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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决意跨出泥潭

薇薇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幸福过。

亲吻如此甜蜜。东学的怀抱如此温暖。

于是她忽然明白: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只会让你感到安稳,而不会让你在享受愉悦的同时却患得患失。

薇薇凝视着东学,只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东学也凝视着她,片刻后,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薇薇闭上眼睛,觉得有这样的一刻,此生无憾。

这样说来,东学是真的真的很爱她,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事事以她为先,为她付出所有,只要她平安快乐。

4.

她仰头看着东学,感动得说不出话。她想起以前曾听人说过,一个人若真的爱你,他必定舍不得你吃半点苦,必定希望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你没想到的,他先想到;你想到的,不等你开口,他早已准备妥当。但凡需要自己争取,努力迎合,即是在强求不属于你的爱情。

薇薇走到公寓楼下,雨也渐渐停了。

薇薇还是愣着。她稀里糊涂,东学却为她想到了一切。

她一路想着心事,走得很慢,五分钟的路给走成了十分钟。

“不要租了,一辈子一次,我们买一件。还有,要选个好日子去拍照片、作登记,还要布置房间、大采购、准备宝宝的东西,还要去给你建卡、做产检,好多事……最近周末都不许加班了哦。”

此时,她想起要给东学发短信报平安,怕他等久了担心,于是站在大楼外就拿出手机来发信息。

婚纱?薇薇愣愣的。她想都没想过这些。

她刚把信息发出,忽然间余光感觉到身边不远处有辆车车灯一闪,随即是车门上锁的一声锐响。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陆正隆已停好车,正朝她走来。

东学说:“我们周末去看婚纱,好不好?”

糟糕,她在心中暗暗叫苦。看手机看得太专注,竟连陆正隆的车从她身边驶过、停下,她都没有发觉。

薇薇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给谁发信息呢?”陆正隆淡淡地说,“站在雨里发,都等不及回到家。”他说完拿出自己手机看看,“呵,不是发给我的。那是发给哪个幸运的小伙子?是不是和你一起坐地铁的那个?”

东学用手指轻点薇薇的鼻尖,说:“开不开心这种事,全在自己。你偏要打定主意开心,看谁拦得住你?”

薇薇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眼前黑黑的。

薇薇抿了抿嘴,算是笑过,“事情还没解决,怎么开心得起来?”

倒不是害怕,也不是悔恨,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或许只是疲惫和厌倦。她厌倦了躲躲藏藏,也厌倦了他高高在上的嘲弄。

东学轻抚着薇薇的背,在她耳边温柔地说:“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担心。来,好好笑一个,开心点。”

“当街拥吻,真是浪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拍电影呢。”陆正隆说着只管走进大楼,走进电梯,然后按住按钮等薇薇走进去。

薇薇苦笑一下,如实回答:“那是的,我担心好多事情呢。”

薇薇只能跟着走进去。

他们抱了一会儿,东学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心里还有担心?”

电梯平稳地上升。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两人都很沉默。

薇薇被他紧紧抱着,手中的伞高举在两人头顶。他们相拥着站在同一把伞下。这画面好美,仿佛出自一部电影,或一幅漫画。

这气氛太沉重、太压抑了。薇薇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东学把薇薇的依恋、不舍、彷徨都看在眼里。一瞬的静默后,他放开一切顾虑,一把将薇薇拥入怀中。

是,她怎么忘记了,地铁站在回家必经的路口。陆正隆知道她平时不喜欢开车,碰到雨天又经常打不到出租车,去乘地铁,有好几次她没带伞,在地铁站躲雨,都是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来时顺路接她。

薇薇轻轻“嗯”了一声,还是很依恋的样子。

或许他已形成习惯,每逢雨天,经过那个路口的时候总会留意是否有她的身影。任何事情,发生的频率再低,有了四年这样的长度,也不知不觉成了习惯。正是这习惯,让他看到了路口那一幕。

东学却适时地说:“那你走吧,我去坐车了。”

进了屋子,陆正隆在沙发上坐下,点上烟,冷静地看着薇薇。沉默片刻,他直截了当地说:“那么,也不必多说了,分手吧。”

有一瞬间,薇薇想,干脆就让东学再陪她走一段吧,哪会有这么巧,让人看到。

本来他今天来,是想郑重地和她谈一次,决定未来如何。但现在既已明白她有二心,那除了分手也没有别的选择。他心里并不好受,但一如惯常,对外只表现出理智、果断和冷静。

两人站在路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下去,都很舍不得分别。

薇薇大气不出,暗自叹一声,倒一下觉得释然。

薇薇轻捶他,“呸呸呸,乌鸦嘴。”

陆正隆抽着烟,不动声色地看着薇薇。他不再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薇薇知道他在克制自己,知道他其实气得要命,也心痛得要命。但他要面子,要尊严,他故作冷静,故作大度,甚至故意做出家长式的宽容姿态,以示不屑。

东学说:“今早听新闻,雨天路滑,有孕妇当街摔倒。”

薇薇忽然感到愧疚、心疼。一种复杂的感觉从她心底生起。

薇薇笑道,“哪有那么不放心?又不是残疾。”

虽说她早就做好分手准备,也已看透两人关系的实质,知道分手是不二选择。但毕竟有过四年的时光。再不堪的关系,也总有温暖美好的细节和让人难忘的回忆片段。她想到那一切终于全都过去了、结束了、再不会有了,不禁伤感。又想到肚子里刚刚成形的孩子也许永远没有机会认识自己的亲生父亲了,她心痛如绞。

东学哪会不懂她的顾虑,微笑道:“那好,路上注意安全。从这里到家是五分种。你到了给我信息,让我放心。”

但她忍着心痛,忍着泪水,面无表情地说:“分就分吧。”

他们走到地面,发现雨已小了很多。薇薇撑开东学给她的伞,看着东学,虽舍不得,仍说:“我自己走回家就行,很近的。”她心里想的是,不能再让东学送到家门口了,事情毕竟还没完全解决。

陆正隆不是看不出她心痛,也不是不知道她倔强。但事实就是事实。这两个月来,她对他疏离冷淡,多次拒绝与他欢好,今日又抓个现行,那么,还用讲什么废话?

恋爱中的人,多快乐一会儿也是好的。

他不是不爱她,也不是不心疼她。他甚至非常非常不舍得她。但,他有他的原则和底线。他的原则和底线不能突破。

到了薇薇下车的站,东学坚持陪她下车,送她出站。

陆正隆当即收拾了一些个人物品,准备离去。

薇薇可以想象,一个男人如果问这些问题,风度会降格多少。但东学就是这点好,他什么都不问,仿佛没有陆正隆这个人。

走之前,他告诉薇薇,会委托相熟的律师拟一份协议,关于一些财产的处置。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气。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主动问过陆正隆的事。他没有问,你见到他了吗?他怎么说?他怀疑你了吗?他知道你怀孕了吗?你们分手了没有?你们什么时候分手?

薇薇打断他,说:“我一分不要。”

而最让薇薇感动的,是东学的淡定与坦然,还有那种稳稳的自信。

陆正隆稍稍一愣,看着她。

他们两人却很安静,在彼此封闭的气场内默默无言,仿佛已经这样在一起很多年,不需要说什么也不会觉得尴尬。有一刻,薇薇觉得她和东学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在一种纯净而美好的关系里。

薇薇说:“本来就是你的,理应还给你,我一分不要。”

列车呼啸着穿过城市地下,无数陌生人在他们身旁喧哗。

的确,是她有错在先,造成两人分手,就算他给她什么,拿来又有什么滋味。还是省省吧。她薇薇不是计较的人,也知趣,净身离开最安心。还请什么律师,废什么周章。

薇薇与东学紧挨着彼此站在人群中。东学占了身高优势,将薇薇护在身前,用手臂和胸膛为她隔出安全空间。

陆正隆想了想,却说:“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放心,我不会薄待你。毕竟有这四年。”

正值下班高峰时段,地铁车厢内十分拥挤。

他是想说,毕竟有这四年的感情吗?薇薇呆呆的,有些恍惚。

况且陆正隆从不坐地铁,不用担心会被他看见。这么想着,薇薇便答应了东学,和他一起离开银行。

究竟他们之间有过真爱吗?或者,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并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就会觉得很愉快,就连坐地铁这样平常的小事也会变得很有趣味。

陆正隆要走了,到了门口,又似不舍,回过头来再看一眼薇薇。

想到要和东学一起坐地铁,薇薇倒觉得很新鲜。

薇薇也看着他,但没有像往常一样站起来走过去送他。

“我今天没开车,不如我陪你去坐地铁。”东学说。

结束了这权利和义务的关系也好,她终于不必再事事迁就他、讨好他了。

“嗯……是。”薇薇也正在犯愁,她也不想独自在雨里一站几十分钟去等一辆出租车。

来了要泡茶;走了要送到门口;他想做的事她不能说不。她曾经的身份与古代王公的侍妾、婢女或许也没什么两样。

“这种天气很难打车的。”东学说。

说得更透彻点,很多时候,他并不像她的情人或者伴侣,倒更像她的老板。曾经两人一起旅行,总是她鞍前马后地为他收拾行李,订机票、酒店、行程,很多时候也是她开车。她不仅是他的情人,还是他的秘书、佣人、司机、保姆……角色丰富,为他提供各种服务和便利。当然,感情是有的,爱或许也是有的。只是,两人共同经营一段生活,不管是一夜,还是一辈子,总要有分工。既然他出了钱,她就必须出力,公平合理。

“嗯……”薇薇有犹豫。陆正隆已回到本市,在正式与他分手之前,总还需要顾忌一二。万一撞到,大家都不好看。

然而现在,她辞工了。他不再发薪,她也不必再迎合他了。

“那走吧,我送你回家。”

无所求,自然就无所惧。钱也好,爱也好,她都不要他的了。

“嗯,差不多了。”薇薇收拾好办公桌,关掉电脑。

她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像是终于获得自由,整个人懈怠下来,往沙发靠垫里懒懒地窝进去,一动都不想再动。

“工作都做完了吗?”东学问。

也许是她某一瞬间的神态举止或形体动作有了一丝异样。陆正隆看着她,怔了怔,忽然有些怀疑什么,也明白了什么。

虽说那天分别前她与他说定,在她解决好与陆正隆的事情之前,两人先不要见面了,但见东学冒着大雨前来送伞,她还是感动。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重新走回来,到她身边俯下身,掀开了她的睡裙。

呀,这人。薇薇迎上去,接过伞,道声谢谢。

薇薇没有心理准备,要遮挡已经来不及。

薇薇抬头,见东学提着伞走进来,脸上是一贯的微笑。

她的小腹就这样袒露在陆正隆眼前,肚脐下方那一条褐色的竖线如此显眼。薇薇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秘密了。

早上出门是晴天,薇薇没带伞,正在犯愁出门如何避雨,就听王希喊起来:“哇,大帅哥送爱心伞来了,薇薇好有福气哦。”

陆正隆说不出话来,只震惊地看着问薇薇。

第二天傍晚下班时分,忽然下起一场大雨。

他想问什么,又不忍问,也不知从何问起。

3.

短短数秒,他的脑筋已飞速转了几弯。

于是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再动摇。

她怀孕了,却不告诉他,不与他商量,也不向他争取权益,那么这个孩子绝无可能是他的。

薇薇知道,对一个男人的依恋以及习惯他的存在,是她性格上的缺憾,也是所有小女人的通病。可如今,收拾起惆怅,戒掉所谓的习惯,走看得到光明的路,爱值得爱的人,才是她当下应该做的事。

再者,她已有亲密男友,仿佛打算继续发展,而那男人多半已知道她怀孕的事实,若非孩子生父,绝无人可以做到这般大度。

人生就是不停地做选择题。当你选择了一些东西,自然就要放弃另一些东西。人生旅途中,时不时会出现这种需要做出放弃的重大时刻。站在这样的十字路口,不能贪恋沉溺,只能果断。

如此看来,她所怀的,只可能是那人的孩子。

很多时候,命运已网开一面,为我们打通了其他可能性,而捆住我们手脚,不让我们获得自由的,却恰恰是我们自己。

经过快速的层层推理,陆正隆得到了这样一个令他感觉尊严尽失的结论。

此时,薇薇独自坐着,双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她回想着东学昨晚说的话,心中既惭愧又自责,还有无限的感动。

保持了四年关系的小情人,她的女人,忽然间怀上别人的孩子。即便是成熟老练的陆正隆,一时间也无法保持良好风度。

他又说,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将她占为己有。只要她是快乐的,哪怕她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替她高兴,为她祝福。但无论何时,她若有难处,需要帮助,我都欢迎她回来。我的怀抱永远向她敞开,但我永远不会强求她留在我身边。这,才是我爱一个人的方式。

以往小打小闹不是没有,吃醋生气也不是没有,但正因为那些事情还不真的严重,所以能用指责、警告或争论的方法来解决。

他说,如果嫁给他能让你快乐,你就去嫁给他吧。如果嫁给我能让你快乐,你就嫁给我吧。我只是想让我爱的人快乐,如此而已。

而这一回,事态显然已严重到无法挽回。那么一切对抗都无意义。

他说,我爱你,所以,只要能让你感觉幸福的选择,就是我的最优选择。

他只是不敢相信,她真的背叛了他,背叛得这么彻底。

东学说,不是自信,而是,我爱你。

尽管已经说过分手了,尽管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表现出愤怒,或者有出格行为,他甚至不想降格去责问她,但毕竟是急怒攻心,他终于没有忍住,疾声问道:“是那人的孩子,对吗?”

她说,所以你才这么自信?

薇薇沉住气,垂下眼帘,避而不答。

东学笑笑,说,就是。

她只是护着自己的小腹,不让陆正隆靠近。

老实说,没有。她顿了顿,又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他离婚娶我。即便他要这么做,我也觉得不好。

“别怕,我不会为难你。我只要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那人的孩子?”陆正隆逼问她,声音中有痛苦和困惑。

东学反问,你有吗?

薇薇心头一阵悲凉。想听实话吗?你会喜欢这实话吗?让我告诉你,我怀的是你的孩子。你想要这个孩子吗?你会负责吗?

她自觉惭愧,说,你一定在心里笑我吧?认为我天真幼稚,不识时务,竟还抱有那种幻想。

又或者,你相信我吗?你对我还有信任吗?

东学哈哈一笑,答,当然不怕。

她在心里自问,然后自答。一切的答案都是否定。

她说,比如,我突然决定死缠着陆正隆,一辈子无名无份也无所谓;又比如,陆正隆突然决定离婚娶我,而我欣然同意。

于是她淡然一笑,轻轻说道:“是谁的又有什么两样?总之我告诉你,不是你的。”

东学笑问,何谓变卦?

薇薇知道,这句话一出,她和陆正隆就彻底完了,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她又想起了昨晚,和东学分别前,她问东学,你怕不怕我变卦?

陆正隆沉默着,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冰霜。

想到这里,她自觉对不起东学。她没有料到,真正要和陆正隆分开的时候,自己会这么软弱且多愁善感。

他静着,一声不出,一动不动。空气犹如凝固。

她或许可以习惯没有名牌衣服和名牌包的日子,或许也可以习惯坐地铁上下班的日子,但要她习惯陆正隆这个人完完全全地从她整个生活中消失,或许需要一定的时日。她忽然不敢确定,那会是多久。

许久,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随后,他站起来,什么都没再说,直接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他带上了门。

习惯,真是一种很要命的依赖。

门“咔哒”一声,关得不轻也不响,就像他对她的态度。

毕竟,四年了,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很多东西已成了习惯,谈不上爱或不爱。现在,陆正隆离开了,她内心若有所失,并不是说她有多么贪恋物质和钱财,而是,她忽然意识到,身边的那股力量消散了。那股影响力,那股强势的笼罩,离她而去。这种失却,让她感觉到的是一种不适应,甚至是一种不安全。

再没有爱,再没有恨,再没有愤怒,也再没有怨言了,有的只是——轻蔑、不屑,还有冷漠。

想到这些,她忽然感到一阵失落和惶恐。她被自己弄得很不安。

的确,在他眼中,她至为下贱,无可原谅。

这是时间的过程,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她做出如此对不起他的事,把过去四年的感情一笔勾销了,如果说曾经他们还有过感情的话。

光阴具有魔力。不知不觉,四年过去,她对这烟味从反感,到接受,到习惯,到如今,觉得好像已和她的生活融为一体。

是她撕毁了两人之间那份无形的合同。

就像此刻,周围很静,空气中却弥漫着浓浓的香烟味道。软壳红中华,陆正隆一直抽的烟。这也已经成了她习惯的味道。

是她违约在先。

那么长时间以来,薇薇一直把陆正隆当做爱人和精神导师。尽管陆正隆的世界观和她不尽相同,本质上他们也不是一路人。但这四年的时间,基本上是她跟着他走,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都受他的熏陶。她并非完全认同他的观点,但无可否认,她已习惯了身边这一股强势的影响力的存在。这股力量一直朝她源源不断地输出,有形的物质,以及无形的观念。这让她觉得安全、稳定。

而他,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当然,她可以鼓起勇气,自力更生,摆脱对钱的依赖。但比这更难做到的,也许是摆脱对陆正隆的精神依赖。

他与她彻底决裂了。他们是陌路人了。

站在如今的立场去看,陆正隆在教导她的同时,几乎是在威胁她并控制她了。钱,就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所以他不气了。

此刻,薇薇回想着那次的对话,心里感慨万千。

有什么值得去与一个陌路人生气呢?

他又对她说,不要觉得我教坏了你。这社会就这么现实,只认一个钱字。很多人不承认喜欢钱,但我告诉你,没有一个人不喜欢钱,也没有一个人不势利。你越早知道这点越好。

5.

他说,只有已经富有的人,或者有能力赚很多钱的人,才有资格说视金钱如粪土。

薇薇第二天就开始在网上找房,并着手打包,准备搬家。

陆正隆又说,钱那么好用,谁不喜欢钱呢?但偏偏就有些年轻人假清高,口出狂言,什么视金钱如粪土。

她做这一切事情,有条不紊,十分平和。使人软弱的,不过是欲望和需求,无论是对感情的欲望,还是对物质的需求。当心里不再对他人抱有依赖和期许,打定主意靠自己,人自然就变得冷静刚强。

陆正隆微笑着点点头,说,很好,我就喜欢你的诚实。

然而,毕竟相恋四年,如今突然分开,内心深处会对陆正隆有一丝内疚、不舍,甚至眷恋吗?她自问。也许是有一点的。但她克制这所有不必要的情绪。生命中总会有些重要的关系最终离我们远去,理性而平静地接受它,未尝不是一种高贵。她这样开解自己。

她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可能没那么喜欢了。

房子好找,中心区有大量白领单身公寓,装修简单精致、设施齐全,拎包即可入住。无非价格贵些,月租金倒要占去月收入一半。

陆正隆接着问,如果我没有钱,你还喜欢我吗?

但没有办法,在大都市谋生,这是必须付的代价。

她回答,也喜欢。

无数年轻人都在过这样的生活。凭什么别人能熬过来,苏薇薇就熬不过来?

陆正隆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薇薇一咬牙,定下一套一居室的小公寓,付了三个月的租金。

当时她想了想,如实回答,喜欢。

接着是打包整理。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刚和陆正隆在一起的时候,陆正隆曾问过她的一个问题:你喜欢钱吗?

薇薇发现自己最多的是三样东西:衣服、包、皮鞋。

陆正隆临走前说的最后几句话还有余音萦绕在她耳边。

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大二换宿舍时,也是这样用纸箱打包搬家。那时她没几件像样的衣服,也从不知奢侈品为何物。那时她最多的东西是书,整整五箱书。她是当时整个宿舍里最爱买书、读书的女孩,大家都说她将来不是作家就是老师。

门关上,屋子空了下来。薇薇独自坐在沙发上,怔怔发愣。

谁知她会去当中年男人的情妇,在银行做行政打发人生?

2.

自从和陆正隆在一起之后,她的生活风貌全然变了。每天所接触的都是高档餐厅、五星级酒店、新一季时装、限量款名表,等等等等。

或许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你那又高又帅的小男朋友是否知道你一瓶香水就要花掉他一个月的工资?

书也还是读的,但读得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偶尔买一批新书,倒有一大半是关于美容美发、健身塑形,等等等等。

陆正隆在这天晚上就是这样给薇薇下无形的最后通牒的:你想想清楚,然后告诉我答案。你是否已做好准备过另一种生活?

果不其然,一个人的时间用在哪里是看得出来的。

毕竟是个厉害的男人,薇薇想。厉害的男人不啰嗦,不婆妈,不多说一句。他们点到即止,美其名曰给你自由,让你选择。他们从来不强硬地表达我要什么。他们总会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变成对方想要的东西。以至于对方上了钩,还仿佛欠了他们很大的情分。

这几年她是越来越时髦漂亮了,但偶尔静下心来,想读读书,写写东西,却是读不进,也写不出了。

他让薇薇想想清楚,尽快给他一个答复。

薇薇叹口气,把一地的皮鞋皮包胡乱塞进纸箱,用胶条封上。

陆正隆走了,临走前别有深意地看了薇薇一眼。

这天晚上,母亲来看薇薇,帮她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埋怨:“大着个肚子,还折腾啥,反正要结婚了,直接搬到新房不好吗?”

四年的所谓恋情,到最终也不过是一份无形的合同,规定了金钱与肉体的关系,权利与义务的等值兑换。好似与感情没有关系。

薇薇想,母亲有所不知,她和东学关系特殊,他不提,她是万不能这么没脸没皮地提出搬过去的。直到真正结婚之前,她都还需保持独立。但她不想同母亲解释这么多,只避重就轻地回答:“哪儿大着肚子了?这才刚刚两个月。肚子真正大起来至少要到五个月。”

孩子是个很大的筹码。即便不动用法律武器,也可大大地向他索要一笔财富。但,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变成武器,变成筹码。

母亲又说:“这房东也太坏了,说赶人就赶人,也不宽限几个月。”

听上去有点不仗义,但这的确合情合理。既然不再与他发生关系了,那么情妇的权利与义务就同时终结。有什么道理要他继续供养她呢?薇薇这么想着,只是微笑。她仍不打算说出孩子的事情。

薇薇只能轻声附和道:“可不是嘛。”

说得通俗一点,他是在威胁她,要给她断粮。

母亲接着说:“另外租个房子又得好几千,半个月工资没有了。你跟小郑是怎么商量的?毛头都怀上了,还不肯住到一起,非要等到婚礼之后吗?简直叫人看不懂。”

而如今,他仍是以这样的态度告诉她,你可以选择离开我,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离开了我你就得过另一种生活。

薇薇说:“嗨,也就几个月,过渡一下。”

那年他追她,就曾开玩笑似地告诉她,你不必从我,但若有一天你抵挡不住我的魅力了而决定从我,我一定不会客气。

母亲说:“几个月也得万把块,这钱省下来,装修一下新房多好,再添几样家具电器。”

当然,他也会告诉你,你的选择是有后果的。

薇薇说:“装修啥呀,一切从简。”

他有他的骄傲。他不想为你的选择负责。

母亲沉默了,少顷,叹了口气,对薇薇说:“东学固然是个好青年,可惜,没家底。”

当初他追她,就是这个态度。现在他发现她变心,也还是这个态度。一百样随便你。一百样皆是你自愿。你永远可以自主选择。

薇薇看不得母亲这么势利,说:“他无父无母够可怜了,妈妈你怎么还这么说他,真叫我吃惊。”

的确,这就是陆正隆,自尊自大到几乎无情。

母亲看薇薇一眼,说:“你嫌我势利?那我问你点实在的,别人谈婚论嫁,男方父母就算不给套房子,至少也给个首付。你和他结婚,虽说他房子有了,但那房子还不是他用自己存款买的?接下来你还得陪着他一起还贷,等于那房子是你们小两口自己买。你说你吃不吃亏?”

他继续说道:“如果你变心了,不想跟我了,请明确地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永远不会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

薇薇没想到一贯温柔和气的母亲在关键时刻竟与沪上大部分精明挑剔的丈母娘无二。她忍着没有说话。

呵,那你背着妻子在外面有女人,就不是偷摸?就不猥琐?薇薇这样想着,却见陆正隆坦然地与她对视,没有丝毫愧意。

母亲又接着说:“还有,他家没长辈,将来谁给你带孩子?”

“你知道,我一向最反感这种告密、打小报告的行为。”陆正隆说着,脸上掠过一丝淡漠的笑,“我曾跟人这样说过,那种鸡零狗碎的事情就算看到也别来告诉我,因为我不屑于知道,因为我不在乎,也因为在我看来,无论是告密者还是偷偷摸摸者,同样猥琐不堪。”

薇薇说:“我自己带。”

薇薇心里端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掉了。数天前,她与东学的确去那里吃过饭。这么说,陆正隆全都知道了?连招供也免了?

“自己带?你不上班了?他养得起你吗?”

陆正隆看着她惶然无措的样子,有些怜悯,有些憎恨,又有些不忍,末了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老吴告诉我,有天晚上在喜多屋看到你和一个男人一起吃饭,举止暧昧,神态亲密。”

“简单生活,自然养得起。”

薇薇不作声。在陆正隆面前,她总是没招的。

母亲顿了顿,轻叹道:“明年我退休了,带是可以帮你带带。但别人家可都是两家老人轮换着带的。靠一家带,是带不动的。”

“只是什么?只是累了,对不对?”

“那就请个保姆带。”

“我……我只是……”

“请保姆带?你能放心?现在保姆坏的太多了。什么给孩子吃安眠药,偷主人家东西,甚至拐卖孩子,新闻里天天在讲。你还敢请?”

“这么些天,不跟我联系。昨晚接我电话,慌慌张张。今天看到我,恨不能拒我于千里之外。”

“那就去正规机构,请高级保姆。”

什么真的?薇薇惶恐地看着陆正隆,有预感他要翻脸了。

“高级保姆?是那种会三国语言、五国料理,连电器都会修的保姆吗?费用几多,你想过没有?你俩那点工资,吃吃饭、穿穿衣、买买日用品,再还房贷、养一部车,将将够。这还没算孩子的奶粉尿布和玩具呢。还请高级保姆?做梦哟。”

陆正隆松开薇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目光阴沉。静默片刻,他坐下来,点上一支烟,“所以说,是真的了?”

母亲的话不好听,但仔细想想也都在理。薇薇不能说什么。

薇薇略有恐慌,极力保护自己,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伸手将对方用力一推。一时间,两人都差点失去重心摔倒。

母亲接着说:“他那边没老人帮衬,说穿了就是没家底,经济实力不够,其实也算不上很好的结婚对象。还是你糊涂,先跟他怀了小毛头,现在退路也没了,只好跟他。”

“你想说什么,嗯?”他忽然有些气了,“三番五次拒绝我。你说说,我们多久没做了?”他一边埋怨一边扯她的衣服。

薇薇心里难过,东学为她背了黑锅,替她担待了那么多,却不被认可,还要被这样贬低、非议,实在不公。但她不好对母亲辩驳什么,只能咕哝一句:“尽那么世俗。”

“你听我说,我有话对你说。”

母亲说:“什么俗不俗,都是为你好。”

“我不要听。我只想要你。”他不放松对她的进攻。

薇薇烦了,扔下正在打包的衣服,“别再说了,孕妇不宜烦恼。”

“等一等,你听我说……”她试着推开他。

母亲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叹道:“唉,算了算了,他人还是不错的,看上去靠得住。对了,他现在每月薪水多少?”

这么想着,薇薇在原本的自哀上又添一道自怜。

薇薇说:“几万块吧。”

男人啊,即便到了四十岁,仍是孩子。他对她的需要,就如孩子对玩具的需要。他安顿好自己的正事,就要来找她嬉戏玩耍。他离不开她,就如孩子离不开玩具。而她的可悲之处就在于,她永远只是玩具,而成为不了他的正事。玩具若想造反,获得升级,那么对不起,市场上永远可以买到更精致、更好玩的新玩具。

母亲追问:“几万块是多少?”

“你不想我吗?”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

“三四万吧。”

薇薇不拒绝,也不迎合,身体僵硬,带着克制与忍耐。

“三万,还是四万?”

陆正隆有一瞬的犹疑。一瞬之后,他装作无事,上前抱住薇薇,柔声道:“乖孩子薇薇,我的宝贝,这么多天了,我一直想你……”他俯身与她亲热,在她的脸颊和脖子上印下一连串的吻。

“你干吗不直接问他去?”

他们已有数周未见。照以往,久别重逢,薇薇一定跳起来勾住他的脖子,撒娇或埋怨几声。但这次,她十分平静,甚至有些冷淡,仿佛忽然间成熟了许多。她在他面前已不再完全透明。

“你这孩子,这种事我能问吗?”母亲略微有气,“只有你自己去问。还有,平时要留意他的银行卡什么的,密码要知道。我听说他们那种外企,奖金和补贴很多。他有多少钱,你心里要有数……”

陆正隆是何等的精明,即刻察觉出异样。

“你们是不是想让我嫁给钱呢?”薇薇打断母亲,“那我不跟他结婚了,我去嫁个老男人好了。噢,对,老男人都有家室了,那你们介意我做人外室、被人包养吗?那可是别墅跑车都有了,你们要不要?”

当然,此处房产由他购买,他永远是主人,想来便来。薇薇不能说什么,掩饰住情绪,迎他进来。

母亲生气了,“你这什么态度?尽说疯话!”

陆正隆却在第二天晚上不请自来。

薇薇只沉着脸不出声。

她本没打算这么快见他。她需要时间理清思绪,充分打算。即便分手,也要分得和平、体面、安全。

母亲等了一会儿,见薇薇不示弱,便也不再开口,匆匆将剩下的两只箱子塞满封好,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走的时候还生着气。

薇薇见到陆正隆,是在第二天的晚上。

屋子里静下来了。薇薇看着空空的房间和满地的纸箱,心里难过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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