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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应是凉生玉枕时

他表露得如此明显,慕灵素岂会不知他只把话说了一半,于是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如果是,他们现在虽然不能在一起,日后总有一日,会放下那些东西走到一起。

“嗯……”俞凛之内心本还在犹豫,慕灵素此话一出,他也不想再犹豫,道,“虽然,虽然我体弱多病,随时会因病而死,但是我还是想问你。”

他只是想知道,慕灵素心中,现在是否还给沈清渝留着位置。

“慕灵素,你可愿意嫁给我?”

见慕灵素没有立即回答,俞凛之便故作轻松道:“一句戏言而已,不用当真。”

俞凛之的一句话,干脆利落十个字,却仿佛把慕灵素周身的力气全部都抽走了。

“何出此言?”慕灵素对他发出的这个问题始料未及,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与沈清渝,确实在年少懵懂时相互动心,但是她怎么也猜不到,俞凛之如此在意。

她集中精神,想看清楚俞凛之脸上好像紧张又好像期待的神情,可是却看不清。她眨眨眼睛,脸颊便被一只手覆上,然后,她听到俞凛之说:“今天你好像很爱哭。哭甚呢?一个病秧子喜欢你,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俞凛之看着逐渐暗淡的天光,对她道:“小慕,若皇后依旧宠信你父亲,你是不是早已嫁入了宜阳王府?”

俞凛之本想用手指替慕灵素擦去眼泪,哪知她眼泪就像断了线一样落个不停,他根本就擦不过来,干脆拿着袖子把她的脸糊了一把:“不要哭了,小慕。”

03

慕灵素被他这个动作成功逗笑:“妆都要花了,别乱擦,大白天还要见人的。”

一念及此,慕灵素的心情好了许多。

俞凛之不以为意:“怕甚,又不是宫里选秀。”见慕灵素没有哭了,他又问了一遍,“你可愿意嫁给我?”

听完俞凛之所言,她心里有了一丝复仇成功的快意。知道皇后在后宫中频频失意,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太子之位在皇帝驾崩之前都算不得稳当,皇后至少要担惊受怕好几年。

“那……我……”

“皇后真是得不偿失。”慕灵素继续和俞凛之并肩同行,向她的住处走去。

慕灵素正要回答他,顾如安的声音在回廊另一头响起:“我不同意。”她在两人的注视中疾步走近,神色依旧是高傲不可靠近的。

随后,皇后哭谏紫宸殿才保住自己长子的太子之位,但从此远离协理后宫之权,成了有名无实的中宫之主。德妃一路春风得意,家族获得厚赐,手揽后宫大权,甚至在三十七岁高龄又生下一名公主。

顾如安看着慕灵素,眼神里掺杂着一丝轻蔑:“私订终身便是妾,慕大小姐出身名门望族,不可能不知道吧?”

哪知才出了京城,慕思邈便被人暗害。

还不等慕灵素亲口反驳,俞凛之便冷淡地反讽道:“如安姑姑可是丞相嫡长女,比小慕的门第不知高到何处去,不也是年少与人私奔,生下孩儿,甘当妾室吗?也不知姑姑哪里有资格,训斥我们。”

皇帝一向将德妃视为心头肉,迅速命奚宫局、尚宫局、掖庭局三司联动,查办这一大案。很快,慕思邈便被奚宫局以谋害后宫罪名收押。不过数日,顾诚上本启奏,求治慕思邈斩首之罪。还是尚在病中的德妃向皇帝求情,才改为流放。

俞凛之把这番话说得很重,顾如安一时气结,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慕灵素一惊,只能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顾如安母子交恶,每次都被她见证,她也很无奈。

德妃服下第一剂药后,当晚便在关雎宫披香殿内口吐鲜血,虚汗遍布全身,性命几度垂危。

她虽然与顾如安关系恶劣,但是心里也见不得俞凛之为了她而顶撞顾如安。

后来德妃不小心淋了雨,感染风寒之症。皇后认为时机已到,便一边举荐慕思邈为德妃治病,一边召回慕思邈身边的小药童,替换慕思邈所开的药方。如此一来,就算是慕思邈行迹败露,也不会牵连到皇后。因为下毒想谋害德妃的人,是慕思邈。

“如安姑姑,虽然我没有必要告知你,但是今日你既然在这里看着,我便勉为其难跟你说。”俞凛之牵起慕灵素的手,坚定地看着顾如安,“我俞凛之,只愿与慕灵素相伴。”

因帝后二人为太子人选争执不下,皇帝也被皇后激怒,想转而立德妃所生的三皇子。皇后与德妃原本就积怨难消,又因太子之争结下了新的仇怨。皇后便对德妃起了杀心。

慕灵素的内心深处,仿佛有惊雷响过,她看着俞凛之坚毅的侧脸,心中百般滋味夹杂,但到底是喜悦的。

皇后听后勃然大怒,对慕思邈信任不再,从此疏远了他,将他遣去低位嫔妃所住的咸福宫为她们看病医治。

顾如安指着俞凛之,气愤让她嗓音颤抖:“你这逆子!如何能顶撞你的生身之母!”

当年,皇帝欲立太子,属意皇后所生的嫡皇长子,可是皇后却偏心十一皇子沈清渝,所以一直力谏皇帝,立十一皇子为太子。慕思邈一心为国,深知沈清渝资质不足,劝谏皇后不要纵容私心,日后有害国本。

俞凛之向来厌烦顾如安不尽丝毫责任却处处标榜自己的母亲身份,听到她这么说,心里更加厌恶,也不接顾如安的话,拉着慕灵素的手便直接离开了。

他道:“德妃娘娘当年曾暗示我外公,利用皇后对慕太医的猜忌剪除皇后在后宫这一有利臂助。当年德妃娘娘被毒一案,其实另有隐情,你可知道?”

俞凛之拉着慕灵素一路向他自己的住处去,或许是因为他仍在生气,所以走得极快。俞凛之人高马大,慕灵素比他矮上不少,步伐有些跟不上。但是慕灵素也不敢在他气头上跟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只能勉强跟上。

她还这么年轻,值得更加快乐轻松的生活。

慕灵素一边努力赶上,一边望着他的背影沉思。

他宁愿慕灵素知道真相后想杀了她,也不想她在继续这种无望的仇恨中度过余生。

母子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从来没有好过的气氛,让慕灵素有些担忧。顾如安从一开始便摆明了不喜欢她,俞凛之也从小就知道这一点,会不会是因为顾如安不喜欢她,他才屡次站在顾如安面前……

俞凛之一直没有勇气主动确定慕灵素心里是否真的对过去坦然,只能选择回避这个话题。但是今时今日,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期许,回避已经不是最好的办法,还不如让两个人之间的伤疤重新暴露在阳光之下。说开了,什么都好了。

如果没有顾如安,俞凛之还会想着要娶她吗?

他在慕灵素父亲之死面前,始终都是心虚的,因为他无法改变他是顾诚外孙的事实,也没有办法把自己脸皮变厚,让慕灵素忘记这些事。毕竟,向皇帝参一本要杀慕思邈的人,就是他的外祖父。

“俞凛之。”慕灵素转头向后看了一眼,确定顾如安已经不在原地了,才叫住了俞凛之。等俞凛之看着她时,她才问道,“如果顾如安不是你的母亲,你还会想着娶我吗?”

如果不能主动提出化解两人之间的这些仇恨,他们即使确实真心爱着对方,也很难跨过心里的那道坎,坦然自如地在一起。

这个问题,她必须问清楚。如果俞凛之的答案是不确定,甚至是否定的,她就必须要防止自己在陷下去之前警觉起来。

时间太久,他竟已经忘记,他和慕灵素之间,并不是一片坦途。

她的一生,到目前为止二十三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是如果因为一时的感动就仓促决定,只怕她会追悔莫及。

嘴上虽是这么说,慕灵素这句话却在心里给他敲了一个大大的警钟。她如果不提,他还真忘了,当年是他外祖父替皇后做了嫁衣裳,才有了皇帝下圣旨流放慕思邈一事。

“我像是那种为了气她,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人吗?”俞凛之觉得慕灵素这一问有点不可思议,略带意外地看着她。

“无妨。”俞凛之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想得太多,笑着安慰她道,“我都明白的。”

“不是,不是。”慕灵素得到这个答案,内心虽然开心,但是又有些为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感到羞愧。她与俞凛之相识这么多年,他的脾气秉性,她其实是一清二楚的。也不知道为何今日突然对他有了怀疑。

一语既出,慕灵素发现自己说这话似乎有些失当。虽然她指的是皇后和宜阳王,但是俞凛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她仇人的后代。她有些紧张地看着俞凛之,抬手攀上他的衣袖,想解释什么。

她解释道:“所托非人,可是女子命中一大不幸。”

她抬头与俞凛之对视,道:“我哪里有那么大度,原谅一个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

俞凛之这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笑着开解道:“我既向你求了婚,一定是想对你的一生负责。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活得很久很久,争取死在你后面,为你料理后事。”

她内心涌出千言万语,无数情绪在她心头难以理清。她也不知为何,这个问题会让她在一瞬间的工夫里,同时感觉到意外、欣喜、羞涩和慌乱。

慕灵素身为他的医生,岂会不知他的弱症是娘胎里带来的,只要稍稍一个不小心,他的命就没有了。如今他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既是对她表明自己守护她的决心,也是在向她保证,他会与她长相厮守。

慕灵素听到这个问题,一瞬间无数种神情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或许这世上没有谁,会用“争取死在你后面”这些话来向自己的心上人作保证了。

这个问题盘桓在他心中许久,但从前他们二人一向以朋友相称,这个问题算得上是二人之间的雷池,他即便想问,也不敢问出口。但他现在内心笃定,有了新的打算,干脆坦坦荡荡地把这个问题宣之于口。

“我明白了。”慕灵素向他一笑。

俞凛之知道慕灵素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他心里的大石头才稳稳当当地放下了。他想了想,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可还喜欢他?”

俞凛之正要说些别的话,一支鸣镝箭就从空中向两人射来。他反应迅速,抱着慕灵素立刻闪躲至安全的一侧。射箭之人箭法极其精湛,臂力惊人,整个箭头都深深插入柱子中。他谨慎地观察四周,直到确定伏击的人已经离开,才走过去观察那支鸣镝箭。

“我知道的。”慕灵素其实非常开心,她情绪这样低落,俞凛之明明有正事要与宜阳王商议,还抛下正事安慰她,她是很感动的。虽然她没有回抱俞凛之,但是身躯下意识地放松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

箭上绑着一张字条,俞凛之解下字条,展开一看,里面除了几行字外,还包着苏提伽的一根随身短笛。这个笛子俞凛之认得,似乎是苏提伽母亲唯一的遗物,虽然只有一指长,吹奏的乐曲却十分动听。

俞凛之有些懊恼,话说一半就怕慕灵素本来的心情就不算好,还误会了他的意思,继续道:“小慕,我不是想为宜阳王和皇后说好话,我只是……”

“这群绑匪的智囊团里,一定有个深受汉民文化影响的人,不是汉民书生,就是从小在中原长大的西域异族。”慕灵素也走了过来,她一看字条上行云流水、功力深厚的字体,就知道这群人背后有个身份十分不一般的人。

他明明是想让慕灵素放下从前的仇恨活得轻松一些,可是话说出口,却变成了为沈清渝和皇后开脱。他有些懊恼,无论怎么说,好像都没办法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俞凛之与慕灵素对视一眼,心里对她的结论表示认同。他看了字条,道:“我们不宜再继续休整了,必须要快马加鞭赶到敦煌,早日将永嘉公主和苏提伽救出来。”

“小慕,我……我方才明明想了好多话要跟你说,可是现在全都忘了。”俞凛之将头贴在她的耳边,“慕太医之事,不论当初多么悲痛,现在你也早就放下了,这是好事。慕太医之事是皇后的计谋,那是皇后的责任,跟宜阳王……”

字条上向俞凛之约定,七日后敦煌城门外相见。

他的一生中,因体弱多病,诸事皆不敢留恋。可是唯有这一刻,他在心里暗自祈祷能够更久一些。可能是因为,除了这一刻,他一生中再也找不出更美好的瞬间了。

04

俞凛之本没想着要抱她,但是当慕灵素扑向他怀里的那一瞬间,他心里确实很高兴。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让他难以舍弃,在他察觉到慕灵素想挣脱时,他稍稍用力把她抱得更紧,阻止了她的动作:“且等一等,我……”

一众人马当天即从长安启程,一路披星戴月,向敦煌赶路。绑匪一行人中也派人始终尾随,每过一天,就会向他们发出提示。起初,俞见武还想着要把这人的行踪查出来,但是俞凛之将他的想法制止了。

“啊……”慕灵素感到有些尴尬,虽然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可是她终究觉得这样不好,想挣脱俞凛之的怀抱,好好站稳。

从长安出发的第五日,一行人到达敦煌城外,距离城门十余里处。

毫无准备的慕灵素正要往前继续走,根本就没注意到俞凛之拉住她的这个动作,一个踉跄,竟往后倒在了俞凛之的怀里。

“终于到了,辛苦你了。”俞凛之拿着水壶走到慕灵素的马车前,撩开车帘,轻轻松松一跃,便进了马车的车厢内。慕灵素本还困着,一见他进来,困意就悉数散了。

俞凛之装作不经意瞥向慕灵素,发现她虽然默不作声,可是眼泪却一直不断,心仿佛被绞碎了一般。犹豫过后,他又拉住了慕灵素。

她接过俞凛之手里的水壶,拧开喝了一口:“也不知那些绑匪何时才出现,永嘉公主一个小姑娘,吃苦了没有?”

两人并肩而行,各怀心事,一路无语。

俞凛之看着她喝水,笑道:“永嘉公主可也是皇后的女儿,虽说不是亲生,也是养在凤藻宫,自幼由她看护长大,你怎么还要担心她?”他坐在马车里的软凳上,徒手掰开坚果,把果肉剥给慕灵素吃。

慕灵素心里有些感动,道:“嗯,我知道了。药箱在我房间里,我们一起过去吧。”

“沈涵嫣虽然一直针对我,但是也算是傻得可爱,就是年纪太小,看不得她的十一皇兄跟我走得太近,才不给我好脸色看。”慕灵素从小就觉得沈涵嫣脑子不好使,又碍于她的公主身份,也不能跟她一般见识。这下子她被人抓走了,慕灵素对她反倒能心平气和了。

他哪里是因为不舒服才来这里等她的?分明是在这里偶遇,看出来她心情不好,才编出这一番说辞让她有个台阶下。

“是啊,她就是傻兮兮的。”俞凛之也觉得沈涵嫣傻得不行。他给自己剥了一颗坚果,一边吃一边说,“我们现在既然已经提前到了敦煌,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他们若觉得时机到了,自然会派人前来联络我们。”

俞凛之察觉她想快点离开,可是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于是伸手把她一把拉住:“小慕,我方才有些不舒服,便来这里找你。”

他撩开马车车窗的帘子,看了一眼黄沙漫天的窗外:“左右我们处于被动,还不如安安逸逸地等着。”

慕灵素知道她刚才和沈清渝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小,俞凛之站得这样近,十有八九已经一句不落地听全了,也没有故意掩饰,向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想回自己住的房间。

慕灵素放下水壶,把手放在马车里的小桌子上,感受隐隐约约的震动:“只怕等不了多久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对方已经来了。”

慕灵素刚出后花园,就在垂花门处碰到了俞凛之。俞凛之似乎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不知道是闲逛到这里还是本想来找宜阳王的,见到慕灵素红着一双眼睛出来,脸上也没什么意外之色。

话音未落,此起彼伏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地响起,慕灵素和俞凛之立刻警觉起来。两人并肩站着,仔细辨认声音传来的方向,在俞凛之还在注意左侧时,慕灵素已经率先用腐蚀性极强的药粉打下靠近马车右侧车窗的人。

“小慕。”

她双手不知何时戴上了手套,背对着俞凛之道:“现在还待在马车里对我们不是很有利,最好能马上冲出去。”

02

“那还不简单?”俞凛之用手里的暗器将马车的门帘弹开,外面正有几个绑匪想上马车,他一个连击将他们全部打下,一手牵过慕灵素便很快就离开了马车。下了马车,两个人才知道绑匪人数之多,虽然武林盟的人士和朝廷炮火队人数也不在少数,可是仍然没有在短时间内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她向沈清渝行了一礼,留下宜阳王之印,便自行离去了。

俞凛之观察了一下形势,分析道:“敦煌向来流民草寇比普通百姓多,各国商队被抢劫也是常有之事,现在乱作一团,官兵肯定不会管,以为这只是商队互相抢夺。”

慕灵素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冷淡道:“所以说,宜阳王殿下,你我之间,对于这些陈年旧事,是真的不宜多说。过去的事便过去了,我心里是永远都不会原谅皇后娘娘的所作所为的。你身为她的儿子,我虽说不会恨你,可是也不会放下心里的芥蒂嫁给你。如今你我都开始了新生活,何苦只知道回首过去,用从前的亲密来绑架自己?”

他一眼瞥见有一小队人马向他们袭来,一手抱紧慕灵素,另一手做好备战姿势:“只怕他们是想着手里的人质还不够,想着再抢一个回去,更有谈判资本。”

他张张嘴,想对慕灵素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词穷了。

一句话说完,俞凛之手轻轻抬高,三四个人还未近得他身便倒下了。俞凛之单手护着怀中的人一路后退,又想还击,又怕这些绑匪同伙伤到慕灵素,只能略显被动地且战且退。逐渐地,两人距离大队人马越来越远了。

这一句话让沈清渝哑口无言。他知道不论自己如何解释,慕灵素心中的这个疙瘩是不可能解开的。除非他们都不再去提起这件事,否则这个疙瘩会一直横亘在两个人中间。但是他不甘心和她好不容易重逢后又再一次形同陌路。

而另一边,从一开始就有一些人去围堵唐门给唐如黛准备的马车,轻松顺利地就将唐如黛带走。只不过现场一片混乱,唐门的人尚且自顾不暇,根本没人注意他们的三小姐已经不见了。

如果他真是一片真心,愿意抛弃荣华富贵,一心以她为先,是不可能认不出她来的。他向皇后请旨求娶,也不过是吃准了皇后不会同意,自己感动自己而已。

05

皇后虽然有她自己的目的,可是她的那句话是没有错的。沈清渝的确是喜欢她,但是没有深到他自以为的那个地步。

随着俞慕二人被绑匪逼得越发远离,堵截二人的人手也渐渐少了起来,等他们退到一处山洞里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俞凛之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剩余的绑匪,天色已经很晚很晚,四周一片漆黑。

不管沈清渝如何解释,慕灵素都是不会相信的。

“今日只能在这里了。”慕灵素在山洞洞口捡来几抱干柴铺在地上,又用随身的火折子点燃它们,山洞里才又有了光。她坐在火堆旁,看着洞口微弱的月光,“等天亮了,咱们再作打算吧。”

她咧开嘴轻轻一笑,一颗泪珠流到她的嘴里,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我跪在凤藻宫大门一天一夜,所有人向你隐瞒消息也就罢了。你当日从我身边经过,我没有任何闪躲,你竟认不出跪着的那人是我?”

俞凛之在洞口查看了一会儿,也走到火堆前,坐到了慕灵素身边。他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先睡会儿吧,我盯着,以免他们杀个回马枪。”

怎么,难道沈清渝心目中对一个人“好”就如此流于表面吗?对一个人好,就是平日里只锦上添花,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万事不管吗?

那些绑匪应该不是偶然才把他们引到此处,肯定会有后招。所以,俞凛之不敢松懈,打算彻夜不眠,在这里等着。倒是慕灵素不能跟着他一起熬夜。他站起来脱下外袍,披在慕灵素身上:“什么床褥也没有,委屈你辛苦一下了。”

慕灵素想起那日她期盼了那么久,他都没有停下来看她一眼,由衷地为这个“好”字感到讽刺。

慕灵素也担心那帮人突然回来,同样无心睡眠。她摆摆手拒绝了俞凛之的提议:“睡甚?只怕眼睛一闭,脑袋就要掉了。”

他对她,到底好不好?如果好,为何她现在如此怨恨他?如果不好,那他自己为什么会认为他对她好?

“万事有我在,为何要怕呢?”俞凛之拍拍胸脯道,“你且不用想那么多,假寐片刻也是好的。”

若不是慕灵素方才向他发问,他永远都不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罢了,罢了。连日来你们骑马我坐车,浑浑噩噩睡得真的足够多了,不在乎这一个晚上。”慕灵素拿起一根干柴往火堆里投,瞬间有一些火星溅出来,烫到了她的手背。她吃痛一缩,神情明显有几分痛苦。

沈清渝说出这句话时,心里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胆怯。这一丝胆怯让他恐惧,他捕捉到这一丝胆怯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对这个回答中的“好”产生了动摇。

俞凛之一见慕灵素这样,赶紧把她烫到的那只手拿过来仔细查看:“你都二十多岁了,如何能比垂髫小儿还幼稚,嘴里说着怕死,竟然还有心情玩火。”再三观察没有什么大碍后,俞凛之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没事。”

“我……我对你,难道不好吗?”

慕灵素看着他紧握自己的那只手,竟觉得有些羞涩,低下头轻声回应他道:“不玩就是了。”

他从来不知道,其实他和慕灵素之间,早已被拉开这么远。怪不得,她宁愿与和她有着血海深仇的俞凛之亲近,也不选择和他走近。

低下头时,她的视线落到当年她给他买的那个香囊上,长久以来故作坚强的一颗心瞬间软化,血液似乎化作一泓暖流,蔓延她的全身。

沈清渝看着她,莫名感觉两个人之间隔了千山万水。

慕灵素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她居然在俞凛之面前表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也许是在生活的重担下她习惯用强势和独立来伪装自己。

慕灵素眼眶泛红,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失望,是愤怒还是悲痛。

俞凛之并没有马上松手,反而把她的手紧握在自己掌心,放在膝盖上。两个人虽然相对无言,可是气氛却十分的好。俞凛之看着外面依旧漆黑的天光,想跟慕灵素闲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打发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如果无话可说,两个人久别重逢的第一次联络便会就此走向终结。也许,在把沈涵嫣救回来以后,他们就不会再见了。

他想问她是不是已经同意嫁给他,是不是没有同情他怜悯他,但是却说不出口。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不想慕灵素认为他自卑。

如果他回答“是”,慕灵素会觉得他真是冷漠虚伪,既然两人那么要好,为何当年对她视而不见;如果他回答“不是”,那么……

他希望自己在慕灵素面前,永远是一个强大到无懈可击的人。不需要她同情,不需要她怜悯,只需要她的爱与陪伴。可是如果她真的只是怜悯他,他也可以卑微地留在她身边。与所爱之人的日日相伴相比,他的自尊真的是微不足道。

她强压心中的怨怼和不满,强迫自己冷静反问道:“殿下,你是真的觉得我与你,从前很要好吗?”

他从来不曾想到,有一日他能为了情爱卑微到这个地步。

慕灵素被他的怒吼吓得不轻,但是她内心的怨恨并没有就此作罢,反而被彻底唤醒。

“小慕。”俞凛之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为自己求一个答案。他凝视着慕灵素,问道,“你……你喜欢我吗?如果我是一个身体完全健康,没有这么多病痛的人,你可愿意嫁给我?”

“你倒是告诉我,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明明我们以前那样要好,现在你却如此待我?”

俞凛之的言下之意,即是在问慕灵素是否在怜悯他。他内心到底有些自卑,无法跨越这种先天不足带给他的心理障碍。虽然百般告诫自己不要再问了,但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渴望,要在所爱之人面前求个明白。

但是慕灵素屡屡拒绝他的好意,这一回虽然收下了他的印鉴,但是他心知肚明,她心里是极不情愿的。

即使,他明明知道不论答案是什么,他都不会放弃,他还是想亲耳听见慕灵素的答案。

他始终认为,慕灵素与他一直都是一个世界的。即使分开多年,也应该很快就彼此熟悉起来,像从前一样无话不谈。

慕灵素对于他的发问有些惊讶。俞凛之在她眼中,向来是一个相当自强的人,即使拖着病弱的身躯存活于世,他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实现自己宏愿的脚步。

沈清渝一听她如此自称,心中的慌乱就十分剧烈,他总感觉,这是慕灵素有意识疏远他的信号。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他对慕灵素一片真心,慕灵素却总是疏远他。

殊不知在他心中,对自己的一身弱症竟如此在意。

慕灵素正要回应沈清渝,就听到他突然大声喝止她:“你不要再用‘草民’自称了!”

她摇摇头,否认道:“我何时怜悯过你。”她自认一直薄情寡义,不像寻常女子一般满腔的同情。如果她真的同情俞凛之,在他向她求婚的时候,就已经答应嫁给他了。

“殿下,草民……”

的确,俞凛之一身的弱症,身世可怜。但凡她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她都会在同情心的驱使之下毫不犹豫地答应他。

没有兄弟争宠,没有偏心的父皇,只有无忧无虑和他始终相伴。

但是在她眼中,俞凛之和其他人并无两样。她如果嫁给他,肯定会因为爱他。

他一心想让慕灵素重新回到他的世界,这样他就可以一直重温少年时的美好时光。

八年来的风风雨雨,把他们越绑越紧,他们的灵魂越靠越近。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预留了伏线,只等谁主动把这些伏线催化。

慕灵素一再拒绝他,对于万事皆唾手可得的沈清渝而言,算是不小的打击。

现在,俞凛之主动了,一切都水到渠成。

从他们两个人重逢的那一刻起,他就察觉到慕灵素和小时候判若两人,但是他一直相信慕灵素心中仍然怀有旧情,所以才对她一力相求。他这一生也无甚想得到却不得的,除了慕灵素。

“那日,你在临安城外救了我时,也许你我之间的种子就埋下了。其中来龙去脉又有谁说得清呢?”慕灵素盯着火堆跳跃的影子看,“按理说,我应该恨你,甚至在你犯病的时候就应该借机下药杀了你。可是我始终没有过这种想法。我曾经责怪自己把父亲的死抛在脑后,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恨过你。”

昨日他将印鉴给慕灵素以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说过话。虽然是他离开在先,本意是让她考虑清楚,但是他久久得不到她的肯定答复,心急如焚的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过来找她。

灭门之恨都无法让她仇视俞凛之,或许她是真的从一开始,就在心里为救她一命的俞凛之留下了位置。

“那你要的究竟是何物?”沈清渝内心有些焦急,他从未预料到慕灵素要的并不是这些寻常的物质,他有些手足无措。

她在最初的时候也经常自责,认为自己对不起父亲,但是最终还是没有真的恨过俞凛之,反而和他关系越来越亲近,直到今天。

可惜了,他的承诺再如何沉重,也没办法扭转皇后的意愿,更不可能让时光倒流,让她的父亲死而复生。

也许等她百年之后与父亲黄泉相见,父亲仍然不会原谅她,但是她也不会后悔。她也不想像寻常的女子一般痴缠,懒得理会他能不能与她终身相伴这种问题,只要他此时此刻是真心的,那便足够了。

休说是正妃之位,就算是一个伺候他饮食起居的近身侍妾,她也是愿意的。

她愿意做一个离经叛道的人,也不会强求别人与她一样。

如果他的承诺能换回父亲的一条命,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就收下这枚印鉴,甚至会如他所愿,嫁给他。

俞凛之听她说完,心里仿佛被人用什么利刃搅碎一般地疼。他看着慕灵素,不禁伸手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以后我们好好的,我把你没有的都补给你,如何?”

她将这一块黄玉印鉴在手里捏了捏,又把它递回沈清渝面前,道:“殿下,我之所求,并非你的承诺。”

“好。”慕灵素在他怀中微微抬起头,借着火光看清他的脸,鼓起勇气将嘴唇印上他的,主动吻了他。

宜阳王的印鉴被慕灵素拿在手里,仿佛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和俞凛之在他房间分别后,她带着自己的东西想穿过客栈后花园回到她的住处,结果刚进花园,就被沈清渝拦住。

因为羞涩,慕灵素一直闭着眼睛。

01

但是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着,时间最好永远留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