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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碧榕

我刚想捏个措辞好好解释一番时,忽觉脑袋一疼,似有针扎了进来。

许是我久久没有出声的缘故,她忽然摸摸鼻子,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太久没说话了。难得遇到一个能说话的对象便停不住了。你是不是生前也得罪了人,所以才会被阎罗王发配到这个洞穴来?”

我猛地一睁眼,谢宛不见了,阴森森的洞穴也不存在了。身下是柔软的床榻,眼前是熟悉的烟霞色绣花罗帐。我恍惚了一会,沈珩轻声道:“还会疼么?”

我不知谢宛投胎时有没有喝孟婆汤,但如今是即便喝了孟婆汤,还是被秦沐远强迫着让我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来。

我盯着沈珩手里的金针,原来方才针扎似的疼是沈珩弄出来的。

真真是苦不堪言。

我摇摇头,他拿了个软枕塞在我身后,扶着我坐了起来。碧榕和梨心站在沈珩身后,看我的神色皆是含满了担忧。

她小声地道:“其实是白大哥告诉我的,若是下一世我不满足秦大哥,再下一辈子秦大哥还会继续与我纠缠。你第一天来这儿,你不晓得这里有多么的无趣,我待了整整一百多年。若是下辈子死了还要再来一次,我当真是宁愿魂飞魄散了。再说,一辈子的时间眨眼间就过了。且喝了孟婆汤,谁还记得这么多事呀。”

我忽道:“易风呢?”

我瞪大了眼睛,“不行。”我可不愿跟司马瑾瑜扯在一块,我赶紧道:“你方才也讲了,感情之事讲究你情我愿。”

沈珩回我:“他回南风馆了。”

“都是我害了他,若是当初我没有嫁给师父,而是嫁给秦大哥的话,也许就不会弄成这样了。秦大哥这么深的执念,若当真我跟他有下辈子,便满足了他吧。”

碧榕此时端了汤药过来,沈珩接过时,我瞅到了碧榕手腕上的镯子。印象中,方才还是如血一般鲜艳的颜色,如今却是暗淡了不少。

我心道:他还挖了你的坟跟你成亲了呢……

我皱着眉头,“碧榕,你的镯子怎么变了颜色?”

她道:“我有个青梅竹马,唤作秦沐远。白大哥说他对我执念太深,寻了凡间里的高人使了秘术将我困在这儿,待他百年之后再与我一道投胎。”她轻叹一声,又道:“我以前就晓得他喜欢我,但并不知他会对我有这么深的执念,我原以为我成亲后他也会放弃的。”

碧榕也不慌,答道:“回郡主,这镯子是由我祖母那一代传下来的,它有一处奇特的地方,当佩戴的人情绪激动时,它的血色就会加深。”

我问:“那是谁?”

我定定地看着她,见她神色并无不妥之处时,方是收回目光,道:“你这镯子倒是有趣得紧。”

她道:“不是,师父肯定巴不得我离他远远的,怎么可能会来纠缠我?我想我死了,师父肯定会高兴的,再也没有人缠着他了。说起师父,其实我挺对不住他的。若是在那一天洞房花烛夜里,我信了师父的话,不做无谓的纠缠也不会弄到如斯田地。”

沈珩舀了勺药汁,递到我嘴边,“加了蜜,不苦的。”

我想起之前的几个有关秦沐远的梦,试探着道:“是你师父?”

喝完药后,我让梨心和碧榕退了出去,只留下沈珩一个人。沈珩坐在床榻边,“方才又做梦了?”

“唉,只可惜我进了鬼门关就再也回不去了。本来想着这辈子就这样罢了,可白大哥告诉我,我之所以不能顺利投胎是因为有人在凡间用了秘术,生生地阻断了我的投胎。”

我颔首,也没有隐瞒,“我梦见了谢宛。”

我安静地聆听着,心里晓得她口中的师父是指沈晏。

沈珩神色一颤。

她叹道:“原本是这样的,但我的情况特殊一些。”她又连着叹了好几声,“我生前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爱得太久却没得到回应。其实我一点也不恨师父,也不怨。情爱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要怪就怪自己陷得太深,没有及时拔出来。若是那时上天侥幸让我没死,我在鬼门关走一圈大抵也是能想通的。”

我道:“师父,秦沐远来了,我想,沈晏应该也来了。”

我问:“你怎么会待了一百多年?不是死了后就能够马上投胎么?”

沈珩僵住身子,额上有薄汗冒出,“……是……是吗?”

她又道:“我在这里待了一百多年,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我点头,“对。易风就是沈晏。”我发现我做梦都是有根据的,之前是因为司马瑾瑜的红翡雕花簪,如今肯定是因为易风的琴曲。

谢宛?我听得心中大惊,莫非这回的梦不是秦沐远了,轮到谢宛了?也就是说这是上一辈子的我?

要不然,我对他的那种熟悉感也难以解释。

她愣了下,唇角一勾笑了笑,“那你可死得真冤。不过我的名字跟你差不多,我生前姓谢,单名也是个宛字。”

我愈发觉得秦沐远是喜欢沈晏的了,要不然这一世为就不会包下易风。之前还曾为了易风同我吃醋来着。我越想越觉得我这猜测是正确的。

我也不好告诉她这是梦,于是便道:“我叫萧宛,做梦死的。”

“师父,你说是不是?”

她又道:“今后我们有伴了。你叫什么?怎么死的?”

沈珩没有回答我,他却问:“是又如何?”

我眨眨眼,她看起来似乎不怕我。

我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去同他说清楚了,虽说我不记得上辈子的事。可方才我在梦里,谢宛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她一点也不恨沈晏,也不怨他。情爱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要怪就怪她自己陷得太深,没有及时拔出来。若是那时上天侥幸让她没死,她在鬼门关走一圈大抵也是能想通的。”

她站了起来,“你是新来的?”

我道:“师父,谢宛都这么说了,肯定是她已经想通了。本来已经有一个秦沐远,我就已经应接不暇,要是易风也学他那样,我接下来的日子定不会好过。”顿了下,我道:“师父,要不你去帮我和他说清楚?前世缘分已尽,今生你我不再相干,他走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光道。师父觉得此话如何?”

她一脸的神色恍惚,独自坐在岩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轻咳一声,她抬起头来,望见我时,她多了几分诧异,同时的,又有几分了然。

沈珩苍白着脸色,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了一个字来。

是个女鬼。

“……好。”

不知过了多久,我方是见到一抹人影,不对,应该是说鬼影。

过了几日,兄长悄悄地来探我,瞧我躺在床榻上病恹恹的,担忧之色掠上兄长的眉梢,“我听易风说你前几天忽然晕倒在地,可是又病了?”

我迈开步伐,往白无常所指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小会后,我见到一个小小的洞穴。我沉吟片刻,还是走了进去,洞穴里幽深寂静,我走得有些心惊胆战。

兄长眉头紧蹙,“沈珩怎么没照顾好你?我去找他说说。”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做我要找的鬼?莫非在说秦沐远?

我拉住兄长,“师父又不是我的丫环,是我自己身子不好。”我晓得自己这回的病因从何来,生魂去了地府一趟,回来后能不病么?只不过这些事太过匪夷所思,我也不好开口同兄长说。

他们离开时,白无常忽然对我道:“你要找的鬼在那里。”

遂转移了话题,“兄长也好意思说阿宛,兄长可别忘了,在兄长的新府邸里,阿宛可是说过不认你这个兄长的。”

“哦。”

兄长苦笑一声,“阿宛,为兄晓得你的意思。”

白无常却是勾住黑无常的肩,“冤孽什么的,凡人的事自有他们解决的一套。趁王爷去天庭赴宴了,我们去偷懒一把。”

我凉凉地道:“那你可知太子殿下想要我当太子妃?”

黑无常又瞅瞅我,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噢,我知晓了,是两个混账东西的冤孽吧。”

兄长怔楞了下,“什么?”

白无常翻了翻手里的册子,“不必管,与我们没干系。”

我也微怔,司马瑾瑜竟然没有和别人说?可是上回他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想要人尽皆知。难不成司马瑾瑜心底另有打算?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道:“这生魂是什么回事?”

说起来,都过了这么多天了,外边也没有传出什么风声来。

他们的目光与我对上,我眨了眨眼睛。

我迅速思量了一番,道:“最近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话本看得多了,自然是晓得地府里一黑一白的是什么。我细细地瞅了瞅,这地府里的黑白无常皮相倒是不错,并无我想象中的那般吓人。

兄长左右张望了一会,压低声音道:“陛下命人彻查去年救济邵安蝗灾银钱的贪污一事,牵出了不少官员,尤以户部与工部为重。而殿下一直以来都是接管户部和工部的。出了这桩事,陛下震怒,撤了太子管理之职,并下令太子三月不得出府。”

蓦地,我见到一黑一白的身影向我飘来。

我道:“去年的事,怎会最近才来审?”

知晓是梦,我并不害怕。反倒是颇有兴致地左看看右瞧瞧的。看到一双头的鬼怪时,我本想靠近些去瞧个清楚的,未料那双头鬼怪见着我,却跟见了什么似的,溜得比谁都快。

兄长道:“太子与三皇子明争暗斗,如今太子出事,铁定跟三皇子脱不了关系。”

我心想,也许这回梦到了阎罗地府。

我蓦地想起沈珩之前同我说的话——这阵子司马瑾瑜无暇顾你,你安心养身子,不要想太多。我问:“此事发生了多久?”

他们似乎都看得见我,但目光扫过来后又匆匆收回,恐惧之色不言而喻。

“也就是前几日案子才结了。”

更为古怪的是,偶尔有人经过,青面獠牙的,缺胳膊少腿的,有些甚至连头都没有。

我心想,沈珩果真厉害,连司马瑾瑜无暇顾我都算出来了。

与前几回的梦不一样,周围阴森森的,细听之下,还能听见鬼哭狼嚎之音,凄切得让人不禁毛骨悚然。我打量着四周,所有东西看起来都相当陌生,且透露着一股诡异感。

兄长又道:“这些事,阿宛不用想太多。无论如何,为兄和爹娘都会将阿宛护得好好的。”兄长轻拍我的头,“所以阿宛只要无忧无虑就可以了,好好地养身子,这样病怏怏的,以后可就寻不着好人家了。太子殿下的事,你无需担心。”

我又做了个梦。

我问:“若是太子当真要娶我,那该怎么办?兄长,你帮谁?”

……

他笑道:“不会有这事发生,除非是阿宛自己愿意的。况且太子有时候的话也不能当真,阿宛忘了么?太子是断袖。陛下罚太子三月不得出府,当天太子就将易风从南风馆里接近太子府里了。”

耳朵一阵轰鸣,眼前的景象似乎在摇晃,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映入我眼帘的是碧榕皓腕上红得如血般艳丽的镯子。

听兄长如此说,我稍微松了口气。

碧榕一脸慌张地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急道:“郡主!”

也许秦沐远当真意识到了他的真爱是沈晏,而非谢宛。

我浑身痛得颤抖!

此时,有人敲了敲门,碧榕端了煎好的汤药进来。兄长挑挑眉,道:“这丫环倒是眼生得很,是新招进来的?”

乍听之下,我有些诧异。易风说是新曲,可这明明就是当初我在夏日宴时弹的江南小调!蓦地,心尖上似有虫子钻过一样,疼得我冷汗直流,脑袋瓜子也逐渐开始酸疼起来。

我道:“是师父给我找的。”

梨心离开后,铮铮琴音已是响起。

碧榕走近,规规矩矩地同兄长行礼,“碧榕见过世子爷。”说罢,她方是将汤药端了过来,“郡主,沈公子吩咐了,一定要趁热喝,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易风摆下五弦琴时,我吩咐了梨心去厨房里拿些糕点酒食过来。

兄长笑道:“你这新丫环倒是不如桃枝活泼。”

我跟了上去,同易风一道坐在小亭子里。

我笑了笑,也没说些什么。瞥了眼碧榕皓腕上的镯子,我又道:“碧榕,你如今情绪不稳定么?怎么镯子颜色又变深了?”

易风虽是有些无礼,但我也不介怀。即便易风有些莫名其妙,可我心里始终觉得易风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以前还只是有一丁点,许是多日未见的缘故,如今这种熟悉感愈发浓厚。

兄长也好奇地凑过来,“会变色的镯子?”

我瞥了身后的两丫环一眼,两人噤声。

我将那天碧榕的话说给了兄长听,兄长摸摸下巴,道:“会因人的情绪而变的镯子,我倒是第一次见。”顿了顿,兄长忽然道:“也不对,类似这样的镯子我曾在太子府里见过。”

梨心道:“易风公子的性情素来如此,郡主以前可是喜欢得很。不过后来沈公子来了之后,郡主就甚少去秦楼楚馆了。”

我一听,“怎么说?”

碧榕嘀咕了一声,“郡主,易风公子好生无礼。”

兄长道:“阿宛可记得我曾同你说,太子殿下这些年来每一夜都会做一样的梦?太子殿下欲要寻找梦中的人,特意寻来凡间的一高人,那高人也做了个跟你丫环一样的镯子,说是只要碰见梦中人,那镯子的颜色便会加深。”他轻叹一声,“太子当真是有些走火入魔了,如此荒唐的事殿下竟是信了十足。”

我注意到碧榕脸色有些不妥,我多看了几眼,问:“怎么了?”

我不动声色地瞧了眼碧榕,碧榕安安静静地侯在一边,低垂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说罢,竟也是不等我回应,径直绕过我就往亭子走去。

陡然记起那一天我失去意识前看到的血红镯子,我问:“噢?太子殿下的那镯子靠近易风时,可有变了颜色?”

易风淡道:“以后郡主便知道了。”他抱着怀里的五弦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子,“去那里如何?明远特意为郡主准备了一首新曲。”

兄长沉吟了会,才道:“说起来此事当真是荒唐之极,这镯子靠近易风时,本是暗淡的浅红瞬间就如同溢满了鲜血一样。”

方才易风的那句话却是有些不妥了,我蹙着眉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兄长离开后,我问碧榕:“可有害怕的东西?”

只不过……

碧榕愣愣地瞧着我。

自从上回在南风馆一别,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易风。我虽是不知易风那时为何突然要与我决绝,但事到如今我自己身上诸多烦事缠身,我也无暇顾及,亦是无心去计较。

我道:“比如动物之类?”

易风神色依旧冷清,施施然向前同我行了礼,起身时,望我的目光多了分复杂之色。

碧榕想了想,道:“碧榕怕鸽子。”

是好久不见的易风。

……

我一怔,扭头一瞧。

次日,秋高气爽,是个好天气。

“伦理纲常,师徒是乱,兄妹也是乱,但自然是后者重些。”

我唤了阿符抓了四五只鸽子回来,在碧榕经过时将鸽子放出,并吩咐他要仔细注意着碧榕手腕上镯子的颜色。阿符不负所托,告诉我他在树梢上埋伏已久,碧榕一经过,立马将鸽子全部放出。

而此时,有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问:“镯子颜色可有变化?”

碧榕支支吾吾一番,才道:“王爷是南朝人,王妃也是南朝人,怎么可能生得出是北朝人的沈公子?”

阿符道:“没有。”

我诧异,“此话怎讲?”

我又问:“碧榕脸色如何?”

碧榕却是急急地反驳我:“这万万不可。”

阿符道:“惊慌害怕之极。”

梨心亦是感慨道:“若沈公子当真我们王府的世子,说媒的人恐怕会踏破王府的门槛了。”

我打赏了阿符银子,吩咐他此事谁也不能告知。当夜,轮到碧榕当值,她伺候我宽了衣后,忽然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碧榕犯了错,请郡主责罚。”

我心想,那也是,爹娘相貌虽好,但未必能生出沈珩此般容貌。只不过若是沈珩当真是我兄长,那倒也不赖。我向碧榕和梨心表达了我的想法。

我瞅了眼她手腕上的镯子,颜色变深了,但却不像是那天血一般的鲜艳。

碧榕忍俊不禁,也道:“的确不太可能。”

我淡道:“哦?你犯了什么错?”

梨心立马道:“不可能。”

碧榕道:“不该对郡主说谎话。碧榕手上的镯子用途与太子殿下的是一样的。”

出去后,我对碧榕和梨心嘀咕道:“说不定师父是阿爹失散多年的儿子。”

司马瑾瑜的梦中人应该是谢宛,那么为何碰见易风时会变了颜色?而碧榕的镯子碰见我会变色,碰见易风时更是颜色大变。

我就知道,在阿爹心目中,沈珩什么都是好的。

我沉默片刻。

“你师父的眼光总是好的。”

碧榕又道:“请郡主责罚。”

阿爹一听沈珩的名字,神色就松下来。

“镯子是从你祖母那一代传下来的……”我问:“你祖母的名字是什么?”

我道:“是师父给我找来的,师父说我身边人手不够,便去寻了个新的丫环。”

碧榕道:“回郡主,碧榕祖母唤作碧桐。”

阿爹的神色总算是缓了过来,目光往我身后的两个丫环一扫,见到碧榕时,微微停了下,眉头一蹙,“新来的?”

碧桐这名儿,不是谢宛的丫环么?兄长有句话说得极好,走火入魔,荒唐之极。瞧瞧,上辈子的秦沐远来了,谢宛也梦见了,如今,连她身边的丫环都来了。

我可不想阿爹又罚我闭门思过,便道:“多谢阿爹,阿爹对女儿真好。”

这事委实是荒唐之极!

阿爹瞪我,碧榕在身后小声地道:“郡主,王爷一片心意,您就别辜负了。”

上辈子的谢宛究竟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她周围的人都不得安宁竟是纠缠到现在的我这里来了?

我嘴里道:“阿爹,我现在不喜欢听易风的琴曲了。”

我揉揉眉心,问:“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我心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若是这事当真这么简单,当初阿爹又何必因兄长请了易风回来就恼了他这么久?

碧榕抬起头来,“祖母生前对不住您,死前立下誓言,定要寻到您转世,再伺候您一辈子。这是祖母一代传一代留下来的镯子,只要遇见您就会变色。”

阿爹却道:“是太子的人归是太子的人,易风又并未赎身,始终是南风馆的。难不成你爹请个清倌回来为女儿弹琴也不成?”

碧桐对不住谢宛?

我不解,惊诧地道:“可是易风不是太子的人么?”

我问:“你祖母如何对不住我?”

阿爹看起来心情不错,我才说了不到一半,阿爹就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说了,甚至还笑眯眯地对我道:“知错便好,爹知你喜欢听曲,也知你喜欢听易风的琴曲,特意让人去请了易风回来,你想听多久就能听多久。”

碧榕道:“回郡主,碧榕不知。碧榕只知祖母之命。如今寻到郡主了,恳请郡主让碧榕伺候您一辈子。”碧榕说罢,又是磕了三个响头。

我解禁之后,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去向阿爹表示我的悔改之意。我懒得想措词,便让碧榕给我写了满满的一张,我出院子时,瞧了几眼,如今对着阿爹便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我道:“你这又是何必,好端端的人生不过,跑来给我当丫环。上辈子的事已了,我如今是萧宛,是南朝的平月郡主,而非你们口中的谢宛。”

……

碧榕却道:“碧榕从小孤苦伶仃,若非亏得母亲的收养与教导,如今碧榕也只能落得个三餐不继的下场。祖母一代复一代传下来的誓言,能在碧榕身上实现,是碧榕之幸,绝非郡主口中的苦差。”

这传言一传十十传百的,到最后竟是传成这样了。

我叹了声,摆摆手,“罢了,你起来吧。”

我听罢,嘴角一抖。

碧榕定定地看着我,“郡主的意思是?”

后来我去问了碧榕,碧榕一改从容淡定之色,颇为羞赧地道:“前些日子的夏日宴,郡主一曲动都城,两位炙手可热的皇子纷纷拜倒在郡主的琴音之下。碧榕听闻后,便开始对郡主心生崇拜之意,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接近郡主,难得沈公子愿意给碧榕机会,碧榕自是乐不可支。即便再三敛去内心欣喜,可最终还是被郡主瞧见了。”

我道:“本郡主也不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你要留便留下来,反正我这儿也缺个伺候的人,懒得再让人去寻另外一个了。”

沈珩却道:“这个需要阿宛你去问碧榕了。”

碧榕大喜,“多谢郡主,碧榕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一怔,“崇拜我?为何崇拜我?”我也不曾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竟有丫环崇拜我,真真是奇矣。

碧榕起身后,我又问:“为何镯子碰到易风会变色?”

沈珩轻咳一声,“碧榕原是出身于官宦人家,后家道中落,恰逢她亲人曾对我有恩,而她对阿宛又极是崇拜,我便带了她过来。”

碧榕摇头,“这个问题,碧榕也不知晓。”

我道:“她所穿的衣裳料子并不差,举止气度也不像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怎会落到卖身为婢的地步?且方才我观她神色,似乎高兴得有些不寻常。”

我原以为易风是沈晏,可经过碧榕这桩事,我万分肯定易风不是沈晏。可上辈子出现的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不是沈晏也不是秦沐远更不是碧桐,那么……是谁?

沈珩反问我:“怎么了?”

碧榕忽道:“也许郡主可以去问问沈公子,对于郡主的事,沈公子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眨了眨眼,怎么觉得我这唤作碧榕的新丫环看起来似乎很高兴?我悄悄地问沈珩,“师父,这丫环你哪儿找来的?”

我眯眯眼,“师父是如何寻到你的?”

“郡主,碧榕会一心一意地伺候您的。”

她道:“沈公子早已知晓碧榕的身份,此回是来替碧榕完成心愿的。”

碧榕大力地给我磕了三个头,洁白光滑的额头都磕出血迹来了。

我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她似乎急于向我投诚。我问:“师父还同你说了什么?”

我觉得想个新名字麻烦,便道:“不用改了,就用你自个儿的名字吧。反正我这儿以前有桃枝,如今有梨心碧榕的,皆是草木,倒也一致。”

碧榕答道:“沈公子说,只要郡主问,碧榕就如实回答。”

梨心不说,这些规矩我也不曾注意过。

唔,潜台词就是只要我不问,她就什么都不说。我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可会告诉师父?”

梨心凑到我耳边,道:“郡主,每个卖身进府的丫环都要舍掉以前的名字,由新主子赐名。我这名字当年还是李总管给起的。”

她不加思索便道:“碧榕如今的主子是郡主。”

我微微一愣。

……

碧榕面容一喜,她双膝一屈,跪下,恭恭敬敬地道:“请郡主赐名。”

喝了沈珩的汤药后,夜晚我总是睡得格外熟,通常是一觉到天明,即便半夜雷鸣也难以将我吵醒。我后来问了沈珩,沈珩道:“药有安神之效,能让你不再做噩梦。”

我又细细地瞅了瞅眼前的碧榕,我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看我,目光里似有好奇之色。我心想师父的眼光总是错不了的,遂道:“就她吧,我信师父的眼光。”

我听罢,心也安了。

我失笑道:“那也是。”连这么光怪陆离的前世今生都能发生在我身上来了,不过区区一个碧姓又何怪之有?更何况,若我没记错的话,缠了我十六载的梦里也有个姑娘唤作碧桐的。

不过意外总会发生的,我原本以为今夜也会如同以往一样,次日醒来一睁眼就能瞧见熟悉的烟霞色绣花罗帐。

沈珩道:“天下无奇不有。”

但我睁开眼时,却是陌生到极致的金丝绣螭龙纹锦罗帐。

我略微沉吟,“碧姓倒是鲜有……”

我心下一惊,身边忽有一道温热传来,我还未曾反应过来便已是贴上我身子,我的腰肢被紧紧地箍着,丝毫动弹不得。

“回郡主,是碧榕的母亲。”

“阿宛,再睡会。”

“这名字谁给你取的?”

是司马瑾瑜的声音!我扭头一瞧,司马瑾瑜那张放大的脸近在咫尺!本来还有些迷糊的脑子如今想不清醒也难了,我迅速联系前后一想,心里就有些不爽快。

“回郡主,是的。”

“你掳了我?”

我身边的丫环的确少了些,如今沈珩送上一个来,倒也是符合我心意。我打量着眼前的浅碧衫姑娘,问:“你叫碧榕?姓碧名榕?”

从未与哪个男人这么贴近过,当然阿爹兄长与师父都不算。司马瑾瑜身上的味道令我甚是不适,我眉头紧皱,“放开我。”

沈珩侧了侧身子,又道:“你看看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再去寻另外一个。”

“不放,这辈子都不放。阿宛再陪我睡会。”

沈珩对我笑道:“前些日子王妃本想再替你寻个合心合意的丫环,恰好遇着我,便将这差事托给我了。你身边只有梨心伺候着,有时候也难免忙不过来。碧榕家世清白,性情也与你颇是投合。”

我道:“爹娘会担心我。”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是的,公子。”

司马瑾瑜闭着眼睛直接道:“阿宛这一世不是无心么?担心只是借口吧,阿宛是怕麻烦?”

沈珩又道:“碧榕,记住了,郡主体质偏寒,受不住冷的。入秋后,手炉和热茶是要时时刻刻备着。”

司马瑾瑜又搂紧了我。

我点点头。

幸好上回被司马瑾瑜逼得无还手之力后,我得了个教训,一回府就寻了沈珩教我暗器。沈珩本是担心我自个儿被暗器伤着,但一听我说被司马瑾瑜如何如何时,沈珩当下倾囊相授,还特地为我制了个贴身不离的暗器。

说着,沈珩忽然停下来,探身拿过我刚刚放在躺椅上的手炉重新塞回我手里,“这几日天气转凉,你身子偏寒,不宜吹太久的风。以后出来时,记得要带着手炉。”

我摸了摸耳垂上小巧精致的宝石扣,轻轻一按,手里便多了枚银针。

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沈珩脸色又缓了下来,他声音放轻,“阿宛,为师不是故意凶你的。只是以后莫要说这些胡话,碧榕不是你的师娘。若我当真寻到你师娘了,我会亲自带你去见她。”

银针到手,我毫不犹豫就往司马瑾瑜身上刺去。

“莫要胡说!”沈珩脸色倏然变冷。

银针有麻醉之效。

说到此处,我望望四周,压低声音道:“师父莫怕,若是阿爹怪责下来,我定会替你护着师娘的。”

司马瑾瑜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瞪着我。

我并未见过沈珩惊慌失措的模样,如今一见,心中倒觉有几分新奇,我笑嘻嘻地道:“师父这么紧张,还说不是。师父可是害羞了?或是担心阿爹会棒打鸳鸯?”

我掰开他的手,道:“你当本郡主也是好惹的么?被逼到绝境,老鼠也能反咬猫一口。”我跳下床榻,司马瑾瑜浑身动弹不得,面部表情也是僵硬的。

沈珩亦是脸色大变,未等浅碧衫姑娘讲完,就急急地解释道:“不是!碧榕不是你的师娘。”沈珩额有薄汗,他紧紧地盯着我。

我道:“太子殿下,我是无心之人。你拿我家人威胁我,我应承你,是因为没踩到我的底线。你方才有句话说得对,我是怕麻烦。但再怕麻烦,我也不喜欢无端端一醒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最后同你说一遍,我是萧宛,不是谢宛!别再拿上辈子有的没的来烦我。”

“我……”

想起谢宛在阴曹地府里说的,若有下辈子便是嫁给秦沐远,圆他一个心愿也无妨。

话音未落,浅碧衫姑娘脸色一变,似被我吓了一跳。

谢宛是无妨,如今有妨的是我萧宛!

我跳下躺椅,规规矩矩地行了师徒礼后,方是笑眯眯地喊了沈珩一声“师父”,微微一顿,又喊了沈珩身边的姑娘一声“师娘”。

司马瑾瑜忽然轻笑一声,“阿宛,陷在上辈子的人又何止我一个。我与你打赌,三个月之内,你会主动踏上我的太子府。你信不信?”

再见师父面容含笑,温温润润的,极像话本里所描述的伉俪情深。

我横了司马瑾瑜一眼,不以为然地哼了声。

我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只见那位姑娘虽是第一回踏入王府但却无丝毫惧色,眉眼间亦是从容不迫的淡然之色。我琢磨了下,此姑娘身上颇具“师娘”气质。

我出门的时候,遇见了易风。

打从沈珩进府开始,我就不曾见过沈珩身边出现过姑娘。唔,几乎都可以用不近女色四字来形容了。此番还真的头一回见到。

我对易风道:“不管你上辈子是我的谁,都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请不要再来找我。我们相识数年的情谊就如此断了吧。”

我从躺椅上坐起,抬眼望去,沈珩依旧是往日里的装束,宽袍大袖,腰间带子系着一块翠盈盈的玉佩。唯一不一样的是,沈珩身后跟了位姑娘,小脸圆润润的,眼珠子乌黑漆亮,一袭浅碧色的衣裙宛若夏日里勃勃生机的绿叶。

易风看见我时,表情是惊讶的。

我正在心里感慨着沈珩眼光好时,有小厮前来通报,说是沈珩来了。

听完我说的话后,易风面上有了嘲讽之色。

这几盆秋菊颜色亮丽,株高朵大,金黄的花蕊怒放,衬着百花凋零的秋色,似有无尽溢彩流光。

我看得不耐烦,“不管真相是什么,我没兴趣知晓。也休要同我说。易风公子,就此别过。”

闭门思过的最后一日,我让梨心在院子里摆了张躺椅和矮足小案,我悠哉游哉地抱着手炉半卧在躺椅上赏着沈珩前几日送过来的秋菊。

够了!真是够了!

梨心知我以前并不信鬼神一事的,见我如此虔诚拜佛,眼睛睁得堪比铜铃。

一个个有完没完的,明明都是谢宛惹的祸,凭什么要我来承受。一大早醒来就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本郡主的起床气大得很么?

说起仙人,那天从兄长的新府邸回来后,我吩咐梨心在院子里设了个佛堂,我早晚虔诚上香,望上天保佑皇位归三皇子所得。

接下来,我用暗器里另外一根银针迷晕了太子府里的小厮,剥了他的衣服换上后,我才离开了太子府。

遂回梨心:“师父是高人,在我心中与仙人无二。我们皆是凡夫俗子,仙人做事,我们在一边看着便是。”

离开太子府不久,我就见到沈珩匆匆而来,见到我时,他神色一松,柔色又渐渐升起。

且沈珩忙什么,我不在意,也没兴趣去知晓。只要他能偶尔过来给我弹弹琴,说说话,或是送来些好吃好玩的,便足矣了。

“阿宛。”

我也不知沈珩在忙些什么。

我冷声道:“我有话同你说。”

梨心好奇地道:“沈公子不是郡主的师父么?那么沈公子的职责该是教导郡主,怎么如今却忙得不见人影。阿青也说沈公子几乎日日都是早出晚归,比王爷还忙。郡主,沈公子到底在忙些什么?”

沈珩微微一怔,也道:“我亦是有话同你说。”

我按足了阿爹的吩咐乖乖地在院子里闭门思过,半月的时间不长,沈珩生怕我无聊,每日都送了些新奇有趣的玩意过来,不过大多时候都是阿青送来的,只有几日是沈珩亲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