在客栈里养了几天的身子后才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