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一片静寂。那歌声飘然而去，仿佛根本就没存在过。
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直抽到灰飞烟灭，连烟蒂也不留。他吐出最后一口带火星的烟，突然歇斯底里地抱起她，似威胁，更似哀求：“你永远是我的，我不会让你走。绝不会！否则，我杀了你——！”
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晚。于是，两个人穷凶极恶地，抵死缠绵。恨不得把对方嵌进身体内。
——她将一切看在眼里。
那样的绝望，和穷凶极恶，仿佛已在告别！
他陡地站起身，来回走动，尔后翻箱倒柜，找出一包烟。
不！他不甘心。她也不甘心。
草原的风断断续续地将歌声吹送进来，强行灌进他们的耳膜，那甜美忧伤的歌声，如一曲挽歌。
两个身体痴缠着，苦苦的，死死的，如两条陡然被搁浅的鱼，枉自一番挣扎。
奶酪的腥味，飘荡着——
他是她的。这个赋予她魔一样感觉的男人，已刻进她的生命里，无法抹去。他是她的。她要带回他，带他回去！
他的脸浮在暮色中，带着意犹未尽的浪漫向往。一如海市蜃楼，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她看着他，一时间昏晕莫辨。可那一刻，她却越来越清醒。
“跟我回去吧！回到现实中去，我要你！我不能离开你——”似一份哀求。却是一份不可改变的温柔的坚持。
他一愣：“为什么要回去？我们可以在这片干净的草原上，相爱相守一辈子……”
陡然地，他停下来，喘着粗气，脸上有更大的困惑：“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为什么你不能为我留下来？为爱情留下来？只要你肯留下，我会处理好一切！卓玛那里，我会跟她去解释，她不会再来干扰我们。绝不会了！”
她却倏然抬头，反问他：“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她颓然长叹——
“随时都可过去的，都住那么近。”突然，他觉得她的话像是在告别，于是试探着问：“你也在这里，干嘛要我转告？”
她知道，她改变不了他。她带不回他！他的心中始终有一条不为人知的隐匿的路，他坚持不懈，无法回头。也许，他得在这条路上走一辈子，逃避一辈子。那条路，永不可能与现实重合。
“这只随身听是阿广的，什么时候你替我还给阿广，并谢谢他。”她说。
这样的男人，只能与他再次擦身而过。永远擦身而过。
瞥见桌上的随身听，她忽然想起阿广。又快十天了，她竟没再见他。这些天里，她丝毫未曾想起过他。仿佛他已被彻底遗忘了。
魔的感觉，只是一份感觉。它替代不了现实。
“当”地一声，酒杯的碰撞，像是对过去的告别。
“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只爱你，我和卓玛没有爱……”他仍在解释。
“我就知道你会原谅我！”叶城欣喜地，斟满两杯酒，一人一杯。
她更深地叹息。这个男人，竟然以为自己的坚持是因为吃醋。如果仅仅是为独枝卓玛，那么，现实中，有多少形形色色的危险的女人在等着他们。
她异常地平静：“我信。我是为爱而来。你的过去我不会计较。”
她试图想以最完整最准确的语言，向他表达那份溶化在她灵魂深处的东西。却又无从说起。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真的，她也是真的，不必怀疑。
再也说不清楚。
男人，总是喜欢找借口。她愿意相信，人在宣誓的瞬间，都是真的。虽然，任何誓言，时间久了，总会向谎言靠近。
耳畔响起流行于都市的一句歌词：“每个爱情都会走到很难交流的局面，如何面对力不从心这种感觉……？”
他拉过她的手，似宣誓。
是啊，一切，力不从心——
“那次回梅城，没见着你，以为你真的铁了心不理我了，我绝望地回到这里。在痛苦无望中，我才去走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有你的时候，我确实做了很多疯狂荒唐的事。现在有了你，我再也不会做那些事了。我想你一定会原谅的，你不会计较这些，是吗？从现在开始，我只爱你，只要你！永远！请相信我！”
他的身体，明明还在她体内，但她却感觉到，他已抽身而退。
他一仰脖子，将一大杯米酒倒进胃里。他得将一切说明，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逃避，也逃避不了。
骤然地，他退了出去，如退潮。一切，汹涌而来，汹涌而去。不可回头。但他的两只手仍死死攥着她，攥得好紧，仿佛要握住生命中某项美丽的错失，不肯放。
叶城感觉到了。
心中升起最猛烈的不舍，不情不愿！
浓重的奶腥味直冲咽喉，然而，她更猛烈地喝进一口。那比烈酒还难入口的东西！但她却喜欢这种刺激。她身上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情绪，全身紧张，却偏又隐忍不发。将一切爱怨酸痛统统网罗在见不着的心底下。
那又怎样？
“酒太烈，你还是喝点奶酪吧。”叶城将奶酪倒进杯子里，递给她。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高潮。任何高潮，都只为退幕做准备。
她拎起酒罐，往嘴里倒进一口酒，呛得她咳个不停，咳出一脸泪水。她抬起满是泪的脸，笑道：“这酒真烈——！”
辗转反侧的夜。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睡着了。
她将两个土罐的盖子，一 一掀开。一罐米酒，一罐奶酪。
他的梦里是否有她？她不知道。
也许，她早已发觉。是强烈的爱，迫使她将一切都忽略了。
终于，她小心地，急速地，逃避似的，从他身边离开。拿了她的箱子离开帐篷，离开他。
那些天，安然的沉溺，悲怆，伤情，统统与这白衣女孩有关。那年轻、美丽、天使般纯净的女孩，其实一直存在于她的潜意识里。只是，她不曾发觉。
东方发白，细雨灰灰。这不是真正的雨，不过是凝重的雾。给草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雾帐，使它陷入一种被遗忘的状态之中。
原来——
她在草原上，整整等了他十天，又守了他十天。现在，她要离开这儿了，离开这片美丽的草原了。
两个土罐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没人动过它。但没人动它，并不表示它不存在。它一直存在着。只是他们谁也没去碰触它。很多事情，只要你不去碰它，对它视若无睹，它在你的心里便是不存在的。人，都善于自欺。
雨丝飘进眼里，她用手一搓，竟然涕泪酸楚，不可收拾。真是，野草闲花满地愁！她怎忍了断？但，不得不了断。
两个女人，各自穿回衣服上了岸。只留下他，赤裸在烟雾缭绕的温泉里，浮沉翻腾。刹那间，不知道岸在哪里？
原来了断和开始，都一样的难。
安然头也不抬：“我要一身衣服，现实中的人，离不开一身衣服。”
在灰雨纷飞的草原上，她跪着，用两只手扒开泥土，一下，又一下，坚定有力。
叶城极为不安地——“我已向你解释了，我只爱你一个。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她将内衣内裤一古脑儿埋进土里。那是她和叶城做爱时穿过的，那上面留有爱情的迹痕，一种永恒的味道。它们属于这儿。
“我能懂。我能理解你的一切！”她急速地穿回衣服。
她的手心里，还有一朵鲜花标本。那是他们在泸沽湖畔第一次做爱时摘下的。那朵小花曾令她感动得双膝下跪。任何美丽的花朵，只要它盛开，便必定走向颓谢。花只在它盛开的瞬间美丽。想让花儿的美丽永恒，除非，在它盛开之际，狠狠地摘下它，将其制作成标本。
安然已在岸上。
惟有标本，才能永恒。爱情也一样，它只能在特定的时间和范围内相爱。它不可能永恒。
可他更急切地解释：“去走婚，是因为空虚寂寞，那与爱无关。你才是我的最爱，我只爱你一个，你应该能懂我的——”
她含泪将那朵鲜花标本，连同内衣裤一起埋进土里。
“不必解释了！”安然打断他。
一个小小的坟墓，遍插怒放的花朵，那是美丽的“衣冢”。忽然，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蝶！那些五彩缤纷的蝴蝶，是会飞的花朵。它们围着她，绕着“衣冢”，翩然起舞，如参加一场最美丽最隆重的祭奠……
“对不起，我去走婚了，那天，因为——”
她被感动了！泪水夺眶而出——
叶城游回安然身边。他奇怪于她脸上，怎会有这样一份超然的宁静？在她宁静的脸容下，他更显得恐慌。他急切地认错——
在泪眼中，她仿佛看见那些翩跹的蝶，一只只悄然沉落，它们带着痛苦的表情挣扎着！
独枝卓玛只能先听他的。他让她先回去，回去等他的答案。
她知道，她已不自觉地完成了一种过渡。她想，她已经老了。
她只知道，他显得很慌乱，并且很尴尬。他求助似的看着她，并命令她道：“卓玛，你快回去，你给我马上回去——”
叶城傻傻地愣在不远处，惊呆了。
此时此刻，她怎知道，他给她的“对不起”已是一种放弃，给另一个女人的“对不起”却是一种挽留。这个男人的心，从来就没有属于过她。可是她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得过眼前的一幕更浪漫更令人遐想的了。无尽的诗意在他心中一一涌现。
对不起？——那不是答案。她不知道，这个曾和她疯狂交织的男人，为什么要对两个女人同时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只有爱着的女人，才会懂得如此的浪漫。只有懂得如此浪漫的女人，才能给他带来如诗般的美妙生活。这样的女人，他不能失去她！不，他绝不能失去她！
她等待着他的回答。她要一个答案。
“我爱你——！”那发自肺腑的声音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响彻云霄。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紧她。
是啊，她是无辜的。她只是来讨一个答案。她爱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她羡慕他们，于是，她来问他，是否不要她了？她的忧伤，说明她心中已被爱情侵扰。虽然，她没意识到那男人弃他而去，是对爱情的背叛，是对她的伤害。她的忧伤，是一种本能的表现，那忧伤里藏着人类最原始的信仰和等待。
他不能放她走。不能！绝不能！
“你不要我啦？”
他抱紧她。然而，他却分明感觉到，她其实已离他很远，很远。
可那女人却紧追着，游了上来，像一条美丽的蛇，缠住他！依然是清澈纯净的目光，她看着叶城，脸上带着忧伤和无辜，她问他：
“我要走了。我已埋葬了我们的爱情。我们的爱已永恒。”她冷静而又残忍地告诉他。
“对不起！”叶城退回来，朝安然游去。
一切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之中。辉煌的良宵竟变为一份爱情的灵堂，浪漫亦成肃穆。
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竟在祭奠这短短的二十天。
她离他远了，但看得却更清楚了。她一脸平静，急速调整后，她已将自己置身事外。
他不会知道，这二十天，对她来说已意味着一种永恒。
两个女人之间，他不知该继续向前，还是退回。他，倏然回首——见安然已退后至另一岸边。
他推开她，满脸的困惑和愤怒：“为什么？！为什么你非得离开我？”
游至一半，那女人已然下水！
她望着他，只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你不要下来！你给我回去——”
“这是我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爱情，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为了让这份爱成为永恒，我只能这样。”
安然的身体本能地缩紧，更深地让自己埋于水里。而叶城却游过去，大喊：
“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在一起，永不分开，一生一世。难道这不是永恒吗？为什么非得分开才是永恒？”他咆哮着，痛苦和绝望把他变得陌生。
那天使般的女人，在温泉另一端悄然出现。她看着他们，眼里充满羡慕、向往。但却没有妒忌。那清澈纯净如山泉的目光，没有一丝丝恶意。她迅速地脱去衣裙——
“不，爱情不可能永恒。如果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爱情便会消失无影。永远的夫妻，维系它的是责任，而非爱情。这世上根本没有永恒的爱情。”
可她以为的这份“神圣”，却在顷刻间被另一个身影的出现所推翻。
“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白蛇娘子和许仙，贾宝玉和林黛玉……永恒的爱情，俯首皆是，他们都在人们心中流传千年，怎说没有永恒的爱情？”他理直气壮地责问她。
她以为这样的欲望，发生在两个相爱的人之间，是自然而神圣的。
她更理直气壮地回答他：“那确实是永恒的爱情经典，可这些爱情之所以被人们传颂千年，都只因他们的爱情都以悲剧作为结局。梁祝化蝶，罗密欧与朱丽叶以自杀告终，白蛇娘子为爱永远被镇于雷峰塔下，林黛玉病死，贾宝玉出家……他们的爱情，只因突然断裂或戛然而止，终成永恒。那只是爱情标本！”
她不知道，什么叫神圣的浴洗。如果不是和自己相爱的男人，她绝不会毫无保留地赤裸自己。那一刻，当他带着她在温泉中沉浮，她的身体，灵魂，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充满情欲。那是因为她爱他。因为爱而赤裸，而赤裸却毫无避免地带起一种欲望，那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爱情标本？”叶城愣住。他被这个新鲜的名词困惑了。他见过各种植物标本，动物标本，却从未听说过还有爱情标本。这个女人，她竟如此颠覆爱情！
他告诉她生活在泸沽湖畔的摩梭人，常去那里洗温泉。每年的农历七月二十五日，是摩梭人最盛大的节日——转山节。在那天，所有的摩梭人都要去朝拜山神。传说中女神山周围的小山都是女神的阿夏（情人），他们一个一个山头地拜，最后拜到女神山。然后在女神山下洗温泉。他们将男女共浴看做一种神圣的仪式。这是最后一个纯洁无邪的原始民族。
可他已无法辩驳。
那个黄昏，叶城带着她去女神山下洗温泉。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挽回她了。
依然是黄昏。也许，在那个将暗未暗的时光里，才最适合故事的诞生，情节的发展。
再也不能。
无可否认，当幻影似的天使终于接近现实时，她的感觉在变。但天使的形象却依然没变。纵然她在她面前呈现出赤裸的刹那间，她也从未改变过对她的看法。她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天使。
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双眼充血，他依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
当“天使”剥去外衣，在你眼前赤身裸体之后，你还会将她视为天使吗？
“你好残忍——！”他呻吟道。
那个飘然而至送来两个土罐的白衣女人，第一次遥遥相见却被她误认为是“天使”的幻影，其实一刻都不曾在她心头消失过。
其实，她比他更痛。
可在她心目中，始终还有一个身影存在着。
她的残忍，只是让爱情先回到了现实中。她让她的理性将爱情永远地保护起来。而她知道，作为一个诗人的他，也许一辈子都无法体会这样一份现实中的真相。
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仿佛一切事物都已处于时间之外，都不存在。
——诗歌的真切，本身在于缺乏真相。诗意永远存在于想象之中。
不，他们过的就是诗的生活。
作为一个女人的她，无法拒绝爱的诱惑——那是致命的诱惑。可作为一个小说家，她更无法将真相拒之门外。
生活洋溢着诗意。
她带着激情而来，可她却越来越清醒。
在那几天里，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湖湾，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一次又一次地拥抱，一遍又一遍地做爱。根本不去想过去和未来。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个个用瞬间和激情串起来的现在。一切都被定格在被命名为“现在”的这个画面里。
有时候，一种清醒着的状态本身就是一种痛楚。而她该拿这份清醒怎么办？她无法做到置它于不顾。
接下来的日子，叶城带着她，几乎游遍了泸沽湖畔的每一个角落。那确实是个世外桃源。那么宁静，那么妩媚，水光云影。湖岸上，古老的木屋，袅袅的炊烟，悠悠的独木舟，翩翩的经幡……那样的图景，只有在经过剪辑的电影镜头里才能看见。
草原上都是风。
叶城抱回两个土罐，往桌上一放，又一头倒进床上。
蝶儿翩舞，花瓣在“衣冢”上飘扬，如有灵性似的显出各种痛楚的姿态和丰富的表情。
安然下床，眼睛望向门口——夕阳的余辉中浮现出一位女人的身影，她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那身影似曾相识。
她决绝转身。一路奔跑，不敢回头。
叶城揉着惺忪的眼睛去开门，嘴里嘟囔着：“谁啊？”
天阴着，雨丝继续飘。草原忽变得清冷，庞大，落寞，并且孤立无援。他感觉得到体内的血液速度缓慢，几近停顿。那处境，令人觉得事事皆休，万念俱灰。
她从他身边醒来，仿佛一下子从美妙的幻境中坠落进现实。
五彩缤纷的“衣冢”在他身前静立。
忽被一阵叩门声震醒。
花瓣在飞扬，保持一种想飞的姿势。可它们不飞走——是因为它们作为一朵花，只能在枝上飞翔。
三天来，没人打搅过他们。那是一种与世隔绝的销魂时刻。
离开枝头的结局，只会加速颓谢。
这是第三天傍晚。两人皆因太疲倦而沉睡过去。他依然搂着她——纵然睡着了，也还是不肯放过。两个身体，仿佛再也不可分割。
他将自己站成一个雕像，像本来就是塑在那儿的，一个侍立于岁月身后的雕像。一个男人，抱着最后一点理性，站在充满古老情欲的草原深处，枉自做着最后的逃窜和挣扎。他不去追赶，只站着不动。任泪水恣意纵横。那身影，仿佛随时都会被草原的风吹成化石。
而爱情，将在此留痕。
她没有回头。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最最完美的爱和性。性，是他们爱的结晶，爱的最终体现。那发生在身体内部的奇妙的战栗和痉挛，就像一个好小说的结尾。它标志着一个篇章的结束，一个主题的终止。
雾气在草原深处彷徨不定。好几次，她都想驻足停下，可她却始终忍住，没有回头。她不能回头。
她在那样的时光里等着他一遍遍地爱她，要她。她从不知道这世上会有如此激荡人心的爱，也从不知道这爱里会有如此令人悲怆的伤情。
远方的雾霭中，美丽的女神山若隐若现，那高耸的山峰，永恒地向着更加永恒的苍穹。
她彻头彻尾地沉溺着，非常的沉静。仿佛什么都不再去想，什么都不必去计较，只想紧紧抓住这几天不放。甚至不敢轻易地站起来，害怕惊扰了眷顾他们的时光……
这神话般的草原，以及这份接近完美的爱情，她将离开它们。她离开了她最想停留的地方，离开了生命中最纯粹的那部分。离开了生命中最潮湿美丽和宽广的幻想。
整整三天，他们如胶似漆，水乳交融。两个身体仿佛再也没有分开过，又仿佛一辈子都在做着这件事——似乎想把全身的精力和水分彻底耗尽。
她离开了他。
他们将帐篷当成了自由的黑夜。
离开了这段爱情。
日升月落。
此时，独枝卓玛从另一方向狂奔而来，奔向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