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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巴黎街头,一件旗袍在哭泣

可她在空中飞翔的那十几个小时里,却无数次地幻想着,是否会在北京碰到聂风?他能暗里知道她出国的航班,也就能打听到她回国的航班。或许,他正在北京的机场等待她呢!

连一丝丝犹豫都没有。她讶异于这份快速而坚决的回答。

但她又知道,这个希望是渺茫的。既然送她时他不肯露面,又怎会在她回来时露面呢,更何况——她已不再是原来的她了!她凭什么去看他?去告诉他,他的旗袍为她赢回了荣誉?不不——那原本是一个爱的信物,却让她一不小心沾染了名利,这只能让他更瞧不起自己。

她一惊,脱口而出:“不!”

现在,她已迈上一条与他背道而驰的路,不可能回头。

下飞机时,刘总突然对青莲说:“去看看他吧?”那语调仍然像个长者。

人的一生中有无数条路,无数个岔口,只要你稍一犹豫或稍一挺身,往往一步之差,便注定一生一世,无法回头。

这趟班机,从巴黎飞往北京。

她沉默而坚定地走出机场。她的坚定已让刘总知道:她是不会走回头路的了。只要她不往回走,她便是属于他的。

刘总公然地对她好,仿佛是从这个箱子开始的。

还没有一个女人,不会屈服于金钱、权势、虚荣之下……甚至一份浪漫。这世上,真有不屈的女人吗?

刘总将自己的手递过来,不容分辩地将她的箱子拎了过去。一行人,人人手拎一个箱子,惟她两手空空,是因为她陡然间有了个护花的男人。

他甚至被自己一手策划的一幕感动:卢浮宫前,她抱着大束的莲花奔向他……他相信,这个如莲般的女子,在那一刻是爱他的。她让他重新拥有了年轻人的狂热。更让他快乐的,是她自己肯,是她自愿的!

她拎起箱子,走出房间,竟觉得豁然澄明。那是千帆过尽后的一份淡定和澄明。

太多的女人在权势面前,都愿意迫不及待地交出自己的身体,这对于他已产生不了任何兴趣。他要女人彻底地爱他,而非爱他的权势和金钱。他要凭一个男人的魅力,去征服一个心仪的女子。

此时,巴黎对于她已不重要了。巴黎,只是一个充满欲望的名字,它只是一个承载或转接人们梦想的场所。对于巴黎,只要留着向往,保持一份臆想就够了。

而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的魅力不是靠金钱和权势铺垫出来的?

青莲默默地整理着衣物,她将旗袍重又放回盒子里,小心地盖好。那个蓝色的天使翅膀,留在桌上,她不想带走它。那只不过是个无法实现的幻想。

在这以前,他一次又一次去征服女人,可当女人反过来对他用心时,他的心却淡了。只因为到了手,也便不觉得那么矜贵了。而这一次,他明明已通过自己的手段,得到了她,但他却依然没有满足。是因为仍然有一个比他更强的对手占据着她的心?

就要回国了。

他要怎样的处心积虑,才能彻底将她的心占为己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是什么激起了他?

青莲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奇遇”。如冥冥中有谁引领着她,一切都那样的难以置信,像一脚踩进传奇中。

一个男人的自尊和占有欲?

是那份强烈的思念,使她变得无比生动,风姿绰约。那样的美,是集绝望和渴望于一身的复杂的美。凄艳中,带着淡定。

不,他想他爱上她了!他已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

原来,思念是有生命的。

那一次次竭尽所能的克制,一次次处心积虑的“手段”,至今为止,他都无法解释那里面是否早已溶入了爱的成分——他那么在乎她!

刹那间,她竟脱胎换骨似的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爱的女神。她的眼睛闪着忧郁但却异常明亮的光彩,如同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魂魄依附了她。抑或,她依附了它。

一个过来人,怎可如此去“在乎”一个女人?她仿佛已是他心头的肉,掌上的珠。他不能失去她。

刘总坐于台下,惊愕着。他的心在遇着这件旗袍时,蓦地弹开来。他见到一张被旗袍衬托下的,泛着红晕的脸。他懂得这样的红晕,是因为心中有强烈的爱。而他又知道,这样的一份爱,并非是他给她的。

他的头发已夹杂了灰白,他不失潇洒的身体,到底也不再年轻了。在时间面前,他的身体再经不起“荒费”……

一头雾水的青莲,懵懵然立于台上,她毫无准备地接受了这份惊喜,只喃喃地鞠躬道谢,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那梨花带雨的娇弱更觉楚楚动人,美不胜收。

至于事业,几乎绑了他一辈子,他也该歇歇了。偶尔腾出点时间,风花雪月一场,也不枉这一世。

浪漫的法国人居然以最快的速度加添了这个奖项。

何况这个女人,目前已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收入。虽然参赛的那批服装并未得回个国际大奖,但因为那件旗袍,竟使江南制衣公司的知名度一夜之间响遍全国。国内外客商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

而节目主持人却在此时拦住她。他向她宣布,她已获得这次比赛的“东方女神奖”。

旗袍乃国货,向世界推销国货,利国利民又扬名,真不知一举几得。

青莲猛然惊醒:她竟不知不觉地穿了这件旗袍走向前台!她羞红了脸,揣着一颗怦怦狂跳的心,飞一般逃回去——

——只可惜,那旗袍是聂风所设计,旗袍和女人,原本都是聂风的,而如今,却两样都归他所有,让他来坐收渔翁之利。得意之时,多少有些愧意。

那么黑压压的一群人,仿佛着了魔!

但这又有什么呢?谁能说,这不是他的高明?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终于,人们回过神来,有的竟落了泪!掌声一阵响过一阵,如雷贯耳,经久不息,发出一片不可思议的喝彩。

是啊,一切都是天意。

突然,满场晃荡摇曳的镁光灯全部打在她身上!追着她,似追问一个谜一样美丽神秘的东方故事。那旗袍上梦幻般的蝶印,在灯光下呼之欲出,它们仿佛突然被赋予了生命,在她身上飞翔,低徊,轻轻低诉着东方最美丽的传说——一个梁祝化蝶的故事。空中蓦地飘扬起《化蝶》的小提琴曲,柔肠百转,凄婉动听。如泣如诉。琴声低语中,青莲的心飞回了东方,飞回到她最心爱的人的身边……

如果不是女儿的这场胡闹,他不会去逼陈家辉,他没想到这一逼,还真逼来了一个准女婿,逼来了一个事业上的助手。更令人欣慰的是,从小淘气不懂事的女儿,竟突然间成熟了,懂事了。小两口,天天成双成对。是啊,他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她是他惟一的家产继承人。他天天盼着她长大懂事,好掌管他的财产,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迅捷。在陈家辉的感化下,莉莉掌管了公司的财务,且还做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

台上台下,刹那间陷入静默。所有的目光都盯在这件月白色旗袍上,盯在那个神情忧郁而古典的中国美女脸上!

莉莉的后顾之忧解决了,也便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了。他可以将所有的心思放于女人身上。他要彻底去征服一次,或者用年轻人的说法:就是好好去爱一回。

大红幕布悄然掀起,似一幅画,画中人款款如云出岫。一个身穿月白色旗袍的东方女子,风姿绰约地闯进千万双诧异的目光里。那是一份东方式的神秘和婉约,令在场所有的人屏声静气……

他带着青莲,奔赴于全国各大城市。每一场演出,都引起了好评。他请来上海最好的设计师将旗袍再次改良,那经过改良后的各式旗袍,妖娆纷呈。几乎所有爱美的女子,一夜之间都穿上了这种旗袍。

可她竟鬼使神差地,朝台前走去——

不管长的短的半长半短的,或者是式样古典、怪诞的,只要往青莲身上一套,那便是一种流行,一种时尚,一种美。仿佛,她的身材本身就是为旗袍而生。

而青莲却像痴了一般,眼神涣散,但却没有泪。她一件件地取下行头,换了衣服,退场。

但是,从巴黎回来后,她再也没有穿过那件月白色的旗袍了。它被置身于盒子里,盒子被封住了,用透明胶布,严严实实地缠上,粘牢。不容易打开。

有人在暗暗哭泣,有人黯然失色……只有黯然地换了衣服离去。

但如果一定要打开,也还是容易的。

台前正在举行颁奖仪式,掌声,风光,笑脸,激动……而台后却立着一批失意的女人,她们来不及卸妆。仍一身的繁华,但心却空了。

可她不打开它。仿佛,它已被她渐渐遗忘了。

本来在这卧虎藏龙的国际大赛中,轮不到她一个刚刚出道的模特得奖,也不过是件平常的事。但,她却是舍了爱情来交换的啊! 

她的事业蒸蒸日上。她的名声也越来越响。她现在是一个“快乐而富裕的明星模特”。纵然那是一种堕落,也是痛快的。她很满足。

青莲在在等待着。没有她的名字,连个安慰奖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也许她还默默躲在梅城某个角落里,做着向往的梦。她的出名,连她母亲的地位也提升了。他的继父对母亲刮目相看,因为她的女儿经常将大笔大笔的钱寄回家去。而她,再回到那个家时,再也不用受气了。事实上,她已很少回家。

那段时间并不很长,但对青莲来说,却像等待了一个世纪。终于,传来主持人的宣布声——

刘总和她的关系已是公开的秘密了。如果不是他的“用心”栽植,她不会有今天。这一点,她很清楚。梅城那么多模特,真正跳出来的,也就她一个。

评委们在忙碌着,所有模特在幕后静候。等待裁决的时间是最最难熬的。每一个人都不开口说话,只一个个紧张地竖起耳朵,作好聆听的准备。

天下没有白吃的美食。她很坦然。

她的走场和服装并未引起多大反响,像一个无声无息的结局,悄然结束。

刘总的身体一次次地压向她。她的旗袍落了地,各式各样的旗袍,一次次地,一次次地从她身上散开,像蝴蝶展翅,无声的……

一定要争口气!——青莲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已为此交出爱情来作筹码,她怎能甘心空手而归?

她一点也不委屈,她是心甘情愿地肯了。她已习惯于在他压过来时,闭上眼睛。她两眼一闭,任自己堕入万丈深渊,一直地下坠,万念俱灰地,全心全意地。在这万丈红尘之中,这个男人是她的靠山。她要他,她爱他。真的,他是她的最爱。她像莲藕一般,在他的挤压下一点点地榨出水汁,发出脆嫩的声音。她的身体更紧地贴向他,在榨出水汁的同时,她要汲回另外一种养分。

比赛的气氛热烈而紧张。

她与他之间,再也不需要自尊,也没有拖欠。他在给予的时候,不也同时得到么?

大赛终于拉开帷幕。

男人和女人,任何关系,只要落实到身体,便谁也不欠谁。

对你永不忘怀……”

演出最多、应酬最多的,是在上海。好像只要冲进上海,才能打开更大的场面。

就算爱已消逝,

梅城离上海不远,刘总的得势当然也仰仗了上海。上海服装界的很多头面人物,和刘总都是哥们儿。在生意场上翻滚的人,身边肯定会有一帮人在相互支撑相互照应着。

化为灰烬?

说是“哥们儿”,其实也不过是利益场上的朋友。

为何总在黎明到来之前,

只要你得势,身边的“哥们儿”总是不断。

“星尘已无家可归,

在上海演出做宣传,当然不能少了这些“哥们儿”的捧场和喝彩。

有一首歌在空中飘扬。

他们经常聚会,吃饭,在一起谈天说地,个个都分外的健谈。喜欢健谈,是因为“底气”足。试想,一个“底气”不足的人怎会健谈?底气不足的人,连发出声音也是困难。

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心里有一个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为什么,人总要在失去以后才晓得珍惜? 

筵席上,当然不能少了女人。

她终于清楚,在她生命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刘总常常带了青莲赴席。

人想人会想到什么程度,她现在知道了。在这个异国他乡的窗幔下,悲伤的气息,伴随着无言的思念逐渐扩散……

男人之间明里攀比着财势,暗里攀比着女人。空有财势而没有女人,那不算成功。有财势又有女人,但那女人太平凡,也叫人倒了胃口,失了兴。刘总虽然不能跻身于上海服装界的首富,但他毕竟已“财势、美貌”两不误了。

那件旗袍挂于衣架上,她久久地凝视着。终于,她哭了。

仿佛,在社交场合中,还没有一个女人的姿色能将青莲比下去。也许,青莲真在他心里成了西施了。

可是,假想的一切终于以最真实的一面暴露于她眼前。她和刘总,永远不可能走在一起,他们本来就不是同路人。

男人一得意,便常常会有些小小的惊人之举,意欲讨女人欢心,也令在场的人妒忌。想来,人真是滑稽,都知道“妒忌”不好,但却还那么处心积虑地讨来别人的“妒忌”。

她那么急切地想抓住刘总,原来,除了一份名利之外,也因为心底的那份绝望。那失去爱情的绝望,使一个女人孤单无靠。一个孤单的女人,总会不顾一切地寻求另一份精神依托,刘总自然成了她假想中的对象。

人人红光满面,酒兴正浓。

她抬头望向窗外,天空中繁星似锦,苍穹瑰丽,忽然,她明白了——为了前程,她已在彻底失去一份纯粹的爱情。她开始品尝失恋的滋味了。

“刘总,经过这一场一场的宣传,你们公司的业务比往年翻了几翻了吧?”为了表示祝贺,那人向刘总举起了酒杯。

那一夜,她不断地回想刘总和聂风的点点滴滴。但每一次的回想,她的心痛感觉,却总是伴随着聂风而起。

“是啊,是啊,刘总最近飞黄腾达,连交好运,又得佳人,得好好请请我们了!”

她破破碎碎地想着,一些意识四分五裂着,不知怎样收拢。

好多酒杯碰撞在一起。

如果没有心与心的牢固牵扯,纯粹只是两个肉体冲撞时得到一些满足,那么,这样的满足和嫖妓又有什么区别?

刘总站起来,连连点头,因为得意所以极尽谦虚的模样:“该请,该请——,能有今天,实在是靠兄弟们照顾。”他又侧身看青莲,“还有青莲她们的辛苦——”

其实,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以前,她对他怀有感激崇敬之情,且有距离感。所以,他的一切行为,在她眼里都能得到合情合理的解释。而如今,两个身体之间已没有了距离,而心却怎么也牵扯不到一块,这多少令她感到不适。

“青莲小姐,你都给刘总带来那么多好处,还不趁机打抽丰?”

她身边好多人都一齐响应着。原来,他并不属于她一个。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过她。他在众人中对她表现出来的矜持,和故意的冷漠,令她反感并且痛恨。

“是啊,刘老板一定送过你厚礼吧?能否亮亮相,让大家开开眼界?”

临别时,他回过头说:“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比出个好成绩来!”

又有人推波助澜:“刘总得当着我们的面,对青莲小姐意思意思,否则,我们今天不放他回去,大家说,好不好?”

因为明天一早就得参赛,她和所有的女模特们先回到宾馆里。她原以为刘总会约她,或者给她一个电话,但他什么也没有表示,仿佛他们昨夜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好!好!”众人纷纷响应。

刘总被几名女孩围着,他已恢复了白天的傲岸、高雅的做派。

刘总忽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将一粒钻戒,往青莲手上套。许是酒醉眼花太激动,他拉过她的中指,怎么也套不进去。这突如其来的举止,让青莲窘红了脸。

酒会非常的热闹和隆重。侍者向每一位客人送上红色的草莓,红色的甜点,红色的鸡尾酒。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客人们相互点头致意,轻轻地交流着,人人脸上都显得异常的光彩照人,神清气爽……是一个典型的巴黎社交。矫情,做作,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极为富裕和奢华。

众人哄笑。在座的女士们睁大了眼睛:“哇——那么大颗钻石,几克拉的?”——这是女人们最关心的。

其实,她对他的思念从未削减过。只是,她一直在尝试着忘却。

“两克拉的吧?”有人在猜。

她本想穿着那件旗袍去的。但她穿上它只在镜子前照了照,便脱了下来。在那些天里,她无数次地穿上它,一个人静静地伫立于夜色里。每当此时,她心底的思念便会一阵阵袭来,伴随着细微却钻心的疼痛。

“不,至少三克拉以上!”有人肯定地否定着。

要是在中国,比赛前的一天,人人都处于紧张的准备之中,哪有心情举行什么酒会?可这里是法国,是巴黎。为了明天的比赛,他们特意举办酒会,让所有的人都好好地放松一下。

惶乱中,青莲捏住戒指,说:“好了,回去再戴吧?”她原本可以戴进无名指的,但她没有。她觉得很索然。这是何必?

第二天下午,在剧院内安排了一个酒会。法国人做东,宴请来自各国的参赛人员。

“对不起,下次买一个大点的。”刘总讨好地对青莲说。

也许,她永远都不能心安理得。

“原来青莲小姐喜欢大的!”

为什么,总会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想起另一个男人?那是一种很不合时宜的煎熬和折磨。虽然她明白,她和聂风已经不可能再走在一起,对于今晚发生的事,她也曾有过无数次的心理准备,但她仍然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刘总,你要买——多大?”

幽黑的静夜中,刘总点燃一根烟,她感觉到他微微的扫兴和失意,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她看着他手上那一点烟火头儿,像心间一个小小的,几乎不易察觉的洞,一戳就破了,再也补不上——那情景竟和那夜一模一样!聂风从她身上退去,也是燃起一根烟,两个灵魂在夜的黑暗中,随着一闪一灭的烟火,进行一场无声的交谈。

“你们知道,以前人家是怎么称呼刘总的么?”

一切都瞒不过刘总。

“说来听听!”

她的身体,仍像被一根风筝的线一扯一抽,作着反应。但她的魂却飞走了,在那件旗袍的带领下,延伸出另一根线,如风筝般飞走了……

“铁——柱——!”

聂风!——她竟在心里喊出这个名字,身上有一种被搔抓被啮食的细碎的疼痛在逐渐扩散,半点由不得自主。

“啊——”一片惊呼声。

月白色旗袍飘然而至,像个局外人,开始叩问她。

刘总哭笑不得,有些无奈地:“那是我的小名!”

她迷糊的身体迎合着这份感觉,骤然地,她停了下来,她的意识清醒了!她抱着男人的手,变得僵硬无力……

“小时候就这么厉害?现在还得了?!”依然不肯放过。

在这异国的陌生里,一个早已熟悉,却全然陌生的男人进入她的身体。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青莲小姐,受得了吗——?”

没有开灯,也没拉窗帘。昏暗中,她暗自奇怪,她的身体竟然打开得这么好,且如此迅速!她惊讶于这份欲望的激烈。它是从哪里来的……

哄然大笑,一阵猛过一阵,停不下来。不依不饶的,不肯停。都喝多了。说来说去,绕来绕去,无非一些男女之欢,调侃揶揄,暗藏春色,人人内心的寂寞排遣了出去。

在这个处处讲性感的现代社会里,女人们只懂得向男人展示她们的袒胸露背,或张牙舞爪地,以血盆大口的吻来勾引男人。而这一切,在他眼里看来,都只是一种低级性感。只有眼前这个女子,她以她的清雅脱俗的内向性感,击败了她们。他的身边多的是女人,而真正走进他内心的,只有这个女人。

那暧昧而又强横的笑,笑得青莲如坐针毡,浑身不安定。

很多次,他都可以得到她,只要他稍稍向前一步。但,他都竭尽全力克制了。他的克制,意在加深火候。她呢?每一次,当她在他面前拼命压抑自己时,就会有一些细微的小动作,如脸红,慌乱……那些小动作,在他眼里竟是无比的性感。那是一种深深的内向的性感,真正地撩人心怀。

但跟着刘总这么久,类似这样的场面,她也见惯不怪了。人在红尘中混久了,也便学得精乖了。

他狂乱地亲着这个心仪已久的女子。她让他等得太久!

是的,她变得精乖了。虽然内心仍是不适,但能应付得过去。她只不亢不卑地坐着,不发一句话。她知道,在这种情形下,任何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都将被剥开,曲解,套用。

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他对于女人的满足,不在于获取瞬间的快感,也不在于永恒的相爱,而在于彻底的征服。他已征服了她,彻头彻尾地。

在烟笼酒熏之下,人的荒唐,总是不便于去计较的。

这样的预谋,是令人怦然心动的甜蜜,它本身就是生活的艺术。

惟有走在天桥上,进入表演状态,她才有无穷无尽的快感,才能弥补她精神上的空虚。

这房间也是他早就订好的。一切都是预谋。

虽然没有大明星的大红大紫,但至少在一群人当中,她已红得发了紫。但是,她却总是感到隐隐的危险。

从二十几层高的宾馆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凯旋门和新凯旋门遥遥相对。他和她仿佛站在凯旋门的顶尖上。这个高度,能让人接近飞翔的状态。

她很清楚,模特这一行业,一不小心,就过气了。她不知道,在哪一天会走向下坡路。下坡路是必然要走的。到了那一天,她会怎样呢?

他将她带进出租车,将她带到香榭丽舍大道,那车子朝凯旋门急驰而去。

上海一家模特公司,看中她,想将她挖过去,派了人来请了好几次,只要她点头,立即可以过去签约。可她犹豫着。要想发展,这是迟早的事,她总不能老呆在这个企业性质的模特队里。她总有一天要跳出去,跳得更高,更远。但这样一来,她就得负了刘总。

这是一份从未体验过的异地温情。她在这样的温情里,将自己交给了他,交给这个能将情调发挥至极致的男人。

刘总将什么都看在心里。

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异地陌生中,是可以放下一切凡事俗念的。那几个击鼓顿足的黑人,走过来,围住他们,即兴地跳起了街舞。她从未发觉,那一张张平板的黑脸,竟如此的生动、可亲!金字塔在旋转,卢浮宫在旋转,美妙的音乐在旋转……她,彻底失去了方向。

他们在上海街头散步。两个人各怀心事,都沉默着。

她不顾一切地,投进他张开的怀抱里。

后来,刘总先开了口,他忽然说:“青莲,那边来要人的事,我已知道了,我看你还是去吧,人总得为前途着想——”

一切,都无需说明。一切都已明白不过。

她惊愕地望向他,心像展开的翅膀向前狂飞,虽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一切都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她早在候着这一天。

终于,如风筝翩然落了地,他们之间,没有了一点距离。

路边的法国梧桐,无风自落叶,像人的心情,心魂飘忽,只觉前路茫茫。

而他依然立于原地,不动,像一块磁铁,微笑着等她跑近。她像一个飞得极高极远的风筝,正被他一点一点地收回。

梧桐的前生,来自遥远的法国?唉,这世间,树也不得安稳。时间过得真快,飘来飘去的,冬季又到了。

她向一份情调奔过去。

刘总很奇怪,青莲实际上并未真正成为他的情人。如果一定要给他俩的关系安置一个名头,或许应该叫“恋人”才适合。他一直恋着她。但他却始终没有彻底征服过她。她心里有一大片自由的空间,永远留着。他知道,那是为爱情留着的。那个空间,他无法涉足。但一年多来,他是她惟一的男人。这多少已让他满足了。他十分诧异地看着她渐渐精练成长,成了一个更诱人的熟透了的女人。他甚至从来不敢怠慢她,他一直尊重她,这里头,也许一定有些神秘的因素,但他说不清楚。

只有这个男人,才懂得这样的情调——这是一份濒临灭绝的情调!

他不知道,他极力捧红她,难道只为这一天?他早知道有这一天。早知道的。现在,当她真的要走时,他竟是满怀的惆怅和不舍。他该得到的,都得到了,甚至加倍得到了。

巴黎的喧嚣突然静默了,只剩喘息。洁白的莲花,在奔跑的风中,如一个恍惚的梦。她被这束莲花击中了,无限的感动涌上来,沉没了整个的她。

“如果你不想我走,我会留下来。”她说。但谁都听出言不由衷。

她抱着莲花,奔跑过去——

“傻丫头,你成功了,你好了,我就开心了。你说,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令我开心的呢?怎好为我一个老头子,停下来?嗯?”

那些女模特们带着惊讶回去了,她们当然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但那个翻译,她却早已知晓。

他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贴心贴肺的长者。

“姑娘们,我们先回去吧,青莲小姐有事要留下来。”

心里一酸,她扑进他怀里,哭出了声。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犹豫着,拼命按捺着波动起伏的心情。那善解人意的翻译走过来,拍拍她肩膀,微笑着示意她过去,并替她向一双双充满惊讶的眼睛作了解释:

他拍拍她的背,哄着她:“好了,好了,傻丫头,你看人家都在看着我们呢!明日,你就给他们打电话,啊?签约时,可得多长个心眼,不能让人家占了便宜……,干脆,我陪你一块去吧,啊?”

从一开始,他送她那张与众不同的照片,他便已决心走进她。不,是决心让她走进他——他在她身上用了这么大的心!她竟一直朦朦胧胧地,糊涂至今。

回到宾馆,促膝长谈了一夜。仿佛,太多太多的话,只积蓄到这一夜来说尽。

事情露出了最初的状态:一个模糊但却熟悉的身影,立于卢浮宫柱子的阴影之下……那张照片,竟成为真实的景!

他说:“我真舍不得啊——,真怕你从此再也不要我了!”

青莲的心扑扑跳着,她转身,随着男孩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怎会呢。”她嗔道。

忽地,一个小男孩从人群中穿梭而出,他怀抱着一大束莲花,截住青莲。他将花往青莲怀里一塞,喘着气用手指向一个地方。

“知道你不会。只是——”

带领她们的翻译在提醒她们时间不早了,差不多该去用餐了。她们渐渐地聚拢在一起,跟着翻译回去。

“只是什么?”

暮色初降,广场上更是传来太平盛世的喧闹音乐。

“唉,不说了,不说了。飘来飘去那么久,我也该回公司了。”

这里处处是人生小剧场。人在此处,可以散漫着精神,悠闲着心情,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就算什么也不做,只浸渍在与风景的相遇相知中,呆上一整天,也不会厌倦。

“不是莉莉和家辉在管么?”

似乎任何一种音乐,潜进巴黎,忽然间就会变得诗意迷离。这里的一切,都披着嘉年华的色彩。这是一种梦想中的色彩。想像中,这里可以找到绝对的爱情,可以拥有极致的优雅,有无尽的鸳鸯蝴蝶覆盖着的浪漫场所……

“但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吧。最近公司业务越来越多,我想回去和家辉商量一下,索性再扩展,开几家子公司。现在,也实在是忙不过来。”

她们从广场正中央的玻璃金字塔下走过。很多人聚集在这里。街头浪人在即兴游唱;不远处,一个优雅的竖琴手,从容地制造着一种令人沉醉悠然的音乐;另一个地方,几个黑人在击鼓顿足,那强烈的节奏,足以唤起人类灵魂的原欲……

他又说:“对了,你去那边,记着千万不可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如果做得不顺心,就回来,我企业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啊?”

离开跳蚤市场,接下去参观的是卢浮宫。

她突然有些伤感:“如果有一天,我老了,他们赶我回来了,你还会要我么?”

在这独特的时空里,有一份幸福感注入她心中。虽然,那份幸福感掺杂了心酸和迷惘的成分。

“当然!你老了,不做模特了,就回来我身边!我们又不缺钱花。对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子公司,到时,我们一起合作,怎样?”他竟然在打算他们的明天了。好像他自己永远不老似的。

她来了,梦已实现了一半。于是,对于她的“牺牲”,也便心安理得了一半。

突然,他黯然了。她也没再作声。

每一个来巴黎的人,都揣着一个梦来。

他的白发从黑头发里钻出来,在灯光下分外夺目。

有人在用法文唱着情绪激昂的歌。她听不懂内容,但她却感动于它的旋律。是的,此刻,她的心里竟有一份奇异的感动。

他去小吧台上取来红酒,说:“来,为你更上一层楼,庆祝一下!”

她选了一款蓝色的翅膀,走出店门。她将翅膀抱于怀中,似抱着一个蓝色畅想曲,心轻盈得想飞。她不知道,她怎会独独地要了这付翅膀?

殷红的酒液,晃动着。

她在一间有趣的小剧场道具专卖点停了下来。这里陈列着各色尺寸不一,质材各异的翅膀。还有羽扇、纶巾作陪衬,繁杂富丽,堆满整个店堂。如果谁想扮天使,只要在这里随便找一款自己喜欢的翅膀即可。

“叮叮当当”一片庆祝声。他们也在庆祝。在梅城,江南制衣公司的所有管理人员相聚一堂,在庆祝他们的胜利和成功。

青莲刚开始走进这个市集,先被许多原始木雕吸引,那些木雕上有古旧的花纹,这些充满艺术感觉的花纹,让她相信肯定是巴黎当地制造的。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充满艺术的小玩意,仿佛都是有生命的。再往深处走,有奇形怪状的老地毯,象牙制的纺车轮,路易十四的画像,19世纪的油画,精美古旧的家具……当然,也有一些外洋流进来的物品。如中国的神像,这些可触可问的物品,也许都是八国联军从中国搜刮来的。但在这里,更可以看到巴黎人是怎么活在几个美好世纪之中,又是如何地惜物恋旧。那怀旧的气息,比上海更浓。

陈家辉当场宣布:“在座的每一位,都辛苦了,我做主每个人的奖金都比去年翻一倍。”

人总是抵挡不了物的诱惑。

三大桌人,一片踊跃,掌声久久不息。

这是一个很大的跳蚤市场。导游兼翻译告诉她们,在这个市场里可以买到最具巴黎特色的物品。几个来自中国各地的女模特们,眼里都充满了好奇。仿佛每一个人,都对这样的购物充满了兴致。每个人的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显现了物欲的内心秘密。

陈家辉又转向莉莉:“你不会有意见吧?刘总那里,我去请示,还是你去?”

在人群之中,她常莫名地发呆,那是一种幸福突然而至后的不可思议的发呆。虽然,比赛还没开始,她能否在这个异国的舞台上为自己争得荣誉,一切都还未知。她走在巴黎这片天空下,仿佛梦想已实现了一半。

莉莉双手捶一下他,嗔道:“话都说出去了,照做就是,还请示什么?爸爸那里,我自会去说。”

而巴黎呈现于她眼前的,更是一席浮动的豪宴。就如一个向往已久的人,竟激动得不知如何开始享用。

“那——我替大家先谢谢财务经理!”陈家辉夸张地说。

有人在置身于原始森林中,才可以找到自己的灵魂;有人放逐到荒野沙漠,方能跟自己对话;有人在溪涧山壑,才懂得倾听。而在巴黎的她,却体验到了一份“放逐”的状态。仿佛在最繁华的城里,因为人群太拥挤,相对地心灵变得寂静。不论你在人群里做什么说什么,也只有自己能倾听。在巴黎街头可以大声唱歌,自言自语,别人听不懂她的话,她也听不懂别人的。她自己的声音在这片陌生的喧嚣里被隐形了,一切变得不重要,无所谓。那是一种新鲜而刺激的自我隐遁的感觉。

众人都兴高采烈地笑着,跟着说:“谢谢财务经理!”

是的,当她置身于这个无边无际的异国陌生中,她的灵魂处于了一种放逐状态。

莉莉从未像现在这样趾高气扬过。以前,她在人家眼里只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小太妹,但如今,她却摇身一变成了公司主管,而且,是财务主管。公司每一笔账目都经过她的手,每一笔交易都是她签的字。这是一种真正掌控于自己手心里的权力。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和一份踏踏实实的幸福。

长久以来,巴黎给她的感觉就是咖啡、香水、时装、艺术……集所有风情于一身的浪漫幻想地。那几天来,她奇异地感觉到了一种被放逐的快感。

更让她快乐的是,陈家辉一点也没有让她父亲失望,自从他进公司那天起,仿佛就带了好运来,公司里的业务量惊人地翻倍递增。再多的业务,陈家辉总有本事将它运转过来。

站在天堂般的巴黎街头,她觉得自己已一脚踏进了现实梦幻之中。不可否认,当她的双脚终于落实于这块梦境般的土地时,她的内心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和亢奋。

公司里所有的人都脸带光彩,做事比以前更有劲头了。陈家辉提出为他们加工资,但她父亲在电话里说,等他回来再议。于是,陈家辉干脆自己出钱垫上。莉莉觉得他这一切都在为公司利益出发,意在提高人们的积极性。于是,她自作主张,从中调出一笔钱来。可陈家辉却极力阻止,他说,在刘总回来之前,他们不能随便挪用公款。还是先由他垫出,回来再商议,如果刘总不同意加,他也无所谓。他说,大家在一起工作,无非图个开心。

青莲随着人群走在巴黎街头。离大赛只有两天之隔了,刘总还未出现。那些天里,她跟随模特队去巴士底国家歌剧场走场做准备,余下的时间就是去各处参观。

单纯的莉莉又怎知道,陈家辉这份忠心,只不过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在法国巴黎,是个艳阳高照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