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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指婚

况且为了吃食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还真的有些不划算。

我抬起眼皮子迅速地瞧了眼,撇过头道:“你们拿去吃吧,我不饿。”逃婚后,就再也不见不到沈珩,总有一日我得习惯没有沈珩的吃食。

我看了眼外边的月色,心想明日就要离开南朝前往北朝了,但愿事事顺利。

碧榕把食盒拿了进来,梨心打开盒盖,惊喜地道:“还有一碟点心呢,是公主你爱吃的栗子糕。”

……

我摸摸肚子,还真的有些饿了。

翌日天未亮我就穿上了大红嫁衣,头上戴着厚重的凤冠。我当着所有宫娥内侍的面对碧榕说道:“之前我已是同母后说过了,你无需跟着我去北朝。你的心上人既是在南朝,那么你就好好地在南朝里过日子吧。”

我“嗯”了声,便让梨心收好。此时,有人轻敲了下门,“公主,北朝太子殿下让人送来了冰糖雪梨水,说是见公主今夜晚膳用得不多,现在也差不多饿了。”

碧榕跪下对我磕头,“碧榕多谢公主,公主大恩大德,碧榕没齿难忘。”

碧榕道:“其实也无妨,远看近看都差不多,不会有人发现异样的。”

我望了梨心一眼,梨心会意,捧出一个枣红色的包袱递给了碧榕。我道:“这是我送你的嫁妆,你也侍候了我半年,这些便算是我的心意吧。”

梨心说:“那是当然的,公主您嫁衣的料子是宫里最上等的蜀锦,这外边连夜赶出来的,也就样子像,料子也不过是一般的锦缎。”

说罢,我在梨心的扶持下去了承乾宫,同父皇母后以及兄长拜别。

我让碧榕抖开嫁衣,大红的颜色几欲晃花了我的眼,我伸手轻抚,只道:“这料子似是有些不一样。”

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后,梨心扶起我来,母后含着欣喜的泪水拍了拍我的肩,一边的兰芳姑姑递上了红盖头。

“没有,”梨心道:“公主,我小心得很呢。”

红盖头一遮,我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红色。

我问:“从密道里出来时,可有人发现?”

我踏出承乾宫时,铜鼓唢呐一并响起,极是热闹。北朝的迎亲队伍在南宫门处,沈珩亦是同在。

我扭头一瞧,梨心捧着云纹托盘急步向我走来,她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幸好我装得似模似样的,骗过了巡逻的侍卫大哥。他瞧我托盘里捧着的是公主的嫁衣也信了我。”

梨心扶我上了凤辇。

话音未落,碧榕就两眼一亮,指着我身后道:“公主,回来了。”

虽说我计划了许久,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可真到了今天,我心里仍是有些担心。过了好一会,我听见梨心轻咳了一声。

戌时过后,我这宫殿里总算是安静下来了。我屏退了所有宫娥,只剩碧榕一人留下。贵妃榻上摆着一件精致而奢华的大红嫁衣,我瞅了眼,压低声音问道:“出去看看,怎么梨心还没回来?”

我立马会意,喊道:“停。”

去北朝的前一夜,爹娘兄长都过来同我说了不少话,大多是要好好地侍候夫君,莫要教北朝人看了笑话。我面色如常地一一应下。

我凑到梨心耳边低语了几句,梨心对周围的陪嫁嬷嬷说道:“公主殿下要去如厕。”说罢,梨心扶我下了凤辇,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来,我开口道:“不必跟着,本宫速去速回。”

二月中旬,北朝迎亲的仪仗到达南朝,沈珩也头一回以太子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北朝太子亲自前来给足了南朝的面子,父皇和若干大臣皆是笑不拢嘴的。

我走到竹林后,同样是一身大红嫁衣的碧榕从密道里钻了出来,她梳着跟我一样的发式。我早已摘下凤冠,见着了碧榕后,梨心马上就替她戴上凤冠。

我信碧榕,因为我知道碧榕不会违背碧桐的遗愿。至于梨心,她跟了我这么多年,脾性如何我摸得一清二楚,且我手里握着梨心的卖身契,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变故。

碧榕与我身形相似,红盖头一盖,只要她不说话,即便是阿娘,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我要逃婚一事,知情的人只有三个——我,碧榕和梨心。

碧榕道:“细软都收拾在包袱里,公主进了密道后就能见到,马车也在郊外候着。公主,万事小心。”

细想今日沈珩的表情和语气,估摸着也是信了吧。

我应了声,“你们也一样。”

其实爹娘兄长这边倒没什么,我有信心可以在他们眼皮底下逃离。我唯一担心的是沈珩,今日假意做出这样的姿态,也不知他信了没。

我钻进了密道里,换上了早已备好的常服。我之前在密道里试验过了,从皇宫走到建康城郊外,至少要大半个时辰。

若沈珩不是北朝太子,估摸他们也不会如此执意。我瞥了眼窗外无声经过的巡逻侍卫,心想真不愧是我的家人,相处了这么多年即便我装作顺从地答应,可他们依旧不放心,眼见离大婚的日子愈发地近了,这巡逻的侍卫也一日比一日多。

我背上包袱,拔足狂奔。

我吐出葡萄的籽儿,说道:“嗯,你知道便好。”这婚我是一定要逃的。爹娘和兄长都固执地要让我嫁给沈珩,他们都说为我好,可是却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大冬天里,我跑得满头大汗。也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出口就在不远处了,我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喘了几口气。

碧榕道:“碧榕不敢,碧榕只知公主的决定便是碧榕的决定。”

我颇是忐忑地推开石门,心里头担心着门一开就会见到沈珩的脸。

我道:“你是否觉得我很残忍很无情?”

要知道,沈珩也是知道这密道的。

她叹了声,“碧榕知道了。”

不过幸好上天佑我,我推开石门后,外边是枝桠光秃的树林,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我摇头。

我松了口气。

“碧榕记得,碧榕是公主的人。”她咬咬唇,“但是,公主真的不打算改变注意?”

离开密道后,我很快就找着了侯在郊外的马车。车夫是碧榕雇的,长得甚是憨厚老实,见着了我,咧开嘴一笑,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

回到宫里后,碧榕总是欲言又止的。我晓得她想说些什么,拈了粒水晶葡萄入口后,方道:“碧榕,你要记住你曾经说过的话。”

“姑娘你总算来了,我在这等了好久哩。”

碧榕一一应下。

我边上马车边问:“你在这里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他送我上马车后,对碧榕道:“好生照料公主,夜晚多添几个炭炉,桌上的茶水记得要温着。”

车夫说道:“没,我来了大半个时辰,这里一个经过的人都没有。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哩,平时这里偶尔也会有人经过的。”他拍拍脑袋,笑道:“也许是今日长公主大婚的缘故,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沈珩握紧了我的手,眉梢里是遮藏不住的欢喜之色。

我嘿笑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垂下眼帘,轻轻地点了下头。

……

“安安心心地嫁给我,好不好?”

之前已是交待了车夫,所以我打下帘子后,车夫便驾车往北行。我思量过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以沈珩的心细,碧榕最多也就只能骗过他三日。

这一回我听出了沈珩声音里的乞求之意。

而我也只需要这三日的时间离开南朝。

沈珩说:“阿宛,我知你心里的计较。于沈晏而言,他心中的人是谢宛,而于现在的我而言,你是萧宛。我会待你很好很好,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取来。你不喜欢皇宫,我们以后便不住在皇宫。所以……”

到时候碧榕被发现了,我的人也在北朝里。沈珩定也不会想到我这新娘子逃婚逃到北朝去了。待风波一过,我再寻处幽静之地定居下来。

这声音里似包含了许许多多的复杂情绪,我听不懂他的情绪代表什么意思,便也低低地回了声,“嗯。”

包袱里有足够我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银钱。

“阿宛。”

“吁——”

系好后,沈珩定定地看着我,声音低低地唤了我一声。

马车蓦然停下,车夫的声音响起,“姑娘,真是不巧,碰上了长公主大婚的队伍。”

因为不同路的缘故,我和沈珩在王府门前便分别了。临上马车前,沈珩拉住我,道:“夜里寒凉,先披上我的斗篷吧。”说罢,沈珩便将他的斗篷脱下,替我系上斗篷的带子时,他离我的距离极近,我甚至能感受到沈珩呼出来的热气。

我心里一惊,按理而言,就算他们走得再慢,也该早就离开建康城了,怎么会这个时候才走到郊外?我急道:“快!退避到一边,莫要冲撞了长公主的仪仗。”

快到掌灯时分,我才和沈珩离开了王府。

我晓得按照规矩,若是平民百姓遇见皇家的仪仗,是需要跪地叩拜的。若是我不下马车就会被视为大不敬。可……可现在这样的境况,我若是下去了,沈珩定能认出我来的。

……

“姑娘,快些下来,队伍越来越近了。”

我感慨道:“看来当初父皇果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我被车夫一催,心里也急得不行,左思右想,最后干脆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黑色的连帽斗篷,直接披上,然后跳下了马车,伏在了地上。

“宫里有片竹林,离你现在住的宫殿不远。”

耳边的铜鼓唢呐声愈发地近了,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我一惊,“还通往皇宫?皇宫的哪儿?”

我屏住呼吸,咬紧下唇,生怕会功亏一篑。

沈珩说:“这密道其实还通往皇宫。”

我晓得沈珩今日会穿着喜服骑马走在最前头,所以只要沈珩第一匹马走过了,那么我就安全了。

过了好久,我们俩总算走到密道的出口,走出去一瞧,竟是郊外的树林。我道:“这密道挖得可真远呢。”

马蹄声哒哒地响,走到我身前时,我感觉到马停顿了那么一小会,仿佛有道视线往我身上飘来,我浑身局促得很。

我没什么心思听,随意地敷衍道:“挺好的。”

幸好只是一小会,马蹄声又响了起来。

“你若喜欢,我的府里还有不少。等你过来了,我便将它们都在嵌在墙里,到时候也不需点灯了,你若觉得亮便拿纱布遮住。”沈珩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憧憬,他又道:“阿宛,你觉得可好?”

我略微松了口气,可是紧接着我又听到沈珩的声音,“停下。”

密道里有些暗,沈珩拿出了一颗拳头般大的夜明珠,立即就照亮了这漆黑的密道。我笑呵呵地道:“这夜明珠真好看。”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沈珩也跟了上来,同我一块进了密道里。

单凌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师兄……”微微一停,“咦,这郊外里竟然有人,我以为大家都跑进城里看热闹去了。”

莫名的,我有些心虚。我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没等沈珩答我就直接开了机关,轰隆隆一响,脚下便呈现了一处石梯。

单凌又道:“怎么突然停下来了?你不是急着要娶你的美娇娘么?”

沈珩望了我一眼。

沈珩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没什么。”

不知不觉中,我同沈珩走进了王府中的桃花林里。我一时兴起便道:“父皇在桃林下建了密道,我还不知通往哪儿的呢,如今时间还早,不如去看看?”

单凌笑了声,调侃道:“我还以为你突然间想不娶萧宛了。”

“嗯。”

沈珩声音微沉,“休要胡说。”

沈珩眼里笑意愈发浓厚,“我知你爱听,以后便时常弹给你听,直到厌倦为止。”

单凌说:“是是是,你自小就盼着娶她,谁都不能说她一句不是。其实我还是觉得她配不上你,那性子也不讨喜,依我看,她还比不上盼晴师妹。兴许这路边的黑寡妇也比她好呢。”

我笑了声,“易风琴艺再好,也比不上师父呢。”

黑寡妇……

沈珩说:“如今司马瑾瑜失踪了,不会再有人纠缠着他,想来他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以他的琴艺,若能静心苦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我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我叹道:“怪不得他见到我总是不太和善……”

“单凌,你知我容不得人说阿宛一句不是,即便是师兄弟,我也能翻脸。盼晴师妹再好,可她终究不是阿宛,我这辈子认定的人就只有她一个。即便她现在厌恶着我,可我心里也仍然只有她。这些话,你以后莫要再说了。启程——”

“也许他想通了,”沈珩道:“他之前一直怨恨上天待他不公,没有给他一个好的出身,体内又多了你的一魄,继而平白无故地添了许多麻烦。”

耳听迎亲的队伍渐渐离去,我方是从地上站了起来,望了眼烟尘滚滚的远方,我总算是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

我摸摸下巴,不解地道:“易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可是紧接着,胸口处却有几分怅然。

而后,我让人将三皇子的尸首交给了易风。易风又向我道了声谢,然后驾着马车离开了我的视线。我总觉得易风有些不一样了,他现在看我的眼神没有以前的埋怨,反而有种尘埃落定后的认命。

怅然些什么,我也不晓得。

我摇摇头,“小事一桩,不必言谢。”

北上的途颇是颠簸,不过瞧着马车外悠悠晃过的景色倒也怡人。

易风站直了身子,目光先是落在了我身边的沈珩身上,他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恭喜你。”而后方是对我道:“也多谢公主殿下愿意遵守承诺。”

虽说及不上宫里的生活,也无诱人的吃食,更无美妙的丝竹之音,但我也不悔。兄长说我既是无心那么嫁给谁也是一样的,沈珩待我好,所以我就应该嫁给他。

“不必多礼了,起来吧。”

这是什么破理由。

到王府后,我同沈珩一下马车就见到了侯在门口的易风。他穿回了以往他爱穿的白衫子,低眉顺眼地同我行礼,“易风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福。”

我知沈珩待我好,可是他是我师父。阿娘当初不也极力反对我和沈珩么?说什么乱了伦理纲常。可如今知晓沈珩是北朝太子后,阿娘就改观了,阿爹和兄长更是恨不得把我洗得一干二净然后呈到沈珩面前。

……

他们改观了,可我没有。

碧榕飞速地瞧了沈珩一眼,应了声“是”。

于我而言,师父是父是兄,让我嫁给沈珩,这跟嫁给自己的阿爹和兄长有何区别?且不说这个,沈珩上辈子是沈晏,我不愿与上一世的人再有什么瓜葛。更别提沈珩还是北朝太子的身份了。

我对身后的碧榕道:“去让马车准备一下,小半个时辰后去西陵王府。”

此回逃婚我做足了准备,左手银钱右手暗器,无衣食之忧的同时亦是多了重保障。为了避免再与迎亲的队伍碰上,我特意让车夫绕了另外一条远路。

沈珩万分欣喜地点头,“去!只要阿宛去,无论去哪儿我都愿意。”

路上人烟甚少,赶了好几天的路后才遇到了一个小镇子。我着车夫停下,去寻客栈歇息。睡了好几日的马车,腰骨都有些酸疼了。

“那不就行了么?师父现在陪不陪我去王府?”

镇子小,客栈也不多。车夫寻了好一会才寻到一家勉强过得去的客栈。我进了客栈,发现人挺多的。掌柜在柜前埋头边写着东西边划着算盘,似是在记账。

沈珩急急地打断,“怎会?你愿嫁我,愿与我共度一生已是我之幸,更何况我厌倦谁都不会厌倦你。”

我走前去对掌柜道:“要两间上房。”

我笑道:“师父,阿宛细细地想过了。我既是无心,那么嫁给谁都一样。况且师父待阿宛这么好,阿宛自是愿意嫁给师父的,就怕师父以后会厌倦阿宛这样的脾性……”

“今日客满,没……”说话间,掌柜不经意地抬起头,眼神定了定,目光在我脸上转溜了一圈,手掌一拍脑袋,“哎,看我这记性,上房有!有的!姑娘,请跟我来。”

“你要嫁我为妻……”

掌柜甚是热情地领着我往楼上走,还同我寒暄道:“姑娘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听您口音,是从建康来的吧。”

我眨眨眼,“介意什么?”

我“嗯”了声。

沈珩一怔,“你……不介意?”

掌柜笑呵呵地道:“建康好呀,建康妙呀,我前几年有幸去过建康一回,远远地瞧了眼皇宫,那气势立马就把我给震住了。”掌柜停下步伐,“姑娘,上房到了。若是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我们客栈随时有小二恭候着。”

我打断了沈珩的话,“我明白师父的苦衷,师父不必多说。”笑意浮上唇边,“师父现在得闲否?我约了易风在王府,师父可愿陪阿宛去?”

我进去后,心里有几分惊讶。这客栈从外边看来破破烂烂的,未料这里边的上房竟是能与建康城里最好的客栈相比了。床榻上的被铺看得出是极好的料子,就连桌上的茶杯也是顶级的骨瓷,边边角角皆是一尘不染的,茶几上还摆着鎏金莲纹熏炉,旁边还搁了好几种香料。

“阿宛,之前对你隐瞒了身份,是我……”

我放下包袱后,唤了小二抬了几桶热水进来。赶了几天路也不曾好好地沐浴过,身子难免有些不舒服。

单凌离开后,沈珩定定地望着我。

约摸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我方是沐浴毕。我伸了个懒腰,心想要是此刻有丰盛的佳肴就好了。

沈珩的耳根子有些红,他说:“不过感染了风寒,并无什么大碍,如今已是大好。”微微一顿,沈珩又说:“师弟,公文我已经批好了,你派人送回去吧。”

不知是不是这家客栈的掌柜与我心有灵犀的缘故,我刚是如此想,掌柜就敲了敲房门。我让他进了来,他说对我道:“姑娘,拙荆也是建康人,方才听说我客栈里来了位建康的姑娘,她就高兴得不行,说是难得遇到一回同乡,怎么样也要好好招待,遂做了几样拿手的建康小菜来招呼姑娘。”

话音未落,单凌就接道:“都病了好几天,怕传染给你才忍着不去见你。你这当人未婚妻的,也不懂得来看看。”

说罢,掌柜拍拍手掌,小二就端了好几碟菜食进来,一一摆在桌案上。我瞧了眼,五菜一汤,三荤两素,还有两碟糕点。

我瞧他脸色不太好看,眼圈青黑青黑的,鼻子也有些红,便道:“师父你得病了?”

掌柜说:“拙荆以前曾在侯府里当过厨娘,平日里也爱在灶房里做些饭食,今日高兴了些,不小心就做多了几样。卖相一般,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单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却被一声重咳打断了,我扭头望去,是多日未见的沈珩。他温和地看着我,道:“阿宛,怎么来了?”

我随意挑了样菜食尝了口,那味道简直是可以堪比宫里的御厨了。我三下五除二就残卷了大半菜食,喝了半碗汤,糕点也用了一半,最后饱得直打嗝。

我干巴巴地假笑了声。

我唤了小二进来收拾。

单凌睨了我一眼,“一朝太子能不忙么?更别说他为了你不辞千里来到南朝,这半年来也不知积下多少公文。”

小二收拾完后,又给我送了几个炭炉进来,只道:“夜里凉,掌柜担心客人会受冷,特意让小人前来送炭炉。”我瞅了眼炭炉,里边的碳也是上好的。

我问:“师父很忙么?”

我摸摸下巴,心想着这客栈委实让人惊喜,这样的招呼即便是搁在建康城里,迟早有一日也能成为最顶尖的客栈。

我去找沈珩的时候,刚好遇见了单凌。单凌说:“他天亮才睡下的,你让他多睡一会。”

翌日离开客栈时,热情的掌柜还前来相送,我也见到了掌柜的妻子,也是同样热忱,拉着我说了好些话,最后还送了个食盒给我,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

兄长要我与沈珩培养感情,我思量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去找了沈珩。沈珩并不住在皇宫里,他跟单凌一起住在迎接使臣的驿站里。

车夫很是感慨地道:“这样的客栈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哩,怪不得有钱人总爱住上房,原来这般好,昨夜儿跟做梦似的,都是托姑娘的福。”

……

……

兄长说:“这几日你好好地与阿珩培养培养感情,他是真心待你的,你莫要伤了他的心。”

离开小镇后,车夫又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兴许是昨夜睡了回上房后,车夫待我比之前更加周到,就连马车也没那么颠簸了。

我点点头,“那我过几天去王府一趟。”

本来我是有些担忧一个人不安全的,中途遇到山贼什么的也曾想过,但当时总想着自己不会这么不幸便也未多虑。如今连续赶了不少日的路,沿途中别说山贼了,连只苍蝇也没有。

兄长略微沉吟,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尸首而已,谅他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且入住的客栈也是一家赛过一家,掌柜都是极其热情的。

我将之前答应易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兄长。

我是愈发地安心了。

“前几天就死了。之前留下活口也是为了多条后路,万一不成功,也能把他当人质,”兄长望着我,“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我这身子过往里被养得太过娇贵,明明也没有怎么受苦,可偏偏却得病了。车夫见我病了也不好赶路,只好停下去寻了大夫来给我瞧病。

我扯出一抹笑容,道:“还是兄长想得长远,我会安心待嫁的。”顿了顿,我又说道:“王府密室里的三皇子……”

大夫说我是感染风寒了,不宜长途跋涉。

兄长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我偏偏就是对前世的人都有所排斥。一旦牵扯到前世,我心里头就不舒坦。况且沈珩还是那样的身份,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嫁给他的理由。

我唯有留在客栈里等风寒痊愈再启程。

兄长劝道:“阿妹,你打小生下来就与寻常人不一样,想必如今你也是知晓了。你既是不懂情爱,那么嫁一个能对你好的人不就好了么?阿珩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即便是爹娘也未必能做到阿珩所做的。”

掌灯时分,小二给我端来了药。我瞧了眼碗里黑不溜秋的药汁,硬着头皮喝光了。放下药碗时,我浑身不禁打了个颤,这药真真是比黄连还苦。

我移眸又望向外边的月色,轻声道:“我没有。”

我不由得想念起沈珩来了。

兄长问:“你可是恼他对你隐瞒了他的身份?”

我赶紧摇头,甩去脑袋里的想法。沈珩的药再好,我也不能为之赔上自己的后半辈子,师父如爹!伦理纲常不能乱!

我抿唇,点了下头。

许是感染了风寒,身子总感觉有些发冷,我身上盖了厚厚的被褥,怀里搂着手炉,可依旧有寒意从四肢传来。睡至半夜,身子却开始变得滚烫,我想睁开眼喊人进来,可眼皮却是沉得紧,怎么也睁不开来,喉咙也直咳,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难受极了。

兄长见我不说话,又道:“我虽是应了阿珩让他亲自告诉你,但我想以阿妹的聪慧,应该也猜出了你师父的身份。”

蓦地,有道冰凉贴上了我的额头。我似是在沙洲里渴了数日总算遇着甘露的人,使足了劲儿往那道冰冷里钻。我低低地喊了声“难受”,便听一道低叹声响起。

兄长的目光审视了我许久后,他屏退了我殿里的宫娥,只道:“阿妹,我知道你在不高兴什么。可是你想想,如今你是我朝最尊贵的公主,能配得起你的也就只有北朝太子一人。况且女子总要嫁人的,北朝太子也曾向我许诺过此生只会娶你一人,定会待你如心肝。这样的如意郎君,放眼天下,哪儿能寻得来?”

紧接着似有人哼了声,“你待她再好,她也不放在心里。”

我懒懒地打了哈欠,“这里挺好的。”

“我知道。”

“阿妹。”兄长在我身边坐下,“怎么闷闷不乐的?可是这里住得不舒服?我早就说了这里的宫殿位置偏僻,周围也无甚么好景色,在这儿住久了,身子也会不爽利。”

“你知道才怪!她是身上贴金还是贴银,让你连自尊都不要了。这世间什么美人没有,偏偏你就……好好好,我不说。我知你想说什么,再说她一句不是你就要跟我翻脸。可你瞧瞧她……行,别瞪我了,我住嘴。”

不过想来也是,兄长是太子,迟些时候总能当皇帝的。掌握着南朝的秀丽江山,谁会不高兴呢。

“其实是我不好,这一世的果都是我上一世的因,她再不好我也甘愿受着。你不知,有时候有得受着也是种福气,总好过连个盼头也没有。”

兄长穿着绣有麒麟的暗色云纹锦袍,走过来时脚步生风,面色含笑,似乎自阿爹登基以来兄长面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我迷迷糊糊的,这些话左耳进来右耳出去,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明明都是熟悉的字眼,可听进脑里的时候却是听不懂什么意思,想要仔细思索,可转眼间又忘了这些话。

我下意识地就警惕起来,直到眼里映入兄长的脸才松了口气。我差点就忘了,太子殿下这名号早就不是司马瑾瑜的了。

次日醒来时,枕巾湿了一大片,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是不烫了。看来昨夜应该是发了一身汗,将这风寒给驱走了。不过总觉得昨夜似乎听到了沈珩的声音……

蓦然,若干宫娥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万福。”

仔细想想其实这也不太可能,这些日子虽是急着赶路但我也有跟人打听。一路来,风平浪静得很,估摸着是碧榕装得太像或是沈珩晓得我的决意也不愿再勉强我了。

宫里的夜始终比不上王府里的夜,即便是一样的夜色,月光也是那般柔和,可在我心底它们是不一样的。我坐在窗前,看着外边的月色,心里隐隐觉得我一心依赖的家渐渐地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