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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北朝

易风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抿抿唇,点了下头,“是。”

“你是不是觉得有愧于我?”

原本想好的说辞在易风这样的目光之下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片刻后,易风薄唇微张,“太子告诉你了?”

我道:“的确是有一点……”

还未靠近易风,易风就未卜先知地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易风淡道:“你既然觉得有愧于我,那就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你我相互不再亏欠。”

我对侍卫道:“我去和易风公子说说话,你暂且退到一边。碧榕你也别跟过来。”说罢,我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走了过去。

我一怔,“什么忙?”

细想司马瑾瑜所说的话,这场前世今生的纠葛中,最为无辜的人便是易风了。

易风道:“告诉我真正的三皇子在哪里?”

在我印象中,易风极爱白衣,在他未与我绝交时,他总是变着法子来往自己身上穿各种白颜色的衣袍。可如今的易风,却不再穿白衣了,这几回见他,他身上穿的都是颜色鲜艳的锦袍,袖边绣着金丝银线,衣袍上是无比奢华的暗纹,一看就知晓是司马瑾瑜所钟爱的风格。

我迅速打量了易风一眼,他神情极是笃定。可是有些话我却是不能如实告诉他的,我即便有愧于他,但我更清楚的是,我身后是整个西陵王府。

绕过朱红长廊后,我瞧见易风倚树而立,墨发上束着一根朴素的竹簪,风一袭来,墨发飞扬,配合着他单薄的身子,有股说不出来的落寞之感。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方才领着我进来的侍卫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对我道:“郡主,太子殿下吩咐小的带您出去。这边请。”

“我不想做些什么,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你们的斗争我不想参与,无论是谁登基为帝,都与我无关。三皇子曾对我有恩,我只想知道真正的三皇子是不是在西陵王府里?”

碧榕过来扶住我,应了声“是”。

许是我警惕的目光太过明显,易风脸上多了几分嘲讽之意,“郡主,你觉得我这一颗棋子能在你们手中翻出什么名堂来?”

我心有余悸地摇头道:“回府再说。”

我沉默了。

出了院子后,碧榕就着急地迎了上来,目光落在我唇上时,她的脸色变了变,“郡主,太子殿下他……”

蓦地,我想起那一夜的刺客。

我想说,司马瑾瑜喊错名字了,是碧榕不是碧桐,可瞧着他的神色,我觉得他在上一世陷得极深,估摸很难拔足出来了。

我道:“那些刺客是你派的,还是太子派的?”

司马瑾瑜又道:“你回去后让碧桐告诉沈晏,甭要惦记着易风身上多出来的那一魄,我是不会放手的。”他忽然轻蔑地一笑,“这一世,我要他亲眼看着心爱之人与他人喜结连理,让他也感受一回我曾经的痛和恨!”

易风垂首道:“我借太子的名义派的。”

司马瑾瑜放开了我,面色也变得柔和,他摸了摸我的头,“这样的阿宛才乖。本来想等我登基后再娶你为后的,可如今我等不及了。阿宛回府后好好待嫁,我会风风光光地娶你当太子妃。”

易风又道:“郡主不愿告诉我那就罢了。只是还请郡主答应我一个要求,日后无论谁登基为帝,郡主可否将三皇子的尸首交给我?当初他救我一命,此恩我总是要报的。”

“……瑾瑜。”

我从未见过易风求人,如今见他神色满是恳求之意,语气也是低声下气的,想来三皇子当初对易风的恩情不轻。

“唤我一声瑾瑜。”

“好,我答应你。”

我唯好大力地点头,我知这些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事,以司马瑾瑜的为人是做得出来的。

从太子府出来后,我并未回西陵王府,而是偷偷地去了兄长的府邸里。我心中有太多疑问,虽说爹娘兄长都不愿我知晓太多,但现下这种地步,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我摸不准家里人的下一步举动,便不知该如何与司马瑾瑜周旋。

我心中万分恐惧,眼前的司马瑾瑜与梦中的秦沐远合二为一。

与其自个儿在心中猜测,倒不如去向兄长问个明白。

“阿宛,莫要逼我。你若是再不听话,就别怪我没给你留情面了。我已是寻来高人,他懂得如何将人制成傀儡。你若不想说当傀儡,便乖乖地听我话,莫要再跟沈晏有何牵扯,懂吗?”

府里的下人告诉我,兄长在书房里。

我开始有些想念起沈珩来了。

快要到书房时,我没有让碧榕跟上来,毕竟有些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好。兄长端坐在书案前,手执狼毫,也不知在写什么。

两者对比之下,很明显的我偏向前者。

我唤了声“兄长”。

蓦地,司马瑾瑜啃了下我的唇,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有抹腥甜溢进嘴里,我恶心得想吐。之前沈珩也亲过我的,可我却感觉到甜甜的果子酒味儿,而如今的司马瑾瑜我却只闻到了血腥味。

他放下手中狼毫,含笑望向我,“阿妹怎么来了?”

他贴上我的脸颊,与我耳鬓厮磨。我感觉得出此刻的司马瑾瑜似乎在沉醉些什么,兴许是在缅怀谢宛。我浑身僵硬着,只觉得难受极了。

我开门见山便道:“我有话要同兄长说,”书案边有一青花缠枝云纹绣墩,我坐了上去,瞅住兄长的眼睛,认真地道:“请兄长实话相告,阿爹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我说了句:“疼。”

兄长一愣。

司马瑾瑜脸色顿时铺满乌云,他加大了力度,我的手腕被他箍得生疼。

我道:“密道我去过了,三皇子我也见过了,阿爹的野心我也知晓了。”

我张张嘴,却是叫不出口来。

兄长脸色骤变,目光闪烁地与我互望了许久,最终轻叹一声:“我们最想瞒住的人就是你,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

司马瑾瑜哂笑一声,“我知你不懂,你不用回我,你在我身边就够了。但你不能怕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能怕我?来,唤我一声瑾瑜。”

我道:“阿爹的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我很想说,我只听出了你的偏执。

兄长道:“三皇子与太子的势力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经过上回贪污一案,太子损失了不少人和钱财,但却也未曾伤其根本,你可知为什么?”

“阿宛……”司马瑾瑜低低地唤了一声,他抓住我的手掌按在他的胸腔上,“听出了我对你的一往情深了么?”

我摇摇头。

领略过司马瑾瑜不讲理的手段,再加上秦沐远的疯狂之态历历在目。一时间我竟是有些怕得浑身不敢动弹,连我身上有防身的暗器都给忘光了。

“因为当今的皇后。”兄长道:“想必阿宛也知我们南朝有四大名门世家,其中又以王家为首,而皇后就是出自王家。要想扳倒太子,就必须先要扳倒王家。”

司马瑾瑜却是不信我,步步向我紧逼。我的背后抵着冰凉的屏风,眼前是司马瑾瑜近在咫尺的脸,我几乎能看得清他脸上的毛孔。

我问:“阿爹和兄长打算如何扳倒?”

我是有些怕司马瑾瑜的,只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似乎不应该说实话来。我道:“……没有。”

兄长轻笑:“阿妹可知为兄最擅长的是什么?”

刚吐露出一字,司马瑾瑜浑身就散发出寒气来,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怕、我?”

兄长最擅长的……

“我……”

我立马将目光投于书案上的纸张,白纸黑字,端的却不是兄长的字迹。我打了个激灵,问道:“兄长在模仿谁的字迹?”

司马瑾瑜眯起双眼,“你往后退做什么?”

“王尚书王仁浦。”兄长又执起狼毫,蘸墨一挥,写满了整张白纸。须臾方是搁笔,轻吹纸张,待墨迹干后,兄长递给了我。我低头细瞧,兄长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过几日,北朝使臣会前来拜访我朝,到时候便是栽赃嫁祸的好时机。”

恍惚间,我竟是想起了当初在缟素一片的谢家府邸里,秦沐远直扑谢宛的棺木,满脸的疯狂之态,叫人一望便不禁遍体生寒。

我抬头,问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司马瑾瑜又道:“你不必感激我,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即便你临终前没有遗愿,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你下一世无心,”他望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固执和专注,“阿宛,你若有心有情了,难免会对其他人动心。是以你无心的话,我就能将你的人抢过来,也不存在得了你的人却没得你的心之说了。待我们相处久一些后,你自是会晓得我的好。”

“你无需做些什么,一切有为兄和爹娘在。”兄长微微一顿,目光往我唇角的一扫,眉头就拧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时间竟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司马瑾瑜,哪有人见到了令自己这一世变得不正常的罪魁祸首之后会感激涕零!没往前去扇他两巴便算不错了。

我如实同兄长说了。

这……这……这……

兄长听罢,担忧地道:“回府后抹点伤药吧,莫要叫你师父瞧见了。”

司马瑾瑜没有答话,反是懒懒一笑,“阿宛可是感动了?”

我颇是疑惑,便是让沈珩瞧见了又如何?我睁大了眼睛,问道:“为什么不能让师父瞧见?”

我眉头一皱,“我之所以无心是因为你寻人施了秘术?”

兄长干巴巴地一笑,面上似有尴尬之色,过了好一会,兄长才道:“没,是兄长多虑了。”

“你就是谢宛,谢宛就是你。”司马瑾瑜纠正我,又道:“易风上一世与你无干系,不过是你投胎时稍微出了些意外,本来你是三魂六魄一起投胎的,可是为了满足你临终前的遗愿,我唯好寻人施了秘术,好让你的魂魄分离。偏不巧易风也跟同一时间投胎,所以分离出来的那一魄便不小心飘进易风的身体里了。”

……

我道:“易风上一世与谢宛相识?”

我也没有在意兄长的这番话,回到王府后已是临近晚膳时分。同阿娘说了声我回来了后,我方是慢慢地踱着步子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司马瑾瑜含笑道:“然也。”

我还未进屋里,就闻到了红烧茄子的香味。

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今的我少了一魄?而那一魄就在易风身上?”所以我第一眼见到易风才会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就因为他身体里有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碧榕在我身边笑道:“定是沈公子又烧了郡主爱吃的饭食。”

司马瑾瑜轻描淡写地道:“易风纯属意外,我听碧桐说你临终前想要下一世当无心之人便满足你的愿望。阿宛也知,人有三魂六魄,若是缺少一魄便会少些人本就该有的东西……”

我今日在司马瑾瑜那儿待了这么久,肚里可以说是未进一滴水一粒食,如今饭菜香在鼻尖萦绕,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对于司马瑾瑜此话,我不以为然。现在我最在乎的便是易风。可偏偏司马瑾瑜说一半不说一半的,真真是讨人嫌。我问:“易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刚进屋里,便瞧见食案上摆满了菜肴。沈珩含笑迎了上来,指骨分明的双手自然而然地就落在我身前,他边解我身上的斗篷边道:“我想着阿宛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回来,我烧了几个家常菜,想来你现在也该饿了。梨心,把水端来给郡主净手……”

司马瑾瑜抿开唇角笑了,“那就好,想起沈晏的事情,对你而言并无好处。你只记得我便可以了。”

蓦地,沈珩脸色一变,目光紧锁在我的唇角上。

我道:“真的,有关上一世,我无需骗你。”

我下意识地抚上唇角,抱怨道:“今天在太子府,被太子亲了一口,”回想起那时的滋味,我眉头微蹙,“滋味不太好,他喝了我最不爱的烈性酒。”

司马瑾瑜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摸摸下巴,又道:“或许下一回太子喝了果子酒后,滋味会好一些。”

也不知是不是谢宛死前太过怨恨,以至于这一世我对沈晏的记忆几乎是没有。

沈珩的眉头拧得仿若山峦。他不吭一声地径直绕过了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的院子。我只觉莫名其妙,问:“梨心,师父这是怎么了?”

至于沈晏,都是从他人的嘴里晓得的,若说真真正正以萧宛的姿态去梦一回却是没有。而那个缠了我十六年的梦中,虽有沈晏,但更多的却是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每回醒来后,脑子里记起来的也不多。

梨心的脸上浮起跟兄长一样的尴尬之色,也是干巴巴地笑着。

我老实道:“真的没记起多少,最多就知道他是我师父。”说实话,有关上辈子的事,我记起最多的便是司马瑾瑜借红翡雕花簪强迫我想起的有关秦沐远的事。谢宛的我也晓得不多,除了上回很偶然的在地府里一见,通过数番言语知晓她被困在地府的山洞里过得不太好之外,我也就不知道其他了。

“梨……梨心也不晓得。”

“嗯?”

我望向碧榕,碧榕也是干笑一声,“婢子也不知道。”

司马瑾瑜眉头微蹙。我心道,明明是你让我别提师父的,如今又自个儿提起来。细长的丹凤眼瞧着我,颇具危险之意,鼻里发出长长的一声——

本郡主肚里能撑船,美食当前,我也不与他们计较,臀部往坐墩一贴,我开始用晚膳。在我喝了两口汤后,沈珩又回来了,他神色如初,手里多了个精致的小瓷瓶。

我回道:“不多,也不少。”

他在我身边坐下,“刚刚回去拿药了,待用完饭后,我替你抹点膏药。”他的目光又落在我的唇上,目光闪了闪,“不抹些膏药,得疼上好几天。”

“有关沈晏的,你记起多少?”

原来沈珩是回去拿药了。我笑道:“我还以为师父生气了呢。”

我心中愈发警惕,就差在自己身前画个盾牌了。我斟酌着回答:“不多,也不少。”

沈珩抿唇,语速极快,“没有。”

司马瑾瑜话锋一转,“上辈子的记忆你想起多少了?”

我道:“我知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好生气的。且师父不也说过,这亲嘴一事除了能跟师父做之外,还能跟夫君做……”梨心和碧榕猛地咳出声来,我瞅了她们一眼,两人纷纷做眼观鼻鼻观心状。

我心中顿生警惕,我素来都猜不准司马瑾瑜的心思,我无心之说也是在司马瑾瑜的暗示下才晓得的,如今他要告诉我之所以无心的原因,也不知他又想玩什么把戏。

沈珩脸色微赧,道:“方才来得急,落了样内服的药。碧榕梨心,你们去我的院子找找。若是寻不到的话,便问问阿青,他知晓的。”

司马瑾瑜淡笑道:“非也,此心非彼心。”

碧榕和梨心赶紧了应了声“是”,飞快地溜了出去,屋里就剩下我与沈珩两人。

我拧眉瞪向司马瑾瑜,“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心又怎会无端端地跑到易风身上?”它现在还好端端的在我胸腔里跳着哩。

我继续刚刚的话,“唔,其实算起来如今我是准太子妃,跟太子也算是夫妻了。”此刻,我竟是有些庆幸阿爹要谋反。若不是的话,我岂不是当定太子妃了?想到以后要与司马瑾瑜行鱼水之欢,我不禁抖了抖。

好……好生荒谬!

沈珩反驳我,严肃地对我道:“不算。只有拜堂洞房了才算是夫妻。”

司马瑾瑜的手指一伸,指住我的胸腔,“因为你的心在易风身上。”

我点点头,表示明了。

我老实回答:“不知道。”

翌日起来后,碧榕和梨心伺候我梳洗,梨心笑着道:“郡主,今日一大早整个建康城都在说太子昨夜遇刺的事呢。”

司马瑾瑜蓦地话锋一转,“我起初包下易风,是以为易风就是你,后来你出现了我才发现不是。阿宛,你可知你这一世为何不懂情之一字?为何会是无心之人?”

我一听,倒是有几分惊诧。

“我明白。”

“怎么遇刺了?”

司马瑾瑜有些恼怒了,“我说真的。”

梨心兴冲冲地道:“其实也不算遇刺,听说昨夜有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喝醉酒了不小心误入太子府,很凑巧地闯进了太子殿下的寝房里,将太子殿下揍了一顿。太子殿下怒得把守夜的随从都罚了几十板子,今个儿还贴了皇榜呢。”

阿娘说,男人的话都是不可靠的,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摆在心里。我点点头,“嗯,继续。”

太子府守卫森严,寻常人等定是难以闯入的。除非真的是武功高到极致了,才能入太子府如在自家后院闲庭散步一般。什么很凑巧地闯进司马瑾瑜的寝房,我看是司马瑾瑜得罪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人揍了一顿吧。想到司马瑾瑜被人揍了,我心中有些窃喜。

司马瑾瑜顿了下,“我与易风的的确确是睡在一块,但是我们并没做任何事。”

让你欺负我,昨夜就遭报应了吧。

我道:“你怎知我如何想?”

我心情舒爽,梳洗过后便去同爹娘请安。离开院子时,遇到了捧着木盆子的阿青。一股浓厚的酒味袭来,我蹙了蹙眉头。

“阿宛。”他唤了我一声,“我同明远之间并非如你想象那样的。”

梨心捏着鼻子问:“阿青,你昨晚去喝酒了是不是?”

很快的,一屋子的人就剩下我和司马瑾瑜。

阿青慌忙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这是沈公子的衣裳。”

易风低低地应了声“是”,离开前还颇为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司马瑾瑜又道:“其他人也退下。”碧榕担忧地望了望我,我对她点点头。

梨心说:“你骗谁呢,沈公子怎么会穿这样的衣裳?”

他哼了几声,出言打断了易风,“停下,明远你出去。”

阿青瞪大了眼睛,“真的!我没骗人。昨夜沈公子不知去哪儿了,鸡鸣时才回了来,然后脱下衣裳让我拿去洗了。不信的话,你可以问沈公子。我从来都不骗人的!”

司马瑾瑜忽然横了眼碧榕,吓得碧榕急急往我身后躲。

梨心的脸色陡然一变,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对阿青道:“好了好了,信你就是了。既然是沈公子吩咐的,你还不快去洗?”

我瞅瞅易风,再瞅瞅司马瑾瑜,越看就越像这么一回事。我以前总想着易风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没想到最后竟然喜欢上了司马瑾瑜这喜怒不定的太子,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阿青走开后,梨心凑到我耳边,小声地道:“郡主呀,昨夜去揍太子殿下的人会不会是沈公子呀?”

原是吃味了呀。

梨心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了。

碧榕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司马瑾瑜,才凑到我耳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郡主,恐怕易风公子是吃味了。想来易风公子喜欢太子殿下,现在却亲耳听见太子殿下说喜欢郡主,所以刚刚才会脸色大变。”

想起昨日兄长让我莫要被沈珩瞧见唇角的伤痕,我顿时明白了兄长话里的意思。

不过想到我对情感之事是一窍不通的,便压低了声音问道:“碧榕,你可知道方才易风有哪儿不对劲?”

估摸是兄长猜准了沈珩见到后会去寻司马瑾瑜麻烦,兄长担心会节外生枝所以才会让我别给沈珩看到了。

……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我感慨道:“一定是师父见自己的徒弟被欺负了,心生不满,所以昨夜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易风这才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故作镇定地慢捻琴弦,悠扬琴音再次响起。我细想方才司马瑾瑜的那句话——阿宛说得极是,我就喜欢无心的阿宛。

……

司马瑾瑜似乎也不在意易风出的差错,神色如初,“怎么不继续弹?”

几日后,果真如兄长所说的一样。北朝使臣前来拜访我朝,进建康城时,皇帝为表我朝友好,特意弄了大阵仗去迎接北朝使臣,还派了太子和三皇子到城门前恭候。

这里边看起来有些古怪。

我晓得以前北朝和南朝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朝之间也甚少往来。如今蓦然变了个样,想来之前的传闻是真的,南朝有意与北朝结亲,雯阳公主要去北朝当太子妃。

我瞧瞧易风,又瞧瞧碧榕腕上血红的手镯,不由得眯了眯眼。

使臣进宫后,皇帝下令要在宫里举办迎接宴,爹娘兄长和我都接到了帖子。

易风的琴音骤然颤了下,发出极其难听的刺耳之音。他的一张脸也变得惨白惨白的。

我们一家早早地就到了举办迎接宴的殿里,殿里人不少,正主都还没到。我坐下来的时候,荣华公主同我打了个招呼,雯阳公主也很难得地对我点了点头。

话音一落,司马瑾瑜的脸色有所松缓,长眉一挑,深情款款地望着我,“阿宛说得极是,我就喜欢无心的阿宛。”

她今日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我轻笑了声,说道:“太子说笑了,我既是无心,又何来情深。我不过是不想回去后不好同我阿娘交待罢了。”我这话是在告诉司马瑾瑜,我这一世无心,那么沈珩也罢沈晏也罢,我都不可能会喜欢。

我正诧异,荣华公主就凑过来对我道:“北朝有意与我朝结亲,这消息你知道吧?”见我颔首,荣华公主又笑眯眯地道:“听闻北朝太子生得俊逸非凡,又手握重权,皇姊若是嫁过去,迟早都是一国之母。”

我此刻已然明白司马瑾瑜不悦的地方是什么,估摸着他是怨念上一世自己的青梅竹马被沈珩抢了,所以这一世才会对沈珩有这么大的不满,我稍微提起,他就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雯阳公主今日见着我也不给我摆脸色看了。

司马瑾瑜轻哼一声,“你们倒是主仆情深。”

原是如此。

我明白她的意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我道:“已经确定了是雯阳公主嫁过去?”南朝的公主可是有两个呢。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荣华公主道:“我让人去探过口风了,听北朝使臣说他们太子有意娶南朝的嫡长女为太子妃。”

琴曲渐生,以往我极爱易风的琴音,可对着司马瑾瑜这尊大佛,我压根儿就没有心思去听。碧榕在我身边侍候着,身子略微有些抖,我与碧榕的眼神对上。

嫡长女,也就只能是雯阳公主了。

过了会,司马瑾瑜的脸色又柔和下来,他对易风道:“明远,弹首曲子吧。”

我进宫了数回,也不曾见过皇帝的模样,就连上回汾元皇后的千秋宴也未见到皇帝的身影。听闻皇帝久卧病榻,只有偶尔在早朝露露面,最近更是病得连早朝也不能上了。

“闭嘴,不准再提师父二字。”司马瑾瑜脸色阴晴不定,让我看得心惊胆战的,明明就是他先提起的。从进来开始,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过沈珩。

这回北朝使臣前来拜访,我总算是见上了一回皇帝。

我皱眉,“师父他……”

果真如传闻所言,皇帝垂垂老矣,明黄色的龙袍也难掩老态龙钟,且其双目浑浊,印堂呈发黑之色。我估摸着这皇帝命不久矣了。

“你就懂得为他开脱。”

我垂下眼帘,执起酒杯,轻抿了一口。

我道:“碧榕是师父受我娘所托找回来的,跟师父没有干系。”

荣华公主忽然对我道:“平月,你瞧,我从未见过皇姊这么高兴。”

他左一口沈晏右一口沈晏的,听得我心里甚是不舒服。我看司马瑾瑜一直都陷在前世的恩恩怨怨里,到了今生,仍旧没有走出来。

我抬眼瞅了瞅,恰好帝后在同北朝使臣说起雯阳公主,雯阳公主对北朝使臣微微颔首,端的是大方优雅,美眸含着笑意,红唇上扬,笑得像朵花似的。

司马瑾瑜道:“你敢说碧榕不是沈晏弄来的?”

荣华公主感慨道:“皇姊从小就眼界高,入得她眼的也只有北朝的那一位太子了。以前两朝并未交好,如今难得有来往的意愿,皇姊高兴也是正常的。”顿了下,她又道:“听闻北朝人杰地灵,风光极妙,皇姊嫁过去的话,倒也不差。这回来的北朝使臣是位将军,听说私下里与太子的交情不错。”

我蹙着眉,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放下酒杯,轻瞥了一眼。也不知是凑巧还是什么,刚刚好跟他颇具深意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他举起酒杯对我微微点头,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我一愣,不知司马瑾瑜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来的。

殿里的目光本来就十有八九是落在北朝使臣身上的,如今他的举动却让众人刷地一下齐齐地望向我。我转了转眼珠子,默念要端庄要端庄……

司马瑾瑜却是沉了脸,“沈晏送你的东西,你就当宝。”

挺直了背脊,我不动声色地继续饮酒,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话好生欠揍!我道:“碧榕不行,太子若真的想要我的人,我回了王府后给你挑几个伶俐乖巧的过来。”

不过每回我总想避着锋芒时,司马家的人都会将我推到众人瞩目之下。皇后笑呵呵地开口:“说起端庄贤淑,本宫的儿媳也是当中翘楚。”

司马瑾瑜道:“不缺,我就是想要你的人。”

皇后娘娘,您真会睁眼说瞎话……

我不知司马瑾瑜在打些什么主意,“难道太子殿下的府里缺人?”

皇后慈爱的目光飘向我,我不得不站起来,很谦虚地说了句:“皇后娘娘谬赞。”荣华公主在我身侧小声地提醒道:“母后在夸你,你谦虚什么,含笑应下便是了。”

碧榕起了身,刚走到我身边时,司马瑾瑜忽然含笑看着我,“阿宛,我看你这丫环不错,不如给了我吧。”

北朝使臣此时道:“平月郡主萧宛?”

司马瑾瑜也没开口,看来是不反对我的话了。

知道我是平月郡主不出奇,知道我姓萧也不奇怪,但放眼整个建康城,知道我叫萧宛的人却是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的。

碧榕是我的人,我断然不会让她在这里受了委屈,遂道:“碧榕,过来给我倒杯茶。”

我诧异地点了下头。

司马瑾瑜听罢,也未让碧榕起身,手里把玩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么。易风的琴音时有时无,一时间,屋内的氛围有些怪异。

北朝使臣目光灼灼,眼神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我,依然是深意几许。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久仰。”

碧榕的身子颤了下,但依旧镇定地回答:“回太子殿下,是婢子的祖母。”

殿里静了静,众人神色怪异,尤其是雯阳公主,望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善之色。司马瑾瑜脸色也不大好看,他忽然道:“平月,别让单将军看了笑话,过来这边坐。”

我心中万分惆怅,这司马瑾瑜果真是个人精,不过是个有些类似的名字,竟能立马就能想到一块。

于情于理,我都无法拒绝,且不论如今众目睽睽,我不过去的话便会被视为大不敬。我唯好走了过去,在司马瑾瑜身侧坐下。

司马瑾瑜眼神一深,“碧桐是你的什么人?”

司马瑾瑜睨了我一眼,“不许拈花惹草。”

碧榕跪下来,“回太子殿下,婢子叫做碧榕。”

三皇子的位置就在司马瑾瑜的隔壁,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了一眼,没有说话。自从晓得这位殿下是假的后,我见到他时,感觉总会有些微妙。

司马瑾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叫什么名字?”

酒过三巡后,殿里丝竹声乐起,一群美人儿身着霓裳羽衣,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朝臣们或观舞,或谈笑,或饮酒吃食,一时间大殿里君臣同乐,言笑晏晏。

我道:“嗯,新来的。”我不愿多说,只怕司马瑾瑜又会牵扯到前世的事情。

北朝使臣身边坐的是王家的人,我朝的王尚书,两个人低头不知说些什么,看起来颇是熟络。

蓦地,司马瑾瑜道:“你这丫环倒是眼生,新来的?”

我坐在太子和三皇子的中间,只觉此宴无趣极了。

我瞧瞧司马瑾瑜,又看看易风,对于他们俩的关系,我还真的有些捉摸不透了。

蓦地,我瞥见有一内侍面色匆匆地从大殿内侧出来,低头在皇帝耳边细语了几句。我很清楚地瞧见皇帝浑浊的目光刹那间现出杀意来。

不过兄长又说司马瑾瑜连着数夜都是同易风睡在一块的。

内侍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皇帝垂眼一看,夹杂着怒气的杀意立马蹦向了坐在北朝使臣身边的王家人。

我不由得想起第一回见到司马瑾瑜和易风的场景,那时的司马瑾瑜满眼都只有易风的身影。如今听司马瑾瑜的口气,易风倒显得可有可无了。

大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丝竹声乐停,舞姬们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北朝使臣也极具眼色地请辞告退,我心想这皇城里的暴风雨正式开始了。

司马瑾瑜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窗外便有一株梅树,听琴的话,明远不是就在这里么?你想听什么,让明远弹便是。”

……

我道:“太子不是说邀我来赏梅听琴么?”

皇帝单独留了王家的人下来,其余无关人等都离开了大殿。我同爹娘一道回府时,在宫门前遇到了跟着司马瑾瑜的兄长。

司马瑾瑜收回手臂,我暗中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我对司马瑾瑜的碰触格外抵制。他一碰我,我浑身都不舒服,像是有虫子爬了上来似的。

兄长对我微微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些什么便快步地离开了。

“哦,我一时间忘了。”

我晓得兄长的意思。

司马瑾瑜好无赖,我道:“你说过,未成婚前你不会碰我。”

在内侍拿出信笺时,我大抵已是猜着那是一封什么信。坐马车回府时,阿爹相当沉默,半阖着眼,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我答应你什么了?”

我看不出阿爹此时在想些什么,也揣摩不透。

我踟蹰了一番,最后还是很没骨气地过去了。阿爹雄心壮志,如今是万万不能出现什么状况的。我往司马瑾瑜身边一坐,一只手臂便揽上了我的腰肢,我低头瞅了下那只碍眼的手臂,“太子殿下,你忘记曾经答应过我的事了么?”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觉得阿爹身上的气息愈发地像方才宴席上的皇帝了,不怒而威,不形于色。

司马瑾瑜有些不耐了,脸色沉了几分,“过来。”

次日,皇帝下令彻查王家。出人意料的是,竟在王家府邸的地下密道里寻到了数十箱兵器。第三日,一道圣旨降于王家,皇帝以通敌叛国和企图谋反之罪抄了王家,盛极一时的王家从此灭亡。

我犹豫了下,瞥了眼离司马瑾瑜不远的易风,他依旧是一副冷清的模样,坐在案前,指尖轻拨琴弦,时不时发出单调的琴音。

皇后失势,紧接着有朝臣上奏弹劾司马瑾瑜,说司马瑾瑜好男风养小倌有违圣德。皇帝因王家一事已是怒极,如今再听司马瑾瑜的事,一怒之下,竟是改立太子。

司马瑾瑜对我勾勾手,“阿宛,过来。”

我的名号也从准太子妃变成了准大皇妃。

我心想,红颜祸水的红颜应当配的就是司马瑾瑜这样的相貌。

一时间,建康城里人心惶惶,到处都弥漫着肃杀的气氛。朝臣们上朝时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唯恐会受到牵连。

屋内铺了火地龙,我一进屋便觉得有些热,解开了身上的斗篷后,我见到司马瑾瑜半卧在玉石屏风前,身上仅着单薄的衫子,发冠也未束,一头乌黑青丝懒懒洒下,两道长眉是说不出的妖冶之态。

这些事儿,都是兄长同我说的。

此时,侍卫出来了,躬身道:“郡主里边请。”

“新太子水涨船高,如今陛下身子愈发不行了,连着几日的早朝都是由他代管的。”兄长忽然压低了声音,“大皇子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可以说是再无还手之力了。”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好计较,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若是计较了,反而是费了自己的心神。

想起皇帝在王家府邸里搜查出的数十箱兵器,我问道:“王家真的也有意皇位?”

官员们面色难看,有人轻哼了一声,也不搭理我,直接扭头就走,剩余的见状也跟着一块离去。碧榕气愤地道:“不说郡主是准太子妃的身份,单是郡主的名号,他们见着郡主也该行礼问好,竟如此目无尊卑,太无法无天了。”

兄长道:“无论有或没有,王家迟早都要败落的。王家兴盛了百年之久,若是大皇子登基为帝,断也不能容忍太后手握重权。至于那数十箱兵器……”兄长眨眨眼,“本来是只有几件的,后面的都是我们加上去的。”

“诸位大人言过其实了,这四字平月担当不起。”

我疑惑地道:“那封信笺里写的是王家有意与北朝私自勾结么?”

我一听,却是笑出了声来。我晓得这词是骂人的玩意,但头一回有人用在我身上了,我委实是受宠若惊。

兄长点头,“陛下本来就是生性多疑,宴席前王尚书又多番与北朝使臣私下交谈,这些自然都是落在了皇帝眼里。且那天宴席后,陛下也派人去试探了北朝使臣一番……”

“红颜祸水。”

“王尚书当真和北朝使臣私自勾结了?”

他们瞧见我时,面上的不满之色愈发浓厚,还有人瞪着我,若是眼神能置人于死地,恐怕我已是死上了千百回。我正诧异万分时,有人嘀咕了句——

“否,”兄长摇头,“给王尚书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不过我细瞧他们的神色,个个都像是义愤填膺的,有甚者更是拧眉跺脚,脸色铁青。

“那……”既然皇帝给王家定罪了,那铁定是北朝使臣让皇帝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可是北朝使臣也不会无端卷入南朝的内斗里来,除非……

侍卫进去后不久,有四五人从院落里出来。观他们的衣着佩饰,乃是我朝官员。从司马瑾瑜那儿出来,看来他们都是太子党的人了。

我陡然一惊。

我颔首。

“是……师父?”

走到一处院落里,侍卫又对我道:“请郡主稍等片刻,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兄长赞许地颔首,“阿妹果真聪慧,能说服北朝使臣帮忙的也就只有你师父了。”

易风走后,我正愁着没人带路时,就有个侍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对我点头哈腰的,神色颇为恭敬,“郡主,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