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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爱总接纳宽容

模特儿一字一句地说:“我以为,这里还是我的家。”

东学还是很平静,“你来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一句,薇薇感觉自己脚下发软,心跳也停了一拍。她强作镇定地站在那里,眼前却一阵阵地发黑。

模特儿提着一股气,“我不能回来吗?”

然后她听到东学说:“对不起,吴漫,我们已经分手了。”

东学则很平静,淡淡地问那模特儿:“你怎么回来了?”

那吴漫一怔,随即说:“郑东学,你太狠了。你不守信用。”声音充满怨气,有点哽咽。

不用猜了,这是东学的前女友。薇薇只觉得心里猛地一沉。

一阵沉默。三人僵持在那里。

模特儿看到薇薇也愣了一愣,转而看向东学,脸上挂起一抹不可思议般的嘲讽微笑,意思是:请你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东学始终没有邀请吴漫进来的意思,对她的指控也不反击,只淡然地看着她。

美女真是美女,白皙的皮肤,漂亮的五官,直直的长发染成金红色,身高足有一米七五,穿着黑色紧身T恤和牛仔热裤,脚上踏一双短靴,简直就是个时尚杂志上走下来的模特儿。薇薇一下子就懵了。

吴漫有些尴尬,转而换了语气,放软说道:“我想跟你再谈一次。”

薇薇走过去,朝门外一看,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美女站在那里。

东学说:“现在不方便,改天吧。”

薇薇只见他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看着门外。这时,只听外面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怎么了?不请我进去吗?”

吴漫说:“就现在谈!”情急之下又显露出跋扈与任性。

打开门,东学却愣住了。

薇薇说:“我走好了。你们谈。”说着就要走。

“是快递。我在网上订了两箱矿泉水。”东学说着去开门。

东学一把拉住薇薇,“你别走。”又对吴漫说:“那好,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你不是要谈吗?那你谈吧。”

到了傍晚,他们终于将几间房收拾得大致像样,都很开心,正想休息一会儿,这时突然有人按门铃。

吴漫看着薇薇。

两人忙了一天,基本上是薇薇出主意,东学出力气。挪动家具,调整位置,重新组合。再洗晒被褥,换上新的窗帘与沙发套。

东学说:“这是我未婚妻。你想说什么就当着她面说。你非要单独找我谈,回头我也会一五一十全告诉她。我和她之间没有秘密。”

为了准备结婚,以及迎接将要诞生的孩子,三间房的格局需要重新调整。朝南的两间,一间作主卧,一间作婴儿房,另一间朝东的用作书房。新购置的家具和小家电也要陆续拆封,摆放到位。

吴漫气急,带着哭腔喊道:“郑东学,你混蛋!”

周末,薇薇去东学家里和他一起打扫卫生,布置房间。

东学还是很冷静,“我很抱歉,吴漫。但我想,我们既已分手,就应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今天这样不请自来,并且满怀怨气,恕我无法接待。请你自重。”

3.

东学一番话说得不温不火、有礼有节,那种冷然和大气令吴漫一时无以应对。她咬着嘴唇,倔强地沉默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薇薇只觉得鼻子发酸,泪水盈眶。她低下头,抚摸这枚小小的钻戒。眼泪滴落下来,她轻轻蜷起手指。

薇薇一直呆着没动,也没有再说什么,但她心里的动荡越来越强烈。原来人人都有一副可怕的无情面孔,就看他拿来对谁。会否有一天,为了什么事,东学也会这样冷酷地对待她呢?

薇薇抬头看东学,只见他无言地微笑着。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一切要说的都在这枚戒指上了。

僵持没有结果。面对东学的冷淡,吴漫毕竟矜持于自己的身份,知道眼前的局面已救不起来,这样执着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更下不来台。她最终只怨恨地看了东学一眼,转身离去。

东学说完,薇薇感觉自己手上忽然多出一样东西,一低头,发现左手无名指被套上了一枚戒指,上面有一颗闪亮的钻石。

吴漫走后,东学才轻轻地关上了门。

东学说:“那么让我最后一次回答你,是的,薇薇,我愿意。我爱你,我爱你的全部,包括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包括你肚子里的孩子。无论你相信与否,我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在我们即将开始的共同生活里,我们的家庭有三个人,以后或许会变成四个、五个,甚至更多。或许你一早就已明白,我和许多男人不一样。我有我自己的审美情怀,我也不用世俗的眼光去判断一个人。我会爱一个我真心爱的人,而不是一个在全世界看来完美无缺的人。”

门关上了,薇薇却仍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她呆呆地盯着那扇门,目光虚无着,没有焦点。

薇薇哽咽了一下,点头,“我答应你。”

“薇薇?”她朦胧地听到东学在旁边叫她,但她做不出反应。她一时不知该不该生气,该不该哭,只觉得浑身无力,胸闷气慌,思维停顿,一双手冰凉地垂着,不自觉地发抖。

东学沉思片刻,放下餐具,牵起薇薇的手紧紧握住,“答应我,这是你最后一次问我这个问题了,好吗?”

东学扶住她,“薇薇,真对不起。我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薇薇默默听着,心中一阵阵感动,不禁红了眼眶,“你真的愿意接纳我,和我一起抚养这个不属于你的孩子?”

薇薇仍没有反应,木木地站着,像是听不到东学的话。

“什么是错事?在我看来,这世上没有错事,也没有对事。迷失的羔羊只是走岔了一段路,看多了一段风景。当它最终回到羊群,带给牧人的欣慰,毫不少于那些没有走失过的羊。”

东学又说:“她叫吴漫,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年初分手的女友。当时她和家人移民美国,我不随之同往,她就与我分手了。”

“迷失,就是走错了路,做了错事。”

薇薇这时才稍稍回过一些神来,脸上泛起一丝恍惚的笑,说:“不必再隐瞒我了,东学,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和她不只是分手那么简单,你们还有另外的约定,对不对?”

东学不答反问:“什么是迷失呢?”

东学沉吟了一下,说:“是,我们只不过约定,如果她在美国过得不开心,回来,而我仍是单身,我们就重新在一起。”

薇薇一愣,随即说:“你把我比作迷失的羔羊?”

薇薇说:“你看,她现在回来了,就是想和你重新在一起啊。她就是为你回来的啊。”薇薇说着,眼中浮起泪水。

东学说:“牧人有一百只羊,有一天走失了一只,他就把九十九只羊撇在旷野,去寻找失去的那一只羊,找到后,这一只羊带给他的欢喜远胜于那九十九只从未走失的羊。”

“而且你也答应了等她啊。”薇薇眼中的泪水掉下来。

薇薇说:“我有些不记得了。”

“不是的。我只不过说,如果她回来,我还是单身,就和她在一起。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东学将薇薇拥入怀中,“别哭了,薇薇,别哭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东学静静聆听,然后微笑道:“那么,你一定也听过《圣经》里关于九十九只羊和一只羊的故事吧?”

薇薇仍流着泪,轻轻推开东学,黯然地说:“所以,你并不是不爱她了,只不过因为已经有了我,对不对?你看,一切不过是偶然。你我并非彼此的真命天子。如果那一天,我们没有在面馆偶然遇到,我或许会一辈子做陆正隆的情妇;而你,你会等到吴漫回来,与她复合。那样的话,现在你要娶的人就是她。你也一样会幸福。”

薇薇低下头,“说来惭愧,我外婆是信基督的。我小时候,外婆经常读《圣经》给我听,跟我讲里面的道理。做人要谦卑、温柔、忍耐;要扶助软弱的人;不可单顾自己的事,也要顾别人的事;不可动怒;不可贪图虚浮的荣耀,等等等等。都是些十分美好的道理,我一直记得。只可惜,我长大之后却做得不好,放纵自己做了许多错事。”

薇薇伸手抚摸着刚刚换上的新沙发套,又抬眼看看墙上刚安装好的月亮壁灯,“多么可笑。决定命运的不过是一念之差。如果没有那次偶然重逢,现在所谓的真爱就换了人选。你的妻子将不是我,而是她。这个家的女主人也将不是我,而是她。”

东学答:“《圣经》。”

东学再次抱住她,“好了,好了,薇薇,你别这样想。”

薇薇不解,“你说的是哪一本书?”

薇薇任东学抱着,一动不动,只颓然问道:“你们曾经同居过,是吗?她曾经和你一起在这里生活过,是吗?”

东学接着说:“你读过那本全世界被阅读得最多的书吗?”

东学说:“不,薇薇,我和她没有同居过。”

薇薇说不出话。

薇薇苦笑,“没有关系,就算同居过我也不生气。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我觉得,现在我们需要各自想想,想想以后。”

东学哈哈一笑,说:“薇薇,我很爱你。但如果你能够抛弃这些俗念,更潇洒、更无畏一些,我会更爱你。”

她说完,抽身要走。东学上前拉住她,试图挽留,“薇薇,你不要这样赌气,冷静下来听我说……”

“嫌我……嫌我堕落、虚荣、拜金,做已婚男人的情妇……”薇薇说着声音小下去,“……还怀着私生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

薇薇却依然抽身出来,“我没有赌气,我很冷静。我只是觉得,你也许要和她再谈一次,好好地沟通一下。毕竟,她大老远为你回来。何况你我还没有领证。严格说来,你现在仍是自由身。你和她之间的约定仍然能够成立。或许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她的想法。”

“嫌你什么?”

“薇薇……”

薇薇感动地看着东学,“你真的不嫌我?”

薇薇抬起手,手指轻触在东学的嘴唇上,让他别说了。

“喂,你说够没有啊?会不会等到我俩八十多岁,孙儿都已经要娶媳妇的时候,你还在嘀咕这件事啊?”

“爱情。什么是爱情呢?丘比特射箭的时候不过是盲目,一切都是随机的组合。年初你和她分手,并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地域的分割。也就是说,本来你们是可以继续爱下去,直到结婚的。现在她回来了,你又有什么理由不与她和好呢?”

“开心是开心,只是……我……我都已经……”

薇薇说着再次苦笑,“还有我,我和陆正隆分手,也并非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我有了孩子,而他不要。我只有离开他,才能拥有自由意志,去生下这个孩子。东学,我感激你善待我,接纳我,爱我。我也很爱很爱你。但现在,另一个很爱你的人回来了。现实和变化摆在面前,我理应给你自由,给你时间和空间去重新考虑。既然是机缘巧合才让我们相逢,在一起。那或许,今天这件事,是上帝给我们的一次机会,让我们冷静下来重新想想,如今的选择是否正确。”

东学说:“现在怎样?现在我们在一起啊,你不开心吗?”

薇薇说完,深深地看了东学一眼,然后低下头,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东学没有追上来。

薇薇又说:“只可惜我们没有缘分,不然何至于现在这样?”

回到自己的小公寓,薇薇才终于失去控制,倒入沙发,抱住自己放声痛哭起来。

东学仍是笑而不语。或许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这几个月的爱情不过是巧合。没有什么必然。

薇薇低下头,轻声说:“其实,我暗恋过你。”

东学的女友恰好离开了他。而她自己恰好需要离开陆正隆。人的感情多么脆弱。两个人,碰到合适的机遇,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了;而一旦遇到风波,说分开,也就分开了。有什么是坚不可摧的呢?就连结婚几十年的夫妻都可以离婚。生活是很容易就被颠覆的。

东学但笑不语。那些都是过去式了。学生时代,懵懵懂懂,兜兜转转,既要面子,又要自尊,擦肩而过的情缘谁有奈何?

是,她和东学是相爱的。可东学和他的前女友就不相爱了吗?他和前女友之间就没有感情了吗?一定也是有的。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像所有恋人一样甜甜蜜蜜、恩爱无比的呢?又怎么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交换过海誓山盟呢?

“会啊,你不是一直都有女朋友?”

而她自己,只不过和东学浅浅交往了几个月,既没有同居,也没有领结婚证。在法律上,他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会吗?”东学微笑。

更不论,现在她肚里还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从世俗层面上看,这是多么大的一个阻碍呵。

“是吗?我清高?我还觉得你好遥远呢。”

如今东学的前女友回来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仍然可以生效。如果东学不要她薇薇了,要与前女友复合,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知道吗,我们球队的男生都说你很漂亮,但觉得你又远又清高,都不知如何接近你,更别说追你了。”

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会选择那个叫吴漫的女孩,而不是怀着身孕的苏薇薇。

天哪,原来他有注意到她,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可是,他怎么从来没说过?这迟来的表白让她茫然无措。

吴漫那么漂亮,身材那么好,和东学站在一起多么般配,简直像牛仔裤广告里的男女模特。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啊。

东学又说:“还记得那时吗,每周五下午你都来看球,但总是坐得远远的。别的女孩疯啊闹啊你都不理,也不跟人说话。”

薇薇悲哀地想着。这几个月,就是老天爷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啊?薇薇抬头看他,怔怔地说不出话。

现在女主角回来了,还有她什么事呢?她就该知趣,滚回自己的角落自生自灭。

东学见她低头不语,眼眶红红,明白了七八分。他说:“其实,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

薇薇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天也黑了。

她感激东学,给她机会再世为人。曾经很多次,她以为自己不再有获得幸福的权利,甚至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家庭。

手机响了好几次,薇薇没有去接。她知道是东学打来电话,但她觉得现在不宜去讨论什么,应该给彼此空间,清醒冷静。

照说她这样的女子不配得到现在这种幸福。

此刻两人都在冲动时,就算讨论也不客观,毫无意义。

东学为她端茶倒水,把牛排切好放进她盘子里,服侍细心周到,毫无怨言。薇薇把一切看在眼里,吃着吃着,忽然哽咽。

况且她这样哭哭啼啼地面对他,无非是要挽留他,使他不忍,使他心软。她一向最恨自己流露小女人习气:痴缠,哭闹,或是强求。强求有什么意思呢?强求来的,将来总有一天对方要后悔、埋怨。

薇薇毕竟有孕在身,白天逛街因为注意力分散,还不觉得累,一到吃饭的地方坐下,顿觉腰酸背痛,浑身犹如散架。

天完全黑了。外面下起了雨,起了点风,天阴冷下来。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砸在窗户上,滴滴答答的,像有人在哭。

东学说:“又不是天天吃。再说,吃是吃不穷的。”

薇薇没有吃晚饭,也不觉得饿,整个人窝在一团黑暗中不想动,只觉得有点冷,也不知该去哪里,做些什么。泪已经不流了,但脸上的皮肤被干掉的泪水弄得有些痒,有些痛。她心里空落落的。

薇薇低着头,“可是,好贵。”

她就那样呆着,生生地忍着心里的空落与伤感。她知道自己不能给任何人打电话,或者向任何人寻求安慰。

东学却笑道:“想带你去那里吃,一是因为今天特别高兴;二是因为那里环境好、服务佳、东西又真的很好吃。”

到了二十五岁这样的年纪,薇薇早已明白,难过的时候,除了忍耐,亦只有忍耐。每个人所拥有的只有自己而已。

她和东学都是辛勤的打工者,挣薪水不易,何必这么奢侈。更重要的,她不想让东学觉得她是那种贪图享乐、热衷花钱的女子。

忍,才是做人最根本的求生技能。任何事,忍过最难受的时间,也就慢慢好了。即便失恋也不会死。

薇薇一听就说不要。那家店她和陆正隆去过几次,消费不低,两个人随便吃顿饭至少一千块。

这时却忽然有人敲门,薇薇一时愣着,没去应答。敲门声没有停下,同时门外响起了东学的声音:“薇薇,你在吗?薇薇,开门。”

他们忙了一天,傍晚时分才终于采购完毕。东学说要吃顿好的犒劳自己,想带薇薇去南丹东路吃上雅铁板烧。

薇薇这才去打开门。她看到一个浑身淋湿的东学。

组一个家庭不容易,一切细微小节都需付出精力操办。又因是共同生活,许多地方需要两人磨合、协调,甚至妥协。

“你……怎么……”薇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面前的东学,头发湿漉漉的,衬衫湿透了贴在身上。薇薇感到一阵心疼。

两人笑成一团。

“薇薇,我想清楚了,我要和你结婚,请你相信,我……”东学显然是一路跑来,气喘吁吁。薇薇从没有告诉过东学她新搬的具体地址,不知他如何辗转打听,一路找来。

薇薇说:“睡不着,头晕眼花,血压也高了。”

薇薇难以忍受心痛,将东学拉进房间,“先别说了,快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你这样会着凉的。”

东学也笑,“在一个满堂红艳艳的屋子里,你睡得着?”

“不,薇薇,你先听我说。”东学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我已找吴漫谈过了,我和她的关系结束了。她会回美国去的。我和你按原计划结婚,什么都不变。薇薇,我爱你,你才是我要娶的人。”

买完了薇薇笑叹,“可不能让我妈来家里参观。他们那辈人,结婚都要大红床单大红被子,贴上大红的双喜窗花。一见你们用的全是冷色调,肯定意见一大堆。”

薇薇鼻子一酸,马上又要哭了,但她克制着,吸了吸鼻子,说:“好了,先洗个热水澡吧,我去给你拿浴巾。”她把东学推进卫生间。

商量半天,两人选定了蓝色埃及棉全套十八件床上用品,用作婚床布置。

卫生间的门关上了。薇薇却站在客厅里,一时失神,心中百感交集。东学舍不得让她多难过一分钟,冒雨赶来,把这件事情尽快解释清楚,说明他真心实意是要和她结婚的。这么想着,薇薇又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太悲观了,否定了两人这数月来的感情。

薇薇喜欢淡粉色。东学却说,像小女孩的闺房。

卫生间里响起了哗哗的水声。薇薇回过神来,取了浴巾送进去。她把卫生间的门推开一点点,把浴巾放到洗脸池上。尽管没有故意去看,但她还是看到了在淋浴房内洗澡的东学。隔着雾气蒙蒙的玻璃门,并不能看清什么,她脸上却泛起了红晕,急急地想要退出去。

东学喜欢纯白色。薇薇说,干嘛把家里弄得像医院?

东学却在淋浴房内喊:“老婆,麻烦你把毛巾递给我。”声音是嘻哈没正经的,故意逗惹薇薇。

买完婚纱,又一起去IKEA大采购,添置家具、厨卫设施,以及床上用品。选床单颜色的时候,两人发生了分歧。

薇薇的脸都要烧起来了,“毛巾放在洗脸池上了啦。”说完她马上关上卫生间的门退出来。一摸自己的脸,都是烫的。

衣裙价格不菲,但东学坚持买下。他说,穿租借的礼服结婚,仿佛是舞台上的木偶,演一出戏给观众看,娱乐了别人,累坏了自己。婚礼应是两人的私人仪式,穿自己的衣服,怀着发自内心的郑重。

过了一会儿,东学洗完了澡。他赤裸着上身走出来,只在下面围了块薇薇给他的白色大浴巾。

薇薇不喜欢时下流行的那些前卫款式,袒胸露背,穿上就像在胸前围了条白浴巾,看不出美在哪里,还要随时担心掉下来。她喜欢那种复古款式的连衣裙,V领,长袖,米白色,缀满厚重的蕾丝。

薇薇还是很羞涩,故意不看他,只低头忙碌。她把他换下来的湿衣服放进烘干机里烘着,又到厨房煮面。

东学陪薇薇去“米兰新娘”选婚纱。

东学却紧跟不舍,走进厨房,从后面抱住薇薇,埋首在她颈窝,一边亲吻一边低声呢喃:“对不起,老婆,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会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

2.

薇薇无言,低头默默微笑着,眼睛看着锅里煮着的面条,心神却不知飘到了何处。东学的亲吻让她脖颈间一阵阵酥痒。他这样赤身裸体地紧贴着她,让她脸上一阵阵发烫,心里不由得也有了些欲望。

她靠在他怀中,闭上眼睛,在心中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水滚开了。嘶地一声,面汤浦了出来。

的确是要珍惜并感恩。她确信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东学更爱她。

“哎呀,你看看。”薇薇瞬间回过神来,关掉了炉火。东学在一旁坏笑,“老婆大人在开什么小差?看着煮面也会浦。”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明淑对她说的话——“这郑东学倒真是个奇人,薇薇你运道太好,要珍惜。”

薇薇轻轻推开他,“好啦,好啦,都是你在这里跟我捣乱。快出去快出去,到餐桌前坐好,马上可以开饭了。”薇薇把东学推出厨房。东学微笑地看着她,替她轻轻拉上玻璃门。

薇薇把脸贴在东学胸前,无言地笑着,眼睛有点湿润。

此时两人都已平静下来,恢复了温情脉脉的状态。

东学将薇薇揽入怀中,“好啦,别多想啦。公主殿下统共有几颗脑细胞,尽数浪费在无必要的忧虑上啦。”

经过下午那场波折的洗礼,一个哭泣,一个淋雨,互相误解、猜忌、惶惶不安,此刻忽然和好,获得安稳,两人都觉得珍贵。但表现出来的,却是有点慌乱,以及那暗暗的喜悦。

薇薇再也说不出话来,脸上仍笑着,鼻子却一阵发酸。

烘干机发出嘀嘀的提示音,东学去把烘好的衣服拿出来。他换上干净松软的衣服,就在小公寓内四处走动看看。交往了这么些日子,这是他第一次踏入女友香闺,倒觉得有点新奇。

“会吗?”东学笑着,“那我答应你,一旦吵架,我一定在三分钟内认输,好不好?”

薇薇的房间十分简单整洁,没有想象中的许多瓶瓶罐罐,或满屋衣服皮包。倒是床头一只旧旧的绒布小熊吸引了东学的注意力,惹他微笑。其实在内心,苏薇薇还是个小姑娘。

薇薇斜东学一眼,笑道:“还有呢,婚后也不过是柴米油盐,也许我俩天天吵架。”

薇薇摆好了餐桌,叫东学过来吃饭。

东学说:“不不不,据说东方女子大多由美丽的小女孩直接变成优雅的老太太。”

简单的青菜鱼蛋面,加两只荷包蛋,淋上老牌辣酱油。东学吃了第一口就大呼美味,说自己能娶到这样的贤妻真是三生有幸。

薇薇噗一下笑出来,“什么公主殿下,过二十年也是黄脸婆一个。”

薇薇却忽地哽咽,静了一瞬,说:“你真傻。吴漫那么漂亮,那么优秀,又有钱,又有海外背景,你为什么不要她呢?为什么要我呢?我完全比不过她。我家境普通、工作普通,还怀着别人的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傻呢……”她说着说着,真哭了。

东学微笑地看着她:“想好啦,公主殿下,求你别再怀疑了好不好。”

东学放下筷子,紧紧握住薇薇的手,“但我就是爱你啊,傻孩子。我爱的是你,一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什么优秀,或者有钱,或者工作,或者海外背景。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啊。”

薇薇抬起头来看着东学,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真的想好了?要娶我?”

薇薇抬起头来看着东学,只见他一双大手伸过来,温柔地捧住她的面孔,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

“好了,别发呆了,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快想想,床单选什么颜色?窗帘呢?沙发套呢?你是女主人,这些都要你来张罗哦。”

她听见他说:“薇薇,我们明天就去领证吧。”

“没什么啦。”薇薇只微笑着,低下了头。

4.

东学见她出神,伸出手指轻戳她的额头,“发什么呆?”

薇薇和东学上网预约了去民政局的日子。

薇薇不语。有一瞬间,她感到恍惚。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要结婚了。她要嫁的人是东学,她曾经暗恋过的人。而他,却并不是她孩子的父亲。命运怎会如此离奇,又如此厚待她?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到了预定的这日,天却忽然放晴了。是个不错的兆头。但薇薇依然有些紧张,和东学一起站在登记的地方排队,手心不停地出汗。心里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那些资深已婚人士咯。”

进去之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东学:“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他们是谁?”

东学想都不想,说:“你好看,你简单,你有趣。”

东学哈哈一笑,“他们说,婚后想听也听不到喽。”

薇薇等了一等,东学又说:“还有,你非常非常的善良。”

薇薇佯装不屑,“我才不要听恭维。”

东学说完,微笑地看着她。薇薇见东学不反问,忍不住说:“你怎么不问问我喜欢你什么呢?”

东学笑着,“你觉得是吗?”

她期待他问。她有一大堆要说的,他高大,他帅气,他宽容,他幽默,他耐心,他自信,他善良,他勤奋,他有品味,他有情怀……

薇薇羞涩地问:“这算是恭维吗?”

可他就是不问。他只是微笑着,像是在笑她傻里傻气。

东学笑笑,说:“你是那本小小的可以随身携带的书,是一则有趣却也感人的故事。每一遍读的时候我都会被重新感动,并且是在不同的地方被感动。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用一辈子的时间把你读透。”

但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你从他的眼睛里也能看出他有多么爱她这样的傻里傻气。

薇薇回过神来,脸红红的,“在你眼里,我是一本怎样的书?”

快要轮到他们了,薇薇又问东学:“就这样了?你真的不后悔?”

东学问她:“在想什么?”

东学微笑着反问:“你是在问我有没有下定决心?”

薇薇听了十分感慨,忽然想到,陆正隆不就像那本看上去如辞典一样的大书吗?在她曾经年少的目光中,貌似很厚重,很深奥,以为可以读很久,甚至读一辈子。但读了之后才发现,也不过是一本装帧豪华的通俗小说,读着读着,也就读完了。四年不过眨眼之间。她竟已将他这本通俗小说读完了。或许就算没有读完,也已看透了本质,猜到了结局。所以读不读完,也都一样。

薇薇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东学这时又说:“人就像书。有些书,封面很漂亮,打开里面很乏味。有些书,封面很朴素,里面引人入胜,让人欲罢不能。有些书,封面好像很正经,打开却是一本情色小说。有些书,看上去很厚重,像本辞典或百科全书,以为可以看一辈子,打开才发现,不过是一本通俗小说,一口气读完就可以扔掉,前后陪伴不过三天。而有些书,薄薄的小小的一本,却富有韵味,值得一读再度,百读不厌,于是放在随身的口袋里,相伴的时间是一辈子。”

东学说:“我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还要下定决心。”

薇薇觉得东学所言不无道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年她和陆正隆在一起,的确是变得浮躁了,心思也不比以前单纯。陆正隆是这世俗社会的成功商人,一台精明的赚钱机器。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件事,赚钱和花钱。确切地说,是男人赚钱,女人花钱。做他的女人,只需学会花钱即可。读书则太过风雅、文艺、学生腔,在陆正隆眼中或许有些可笑,甚至酸腐。薇薇想,自己是被他改变了。

薇薇有点惭愧。凡需要下决心的,就不是爱,她明白。然而她说:“我相信你真的爱我,只是……爱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一回事。”

东学笑说:“品味可以慢慢培养。至于静心这件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外部环境。在学校的时候,人比较单纯,可以潜心读书。工作之后,琐事繁多,人际关系也复杂,人难免焦躁,所以只想读些轻松的文字以获得愉悦,这也在情理之中。”

东学没说话,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薇薇。

薇薇想了想,说:“以前爱看散文、哲学书,以及宗教和自然科学方面的书,后来喜欢上读小说。近几年,人越来越浮躁,没有故事情节的书几乎再也读不进去了。”她说着叹了口气,“我想,是我的心静不下来了。买书的品味也大不如前,很多时候都瞎买,别人推荐什么就买什么,或者,看着封面好看就买。”

薇薇又说:“结了婚,一辈子就是这一个人了。可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女孩儿啊。比如吴漫就很好啊,又漂亮,又性感,又有风采。你和她在一起还可以去美国。她家境殷实,可以让你少奋斗很多年。我相信很多男人会选择她,而不是我。”

东学望着一排排书,问薇薇:“你最喜欢读什么类型的书?”

东学笑道:“又来了,又来了。你说完了吗?说完了?那让我告诉你,我就是我。我是郑东学。我不是很多男人。”

薇薇内心感动,快乐无比,却不知说什么好。

薇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另一半等你搬来啊。”东学指指另一侧空着的墙。

东学又说:“我的想法非常简单,我爱你,就和你结婚,和你在一起。我不会让其它因素来混淆自己的判断。倒是你啊,瞻前顾后,想那么多,什么结了婚一辈子就是这一个人了。告诉我,是不是你自己在犹豫?你以后又会不会后悔?”

薇薇诧异,“那另一半呢?”

薇薇忙说:“我当然不会后悔,我那么爱你。我只是……”

东学笑而不答,却说:“这只是家里一半的书。”

“只是什么?”东学笑着,“只是对我没有信心,觉得我会后悔,害怕我将来抛弃你,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薇薇抑制不住兴奋之情,伸出手去,手指掠过一本本排列整齐的书。

薇薇低头不语。她毕竟还是缺乏自信。

“就知道你也爱读书。”东学微笑着。她眼中的喜悦令他快乐。

东学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那就让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会后悔的。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薇薇实在惊喜。她从小就渴望拥有一间这样的书房,有一整排书架,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放满自己喜欢的书。

薇薇看到东学眼眸中诚挚的光芒,忽然哽咽。

回过头,她又看到整整一面墙的书,放在统一式样的木质白色书架上。几乎是一个微型图书馆。

东学将薇薇拥入怀中,柔声说道:“这世界,很多人活得盲目,爱得盲目,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所以把别人想要的东西当作自己想要的东西,别墅、豪车、美女、出国,等等等等。他们攀比、竞赛,疲于奔命,都只想要那些相同的东西,千篇一律的东西。但我不是。”东学说着用手轻轻扶着薇薇略微隆起的小腹,“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知道自己爱的是什么,能够付出的是什么,以及,能够接受的是什么。也许和别人的想法不尽相同。但请相信我,薇薇,我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出于内心的意愿,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隐忍或牺牲。”

有一间是书房,面对窗户摆着一张两米长的原木书桌,桌上干干净净,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只水杯。薇薇几乎想立刻到书桌前坐下来。在这样一张桌子上工作或学习该有多么心旷神怡。

薇薇把脸埋在东学胸前,低声说道:“那么,如果将来我们吵架,不论是为了什么事情闹不愉快,你都不会把过去的事情揪出来,当作王牌,说,看,当年我怎样为你牺牲,为你委曲求全……”

家具都来自IKEA[1],不昂贵,但简洁,有设计感。整套房子布局经过仔细推敲,装饰合理,犹如展示屋,细微之处都有美好。

“不,当然不会。”东学抱紧薇薇,轻抚着她的背,“我们两个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没有谁为谁牺牲,谁为谁受了委屈。”

有两间朝南的房间,阳光充足。窗台上有几盆绿色植物,长势旺盛。木头地板擦得很干净,光脚踩上去十分舒服。

薇薇忽然鼻子一酸,泪水沾湿了东学的衣襟。

门窗和家具都是白色的,屋内宽敞明亮。

东学又说:“我爱你,薇薇。能和你结为夫妻,是我此生最快乐的事。让我们放下心中的猜忌与不信任,一起向前走吧。”

第一次去男人家里,薇薇还是有点紧张。但一进门,她就放松下来,甚至有点忘乎所以了。东学的家正是她喜欢的样子。

薇薇心中感慨万千,抱着东学,无声地点了点头。

周末,薇薇去东学家,商量布置婚房,决定采购清单。

终于轮到他们。东学牵着薇薇走进去。

薇薇笑着,知道东学是在认真地与她商议两人的共同生活。

神圣的一刻,手续却很简单。两人并排坐下,填写几张表格。工作人员核对证件,在电脑系统里做录入,然后在两本鲜红的结婚证里贴上照片,盖上章。从此,这一男一女就是夫妻了。

东学说:“我那边有三间房,一间作卧室,另外两间,我们可以一人一间作工作室,各人都有充分的自由和独立空间。”

人生最为重要的一件事,真的做起来,也就是这样平淡自然。整个过程,东学一直拉着薇薇的手。东学的手很暖很暖。

薇薇只调皮地说:“我还想抓住最后一段单身的尾巴呢。”

接过结婚证的那一刻,薇薇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东学又说:“或者,你要是愿意,搬到我那里也可以。反正早晚也要搬过来的。早点过来,我们可以一起布置房间。”

这爱的救赎来之不易,她必付出一生偿还恩情。

薇薇只是笑笑。她想东学一定已经明白,她和过去的生活告别了。

登记后的第二天,东学请假陪薇薇去妇婴保健院建卡、做产检。

东学得知薇薇搬家了,很吃惊,说怎么不告诉他,让他帮忙。

薇薇躺在B超台上,第一次从电脑屏幕上看到小小胎儿躺在子宫里的样子,内心不由得震颤。

或许很少有女人可以真正做到这样出息吧,薇薇想。能够先把小女人做好,也已经不容易。

这温柔安静的小生命就这样被孕育着,与她的血肉连在一起,接受她的滋养,是属于她的孩子。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她满怀柔情地看着,母性被大大地激发。

可谁又是大女人呢?李明淑吗?也不过是找个婆家,一毕业就从父母家直接到夫君家。或者像王希?做职场女强人,衣食住行全部自给自足。可就算是王希,也每天喊着要嫁有钱人,可从此退休,享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真正的女强人是很难做的,这不仅要求女人像男人一样在世上努力打拼,靠双手获取俗世的成功,更要求女人内心独立坚强,不再期待男人的爱。

走出B超室内,薇薇看到东学等在外面。她上前握住他的手,满心感慨却说不出来。

实质就是,苏薇薇是个没出息的小女人,不过是从一个男人的怀抱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总是卑微的。

东学完全明白她的心情,微笑着说:“怎么样?感觉很神奇吧?一个身体,两个生命。”

薇薇不作声。毕竟还没结婚,就这么直接住到他家去并不合适。可又转念一想,如此也不过是做戏骗骗自己,改变不了实质。

这句话让薇薇一阵哽咽。她无言地点头微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选择留下这个孩子是多么的正确。她内心感激东学,对她这般温柔殷切,用他的包容和承担带给她此刻最需要的安全感。

明淑看着房间井然有序的样子,忽然失笑,说薇薇死要面子,还租什么房子,搬什么新家,不如直接去和郑东学住一块儿得了。

接着的两周,他们开始陆续添置婴儿用品,布置婴儿房。

两女子忙了一天,终于安顿好。

铺了卡通地板,买了婴儿床和摇铃,窗帘换成淡蓝色,天花板刷成蓝天白云,又买了动物贴纸,贴了满墙。

“你放心,一定不会忘的。”明淑笑道,“和感情有关的事情,女人都能够记一辈子。”

忙完了,薇薇看着劳动成果,对东学说:“看上去完全就是个男孩的房间嘛。兴许是个女孩呢?”

“唉……会吗?说不定到时我只觉得悔恨,怎么人生还有这么不堪的一段。”薇薇怔怔叹道,“又或者,到时我记忆力衰退,对早年发生过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了。”

东学笑笑,说:“一定是个男孩。”

“那就仔细收藏好了,毕竟还值点钱,等老了拿出来看看,怀念一番。一个女人,年轻的时候被人这样宠过,暮年回忆起来一定很有滋味。”明淑说着倒有点羡慕的样子。

薇薇好奇,“你怎么知道?”

“卖掉的话,三钿不值两钿,还得操一堆的心。”

东学说:“直觉。”

明淑说:“可以放到网上卖掉呀,变了现补贴家用也好。”

薇薇不语。她想,自己是希望要个男孩还是女孩呢?男孩会像陆正隆,有深邃的眼眸和浓浓的眉毛。若是女孩,则会像她自己,白肤红唇,细软的发丝。或许,是个女孩更好吧,免得将来有闲话……

薇薇笑,“那怎么办?几万块的包,不想再背了,放柜子里发霉?”

这样想着,她又有点惆怅,还有点不安。

明淑却说:“你别给我。有衣服,要配裙子,有裙子,要配皮鞋,有皮鞋,还得配手表。不同的搭配需要不同的包,不同的衣着还得配不同的妆。你给我一样,我得另外买十样。我才不上这种当。”

历时一个半月,新房终于收拾妥当。

薇薇想送明淑一些名牌衣服和皮包。这些行头全是陆正隆替她置的,这么穿戴也多半为了取悦他。既然现在分手了,那也不必再穿得这么成熟、性感、时髦。东学似乎更喜欢简约、中性的风格。

这个周末,东学去薇薇的公寓帮她搬家。

四年的时光不是谁耗费了谁的青春。这四年里,两人都有付出,都用了感情。如果认定是他耗费了她的青春,那就等于将感情否认,只剩下买卖的关系,就等于要她承认,没有爱过,只有卖过。

终于要面对这一天。薇薇深吸一口气,不由得感叹。活了二十五年,她其实还未曾试过与一个男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日夜相对。

薇薇只笑笑,不作声。这些世俗的道理她不是没想过。前前后后也颇有矛盾与反复。但到最终,她想清楚了,她要的不是世俗逻辑里的成功、便宜,或者顺理成章。她要的是忠于自己的内心。

她有些紧张,也有好奇和期待。

她直叹薇薇傻,陪了陆正隆四年,最好的青春都耗在他身上了,如今分手却一分钱都不要他的,房子车子都还了,这不是白陪他玩吗?白陪还不算,还替他生个孩子,简直让陆正隆捡了大便宜了。

东西不多,没有大件家具,只是薇薇的一些个人物品,装了十多只箱子,东学一人开车搬三趟也就搬完了。

明淑陪薇薇整理新家。

整个过程,东学一点都不让薇薇动手。

薇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一天是她人生的一个里程碑。她轻轻地关上了门。

薇薇看着他整理、装箱、封胶带,动作利落。到楼下,他挽起袖管,轻轻松松就把一只只大箱子搬上车尾箱,非常性感的样子。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将那一切终结,开启新的人生。

这些细节让薇薇感动,心生爱慕。有一个高大强壮的男子做伴侣,实则女人最幸福的事情。

但,笼子终归是笼子。留在这里一天,她就做那个男人的宠物一天。一只猫,或者一只金丝雀,总之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箱子全部搬完,两人又一起上楼检查是否有物品遗落。

她站在门口,再次看一眼已经搬空的房间。曾经,这里是她的安乐窝,也是她的笼子。她在这里有过快乐,也有过悲伤。

东学打开衣柜,看到几件衣裙还挂在里面没有收拾,于是提醒薇薇。薇薇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是房东的,留在那里吧。”

要离开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心里总有点不舍。

东学不说什么,关上衣柜的门。

锁门的那一刻,薇薇停顿了一下。

薇薇没有告诉东学,她已在陆续处理过去的东西。

搬家当天,薇薇请明淑来帮忙看场。东西不多,家具、电器都不带走。请了搬家公司,十几只箱子很快搬完。

一些陆正隆买给她的衣物,她不会再穿,也不想保留。若拿回娘家,母亲也不见得要。父母那辈人生活简单,对物质的需求很少。

薇薇委托代理公司将房子和汽车都卖掉,然后把钱转入陆正隆的银行账户。她没有给他发短信,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更何况一些衣物带有某段特殊的记忆,或藏着某日难忘的故事,这样的东西已不宜送人;她也不想留它们在身边,免得日后看到,触物生情,徒增怀念;可若是信手扔进垃圾桶,又太过直接而残酷无情。于是只能这样,借着某个机缘,让它们自然而然地留在某个地方,永远地离开她。算是一种温和的诀别方式。

或许有赌气的成分。但,这是大是大非,是原则,不能含糊。钱永远可以再挣,但原则破坏了,人就失去了基本的底气。

薇薇和东学一起锁门离去。

要了他的钱,就等于要他分担她的个人意愿,就等于孩子也有了他的份。她不要。她要这个孩子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

从此,她将过去的一切彻底留在了身后。

他曾经那么多次明确地表态,不想和她共有一个孩子。那么,生养这个孩子只是她的个人意愿,是她一个人的事。

带走的,唯有腹中这个孩子。

薇薇不想要他的东西。曾经还有过一丝犹豫,是否留下房子,变现作为孩子的抚养费。但一念之后,决意一分不留。

注释

陆正隆并没有让律师拟什么协议分什么财产。当时那么一说,只是气话,事后想想,这女孩跟了他四年,分手了还计较财物,显得刻薄。于是他只是给薇薇发了一条短信,说一切都给她。

[1] 宜家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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