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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一只石蝴蝶,停在枯死的墙上

——而他,不动声色。他满意地笑笑,仿佛他已在她心里,装了一只放风筝的线轱辘,那根线,可以无限地放长,也可以稳稳地收短。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她早已开始“在乎”他了。很多东西可以克制,但她不可克制心底深处对于这个男人的“在乎”。一时之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心猿意马。

他将她送至房内。自己却去了另一个房间。

她仿佛明白了,一直来,她虽然不要有情,不承认这份感情,但她早已深陷其中——因为在乎。

这,——怎么可能?

一阵莫名的惊慌。这太荒谬!荒谬到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只想转身而逃,逃出这份太强又太准确的直觉的纠缠里。

她斜躺在洁净的床上,仰首看着天花板上的灯。那灯玻璃被磨砂过,昏暗的光从里面透射出来,看上去,如一朵模糊的白莲。

——她爱他?

那灯光原本可以很明亮的,可人们非得将它处理成如此暧昧不清。暧昧了,模糊了……才是一种生活的艺术?

她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那分明是一份蓄锐待发的爱欲。

她有些激动,是因为酒的缘故——红酒的力量,在于它汹涌的后劲。

他拿过酒杯,无意间,指背在她掌心一拖而过,她整个人颤抖一下——那最细微的动作,如静夜在门上轻轻一叩的余响,最让人震动。她只觉得脸一热,那灼人的热,蔓延着,自脖间耳背,直至全身……

蓦地,灯光灭了——

“红酒劲足,不可多喝……我可不喜欢醉酒的女孩!”那半真半假的语调,充满温暖的关爱。

停电了!

她又举起酒杯,可刘总及时阻止了她。他轻轻夺下她手中的酒杯,那神态完全像个长者。

房内一片漆黑空洞。

他的魅力,同样也令她折服。虽然,这份感觉,她绝不会认账。她和他之间,不会有“情”,也不要有“情”。他利用她的美貌,而她利用他的权势。或者,他只赏识她的美貌,而她赏识他的权势……一切源于一个“利”字。有利可图,二人才走在一起。他图她的貌,她图他的权势。

有一股奇异的灼热,在她体内流淌。此刻,叩门声轻响,如一份感应,在她心里划响一个美妙的音符。

他淡定的神态,蕴含着傲岸和自信。仿佛,他能号令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不,他坐在那里,就是号令本身。那是一个得势的中年男人的魅力。那是被多少女孩所敬崇的偶像。

魁梧的身影如号令一般立于门外。黑暗中,她辨不清他的面容,但她感受得到他的关切。她很想借着黑,扑进他怀里。但她只是让过身,让他进来。

她不由得多喝了两杯。——是故意让自己醉,还是借酒壮胆?

“停电了,怕你害怕,过来看看。如果整晚不来电,这里应该会发电的。”

她已作好了被揭穿的准备。

黑暗中,她嘟着嘴,咬着唇,带着一股酒后的蛮劲。但她只是往床沿上一坐。不动。

虽然,他从未在她面前为这份隐秘的感情,有过任何的命名。但这世上,又有多少情感是可以命名的呢?他们目前的感情是没有任何名目的。她知道,这种秘密的感觉,最终无法保密。它终会被揭穿。

“哗啦”一声,他魁梧的身影在窗口明显了。窗外的天光照进来。

青莲知道,有些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它一定会来。今晚,她已无从逃脱,再也不能。原本他们可以先和其他模特集合,并住在一起的。可他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已是个很明确的暗示。

他是怕她怕黑,所以好心过来帮她拉开窗帘?

那个晚上,只属于他们二人。

他在沙发上坐下,在昏暗中,燃起一根烟。那淡淡的烟草味,扑面而来。那几欲令她心碎的陶醉!

他吃晚饭时,在手机里安排好了一切事务。所有的人,都在第二天早上直接去机场门口等,晚上不必集合了。

她肆无忌惮地看向他,没有灯,她怕什么?她感受着他的心肠肺腑都化成气体,随着鼻息呼噜而出。在昏暗中,那气体在飘,无穷无尽地飘,没有方向地飘……。

在国际机场附近的宾馆里,刘总开了两间房。那是紧挨着的两间房。那说明,这一晚她得紧挨着他,二人之间只相隔一堵墙。

窗外有风,那风声仿佛置身事外,吹得树叶嘶嘶微响,格外分明。

去巴黎前的那晚,刘总带着青莲一起去上海和其他的模特集合,等待飞赴巴黎。

一弯新月在云朵后面悄悄钻出来,放出奇特的光,如半个问号,冷冷地伺候着。

她将它展开,一种细碎而冷硬的回响,声音里不带任何喜怒哀乐。那一行电话号码和他的名字,已模糊难辨。冥冥中如有一个古老而诡秘的启示,不知谁给谁还债?

他在等待什么?

她只得将就。可那辛辣的感觉,真刺人心,呛出了眼泪。她忙从兜里寻找纸巾,却触及了一张软皱皱的纸——那张账单!

如果不停电,他会过来吗?他这样明确的暧昧,是想延长朦胧期,还是欲擒故纵?

“可你没告诉我你不要辣的啊!现在大部分人,都要吃辣的。”服务员解释道。

寂静主宰了一切。

服务员将一碗又浓又辣的面条搬上来,安然问:“我没说要辣的呀!”

她诧异于这份静寂。诧异于这个男人的定力!

谁能保证一生一世?

他和她闲聊,聊的都是些与心灵不相关的话题。她漠不关心地应付着他的关心。如果整晚停电,不发电,他会坐到几时?就这样一直“闲”聊下去?他真的只是为了她怕黑而来?

真是,一生一世?

想到这里,她微微地,含笑欠身,酒意犹存。

刚刚还在说一生一世。

刹那间,从心底升起一股力量,她忽地站起身——她站起身,经过他,绕了一个弯,走向饮水器。她去倒水!借着月光,她小心地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

只一会儿,一对恋人,便改颜相向,不欢而散。

她只是做了这些。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胆小的女人。

……

一切心绪,只要还没付诸于行动,它便不必被认领。她,还得留着一份矜持。

“到底谁缠谁呀?你话说得好听点好不好!”

电来了!一室刺眼的光。

“谁瞎闹了?你不是不爱我吗?还缠着我干吗?”

发电机轰轰的声音从底楼送上来,驱赶了黑暗。他站起身,说了句来电了。便放心地走了。临走时,他很深地看她一眼,对她笑了一下。

如果男的哄哄她,也许就过去了,可那男人偏偏动了气:“你怎么这样蛮不讲理?在这儿瞎闹!”

她回他一笑,有点招架不住的样子。幸好,他已转身走了。

女的嗔怒道:“就知道你不爱我,说一个爱字,就让你那么为难吗?还订什么婚呢?干脆退了好了!”

他“放心”了。一个老练的男人,他懂得掌握火候。

那男人拿起酒瓶,汩汩地喝进几口,眼角一飞,说:“这年头,谁还会张口闭口爱呀爱的,酸不酸呀?”

而她呢?她的心再也无处可放了。

怎地,一个“爱”字,就这么难以说出口?安然用超脱的目光看着他们俩。两个人举着酒瓶喝酒的姿态极其相似,但他们不会觉得——只因为旁观者清。

她将所有灯关闭,拉上窗帘,连月光也不要。她要光亮干什么?她不要这份光亮。她的自尊静静地侍立在黑暗之中。

男的将一块鱼片放入口中,显然有些不耐烦。

风从窗缝钻进来,那印花窗帘如一缕心绪,一飘而起。无端地,她的双眼濡湿了。

“我要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女的锲而不舍。

第二天,刘总打电话给青莲,他说他在上海有事,得缓些天去巴黎,他叫她自己打的去机场。

“我不是说了嘛,我会永远待你好的。”

她原以为,他会陪她一起去巴黎,他会一路照顾她……可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是自作多情后的绮想。也许,他根本不会独独带着她,出现于人群中。他并不属于她一个人,他是属于大家的。

“我就是要你说嘛——”

她像失重一般坐在“的士”上。一时间意兴阑珊。

“嘿,这你还不知道?”男的反问。

无穷的委屈直涌上来。他,分明是她崇敬的人,但此时,她却对他怀着不可名状的复杂的怨恨。

“那——你爱我吗?”女的开始撒娇。

突然,她赌气似的,叫司机停车。司机将诧异的目光射向反光镜,看着后座的她:“不是到机场吗?前面就是了。”

“当然。一生一世!”

“不去了!”她赌着气,她要让他心急,让他感到懊悔,让他疯一样去找她……

“一生一世,都不变心?”

而他会为她心急,为她懊悔,为她而疯吗?没有她,他的权势不会削弱一分,而她呢?失去这次机会,一切将前功尽弃。

“你放心,我会待你好的,永远不会变心。”

她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为事业,为前程,她将一切隐忍。

女的嘀咕了一句什么,男的随随便便在起誓:

她那么急切地奔向前程,而“前程”是什么?

他们大口地吃辣,又大口地喝冰啤酒,让火辣辣的感觉升起来,又将火辣辣的感觉压下去。

车子继续前行。风在车窗外奔跑着,拂过必然会憔悴的树叶,像一双预言的无形的大手。

辛辣是能让人感到兴奋和激情的食物。仿佛,爱情没有辛辣,便不能完成爱情。因为,每个女人都有对于辛辣的向往。

青莲终于和其他模特汇合,由一个女翻译带领。

如那个一看就知道不太会吃辣的男人,却在女孩面前,拼命地往嘴里塞加辣鱼片。也许,他知道这年头,一个不会吃辣的男人,不会给女孩造成一种沸腾和脸红的刺激。

几乎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兴奋和激动,她们将那个翻译团团围住。问东问西,问天问地。一切都是那么好奇。

江南,并不是辣椒产地,江南人也并没有吃辣的习惯。但最近几年,却风一样地流行起吃辣。想来,人们都在追求刺激,追求一种沸腾的感觉。

而青莲木雕似的,拖着行李立于人群中。她们在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她瞪一会墙上的那面大钟,却读不出几点来。也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上飞机,才能去巴黎?

安然侧过头去,原来他们正吃着一大盆沸腾鱼片,看来是加了辣的。那男人也唏哈着,看他的样子,也是怕辣的吧。但他仍吃得津津有味,一副英雄模样。

机场上空终于响起那经过加工的美妙的声音,提示着去往巴黎的旅客该准备检票了。她们一窝蜂似的涌向安检口,奔向一个梦想天堂的入口。

“这点辣算什么?我吃过比这还辣几倍的呢!”男的说。

队伍冗长而缓慢。突然,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在机场大厅飞扬——

一个女人哈着嘴,对男的说:“我真服了你,吃那么多辣,不怕你的胃会辣穿?”

“前往巴黎的青莲小姐,请听到广播后,立即来8号窗,有人找。”

走进一家小餐馆,她才觉得胃早已空了。她点了一大碗面条,坐在角落里等。

当这句话重复至第三遍时,她才回过神来,飞也似的拖着行李,跑出人群。那翻译在后面喊:“不急,还有时间呢,我们会在这里等你。”

可是,她却又忍不住地去想念草原,想念那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知道,她将用一生来回忆她心中的那片草原,那份爱。

可她听不见。

她仿佛又回到人间烟火之中。这里的一切虽然俗气,但却那样的生动亲切。

满腹的怨恨,在奔跑中一扫而尽。

这情景,给人一种“生活在继续”的安抚感。

肯定是他!他总是出其不意。也许他已将事情处理完毕,赶来机场;也许,他买了下一趟去巴黎的机票,欲单独与她同行……

她常在这条街上走过,这样的情景她最熟悉不过。此时,她却突然地被感动,她在这份感动中,差点控制不住,流下泪来。

她气喘吁吁地找到8号窗。那窗口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熟悉的脸孔。她犹疑的,问小姐。那小姐递出一个大礼盒。

正是傍晚时分,她一个人踱步去了步行街。摆夜摊的人正在忙碌着摆放各色货物,街两旁的小餐馆里,散发出阵阵食物的香味。卖茶叶蛋的老妇人,握一把芭蕉扇使劲地来回摇晃,将茶叶蛋的芳香送出很远,很远……

——找她的是这个礼盒 ?

流过泪后,有一种奇怪而澄明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想,她应该会像理解爱那样去理解一些东西。她仿佛陡然间卸下了纠缠不清的沉重,落得一身轻松。

“这是什么?谁送的?”

她清醒地知道,她只能这样被他无法得到地深爱着。

“你拆开看看就知道了,我也不知是谁。”售票小姐冷冰冰地说。

她逃回来了。在爱情盛开如罂粟,还来不及产出毒汁的时候,逃了回来。

她蹲在地上,异常小心地拆开它,心里充满好奇。那礼盒用藕荷色的包装纸包着。她一层一层地剥开它,心却渐渐地抽紧了!

爱情也一样。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抵抗得了爱情的蛊惑。

月白色旗袍!它一尘不染,美轮美奂。不,仔细看,那上面竟有淡淡的蝶印,抖开它,一阵尖锐的疼痛,在她心底划过,泪水夺眶而出!月白色在她眼里糊成一片。

爱情,如罂粟。它是最美丽的花,但它却有毒。明知它有毒,但人们仍然无法抗拒它的美丽和诱惑,身陷其中。

聂风!——无意识地,这个名字从她喉咙里冲撞而出!

因为爱情,他逃向草原;因为爱情,她又从草原逃回来。为什么,面对爱情,他们都像逃难一般?

售票员惊讶地伸出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优雅的女士,突然间如撞了魔,中了邪,疯了般地喊人。大厅里的人,也都好奇地看着她,看着她抱着一件旗袍,像抱着一个人,看着那张美丽的脸挂满泪水。可他们看不懂,她挂满泪水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

在古老的青砖墙下,她的手轻抚过冰凉的蝴蝶窗,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叩问。她曾一再克制,可最后,却义无反顾地奔向草原,寻找她的爱。但她不知道,又是什么原因促使她放下一切,立即回头。

分离了这么久,她一直在拼命忘记他,使劲忘记他!可她知道,拼了命想忘记的,却是永远都无法忘怀的。

停在枯死的墙上。

心底那份尖锐的疼痛,告诉她,他一直在她心里,刻在心里。她没有忘记。她无法忘记!

它停在失血的季节,

就如他也没有忘记她一样。他离开她后,竟为她设计了这件旗袍,并在这紧要关头送至机场。他一直在暗中关注她,打听她!

没有神恩,也得不到赦免,

可他人呢?她揩一把泪水,急切地在人群里寻找。可她知道,他不会出现,再也不会!这是他给她的祝福,也是他们之间一个圆满的句号。

它停在那儿:深渊般的日子里,

广播里再次响起她的名字,催她急速上机。

成为化石—— 一只石蝴蝶。

没有时间了!

标本一样风干,

她将旗袍放于礼盒内,她抱着它,拖着行李箱,以最快速度向检票口跑去。

然而,它停止了做梦,

她不知道,就在她奔向检票口的时候,从大厅的角落里,走出一个身影。那人于昨天便从北京飞来上海。昨晚,他就住在她和刘总住的同一个宾馆内。因为,这个宾馆离机场最近。

感受无瑕的希望。

他看着她,通过安检,奔向入口……他年轻的脸上,迅速地滑下一行泪。他那么爱她!而她和他擦身而过!

感受到茉莉、桂花、薰衣草的体温,

他们注定擦身而过,一辈子——是理想和追求离间了他们。

让黎明的清光,

在机场上空,一架飞机呼啸而去。他只静静地看它一眼。她飞走了!飞向她的梦想,飞向另一片天空……

曾经,它在哀怨的旋律里飞舞,

天地澄明起来。一切都过去了。

又从时间中汲取了多少灵性;

“小姐,请将东西放于行李架上。”是航空小姐温婉的声音。

从生活中汲取了多少美的弧线,

她回过神,原来,她还抱着那个礼盒。

曾经,它的飞舞

她将它塞进行李架,不情不愿地。她重又回到座位,系上安全带。心里一阵空落。

一段裸露的悲剧。

那件旗袍,是她的一个梦幻。记得刚搬进梅园,她看到画像中的白梅,着一件月白色旗袍……那旗袍衬出的女人的美,让她羡慕不已。也不知哪一天,她向聂风提起白梅,提起白梅主要是为了向他描述那件绝美的旗袍。从颜色到款式,从领子到盘扣,她细细描述,没有放过一个细节。

出生于爱情——

那是一个女人对于美丽的向往。而所有的女人,总是习惯将美丽的向往寄托于一件衣服上。那时聂风曾笑着对她说,总有一天,我要设计出一件比白梅那件更漂亮的旗袍。

那只停在日子里的蝴蝶

旗袍终于设计出来了。

她擦一把急速流下的泪,颤抖着撕开信封,读信里的诗——《石蝴蝶》:

他是她最爱的男人! 

安然拖着行李,回到梅园。打开院门时,她一眼看到地上有一封信,它如一只负了伤飞不动的蝶,静卧在这里。她蹲下身拾起它,是一封特快专递的邮件,它竟先她而至!她的心呻吟一声,握着这封信站在青砖墙下,一路上拼命克制的疼痛哗然而出。草原的气息和爱的狂热,如热浪般在她心里翻滚,带着势不可挡的酸楚和责问。

从那件旗袍上,她能嗅出爱情的味道。他们彼此相爱。可却不得不分开!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不能按常理发展?她和他之间明明牵着一根爱情的绳索,却被谁偷偷地解开了绳索,一不小心就滑走了。纵然爱情仍在,但他们已朝不同的方向滑去,越滑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