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长恨 > 第九章 订婚

第九章 订婚

李总管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嫁给他,我便什么都不用管了,可以继续当我的平月郡主了。

自从得知自个儿是无心之人后,我便细细地考虑了一番,待太子一事落幕后,我就陪着爹娘直到终老。若爹娘当真让我嫁人,我便嫁给李总管好了,反正都是自家的。

千秋宴上,我的席位与一众未嫁的女眷坐在一块,兴许她们也听多了闲言蜚语,总来向我打听司马瑾瑜的事。我并不愿今日无端端被皇后指婚,遂做了个决定。

我还真是不曾想过,有一天我萧宛竟会从无人问津之态变成最为炙手可热的两位皇子眼中的香饽饽。虽说我是无心之人,嫁谁都没差,但我始终不愿嫁皇家人。

能当太子妃的人,定是才德兼备。

我看得出皇贵妃有些不悦,三皇子倒是没什么表情。

若等会皇后娘娘招我起来问话,我便通通往相反的方向回答。太子妃可是未来国母,无才无德又怎么能母仪天下?

阿爹久经官场,自是极懂得打太极,三言两语便一笔带过此事。

只不过我还是小觑了皇后。

皇贵妃打量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时,赞赏了我好几句,然后甚是不经意地提起三皇子尚无婚配,府里仅有两个侧妃。

她问我读过什么书,我便答:“少有读书,只识得数字。”

阿爹真不愧是站在三皇子这一边的,与三皇子交谈时看得出相当熟络,连带着皇贵妃也对阿爹格外客气起来,我安静地站在一旁,并不多说什么。

她笑着道:“无才便是德,本宫喜欢。”

三皇子站在皇贵妃身侧,清俊的面容看得出是承继了皇贵妃的。

我见状,便又佯作羞赧的模样,“不过平日里喜欢读一些话本。”我举例了好一些被阿爹视为荒唐的话本。

快到鸾宁宫的时候,遇见了皇贵妃和三皇子殿下。我这是第一回见到皇贵妃,之前宫里盛传垂垂老矣的皇帝陛下极其宠爱这位皇贵妃,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假,珠翠环绕之下,皇贵妃其貌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皇后面不改色,笑意依在。

千秋宴在鸾宁宫举行。

“闲暇时读读坊间的话本也是好的,没想到平月小小年纪就晓得借话本了解民生,真不愧是西陵王的好女儿。”

宫里极是热闹,数不清的马车停在南门宫外,熙熙攘攘的。我们西陵王府来得算迟了。进宫后,阿爹遇上不少同僚,颇具深意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次又一次。

我就差喷口血出来了。

……

司马瑾瑜含笑看着我,眼中的意思我看得一清二楚。他在告诉我,有些事不是我想逃就能逃的。

很有可能是太子和三皇子之争得出了结果。

“前些日子,本宫与陛下商讨了一番,太子及冠数年,也该是娶妃了。本宫瞧着平月郡主贤淑温良,又甚得本宫喜爱。西陵王,你瞧着这婚事如何?”

这大事……

阿爹和阿娘走出席位,跪谢道:“谢陛下与娘娘赐婚。”

我心想,这几个月虽是没有适合嫁娶的良辰吉日,但几个月后总会有的。不过这个浅显的问题,爹娘定也会顾虑到。可是他们却不曾提起,看来这几个月里南朝会有大事发生。

皇后又看着我,笑意满满地道:“平月,这婚事你可满意?”

“没有万一,赐婚了也不是马上就能成婚的,这几个月都没有适合嫁娶的良辰吉日。”阿爹斩钉截铁地道。

我能不满意么?爹娘之前都给做了心理准备。如今不过是在名头上加上准太子妃几个月罢了。我徐徐跪下,“娘娘美意,平月万分感谢。”

阿娘担忧地道:“万一……”

我谢恩起身后,察觉到了雯阳公主颇是不善的目光,我与她的视线碰撞在一起时,雯阳公主轻哼一声,扭过了头。

阿爹笑了笑,“若皇后当真这么说,我们也拒绝不了。到时候阿宛你便先应承着,以后总有反悔的机会。”

雯阳公主与我不对头,此番听到我被指婚给自己兄长,心里估摸也不好受。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我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的席位,刚刚坐下,周围便多了不少打量的目光,也有若干人向我道喜。

我一惊,“赐婚?跟谁?”话音一落,我方觉我说了废话,西陵王的支持,三皇子和太子都想要。皇后是司马瑾瑜的生母,自然是站在太子那一边。我道:“阿爹,阿宛不愿嫁给太子。”

我懒得应付这样的场面,遂捏了个措词便悄悄离席。

阿爹一脸高深莫测,“也许会为你赐婚。”

出了鸾宁宫后,阵阵寒风袭来,我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手炉。

我又道:“皇后娘娘指名道姓要我去赴宴,阿爹可知为何?”

我出来时,侍候我那一桌案的宫娥也跟了出来,她小声地道:“郡主,外边寒,还是进殿里吧。”

阿爹看了我一眼,“皇后昨日特地向陛下求了情,想来今日的宴会上能见得到太子。”

外边可比里边清静多了,我宁愿受着冷,也不愿去对着那一群比麻雀还要吵的贵女。我道:“我听说宫里有一处叫做寒梅园的,如今梅花可开了?”

我缩回手,问道:“阿爹,今天的千秋宴,太子会去么?”之前皇帝说要太子闭门思过三月,如今方是过了一半,他生母的千秋宴,我也摸不准司马瑾瑜会不会去。

宫娥道:“回郡主,前些日子下雪时就开了。”

外头仍旧下着飞絮细雪,我握着个手炉也觉得有些冷,马车往宫里去的时候,我褰帘一望,街道上行人稀少,颇是清冷。路过太子府的时候,大门紧闭,远远看去有几分门庭冷落之感。

我颔首,“常听说宫里寒梅一枝独秀,带我去瞧瞧吧。”

我道:“不必多说,换另外一件,莫要让爹娘久等了。”

宫娥应了声“是”。行至寒梅园时,异香扑鼻而来,漫天遍地的雪色下,朵朵寒梅在枝头上傲然怒放。我凑前一株梅树嗅了嗅,芳香怡人。

只不过,也许当真是高人自有一套。

蓦地,身后的宫娥忽然低呼了一声,“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是呀,此狐裘之贵,不是价值的贵,而是权位的贵。皇族中人都未必能有,沈珩这高人又是怎么得来的?真真是让人不得不深思。

司马瑾瑜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退下吧。”

梨心不解,“皇后娘娘也未必能有一件,沈公子又怎么会……”

我心中顿感不妙,本是想出来透透气,赏赏梅的,未料司马瑾瑜这厮竟也一起溜了出来。我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司马瑾瑜。

我也是担心这雪狐裘太过招摇才想换下来的,没想到碧榕竟也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司马瑾瑜面上带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碧榕道:“天山雪狐极其罕见,莫说王孙贵族,即便是当今皇后也未必能有一件。若是郡主穿了这件狐裘出去,宫中贵人众多,定有识货的人在。到时候兴许会招来事端。”

他伸出手来,似要碰触我的脸,我躲闪了过去。司马瑾瑜不悦道:“阿宛,你我都快成夫妻,何必对我如此生疏?”

梨心道:“这件才好呢,郡主穿出去后,定能惊艳全场。”

我道:“太子殿下也晓得说快成夫妻,如今我只不过是准太子妃。”

出门前,梨心给我披上沈珩送我的狐裘时,我正想说换过另外一件时,碧榕却是先道:“换过另一件吧。”

“你……”司马瑾瑜眉头一拧,“阿宛,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宫中险恶,我只是预防万一,虽有暗卫相互,但暗器在身亦能自保。

我只觉此话好笑极了,司马瑾瑜识我不过半年,见我也不过数次,我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何来以前不是这样。我嗤笑道:“太子殿下口中的阿宛,恐怕不是我吧。”

我穿上了赴宴的郡主宫装,梳了个对应的发式,梨心在我发髻上比划着步摇和簪子时,我道了声“不用”,在妆匣里挑了挑,将沈珩改成暗器的发饰给戴上了,耳垂上依旧戴着藏有银针的宝石扣。

司马瑾瑜道:“怎么会不是你?我口中的阿宛一直以来都只有你一个。”

其实我倒也不会紧张,只是不太乐意去赴宴罢了。

他向我靠前了一步,我又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口中的是谢宛!”

皇后千秋宴那一日,果真如沈珩所说的,汾元皇后指名道姓要我前去赴宴。阿娘早早地就来到我的闺房里,告诉我无需紧张,即便发生了什么,有她和阿爹撑着。

司马瑾瑜忽然笑了,“阿宛可是吃味了?”

……

我嘴角一抖,想不通司马瑾瑜究竟是怎么把我那句话听出吃味的意思来。司马瑾瑜面上笑容愈发灿烂,“阿宛这样的性子真是可爱极了。”

想到雯阳公主对我颇是不善,司马瑾瑜又是那副模样,估摸汾元皇后也不是个好相处的。

他深情款款地望着我,“你既是谢宛又是萧宛,你无需吃自己的醋。”

我差点就忘了,当今汾元皇后是司马瑾瑜和雯阳公主的生母。

我忽问:“我最喜欢吃什么?”

沈珩道:“整个建康城都是阿宛与太子的闲言蜚语,皇后定也会有所耳闻,此回宴席,即便你不去,皇后也会指名道姓要你去。逃过了这回,下回还会有。”

司马瑾瑜毫不犹豫地答道:“杏仁饼。”

我一怔,“以往的千秋宴,阿爹和阿娘都不曾带我出席。这一回……”

我又问:“我最喜欢喝什么?”

沈珩忽道:“过多几日就是皇后的千秋宴,阿宛你好生准备。”

司马瑾瑜答道:“荷香酒,”他眼角柔意渐出,“你向来喜欢喝微辣的酒。”

我吃饱喝足后,沈珩削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搁到小盘子里,我拈了一块来吃,心中感慨:若是哪一日沈珩不再当我师父,无论如何也得花重金将他留下,这么好的厨子,放眼南朝,也未必能寻得出一个来。

我再问:“我最喜欢的颜色?”

美食当前,我也懒得去想些有的没的,直接坐在沈珩身边,大快朵颐起来。

“藕粉和碧蓝。”

我咽了咽口水,沈珩笑眯眯地道:“这道红烧肉,我换了种做法,阿宛,你来尝尝。我还炖了木瓜雪蛤汤,最滋润养颜不过。”

我抿住唇角,司马瑾瑜笑道:“阿宛无需再问,这世间无人能及我对你的了解。”他又向我走近了些,我往后一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积雪,打滑了下,司马瑾瑜揽住我的腰肢,扶稳了我,眼里笑意相当的明线,“阿宛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他打开食盒,香味袭来。

我垂下眼帘,“多谢太子殿下相扶。”

若我收了,我也不知该还沈珩什么礼。我虽贵为郡主,但一时间让我拿出价值万金的东西还是有些困难的。我正欲拒绝,沈珩已是让梨心将狐裘收好。

司马瑾瑜揽紧了我,他忽然将我推倒梅树上,整个人紧紧地贴住我的身子,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鼻尖,略微有些痒,“阿宛,我不喜欢你再唤我太子殿下。唤我瑾瑜。上回你暗算我一事,我也不同你计较。”

这礼与先前稀奇古怪的玩意不一样。

明明上回是他先掳了我的,我暗算他也是在后。要说计较也该是我计较。

我心底惊诧,之前曾听荣华公主说过,天山雪狐极是稀罕,巴掌大的皮毛都能值千金,这张一人高的狐裘恐怕是万金也不止吧。这份礼好生贵重!

我皱眉道:“我说过了,我不是谢宛,是萧宛。司马瑾瑜,你放开我。”

沈珩道:“天山的雪狐。”

司马瑾瑜脸色不善,他忽然咬牙切齿地道:“沈珩碰你,你便欢天喜地?我碰你,你就这样回应我?我到底哪儿比不上沈珩?”

我问:“这是什么狐狸?”

我道:“你好无理取闹,你哪只眼睛瞧见师父碰我了?再说了,沈珩是我师父。”

沈珩眼底浮起笑意,“我昨日新得一狐裘,是御寒的好物。”说罢,沈珩抖开了那大团白绒绒的东西,雪白的狐狸毛雍容华贵,此狐裘绝对是上上品。

似乎有星星之火跃进了司马瑾瑜的眼里,轰地一下,瞬间燎原。他的声音猛然提高,“师父师父!不准再提师父两个字!狗屁的师父!”司马瑾瑜一脸阴沉,“你不给我碰,我偏要碰。”

梨心双目亮晶晶地瞅着沈珩,“沈公子今日给郡主捎来了什么新奇玩意?”

司马瑾瑜张嘴就要来咬我的唇,我心里大惊,头一偏,司马瑾瑜的牙齿咬住了我的脸颊,微微有些疼。我死命地挣扎,手炉也掉落在地。

沈珩放下食盒,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今日迟来了些。”

我道:“司马瑾瑜,你疯了!”

她这么一唤,把我心底的馋虫都勾了起来。我搁下桃木簪,碧榕过来扶我起身。沈珩进来时,身后跟着阿青,阿青手里抱着一大团白绒绒的东西。

司马瑾瑜大笑,“我要是不疯,就不会追到这辈子来了。”

梨心忽然惊喜地出声:“郡主郡主!沈公子来了!”

他又想来亲我,我单膝一屈,直直地往司马瑾瑜的胯间顶去。司马瑾瑜的脸色一白,我趁机挣脱开来,气喘吁吁地靠在另外一株梅树下,“司马瑾瑜,你放过我行不?谢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都已经是下辈子了,前尘往事就这样让它过去,不好么?”

我懒得搭理,歪头瞅着窗外的皑皑白雪。

司马瑾瑜盯着我,沉默了。

眼见午膳将至,梨心和碧榕皆是探头探脑的,时不时跑出屋外去瞧瞧,她们俩脸上就差写着若干大字——沈公子怎么还没来?

过了好久,他才道:“好,从今以后你是萧宛,我是司马瑾瑜。你不喜欢我提上辈子的事情,我就不提。你不喜欢我碰你,那我等我们大婚后再碰你。”

半月前沈珩问我拿回了当初作为拜师礼的桃木簪,改成暗器后又送了回来。我掂量了下,比起之前轻了不少,里面的桃木挖空了,装了些致命的药粉。

我警惕地望着他,“当真?”

屋里摆了好几个炭炉,里面烧着上好的木炭,烘得屋里暖如春日。我抱着精致的手炉懒懒地半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把玩着沈珩前几日送我的暗器。

司马瑾瑜颔首。

院里的果树掉下最后一片黄叶子时,建康城迎来了第一场冬雪。

忽有脚步声传来,我抬眼一望,却是清雅俊秀的三皇子,他闲庭信步地走来,唇角含有微微笑意,声音也如清风明月般惬意,“原来皇兄与平月郡主在此处赏梅,怎么也不叫上我一块?”

沈珩来我院子的次数愈发频繁,过来时总会给我一些奇奇怪怪的暗器和药粉,也会给我做许多新颖的菜式和糕点,吃得我都开始嫌弃王府里的厨子了。

我整理了下衣裳,屈膝行礼,“平月见过三皇子殿下。”

也不知是不是那日的话起了作用,司马瑾瑜也没再来找我麻烦。

三皇子笑道:“快起快起,郡主都快成我皇嫂了,皇嫂的礼,我可担当不起。”

司马瑾瑜劫走我一事,让我院子里的人变得格外警惕。李总管调了好些侍卫过来,轮流在院外守夜,梨心和碧榕也不敢掉以轻心,两人都在外间轮值。

司马瑾瑜淡道:“皇弟怎么来了?”

只要忍忍,再忍忍,熬到新帝登基,我就解脱了!

三皇子道:“大皇姊急着寻你呢,我只是顺路过来同皇兄说一声,如今大家都离开了鸾宁宫,正前往畅戏园。皇兄今日虽是得到父皇的赦免,但总不见人影也难免会让人说闲话。”说罢,三皇子又对我笑道:“郡主也快些过去吧,西陵王妃方才还在问郡主去哪儿了。”

我一听,心中大喜。这些日子以来的各种烦心总算是一扫而空,新帝登基,司马瑾瑜绝对不可能会有好过的日子,到时候他都自身难保了,肯定也无暇来顾及我。

我心道:这三皇子倒是比司马瑾瑜顺眼得多。

沈珩轻叹一声,方道:“阿宛的心愿总能实现的。”

三皇子对司马瑾瑜点了点头,便先行离去。我准备跟上去时,司马瑾瑜却道:“别跟他接触太多,三弟非善类。”

我点头,“只要是跟上辈子有关系的,我都不喜欢!”瞧见沈珩脸色有异,我赶紧道:“当然,师父不一样的。师父在我心中那是俨然同兄长一般的存在。”

你也非善类。

沈珩笑了,欣喜地道:“阿宛不喜欢太子?”

司马瑾瑜又道:“今天的戏班子有你喜欢的戏,我特意让母后为你准备的。”

我理所当然地道:“只要不是太子,谁都可以。”

我一怔,活了这么久,我可真没知道我自个儿喜欢看戏。以往爹娘请了戏班子回来,我看没几眼便昏昏欲睡,后来爹娘见我如此,也不再勉强我陪他们看戏了。

沈珩盯着我,反问道:“你想谁赢?”

我在心中轻叹一声。

想起沈珩的神机妙算,我回过神来,问道:“师父,你说这场皇位之争最后赢的人会是太子还是三皇子?”

司马瑾瑜还说只当我是萧宛,怕是哄着我玩的。在他心中,恐怕从头到尾我都只是谢宛。

剩下最后的也是最为难缠的司马瑾瑜,我现在头疼的也是他,除了烧香拜佛恳求佛祖别让他顺利登基之外,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摆脱掉司马瑾瑜。

……

至于易风,我至今也不晓得他是谁。但从他表现看来,估摸他也是不愿与我过多接触的。正所谓眼不见为净,只要他不出现在我面前,一切都好说。

千秋宴结束后,爹娘与我一道回府。出宫门时,我又遇见了司马瑾瑜。司马瑾瑜笑容可掬地与我爹娘打招呼,望我的目光赤裸裸的。

沈珩也是相当配合,只要他不再面前提及前世,我便只将他当成沈珩。之前想赶他出府,其实想想也不过是妄想,以阿爹对沈珩的信任,我若是赶了他出府,兴许也只能收拾包袱跟着走了。

爹娘诚惶诚恐的。

碧榕已经解决。

兄长一直跟在司马瑾瑜身后,他喊了爹娘一声。爹摆了张冷脸,阿娘看起来想要同兄长说话,但却碍于阿爹的脸色,唯好无奈地叹了声。

若不想继续被纠缠,如今最好的方式就是一一突破,跟上辈子有关系的人目前看来有四个——司马瑾瑜,易风,沈珩,碧榕。

我瞧了瞧兄长,见司马瑾瑜还在跟爹娘寒暄,便对兄长使了个眼色。

我深思熟虑过了。

兄长果真是懂我的,“许久未见妹妹,妹妹长得愈发标致了。我前些日子给妹妹买了不少东西,也不知妹妹是不是喜欢。不若趁现在妹妹跟我回府去挑些新奇的玩意回去?”

而谢宛那一百多年的惩罚也该能与之前的所作所为抹平了罢?更别说如今还转到下一世来。

我扁嘴道:“我才不要呢。”

杀人不过偿命,打家劫舍烧伤掠抢也是进牢里的罪。

司马瑾瑜瞅了我一眼,道:“难得你兄长有心,你当妹妹的便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哪有兄妹有隔夜仇的?王爷,你觉得此话可有不妥?”

不过谢宛心里想什么,我却是相当了解的。上一世的事在谢宛死时便算是结束,无论谢宛生前犯了什么错,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死后被困在阴曹地府的幽深洞穴里不得投胎孤独过上一百多年也算是极大的惩罚。

阿爹沉吟片刻,方道:“平月,早去早回。”

其实上一世发生了何事,我是一知半解。

我应了声“是”,便上了兄长的马车。

沈珩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同兄长回了他的府邸后,兄长带我到一处隐秘的房间里,才道:“阿宛想问什么?”

我继续道:“其实话来来去去也就那些意思,以师父的慧根,定能明白阿宛心中心想。”

我瞪着他,“兄长前些日子明明告诉我,太子不可能会娶我的。”

沈珩面色不太好看,似在强忍着什么,整张脸绷得紧紧的,可他偏偏抿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兄长道:“说来也怪,太子殿下平日里的确十分宠信易风,也常在易风那儿过夜。我原以为太子除了易风谁也容不下,可现在……”顿了顿,兄长压低声音道:“也许太子只是为了让阿爹与三皇子殿下心生间隙。”

“那我继续讲……”

在易风那儿过夜……

沈珩牵动了下唇角,“不喝了。”

我道:“莫非太子殿下既不是断袖又是断袖,男女皆能容忍?其实细细想来,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的。不少君王既爱妃嫔又爱娈童。”

沈珩碗里的膳粥还剩下一大半,他忽然放下了勺子,我瞧他表情像极了难以下咽。我停顿了下,“不喝了?”

一想到万一当真是司马瑾瑜胜利到最后,我岂不是要同易风一起伺候司马瑾瑜?

在沈珩专心地喝粥时,我清清嗓子,道:“师父心里想什么,阿宛管不着,但还请师父记着应有的分寸。师父待我好,我以后也会孝敬师父。这些日子以来我被上一世的事缠得心烦气躁,阿宛真真是不再愿被跟自己的上一世所困扰……”

我鸡皮疙瘩顿起。

我也不知沈珩此话是真是假,但他的神情却极是真挚,我想着应该也是真的,便也没计较。不过左思右想了一番,还是觉得有些话得当面说清楚。

回了王府后,似乎不少人都得到了宫中的消息。王府里的下人纷纷向我道喜,我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遇到沈珩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沈珩面不改色地道:“已被为师拿下了。”

“师父。”

我往头上摸了摸。

沈珩望着我,目光温和。

沈珩的手掌一僵,面上情绪的黯然显而易见,我观察得极为仔细,方想开口说些什么时,沈珩又恢复正常,堪堪收掌,道:“阿宛发上有落叶。”

我道:“师父可知阿宛最喜欢吃什么?”

我下意识地避开了,警惕地望着沈珩。

沈珩不假思索便道:“你并不挑食,荤素不忌,只要是偏甜的你都喜欢。若说最喜欢的话,可是栗子糕?”

沈珩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手掌抚上我的头。

我又问:“我最喜欢喝什么?”

桌上的早膳还有一大半,秉着阿娘平日里吃穿用度要节俭的教导,我给沈珩也舀了碗荷叶膳粥,“师父弹了这么久的琴,也累了。喝点膳粥吧。”

沈珩道:“果子酒。”

沈珩似松了口气,“嗯。”

“我最喜欢什么颜色?”

绷了好久的脸总算松缓下来,我道:“师父可要记着你今日所说的话。”

“浅碧与樱红。”

且沈珩此番话甚是高明,我本欲借着此事赶他离开王府的,可他这么一说,倘若我还继续深究,难免显得有些矫情了。既然沈珩可放下前世之事,那我乐得个心安。

我喜笑颜开,沈珩果真是守信之人,他说不当我是谢宛就不是谢宛。

相比起司马瑾瑜的咄咄逼人,我想我大概明白为何谢宛选择的人会是沈晏而非秦沐远了。

次日,宫里的赐婚圣旨下来了。不过是短短几日,西陵王府门庭若市,门槛都快要被踩烂了。我勉强地应付着,基本上整个建康城里的官员都来一遍,说是给我贺喜,实际上却是来探西陵王府的状况。

我本想今天与沈珩说清楚的,告诉他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别再来烦着我,措辞已是想好,未料沈珩却主动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以至于原先的措词都派不上用场了。

说起来,如今西陵王府的状况颇是微妙。

既然易风不是沈晏,那么……我周围的人也就只剩下沈珩一个。

爹娘站在三皇子那边,兄长又是太子党,而我现在被赐婚给太子,等同是太子党的人。一双儿女都在太子这边,当爹娘的迟早也会倒戈吧,三皇子肯定会开始冷落阿爹的。

在知道司马瑾瑜的前世是秦沐远时,我心中多多少少也猜得到沈晏的后世也应该会在我身边。本来以为易风是沈晏,但经过碧榕此事,便被我否定掉了。

可偏偏三皇子也忒奇怪,也不知他在打什么小算盘,不仅没有同阿爹闹了生疏,反倒是愈发亲密,前来送礼的就属三皇子的分量最重,若不是晓得司马瑾瑜和三皇子早已闹得不可开交,我定会以为他们兄弟情深,三皇子是真心把我当作皇嫂来看待的。

我微微一怔,不曾预料过沈珩竟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局势真真是愈发扑朔迷离。

“那好,阿宛,我有话想要同你说。”沈珩不给我任何插嘴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道:“无论上辈子我是谁,我做了什么,都是上辈子的事,与今生无关。我先前的确存了其他心思来接近你,但这是先前的事。如今我面前的人是萧宛,而我也现在也仅仅是沈珩,阿宛的师父。”

我一介女流,委实捉摸不透。

我颔首。

雯阳公主是在第三日过来的,梨心提醒我上回因收礼一事出了糗。遂这回我特地抹了她送来的发膏,在她眼前晃了又晃,道:“公主的发膏当真是好用得紧。”

沈珩总算停下来,徐徐起身走到我身侧,“饱了?”

雯阳公主睨我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普通的发膏,我宫里的三等宫娥用的也是这一款。”

我喝了口茶,支颐瞅着沈珩。

这下,我能确定雯阳公主又是来找碴的,局势扑朔迷离,我不懂,此为天之骄女我亦是不懂。不过我也没打算要去弄懂,宫里头的人心思九转十八弯的,绕来绕去的,本郡主肠子都拧成死结了。

沈珩对我笑了笑,指间一捻,又是行云流水的琴曲。我垂首继续用膳,喝了大半碗的荷叶膳粥,吃了一个包子和半张烙饼后,肚里也有八九分饱。

我佯作一脸真诚地夸赞道:“宫里的吃穿用度向来都是顶好的,公主深受隆宠,又是我们南朝的嫡长公主,身边的人用度好也是应该的。”微微一顿,我又半垂着眼帘,羞赧地道:“想到以后能与太子殿下喜结连理,成为公主的皇嫂,平月内心喜不自胜。”

直到一曲罢,我方是回神。

雯阳公主的脸色青黑,想来被我戳到痛处了。

我一时间倒也忘了要与沈珩说些什么,就连碧榕和梨心何时离开的也不知晓。

哼,让你来找我碴,左右这圣旨都下来了,无论结果成不成,能借此气雯阳公主几回也是不错的。

几勺膳粥入口,我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跟着琴曲飘到了山林深处,但见溪泉清澈见底,沈珩坐于石上,衣袂飞扬,清雅俊秀。

我又笑道:“碧榕梨心,还不去将最好的茶奉上来。”碧榕奉上茶后,我轻抿一口,又对雯阳公主道:“这茶可是顶级的乌龙,来招待公主殿下的肯定是上好的,反正大家迟早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需分彼此?”

白釉缠枝瓷碗里盛满荷叶膳粥,碟里的包子和烙饼还冒着热气,看得我食欲大增。沈珩在桌案上轻拨琴弦,新曲渐成,此曲基调颇是清雅,宛若山林间淙淙流下的溪泉,教人心中清亮。

雯阳公主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阿青便端来了热腾腾的早膳,也带来了沈珩的五弦琴。我和沈珩在西阁里坐着,梨心与碧榕都在一边伺候。

我看得心底直乐,前所未有的舒爽。

我道:“回我的院子。”

不过雯阳公主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迅速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她道:“你记不记得我祖奶奶?”

欣喜漫上沈珩的眉眼,“去你的院子还是我的院子?”

我老实答道:“不记得。”

“好。”

我记性不好,入不了我眼的,通常我不会花心思去记。雯阳公主一直在找我碴,我更没心思去记有关她的事了。再说,祖奶奶,这都是多少代的事了。

我是在水里饿些许日子的鱼儿,诱饵一抛下,我仅是踟蹰了会便毫不犹豫地咬下了。

梨心悄悄地在我耳边提醒道:“上回公主殿下过来时,有同郡主说过的,公主殿下的祖奶奶是宁安公主,是个大美人。”

无论是沈珩亲自做出来的膳食亦或是吩咐他人做出来的,的的确确相当地合我口味,每次吃了总想再吃。沈珩的琴曲亦是我心心念念的。如今他的此举就等同于在我跟前抛下一个极大的诱饵。

梨心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只不过即便是大美人那又如何,红颜枯骨,再美的人隔了这么久早就是一堆白骨了。雯阳公主究竟是何意?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阿宛,我们先去用早膳?”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许是怕我不答应,沈珩又道:“今日的早膳是我昨夜吩咐阿青做的,全都是合你口味的。我还新编了首琴曲,供你用膳时助兴。”

此时,碧榕也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道:“郡主,宁安公主曾经喜欢过沈公子。”

“这阵子你身子不大好,若不及时用早膳,汤药的功效也只能是事倍功半。阿宛,我知你有话同我说,我亦有话同你讲,但也不差这一时,先把早膳用了,别误了自己的身子,可好?”沈珩的话里带了乞求之意,尤其是末尾的一句“可好”,更是低声下气,仿佛我不应承便只能当个罪人。

我怔了下,方是反应过来碧榕口中的沈公子不是沈珩,而是沈晏。有了以前的经验,我直接明了就问:“你前世是宁安公主?想要跟沈晏再续前缘?”

我并非喜怒皆摆在脸上的人,再加上今日心情委实不痛快,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沈珩倒是厉害,将我的心思摸了个十足。

我上下打量了雯阳公主一眼。

沈珩又对我道:“我出府前便已是同王爷和王妃说了声,他们也是知道现下的状况,只道你回来后安心歇着。”

若是雯阳公主当了我师娘,唔,也许沈珩能治得了雯阳公主的脾气,细细想想也是不错的。

丫环应了声“是”。

我笑道:“你若想那便自个儿过去与师父说清楚。”我很贴心地为雯阳公主考虑了一番,又道:“不过这不太可能,你是公主,师父只是一介平民百姓,皇后娘娘肯定不会允许的。”

沈珩对丫环道:“去把阿青叫来。”

我说了这么多,雯阳公主看起来似乎没有听进去。她忽然问道:“沈晏的转世在你府里?”

若是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雯阳公主又喃喃道:“想来也是,当初祖奶奶这么风华绝代的一个女子他都舍得拒绝,如今更是不用说了。萧宛,你究竟哪里来的好福气……”

我方是想起此刻我身上穿的是小厮的衣服,昨夜司马瑾瑜悄无声息地掳了我,碧榕与梨心一早不见我的踪影,定会去禀告爹娘。如今回来了,还是先去同爹娘请安吧。

我心想,这样的好福气不要也罢。

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时,露出惊愕之色,但又迅速敛去,“郡主万福。”

雯阳公主陡然变脸,恶狠狠地瞪着我,“你嫁给我皇兄了,便要好生待他,休要想其他男人!若本宫知道你给我皇兄戴了绿帽子,铁定第一个不放过你!”

只不过沈珩这么一说,分明就是想使拖字诀,我蹙眉道:“讲完再用早膳也不迟。”我微微一顿,准备再度说出此话时,沈珩忽然招招手,恰恰经过的丫环便走了过来,行了一礼,“沈公子安好。”

雯阳公主离去后,梨心一头雾水地道:“郡主,这雯阳公主好生奇怪,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我的原话是——还请师父实话相告,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道:“听不懂是好事。”若是听得懂,也不知前世又有什么纠葛了,这才是正常普通的人呀。我唤了梨心去给我拿些糕点过来,碧榕对我道:“郡主,碧榕觉得雯阳公主的情况应该是同我一样,兴许宁安公主死后同自己的后代交待了些话。”

沈珩蓦然打断,“阿宛还未用早膳吧?”

我也是这么猜测。

我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便道:“还请师父……”

看来上辈子的谢宛是有情敌的,且还是一朝公主。

天刚亮,路上已有不少行人。沈珩的皮相太过出色,大庭广众下也不方便谈话,且我也怕隔墙有耳。遂与沈珩一道回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