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皇子的心智才学,是能安邦的。只可惜他陷在前世太深,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你身上。”易风自嘲一笑,我也不懂得他在自嘲些什么。
听罢,我心里头颇是感慨。若是司马瑾瑜登基为帝,这卢侍郎绝对是个能留名青史的忠臣。
不过我倒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惋惜之意。
“自杀。”易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卢侍郎昨夜被大皇子斥了一顿,两人争吵了一番后,卢侍郎欲以死谏来改变大皇子对你志在必得的决意。可惜卢侍郎死了,大皇子仍旧决意不改。”
其实不管这一世司马瑾瑜的心思放在哪儿,我都觉得他遇见沈珩的那一刻就输了。沈珩虽是温和,但论起心计城府来,实在是无人能及。
我问:“他是怎么死的?”
我忽然问道:“当初你遇到的知音是我师父?”
我原以为司马瑾瑜最多也就是惩罚惩罚卢侍郎而已,他虽是掳了我但也未曾对我造成什么伤害,罪不至死。再说了,即便司马瑾瑜是皇子,可卢侍郎始终朝中官员,即便犯了再大的错也司马瑾瑜也无权去处置他。
易风反问我,“你是觉得我对你师父格外不一样?”
我有些诧异。
我点了下头。
待院子外头只剩我和易风两人后,易风才淡道:“大皇子殿下他这几日诸事缠身,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才让我过来你给一个昨夜的交待,昨天抓你的人我全数送过来了,大皇子让我转告你,任由你处置。至于卢侍郎——”顿了顿,他望着我一字一句地道:“他死了。”
易风幽怨地道:“这与我无关,是你的缘故。”
易风却是望了沈珩一眼,沈珩很知趣地对我道:“阿宛你还未用早膳吧?我去给你煮些清粥。”
我微怔,“此话怎么说?”
我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你来找我有何事?”
易风道:“你知道你有一魄在我身上吧?你上一世对你师父太过执念,分离出来的那一魄即便是转世了也仍有执念,我第一眼见到沈珩时,便总是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他……”他轻咳一声,“当然,沈珩精通音律,也是我们投缘的原因之一。”
“郡主万福。”
我问道:“你可知如何才能让我的那一魄回到我身子里?”
易风见着了我,面上有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很快的,他又敛去所有表情变回我平日里所见的易风,起身缓缓地同我行了一礼。
易风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方是答道:“不知。”
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易风走后,沈珩过来同我一道用早膳。刚刚听了易风这么说,我望沈珩的目光总有些不一样。沈珩是个心细的人,在我望沈珩第二回的时候,沈珩便问我了,“方才易风同你说什么了?”
我绕到沈珩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瞅了瞅,之前所见的背影与现在的渐渐重合。
我问:“师父是不是也知道我有一魄在易风的身子里?”
我还记得同一天我拜了沈珩为师。
沈珩颔首。
我陡然想起一事,之前易风也曾遇过知音,还传出了不少闲言蜚语来。我记得我也曾经见过易风那知音的背影,现在想起来,那知音的背影同沈珩就有九分相似。
“那师父可知如何才能让我的那一魄回到我的身体?”
……知音?
沈珩却是问我:“你想不想要回那一魄?”
也许易风这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其实有也罢,没也罢,都无关紧要。反正这十六年来,我都是这样过来的。我道:“有无皆可。”
沈珩也相当配合我,继续与易风谈笑风生。沈珩和易风都是爱琴之人,两人凑到一块谈的也不外乎是音律。让我出乎意料的是易风,从第一回见易风开始,他就一直都是冷情之人,无论见着了谁,即便是司马瑾瑜也是那般模样,可现在从他说话的语气听来,不难想象他如今的表情是有多么的神采飞扬。
沈珩叹道:“我寻了不少法子也没成功,只不过我猜司马瑾瑜应该是寻到方法了。既然你觉得有无皆可,那么要不要也罢。其实当个无心之人也挺好的,最起码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阿宛你都不会受伤。”
我也没有吭声,安静地聆听他们的谈话。
我被掳走一事也不知是怎么传开来的,不过短短数日就有源源不断的压惊礼送上来,就连单凌也挑了个时间过来。
他们俩相谈甚欢,易风说得格外起兴和专注,竟是连我站在他身后许久也没有发觉。沈珩一早就见到了我,目光瞅了我一眼又迅速收回。
他过来的时候,沈珩正在教我在被绳子捆住时要如何自己松绑。
我一出院子便瞧见了易风背对着我坐在石凳上,他的对面坐着沈珩。两个人在说着话,距离我有些远,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依稀辨认出“宫商角徵羽”五字来。
我正努力地用着沈珩教我的法子解开绳结时,就听到一声轻笑响起,我抬眼一望,就瞧见了单凌翻墙跳了下来,落在我的面前。
“在院子外头。”
一见到单凌,就想起那五个跟我没有缘分的银镯子。
我也没有责怪她们两个,懒懒地打了哈欠,说道:“易风现在在哪里?”
单凌凉凉地道:“师侄,这解绳结可不是靠蛮力的,是有技巧的。想来师兄也告诉你诀窍了,你怎么还是解不开?”
我晓得之前易风待我不善,她们俩都看在眼底。这两个丫环格外护着我,难得易风过来一趟,她们会给他难堪是在我预料之中的。
我就晓得单凌对我不满意,这话里行间不就在说我笨么?
梨心也点点头,附和了一番。
我刚才是有些急躁,所以总是解不开。现在在单凌面前,我不想输了志气,便立马沉静下来,细想沈珩说的每一句话和他给我示范的动作。
碧榕接道:“昨天郡主受了惊吓,需好好休养,沈公子也说了莫要扰了郡主安睡,是以碧榕也不敢叫醒郡主。”
我这人只要不是涉及到情之一字,学起来东西来也不会太迟钝。
梨心回道:“天刚亮就来了。”
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后,我总算是如愿解开了绳结。我松动了下被箍得有些红的手腕,刚想给单凌抛一个得瑟的眼神时,沈珩已是急急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一脸心疼地道:“怎么这么用力?疼不疼?我给你抹点膏药。”
我问梨心:“易风来多久了?”
单凌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和沈珩。
我瞧她眼神闪烁,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来。
我赶紧缩回手,“不疼。”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碧榕伺候我洗漱过后,才慢吞吞地对我道:“郡主,易风公子来了。”
单凌的眼神就变了,仿佛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似的。他皱眉看着我,“女孩子家的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快去让你师父抹抹膏药。”
后来是司马瑾瑜亲自送我回了西陵王府,下马车的时候,我瞧见沈珩从王府的马车下来,天太黑,我看不清沈珩的表情,但见他一人独自站在马车旁边,那身影怪寂寥的。
我对单凌道:“师叔说得严重了,这些红痕今晚就能消掉了,哪里需要抹膏药这么夸张?况且我的身子也没有那么娇弱,师叔实在是严重了。”
我也无意多说什么,上一世的事他们爱怎么纠葛就怎么纠葛,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回府歇息。我点头道:“好。”
我又对沈珩说道:“师父,你懂医术,应该也晓得这红痕过一会就能消了吧。”
我瞧了眼沈珩,沈珩脸色果真有些苍白。估摸是想起上辈子的事了。
单凌的眉头皱得愈发厉害了,脸色也不大好看,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就被沈珩笑着打断了,“嗯,今晚应该就能消掉了。”接下来,沈珩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个话题,“你怎么来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嘲讽沈珩……
单凌似乎还是很不满,但是在沈珩的眼神制止下,他硬生生地憋住了,一张脸憋得有些红。
司马瑾瑜道:“阿宛,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断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会让你无辜死去。”
“听说师侄被人掳走了,我来瞧瞧。你放心,没人瞧见我来。”单凌从怀里摸出一样事物来,“给你压惊的。”
两人各自退了一步,我总算是出了这个密室。外边挤满了人,不过我看得出来一边是王府的人,另外一边是司马瑾瑜的人。他们都纷纷低着头,相当的安静。
单凌一说,我心里就不舒爽了。要不是因为他那天突然拦下我,我也不会被人捡了机会掳走。
我望望司马瑾瑜,又望望沈珩,然后摇摇头,“我没事。”我见他们两人都没有退步的意思,便干脆自个儿迈步上去,“让一让,我出去,里面很闷。”
我道:“师叔上回送我的五个银镯子在被掳走的途中弄掉了,师叔的一番心意,如今却不见了,师侄真是愧疚极了。”
“阿宛,可有不舒服?”
沈珩一听,眼睛眯了起来。
“阿宛,可有受伤?”
“你被司马瑾瑜的人掳走前见过他?”
两人同时扭回头,齐齐地开口——
我点头,很感慨地说道:“唉,一出一品楼的后门,五个银镯子还没揣热呢,就被人打昏了。那五个银镯子现在也不知便宜了谁……”
我咽咽口水,道:“我……”
末了,我瞄了单凌一眼。
沈珩平日里待人待事都极是温和,可如今与司马瑾瑜面对面的,那份温和便化成了漫天遍地的刀雨,尖锐而凌厉。
单凌颇是惶恐地看了看沈珩,赶紧地对我道:“没事没事,就五个银镯子。你是我师侄,过多几日,我再给你送十个过来。”
看司马瑾瑜的模样,就像是恨不得要拿把刀戳在沈珩的心尖口上。
沈珩说:“师弟,我记得你有样好东西,是下山前师父给你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迈出了步伐,但无奈门太小,只能允许一人进入。可偏偏两人都不肯相让,齐齐堵在了门口处。司马瑾瑜和沈珩在同一时间扭头,互看着对方。
单凌肉痛地说道:“师侄,过多几日我再给多你一份见面礼,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从地上站起,干巴巴地同他们一笑。
瞧单凌那模样,估摸是样顶好的东西。
不过我晓得这两人不对头。且不说上一世的纠葛,单单是这一世的立场也不一样。若是司马瑾瑜晓得沈珩帮阿爹谋取本该属于他的皇位,此刻两人定是水火不容了。
我笑眯眯地道:“多谢师叔了。”
除去第一回见到司马瑾瑜之外,我就没有在什么场合同时见过沈珩和司马瑾瑜。一个温文儒雅,一个俊美秀逸,放在一块真真是养眼之极,若不是现在场合不对,我真想好好地欣赏一番。
我和司马瑾瑜的婚期定在了元月十六,算起来也就剩下二十天不到了。司马瑾瑜让我安心在王府里待嫁,还派了不少侍女随从过来,明面上是供我使唤,暗地里不过是想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他们两人几乎是肩并肩地站着,不过中间隔了丁点距离。
我晓得阿爹的谋反也就在几天了,便也老实乖巧地当一个安安分分的待嫁新娘子,知道司马瑾瑜不喜欢沈珩,我就尽量少与沈珩接触。
“啊,郡主在里面!”分不清是碧榕还是梨心的声音,紧接着门就轰然倒塌。我本以为第一个见到的会是我那两个丫环,未料最先映入我眼里的是沈珩和司马瑾瑜。
兄长悄悄地过来了一回,告诉我——太子元月初一会带兵逼宫,这消息已经传到大皇子耳里。
我拔高声音应了句:“我在这里!”
我懂得兄长的意思,既然司马瑾瑜知道太子要逼宫,那么元月初一那日肯定会前去阻止的,这是司马瑾瑜翻身的好机会。
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叫唤,看来阿符搬了不少救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阿爹是想借假蝉引出螳螂再去当这黄雀了。
“郡主!郡主!郡主!”
元月初一很快就到了。
我得救的速度比我预想中快多了。在我用完吃食后不久,便听到外边一阵喧哗,各种杂乱的脚步声匆匆而至。我甚至还听到碧榕和梨心的声音——
因为是过年,整个建康城都十分喜庆热闹,天还未亮就听到家家户户的鞭炮声响个不停,王府里也摆了许多应节的事物。我起来后早膳也没来得及用,就穿了新裁的宫装同阿娘入宫去了。依照往常的规矩,今日有中宫朝会,各等命妇都需前往宫中朝拜皇后。
……
进宫后,我发现阿娘有些心不在焉。我算了算时辰,还有不久宫里就会乱套了。想来阿娘也是知情的,不然也不会是此副模样了。
只要能拖上一两天,不管他放不放人,我都能得救。
朝拜皇后前,阿娘拉了我的手,轻声嘱咐道:“等会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惊慌,有阿娘在。”
须臾,他的脸色有所松缓,但却也没有放了我,只吩咐下人给我送来吃食和灯盏。我微微地松了口气,看来他是在考虑我的话了。
我点点头。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也不知这话是否奏效。
皇后这阵子因司马瑾瑜被废一事憔悴了不少,即便用了最上好的胭脂水粉,可是也难掩面上的愁容。她草草地训诫了底下的命妇数句后便让众人退下。
他面有犹豫之色。
我心底一喜,恨不得脚上长一对翅膀,好快些离开今日的是非之地。
我再接再厉,“我们都是太子的人,都在同一条船上的。平月也知大人忠心耿耿,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太子殿下。现下情况危急,太子理应全力以赴对付三皇子,而我如今被大人请来做客,想必再过多些时候太子也会知晓。到时候太子也难免会有所分心,不如大人放了平月,此事就当作不曾发生过。”
不料我同阿娘刚刚踏出凤栖宫,就有宫人前来道:“郡主请留步,皇后娘娘有话要和你说。”
“你倒是伶牙俐齿得很!”他虽是如此说,但我却感觉得出他是有所松动了。
阿娘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道:“阿娘先回府吧,我陪皇后娘娘说完话后马上就回去。阿娘无需担心。”我仔细地想过了,这场皇位之争,无论是谁输谁赢,我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轻声道:“还望大人再三思量,莫要因一时冲动而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业。”
我目送阿娘离去的背影后,方是同宫人一道进了凤栖宫里。
我道:“大人说笑了,平月无德无能,太子殿下又怎会将所有心思放在平月身上?且平月兄长一直都是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顿了顿,我又道:“现在陛下虽是改立了太子,但陛下能改立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平月同兄长早已多番劝解阿爹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如今阿爹亦是有所松动。大人若是杀了我,迟早也会东窗事发。我爹若是晓得自己女儿死在太子殿下的人手中,此生断不会为太子所用了。太子殿下当了诸君多年,在民间里亦有声望,三皇子不过是刚为诸君,又岂能及得上太子的声望?”
皇后仍旧端坐在主位上,不过身边却多了个雯阳公主。我屈膝行礼,皇后摆手,“不必多礼了,坐吧。”
我还是示弱为妙。
我也不知皇后单独留我下来想说些什么,只好不动声色地坐在铺了软垫子的绣墩上等皇后开口。
我不动声色地数了下人数,有六人,除了眼前这位瘦弱的官员外,剩下的五人都是体型庞大,一个拳头能抵我一张脸。换句话说,他们吐口口水都能将我淹死……
“听说西陵王给你找了个师父?”
只不过我晓得此时不能与他争辩,他既已认定是我的过错,那无论如何说他都只会认为我是狡辩,若是一时间没有控制好言语的力度,反倒会激怒了他。
我倒是没有想到皇后会问起沈珩来,瞧了眼雯阳公主,她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瞅着我。我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的。”
古有妲己褒姒祸国,世人只道红颜祸水,可却又无人想过她们何其无辜!不过区区一女子,又何来能力倾覆一国?若君王明智,能明辨是非,能抗美人之惑,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雄才伟略!且不说我根本就是不愿意的,此时一顶莫须有的大帽子盖在我的头上,委实是冤枉之极!
“是北朝人?”
“误解什么?太子殿下雄才伟略,若不是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如今哪有三皇子出来叫嚣的机会?”
“是的。”
我轻咳一声,“想来大人对平月有些误解……”
“你和你师父感情不错?”
他冷笑一声,“我不是太子殿下,不受你花言巧语这一套。”
我怔了下,道:“还好。”
他穿着常服,我也不能判断他是什么官职,只好咧开唇一笑,“大人请平月做客的方式好生特别,真真是让平月受宠若惊……”
皇后淡淡地说道:“还有十来日你便是本宫的儿媳了,有些人和事你也该懂得避讳些,莫要教人说了闲话。你是瑾瑜亲自挑的,本宫虽是不大满意,但也奈何不了瑾瑜对你的心。既然不能奈何,本宫也就认了,成婚后还望你好自为之,谨守本分,早些为瑾瑜开枝散叶。”
光亮照进我的眼里,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待我适应了光亮后,也看清楚了眼前的数人。果真如我所想,这掳了我的人,是上回我在司马瑾瑜那儿见到的官员之一。
我应了声“是”,同时心里在庆幸着阿爹要造反,不然以后天天对着司马瑾瑜和不喜欢我的皇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呀。
门被打开了。
之后皇后又训了我几句,不外乎是些谨守本分的话。
忽然,又有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几道细语,门被关着我听不大清楚。我警惕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握住了一包粉末,只要等会他们对我有什么恶意,我就毫不犹豫地撒出这一包粉末。
我恭谨地听了,心里却没有当作一回事。
想到之前赔了这么久的笑脸,还因为去见了单凌而被人掳走了,我心中有些不平。我暗自想道:下回再见到单凌,一定要向他索要赔礼!五个银镯子实在是太亏了!
离开凤栖宫后,我算了算时辰,若是再不离开皇宫,很有可能就会跟逼宫的兵马撞上了。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没多久,有马车辘辘声传来。
不过新师叔给我的五个银镯子都不见了。
在这宫里,能坐马车的且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左右也不过只有雯阳公主一人。马车在我身前停下,有宫娥打了帘子,雯阳公主的声音传来,“我送你一程。”
身上的麻绳绑得不紧,我扭了几下就挣脱开来,吐出嘴里的那一团东西后,我呼了一口气。随后又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和耳垂下的宝石扣,幸好还在。
雯阳公主似乎有话想同我说,我即便想拒绝也不行。况且有马车代劳,倒也不错。
那么,只要我能拖延时间,王府里肯定会有人来救我。且不论这儿人生地不熟,现在单凭我一个弱女子的力量,绝对也难以逃脱。
我上了马车后,瞧了眼外边的天色,道:“看起来,像是快要下雨了。”阴沉沉的,就像是这皇宫里快要变的天。
也就是说,我被掳了的消息阿符是晓得的。
雯阳公主眼皮也没抬一下,“新年第一天就下雨,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赶紧镇定下来,现在我不能慌。若是真的有人想杀我灭口,我必须现在就要逃离出密室。我之前去见单凌的时候,阿符应该是有跟来的。想必我被人打晕的的时候,阿符也是见着的。
这话有些难接,我干巴巴一笑,只好道:“多谢公主送我一程。”
我打了个寒颤。
雯阳公主总算是抬起眼皮子瞅我了,“多谢什么,过多十来天就是自家人了。以前我不喜欢你,只可惜皇兄偏偏就着了你的魔道,我也只好学着母后那般认命了。至于你们的前世之事,我也是无意中在书阁里见到祖奶奶留下来的只言片语才知晓的。不管如何,那都是前世的事,我也不想为祖奶奶计较什么,你以后好好地侍候皇兄便是了。”
有个念头跃进我的脑子里,该不会是那一群站在原太子党的人觉得是我碍了司马瑾瑜的路,所以现在才会掳了我要杀人灭口吧?
我总算明白了,雯阳公主也是同汾元皇后一样找我来训话的。我心中郁闷,其实我也不想被前世之事所纠缠,是司马瑾瑜偏要缠着我,雯阳公主应该去让司马瑾瑜不要计较才对。
我细细地琢磨方才那几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他们刚刚提到了司马瑾瑜。我蓦地想起前些日子去太子府的时候遇到的官员,他们说我是红颜祸水。
雯阳公主又道:“过多些日子,我估摸着也不在南朝了。即便我不在,无法时时刻刻盯着你,你也要好自为之,尤其是你的师父,能不接触就是不接触……”
门阖上后,密室里又恢复了黑暗。
雯阳公主后头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又听脚步声响起时,我悄悄地眯开了一条细缝,周围连个窗都没有,地面潮湿得很,我初步判断目前我所处的是地下的密室。方才听那人说要禀报大人,这里估摸是一位官员的府邸。
脑子里腾地跃起一惊骇的想法来,当初荣华公主打听到北朝前来联姻要的是南朝的嫡长女,这嫡长女可没说非得是雯阳公主。今日若是如阿爹所愿,司马瑾瑜死在太子的手下,那么阿爹迟早都是要登基的。
“还没醒过来,先去禀报大人一声吧。”我听到又有人哼了声,“这郡主的身子忒娇弱,都这么久了还没醒。”
阿爹登基为帝,那么这南朝的嫡长女不就是我了么?
“要怪就怪她被大皇子看上了,若不是她,大皇子哪里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胸腔里头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似乎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我心中一惊,这回竟是有人要置我于死地?
阿爹敢谋取皇位,身后铁定是有所倚靠的。当初兄长可以陷害司马瑾瑜,这里边有不少是沈珩的功劳。沈珩和单凌是师兄弟,单凌在北朝的官职是一品正将军。
又有人哼了声,“都快死了,怜香惜玉个什么?”
那么以沈珩之能,他的官职又是什么?
此时,我听到有人道:“喂,好歹人家也是个郡主,你怜香惜玉些。”
阿爹说沈珩久居深山,也有人说北朝太子甚少露面。当初爹娘说起北朝太子来,那一副引以为豪的模样,活脱脱就是看女婿的目光。
有人踢了踢我的腿,力度不大,但却有些疼,我忍住了没出声。
再想起打从一开始,阿爹对沈珩的恭敬和客气……
脚步声在我的跟前停了下来。
我心中极是骇然!
我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头绪来。过了好一会,我忽然听到有几道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轻轻的“吱呀”一声,我赶紧闭上了眼睛,装作还没醒过来。
“平月!你有无在听本宫讲话?”
那么是谁?
我下意识地就摇头,见雯阳公主一脸铁青之色,我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有,听着呢。”
第一次是司马瑾瑜,第二次是……目前看来,我也不晓得是谁掳了我。不过从这么糟糕的待遇看来,想来也不是司马瑾瑜。
我不由得想到,若是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之前荣华公主说雯阳公主仰慕了北朝太子许多年,那么雯阳公主以后定会恨死我了吧。
短短半年内,算上这一回,我被人掳了两次。
……
待我恢复意识后,周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上被一根粗大的麻绳给捆住了,不过绑得松松垮垮的,嘴里也塞了团东西。
回了王府后,我第一时间就去找阿娘。阿娘看起来颇是紧张,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外头。见着了我,才勉勉强强地控制住了。
跟单凌告辞后,我揣着五个银镯子离开了一品房。我依旧是从后门离去,不过这一回倒是有些不走运。我刚刚跨出后门的门槛,还没来得及把后门关上时,就有记手刀重重地劈向我的脖颈,我只感觉到脖颈一痛,眼前一黑,整个人立即就失去了意识。
“阿宛,皇后娘娘同你说了什么?”
我琢磨着,愈发觉得为了五个银镯子在这里跟师叔赔笑脸,好像有点不值得呀……
我道:“只是平常的训话,跟之前和命妇所说的没什么不同。”我给阿娘倒了杯茶,说:“阿娘,你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让兰芳姑姑把安神香给点了吧。”
虽说言语间颇是客套,表面上也揪不出什么错误来,但从单凌的眼神看来,他就差在脸上刻一句话——师兄的眼光怎么这么差。
阿娘接过茶杯,道:“也好。”
这师叔看起来对我不太满意,而且不好相处……
我笑眯眯地道:“阿爹也快回来了吧。”
新师叔皱起眉头来,看我的目光颇是不满。后来我绞尽脑汁地想了许多新话题,单凌都是兴趣寥寥的,我的笑容愈发干巴巴了。
“嗯。”阿娘应着。
我愣了愣,然后摇了下头。
我又道:“阿娘,阿宛一点也不想嫁给大皇子。”
未料这位新师叔忽然道:“有意中人了没有?”
阿娘笑了笑,拍拍我的手背,“嗯,阿宛说不嫁就不嫁。等过了今天,什么都会好好的,没有人会逼迫你嫁给大皇子。”
单凌接下来也不说话,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刚刚收了别人的礼,下一刻就说要走委实有些不妥当。遂想了想,准备跟这位新师叔好好地熟络一番。
我眼睛一亮,“当真?什么都会好好的?”
我收下了锦盒,“多谢师叔。”
阿娘颔首。
这阵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多点暗器防身总是好的,天知道下一刻火会不会就烧到自个儿身上来了。
我要的就是阿娘的这个颔首,我道:“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不嫁给师父?之前我不小心听到下人说阿爹有将我许给师父的意思。阿娘,师父是北朝人,我又不是雯阳公主,我不想嫁这么远。”
单凌能说出这些话来,就断然不会是骗我的。反正师叔都叫了,这些见面礼……不要白不要。
阿娘的手一僵,有些不自然地缩了回去。
我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有五个银镯子,单凌又说道:“我改良了下接合处,以后就不会这么容易松开了。”
她说:“傻阿宛,你师父不好么?”
单凌笑了笑,“乖师侄,这是师叔给你的见面礼。”单凌拿出一个湖蓝缎锦盒,“你师父平日给你的暗器,有不少是我做的。”
我道:“师父很好,可是我不喜欢。”
我踟蹰了好一会,才唤了声:“……师叔。”
“阿宛,听爹娘总没错的,爹娘比谁都希望你好。阿珩很好,你能嫁给他,你下半辈子的着落总不会差到哪里去。”阿娘拍了拍我的肩,“你不是喜欢吃阿珩做的东西么?嫁给他之后,你就能天天吃了。”
他打了个哈欠才懒懒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我好几眼,方道:“不必见外。我姓单,单名一个凌字,是沈珩的师弟,你可以唤我一声师叔。”
“可……可是他是师父……”
我开门见山地道:“单将军找平月有何事?”
阿娘道:“傻阿宛,他可以当你师父,也可以不当你师父。再说了,知道你和阿珩是师徒的并没多少人。阿宛,当娘的总不会害了自己的孩子,你现在还小,很多事都看不清,爹娘会帮你把后路安排好的,让你一辈子都无忧无虑。”
他今日穿了一袭绛蓝的袍子,倚靠在窗边,眺望着远处的山河。
我垂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道:“阿宛听阿娘的。”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从一品楼的后门进去的。进了一品房后,果真如我所想,想要见我的人是前些日子在宫里见到的北朝使臣。
阿娘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好孩子。”
“是师父的友人,见见也无妨。”
……
碧榕担忧地道:“郡主,在这种时候贸然去见个陌生人,万一……”
这建康城里的天变得我想象中快多了,原以为好歹也需要一头半月。殊不知,不过短短半日,宫里头便传来了太子逼宫,皇帝暴毙的消息。
我道:“我去见一见,你留在这里吧。”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司马瑾瑜没有如兄长所料带兵阻止太子的逼宫,反而是在当天失踪了。接连数日,各方人马挖地三尺也未曾寻出司马瑾瑜的踪影。
碧榕答道:“在一品房里。”
而假太子也如阿爹所愿,在半月后说将皇位传给了阿爹。
我瞅了眼,是个银镯子,同沈珩之前送我的暗器镯子一模一样。沈珩断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见我,我想了想,问:“人在哪里?”
自此,这南朝的江山不再姓司马,而是姓萧。阿爹……噢,应该改口了,该称父皇了。父皇也因司马瑾瑜失踪的理由废去了我同他的婚事。
碧榕应了声便下了马车,片刻后,碧榕回来禀告道:“郡主,有人想见你。这是信物。”
元月末,在南朝逗留了许久的北朝使臣总算是真真正正地当众开了口向父皇求娶嫡长公主。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方是明白,从一开始单凌根本就是奔着我来的。
我对碧榕道:“你下去看看。”
父皇没有任何迟疑就答应了北朝的求亲。
马车路过一品楼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传来,“郡主,有人拦下了马车。”
婚事定在三月初十,而我的身份也在短短数月内从南朝准太子妃变成了北朝准太子妃。其实细细想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太子妃,而太子都是前世与谢宛纠葛相当深的男人。
最后我只好作罢,上了马车准备回王府。
司马瑾瑜奔着谢宛来,他眼里由始至终都是谢宛。
从世子府出来后,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究竟哪儿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我细想兄长同我说过的话,再三思量后,也仍旧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沈珩也是奔着谢宛来,即便他眼里的人是我,可是他的最终目的也不过是要娶我。阿爹当了黄雀,在某些方面而言,沈珩何不曾也是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