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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家的温柔港湾

薇薇低着头轻声说:“我知道,你只是在为我找理由,因为你爱我。但别的人呢?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只会鄙视我、憎恨我。”

东学又说:“做人最难的,就是忠于自己的内心。因为我们不是活在真空里。从出生那一刻起,我们的观念就被周围的世界大致塑造成形了。人的选择其实很有限。并且,年岁越长,你会放弃得越多。可谁愿意自己一生平淡无奇?谁不希望自己老了以后,有许多精彩的回忆?年轻时曾做过别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或者曾痴狂过、勇敢过,何尝不是一种特殊的美好?所以,我怎么会怪你?”

东学说:“你知道为什么长颈鹿总是无忧无虑吗?你知道为什么鸟儿总是无忧无虑吗?你知道为什么海里的鲸鱼总是无忧无虑吗?”

薇薇低头不语。这是否意味着,人人皆有犯罪之自由,但罪有应得之报应,无人可以侥幸逃脱。

薇薇茫然地摇了摇头。

“宇宙万事自有因果,做任何事前,就该知道会有后果,如果觉得那后果可以承担,去做便是。谁又真正阻止得了谁呢?”

“因为它们从不在乎别的长颈鹿、鸟儿或者鲸鱼是怎样看待它们的。”东学说着对薇薇一笑,将车停下。

“可如果自己想做的事情会伤害到别人呢?”

薇薇和东学聊了一路,不知不觉车已驶回公寓楼下。经过这番长谈,她似乎意犹未尽,一时间怔怔坐着不下车。

“对,忠于自己的内心。人生苦短,想做的事要尽力去做。”

“怎么了?在想什么?”东学看着她。

薇薇黯然道:“我也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不忍伤害自己的孩子。那是一个小生命,我没有权利杀死他。”

薇薇转向东学,拉住他的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我的过去你全都知道了。那你呢?你也跟我说说你以前女朋友的事吧。你应该不止交过吴漫一个女友吧?”

东学点了点头,仿佛很有感触,“要知道,许多年轻女孩,在你这样的年纪,会选择堕胎。毕竟,那是更轻省的逃避方法。”

“哈,今天是要做大坦白了吗?”东学笑。

“你是说,决定生下孩子,即便知道和那个男人没有未来?”

薇薇也笑,说:“一切由你。”

东学笑,“不是我看得太开,而是大部分人都太看不开。说实话,薇薇,在内心,我非但不鄙视你,还有点佩服你,也羡慕你,因为你活得很勇敢,很真实。”

东学想了想,这样说:“在你之前,我的确交往过不少女孩,但真正算得上女朋友的,只有三个。”

薇薇叹气,“你真坦然,什么都能看开。”

“哦?有三个呢?”薇薇来了兴趣。

“哪有那么多‘可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没人说得清。不要后悔,已发生的事,都是最好的事。”

“第一个,是大学里谈的那个,你也许见过。”

“可是……”

“嗯,那个活泼开朗的漂亮师姐,我记得。”薇薇对那个女生印象深刻,曾一度认为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或许,如果没有那一段,我们俩也就错过了,不会再相逢。”

“她是舞蹈特长生,校舞蹈队的。”东学补充。

“可是,我心里有后悔。如果没有那一段,或许我们俩现在会更幸福。”薇薇有些怅然。

“舞蹈明星和篮球明星,绝配呀。”薇薇故意发表醋意。

东学沉思了一下,说:“每个人都自私、虚荣,也都有愚蠢和幼稚的时候。这些都是正常的人性。”

东学笑着捏捏她的脸,“陈年干醋,少吃。”继而又说,“第二个,是在我刚刚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公司里的一个实习生。”

“可是……我是不是很自私、虚荣,或者愚蠢、幼稚?”

薇薇的心一紧,想继续听下文,东学却绕开了,直接说下去:“第三个,就是吴漫。我们是在去年酒会上认识的。她是典型的白富美,上海娇小姐,性格有点跋扈,思维观念上和我也不是很谈得拢。所以她后来出国,我们分手,我觉得都是正确的,对彼此都好。”

“不,我不鄙视你。我爱你。”

听到这里,薇薇心里已基本有数。

“是的……我曾经是那样一个人,和那样一个男人……”薇薇忽然说不下去,那些往事毕竟不光彩。

东学对另两位女友说得较多,而他避而不谈的那个公司实习生,恐怕就是那个写信给他的“云”。

“曾经的你?”

一瞬间,薇薇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坦白道:“东学,对不起,我……我看过那些信了。”

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没有在心里面,有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鄙视曾经的我呢?”

东学一愣,随即明白了,笑问:“所以,今天的拷问,你是有备而来咯?连案底也查看过了。”

薇薇感觉到,东学的境界与他爱的方式,真的很稀有,但渐渐又觉得,这真是极其可贵的一种品质。

薇薇有些愧意,以为东学会怪她侵犯隐私。

东学只微笑,他的眼睛在说:不用向我解释,也不用向我保证。你有你的自由。给你自由,是我爱你的方式。

东学却不介意,说:“我没有刻意把以前的痕迹抹掉。那些是我的历史,我愿意正视。之前没有主动告诉你,是不想让你不安。”

“不,我不想。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也不会再见面。”

薇薇心宽不少,抬头看着东学,说:“没猜错的话,那个写信给你的人,应该是你说的第二个女孩,那个实习生了,对吧?”

东学微笑着,沉默少顷,说:“好吧,我谈谈我的感受。要说完全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你是我爱的女人,我当然有点嫉妒他。但人有理性。我再爱你,你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你有你的自由,不仅在过去,哪怕是现在和将来,作为你的丈夫,我更应该给你自由,让你快乐。所以,我不会介意你遇到他,或者你们还有联系。这是你的事,你有权决定,你有自由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你开心。”

东学无言,轻轻点头。

但笑完了薇薇还是作出严肃的样子回答东学:“是,就是他。但现在他只是个陌生人了。我和他没有再联系,以后也不会再联系。”

一阵的沉默之后,薇薇还是忍不住问:“她在信里说,她怀孕了,那个孩子呢?”问完这句,薇薇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薇薇噗嗤一下笑出来,知道东学在逗她,也知道东学这样说就代表他其实挺轻松的,不仅没让今天的事往心里去,还拿来调侃。

东学稍稍沉吟,说:“没有了。孩子被堕胎了。”

“想问呀。想问,那个人是否就是曾经那个他?还想问,他就是你孩子的父亲吗?还想问,你还爱他吗?还想问,你们还联系吗,还来往吗?”东学笑呵呵的,不大正经的样子,口气是模仿薇薇平时可爱又啰嗦的样子。

薇薇只觉得一颗心颤抖着。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或许是宁可东学曾有一个私生子,也不愿听到堕胎这样残忍的事。

“你……不想问点什么吗?”薇薇毕竟城府浅,受不了太久的沉默,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他。

那毕竟是东学的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被扼杀了。

想来,今天是东学第一次见到陆正隆,虽然他表现如常,但内心的起伏不会没有。薇薇偷偷看东学一眼,他开着车,看起来很平静,但这平静似乎另有深意。他比往常沉默,这是显然的事实。

此时,东学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悲伤与消沉,“那是唯一一次,我伤害了一个女孩子。”

如果这孩子是东学的,此刻她会欣喜地与他谈论这一切,分享怀孕的种种感受。可现实却是,这孩子是另一个男人的。所以她不能、也不该主动去说这些,哪怕东学再有度量。

薇薇觉得很心痛,伸过手去抚住东学的脸庞。

六个半月,胎动已很显著。薇薇时不时感觉到腹中孩子的踢动。

东学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像是要躲入薇薇的掌心寻求安慰。但在他眼前,往事却渐渐清晰。他将那段历史慢慢诉说出来。

东学只专心开车。薇薇坐在一旁,双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目光无知觉地望向窗外街景,心事很深很深。

四年前,他刚刚毕业参加工作。那女孩是来他们公司实习的大学生,不是本地人,出身淳朴,很漂亮,也很腼腆。总的说来,就是简单老实的一个女孩,才二十一岁,不谙世事。

回家的路上,薇薇和东学都很沉默。

他和她有过一段关系。她很单纯,死心塌地爱他,方式很古典,常给他写情书。他不是没有感动,但那时刚刚出来工作,生活丰富多彩,又觉得自己尚年轻,还不想安定下来。与她游戏玩耍,心里却仍惦记那百花丛。渐渐他察觉到女孩太认真、太粘人,并非合适的游戏拍档,准备与之提分手,却又收到她的信,她说自己怀孕了。

3.

他当时十分矛盾,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想这么早结婚,也不认为对方就是他想共度一生的那个人,于是没有回应她,只是逃避。她打来电话,他觉得烦躁,于是不接,也不愿见她。

薇薇低着头,挽着东学,没有再看那对夫妇的表情。

现在想来,十分可恶。他说,那时我也不小了,二十六岁,却仍那么自私,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我和她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所以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我既然抱着游戏的心态,就不该和一个认真的女孩谈恋爱,不该给她幻觉和期待。

陆正隆夫妇目送他们走远。

女孩找不到他,渐渐安静下来。十多天后,他发去短信致歉,小心翼翼询问情况。女孩却冷静地告诉他,已经堕胎。

东学适时地对陆正隆夫妇说:“不好意思,她身体不适,我们先走一步。改天聊,再见!”说完扶着薇薇离开。

他当时非常自责,发去信息,请求女孩原谅。女孩没有回信。她当然不会原谅他。

薇薇“嗯”了一声,低头喝饮品。在对外交际方面,东学远比她成熟老练,能够为她承担和抵挡眼前的状况。

薇薇听完这段故事,只是失神,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知情者里,唯有东学最坦荡自若。他把买来的热巧克力递给薇薇,对她说:“喝一点吧,你好像累了,要不早点回去休息?”

她可以想象,若干年前,高大英俊的东学,研究生毕业,在外企身居要职,完全就是个少女杀手。他与实习生游戏感情,使得对方怀孕,又逃避责任,弃之不顾,多么冷酷。

这太让人内疚了。陆正隆妻子越是不知情,越是和善,薇薇就越感到良心不安。她脸色难看极了。相信陆正隆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偏偏就是有许多女人,迷恋冷酷的男人。

而她此刻还温柔和蔼地向自己的情敌传授着生育经验,而这情敌怀着的正是他丈夫的孩子。

一开始就不对等的关系,注定有一方会受到伤害。而受伤的一方,必定是那个更弱势的人,或者是,那个更认真的人。

薇薇很尴尬。在场另外三人都知道背后的隐情,而这个女人却全然蒙在鼓里,不知眼前这位怀孕的少妇曾是她的情敌四年之久,也不知身边这位看似忠厚体贴的丈夫曾经背叛她。

薇薇看着东学,心里泛起阵阵温柔的疼痛。

陆正隆一直不说什么。他妻子却热诚,又与薇薇攀谈。她说薇薇的肚子尖尖地朝前隆起,从后面一点都看不出有身孕,怀的必定是男胎。她还劝薇薇多出来走动走动,到时好生。

她不知自己更心疼谁,是那个悲伤无助的女孩,还是眼前这个愧疚自责的东学,抑或是,滚滚红尘中一个又一个为爱所伤的痴情人儿。

他妻子却说:“是啊,真巧。这歌剧太经典了,上次来沪上演出还是十年前呢,我们也来看了。”说着看一眼陆正隆,眼神流露恩爱。

她又感叹,一个人竟可以在短短数年内产生这样大的变化,可以由一个不负责任的浪子,变成眼前这个善良、稳重、有担当的男人。

陆正隆对东学稍作打量,只笑笑,不说话。

那么是她薇薇幸运,在适当的时机与他相逢。若是早几年与他相恋,她是否也会被他始乱终弃?

在场除了陆正隆的妻子,其余都是知情人,彼此不免尴尬。东学却处理得很好,微笑得体,语调轻松,眉宇间一派气定神闲。

薇薇深深地叹一口气,问东学:“那个女孩现在在哪里?”

东学何等聪明,见薇薇这样说话,这样的神情,又看一眼对方二人,立刻猜到了八九分,当下也不流露什么,只客气地微笑一下,说:“你们好。这么巧,会在这里遇到。”

东学缓缓摇头,“不知道,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吧,或许已经离开,去往新的生活。我们没有再联系。”

薇薇却十分无措,拍完照只好这样介绍东学,“我丈夫。”又介绍陆正隆夫妻,“这位是……陆叔叔,我叔叔的朋友,还有他爱人。”她说得磕磕绊绊,照搬陆正隆先前即兴扯的谎。

薇薇沉默着。东学已将那段不堪的过往完全尘封。若不是她翻出那几封信,或许他已打算忘记那些事。

正在这时,东学买好饮料回来了,见到这场景,只当薇薇在给一对陌生人拍照,不以为意,走到她身边等着。

然而,那一段历史,是否是他愿意接纳她、救赎她的原因?

这一瞬间,她本已平静的心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他一直为那个失去的孩子而内疚,所以想通过帮助她和她的孩子来赎自己的罪?

薇薇心里很触动。明明是挺好的一对夫妇。怎么会有个曾经的自己插足在他们中间?而现在她肚里还怀着这个男人的孩子。

薇薇伤神地想着,心里渐渐有些失望和悲凉。

陆正隆站在妻子身边,虽然略有不自然,但还算镇定自若。

东学却忽然握住薇薇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薇薇躲在相机后面,从取景器看过去,陆正隆和妻子并肩站着。这是薇薇第一次见到陆正隆的妻子。三十八九的女人,微有些发福。不太美,但仪态大方,衣着素雅,穿黑色套裙和中跟皮鞋,站在陆正隆身边矮了约二十公分。脸上有细微皱纹,化了淡妆。首饰简单却名贵,一枚大颗的钻石戒指,两粒小小的钻石耳钉,一看就出自一线品牌。挎一只橙色爱马仕手提包。

他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让我回答你,不是的。我并不是为了救赎什么罪过,或者补偿什么内心缺憾,才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真的爱你,薇薇。你相信吗?我很早就爱你,一直爱着你。所以当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我下定决心要和你在一起。不论在过去的岁月里,我曾做过什么,或者你曾做过什么;我是什么人,或者你是什么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爱的女人,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那个人,薇薇。我爱你,这是所有的原因,也是唯一的原因。你相信吗?”

薇薇只唯唯诺诺,接过相机替两人拍照,心中惶惶然,不知怎么会这么巧,上海那么大,竟在这里撞个正着。

薇薇感到泪水在眼眶内渐渐汹涌,模糊了她的视线。隔着那层晶莹的泪,她看着东学,轻轻地回答:“我相信。”

陆正隆妻子笑道:“哦,那可真巧。老陈有这么大的侄女呀,都快当妈妈了,那老陈不是要当叔公了?”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是复杂而多面的。每个人的历史都有秘密。

薇薇红着脸,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眼神却回避与陆正隆接触。她毕竟不太会撒谎。

人性有无私,就有自私,有善良,就有冷酷。爱一个人,就接受他的全部,他的过去和现在,他的好和他的坏。

陆正隆忙解释道:“哦,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是老陈的侄女吧?老陈生日吃饭时我们见过。”

这一天,薇薇明白了这些道理,于是心中完全释然,一切的包袱都放下了。

就在薇薇和陆正隆一瞬的怔愣间,陆正隆的妻子觉出了异样,问道:“你们……认识?”

4.

薇薇呆住,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陆正隆也发愣。

农历春节,除夕夜,薇薇携东学去父母家吃团圆饭。

这两人一看就是一对夫妻。

薇薇捧着八个月的大肚子,走得摇摇摆摆,像只企鹅。东学对她呵护有加。薇薇的父母则忙进忙出操持家宴。一家人都很喜悦,期待着即将出生的孩子。年夜饭上的话题也总是围绕着孩子。

薇薇转过头,看到说话的中年女子,而这女子身旁站着的男人,竟是陆正隆。

实际上,在这个家里,薇薇自己也是被纵容着的小孩子。父母和丈夫都在身边,她便可做甩手掌柜。他们说什么,她听着便是;夹给她什么菜,她就吃下去;母亲煲一锅汤,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不乏鲜美,但滋味混淆,说是对孕妇好,她也乐呵呵地喝光一大碗。

薇薇靠边站着,忽然旁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请麻烦你帮我们拍一张照行吗?”

吃完年夜饭,一家人围着看电视,就着春节晚会评头论足。

此时,许多观众逗留在剧院门口,纷纷站在“剧院魅影”那个标志性的大面具布景前拍照留念。

这种暖洋洋的家庭生活真让人踏实。自然,也会有一点无聊。更不消说电视节目嘈杂无章,容易使人迟钝懈怠。

散场时,薇薇觉得口渴。东学让薇薇在门口等着,他去买饮料。

薇薇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烦了,躲进自己的小房间,靠在床上看手机短信。佳节将至,许多朋友发来祝福。她一条条往下看,忽然看到其中的一条,愣住了。那个发送人是一串号码,没有名字。

听到那段《The Music of the Night》[2]幽灵独白的时候,薇薇眼眶湿润。她对东学说,其实那个幽灵更值得同情。这个故事可以映射人生,一开始,我们的要求都很低很低,渐渐却想要更多,于是悲剧发生。对他人的期待越多,失望也就越多。

但即便没有名字,她也一眼认出那个号码是陆正隆的。

整整两个半小时,薇薇一直很沉醉。

记忆真是很顽强的存在,想抹也抹不掉。

薇薇觉得深受震撼,想幸亏来了,不然真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同时也感激东学,让她体验了生命中崭新的东西。

自从那天陆正隆约她见面问孩子的事,她回来后烧掉了定情字条,她已发誓从此断绝往来,并删除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

这是薇薇第一次看这种有现场交响乐团演奏的音乐剧,以前只看过类似话剧的音乐剧,效果完全不能相比。

但,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她仍然认得他。当他再发来信息或打来电话的时候,她也还是认得出他的号码。

薇薇被说动,终于和东学一起去。

打开短信,她见到陆正隆发来的新年祝福:

他又鼓励她,就算怀孕,也不能放弃生活中的精彩部分,不然等孩子出生,就更忙得没有自己的生活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而活,抓住当下每一刻。为了孩子牺牲一切的错误观念需要纠正过来。

——祝新年快乐,万事胜意,笑容常驻。

东学说,此次来沪表演的是这出经典音乐剧十年前的原班人马,机会难得,票价昂贵,不去岂不可惜?

这样的一条信息,薇薇不敢确定是不是群发。出于礼貌,她还是回复一句:

薇薇说不想去,已是六个半月的身孕,还是在家歇歇比较稳妥,去影剧院里一坐三小时,恐怕吃不消。

——也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转眼到了圣诞节。纽约百老汇经典音乐剧《剧院魅影》来沪演出。东学的公司发了票子,是一楼大厅的佳座,东学要带薇薇去看。

一通官话。曾经,这样的官话她绝不会发给他。当然,现在关系已经不同,与他用这样的官话交流最合适不过。

2.

陆正隆却好像受到某种鼓励或暗示,竟很快回复了一条信息:

薇薇想,有志者事竟成。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公然发誓要嫁有钱人,最终一定是能够嫁到的。

——你过得好吗?

王希只是笑,才不介意别人怎样看她。她就是世俗,就是势利,但她世俗势利得坦荡荡。

薇薇诧异。此刻正值合家团圆的时分,陆正隆难道没在陪家人吗?竟有空回复信息,还回复得这么迅捷。就算他刚巧在看手机,可此时正是拜年短信最多最繁忙的时候,他竟也顾得上回应她。

同事们啧啧称奇,说我们没有这种门路的,不像你希希,门路多。

“你过得好吗?”这句话抛开了整个拜年、贺岁的语境,是一句单独的、私下的,甚至亲密的交流。

作为专家,王希又补充道,男人呀,都是blowfish[1],都喜欢把自己吹得比实际情况更好、更富有。奉劝各位姐妹,若真碰上开豪车的男人,请暗自记住他的车牌号码,回头找找门路,查查这车是否是他本人名字登记,可别是借来的。还有,若真属于他本人,还得查查车子是不是付清款项的,可别欠了一堆贷款,回头要你陪他一起还。

由此薇薇知道,陆正隆心里实在还是惦记着她的。

同事们大笑,说王希是男人问题专家。

她有些感动,却又知道,不能再发信息了。这样一来一去地发下去,已经断掉的联系会重新建立起来。

王希笑着回答说,500万以上的车,如果有司机,可以考虑。若是自己开来的,对不起,阁下八成是别人的司机。

但可惜,薇薇一向是个心很软的人,见不得别人失望难过。她宁可别人负自己,自己也绝不负别人。所有的短信交谈,她永远是发最后一句话的人。而每次吵架,她却总把那个说最后一句狠话的机会让给别人。她宁可自己输,也不要因为自己的赢而带给别人痛苦。

有同事打趣问道,如果是500万以上的车呢?是否立马嫁了?

此时,想到陆正隆或许在网络的那一头苦苦等待她的回复,她便忍不住给他回了一句:

薇薇想起一次同事间的闲聊。王希公然说,和男人第一次约会,先看他开什么车,如果是50万以下的车,我才不会见他第二次。

——挺好的。

但王希却一直没有正式的男朋友。她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没有发:挺好的,你呢?

薇薇远远地看着王希,漂亮是真漂亮,但主要还不是漂亮,而是那股风骚劲儿,太招男人了。

没有那个“你呢?”,就是为了避免建立一来一去的对话。

薇薇想,王希这样的女子,一夜情说不定是家常便饭,此刻她早已把刘伟抛到脑后,可人家还在那里为她闹离婚。

可过了一会儿,陆正隆还是又发来一句:

第二天上班,薇薇见到王希,只见她专注于工作,午休时分又与同事嬉笑怒骂,十分轻松潇洒,丝毫看不出异样。

——他对你好吗?

薇薇沉默了一会儿,对东学说:“你劝劝刘伟,孩子还不满周岁,离什么婚啊。就算离婚,王希也未必肯嫁他。王希眼角多高。”

薇薇看着手机,有些发愣。

东学笑笑不语,又说:“她那些伎俩对我不管用的。”

他仍关心她,她当然是高兴的。但同时,她又觉得他太婆妈。

薇薇一怔,“她勾引过你?”

分手了就是分手了。这样一句又一句地牵扯下去,有何意义?

东学笑道:“这女人是妖精,是个男人就要勾引。”

或者他还没有完全放下她,仍然爱着她?又或者,只是雄性动物对于失去属于自己的异性感到不甘心,期待某种复仇?

薇薇说:“这倒是的。她给客户打电话,我听了都肉麻。”

若她在离开他之后,不幸落到坏人手里,过得极为不幸,他是否就实现了这种报复,并获得机会拯救她,甚至能够再次赢得她?

东学说:“王希不是最懂得维护客户吗?刘伟在她手上做理财,恐怕三天两头会接到她的问候电话。”

好无聊。薇薇叹了口气,索性关掉手机。

“他们才见过几次?”薇薇又叹,“我们结婚那天,他们也就是第二次见面吧?”

一方终止了对话,对话就不能继续。这是第一次,薇薇让自己做一个残酷的人、一个清醒的人。

是,世道变了。薇薇想,以前都是女人想不开,有了关系便死缠烂打不肯放手。没想到现在女人比男人潇洒。

刚关了手机,薇薇便听到有人敲门。她说:“请进。”

东学却接上去说道:“一夜情也就算了,怎么还想要下文?这个刘伟。”东学摇头叹息,仿佛不再认识这个好友。

推门进来的是东学,“怎么,不爱看电视,到闺房来躲清净?”

薇薇又说:“男人啊,没良心。老婆为他忍受生育之苦,他却去外面爱别的女人。”说到这里,她停住。她自己不也曾是那“别的女人”?而她所爱慕的陆正隆先生又何尝不是妻子眼中“没良心的男人”?

薇薇笑而不答,丢开手机,起身握住东学的手。

薇薇感慨不已,“女人生了孩子,身材臃肿,又整日在家哺乳,全身心扑在孩子身上,不修饰自己,老公看了自然厌烦。再到外面看看别的女子,魔鬼身材、短裙、丝袜、大波浪头发、鲜红嘴唇,巧笑倩兮,自然抵挡不住诱惑。真不公平。”

“跟你说少看手机噢,辐射对胎儿不好。”东学捏捏她的脸。

东学说:“是,王希自然潇洒。刘伟却迷上人家,非缠住她,要跟她继续好。现在被老婆发现,干脆破罐破摔,说要离婚。”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薇薇抱住东学,仰脸看着他,笑嘻嘻地点一下他的鼻尖,“今天刚发现噢,原来你还爱看春节晚会,一坐两个小时也不腻烦,大俗人一个!”

薇薇惊呆了,愣了半晌,又说:“一点都看不出来啊。王希在单位里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跟没事人一样。”

“呵,有人可以做任性的小女儿,一走了之,留下我撑场面,回头竟然还取笑我。”东学佯装抱怨,轻轻地拧她耳朵。

东学叹口气,道:“我们结婚那天,他俩喝多了,最后不是一起走的吗?好了,两人竟开房去了。”

薇薇又笑又叫地躲开,心里一想,也是。要是他们两人都不爱看电视,都走掉,爸妈怎么想?家庭生活也处处有政治,东学毕竟是女婿,不是儿子,不陪二老坐足两个钟头怎么敢挪动?

薇薇更奇,“此事与王希有关?她才看不上刘伟呢。”

想到这里,薇薇有些愧疚。在这个家里,毕竟还是东学承担得更多,也更辛苦。而她,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却还常常凭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像个小姑娘。

东学说:“就是老实人才容易出这种事。说来怪我不好,介绍他认识了王希。”

于是她重新抱住东学,把脸贴在他胸前,喃喃说道:“你是天下最好的丈夫,我爱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薇薇不解,“怎么会呢,刘伟看着像老实人啊。”

东学搂着她,微笑着亲吻她头顶的发丝。

东学说:“自然是为了外面的女人。”

窗外的夜空,烟花绽放,璀璨绚烂。鞭炮声噼噼啪啪。

薇薇大惊,“不是才生了孩子吗?为什么离婚?”

辞旧迎新的时分,在他们的紧紧相拥中到来。

东学却告诉薇薇一件新闻:刘伟在和他老婆闹离婚。

注释

东学从德国出差回来,给薇薇带回许多礼物:衣服、皮包,还有很好吃的巧克力。薇薇佯装毫无心事,欢欢喜喜地迎接丈夫。

[1] 英语:河豚。这里比喻自吹自擂的人。

1.

[2] 《夜之乐章》,安德鲁·劳埃德·韦伯创作的音乐剧《剧院魅影》中的一段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