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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美丽的灾难

她来了,带着她的激情和爱。他将从此与孤寂告别。他的生活将绚烂无比,异彩纷呈。惟有眼前这个女人,才能一把将他从孤寂中拯救出来。

都只为一个爱字。

叶城感激地看着她:“想知道,我这辈子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吗?”

是啊。千方百计——

“什么?”

当他疯狂追她时,她却千方百计地回避;而如今,当他千方百计说服自己,逃到这里,她却又……

他搂得她更紧:“想要你——!”

一个圆满的拥抱已在眼前。——这,才是最最最最重要的!

“即使死?”

莫名地,触及别离的酸楚和孤寂。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些什么?都不重要了!疼痛、伤害、思念……一切皆成过去。

“为真正的爱,死而何憾!”叶城一字一顿地道。他身上有一种不管不顾的狂热。那狂热,如火。随时能将她点燃。焚毁。

“你呢——?”

他再次吻她,突然眼里闪过一丝诡秘的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问她:“你好么?”

“去哪?”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泸沽湖!”

满心的感动,包容了她和他。两个接吻的身影,旁若无人。在草原的夕阳下,凸现出来,如奇异的浮雕——

“就现在?天都黑了!”她不可思议地道。

他开始吻她,不要命似的。热热的吻,如闪烁的火花,在身前身后不断跳跃。晕眩感汹涌而来。

“天黑才好。”他说着,把她轻轻一托,送上了马。

他几次推开她,又将她抱紧。他得反复印证眼前的真实性。他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天黑才好?——她知道,那一刻到了。那一刻,无法回避。那是大限。既是地狱,也是天堂。心智再健全的人,也无法逃避。

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约会。无法逆转,也无可改变。

月光如水。有淡淡的雾,草原的夜晚带着神秘的色彩。

两个人,仿佛隔了一千年,轮回转世之后,按照前世的愿望和诺言又走到了一起!

远方的山冈上有一条横向折射出来的幽蓝色光带,在深邃邈远的天穹里绵延起伏。那是终年不化的积雪。

此刻,她就在他怀里。她能听得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可即使这样,也难排除那份恍若隔世之感。

她早就听说,这里一山有四季,在炎热的夏天,抬头能看见山顶的积雪。身临其境,才真正体会到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

她哆嗦一下。重逢竟是刺心的。莫大的幸福和欢乐,直刺人心。

夜空明亮。那蓝色的光从天上飞流而下,与草地上的雾汇合,成了一种半透明的蓝。那蓝色的空气,仿佛是有形的,它可以被掬于手心里。

所有的等待和思念,终于落到实处。

一切仿佛是梦。

再也没有比这个拥抱更热烈的了!仿佛要将生命也同时倾注到这个拥抱之中。这样的拥抱,它本身就是一句山盟海誓。它无需挑选字句。它直达主题。

微风送过来一丝柔情,她在马背上依偎着他,两颗心靠得这么近。草原之夜给了她一种永恒的幻觉。

他狠狠地抱紧她。狠狠抱住!

马驮着他们走进草原,走进泸沽湖,走进幻觉中的永恒……

千万次的幻想,终成事实。

此时此刻,她毫不怀疑自己会走进传说里。

她带着等待的酸楚;他带着一年多的孤寂,两个人,陶醉一般奔向对方。此时,他们将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泸沽湖就在眼前。前些天她曾来过多次,但从未这次见到的那样美丽,神秘。清澈的湖水如一面大得出奇的朦胧的镜子,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他也骑着马急奔而来。

他拉着她,沿着湖畔疯跑。

心脏无缘无故地狂跳。全身血液冲上来,推着她,朝山坡下奔去。

终于跑出了一身汗。他脱了T恤长裤,“扑嗵”一声扎进水里。

她倏地起身,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仿佛被激情和惊讶呛着了,噎住了。

那纵身一跃的身姿,仿佛不纯粹是一种跳跃,而是一个闪光。热热地在她心里划过。她看着他斜斜地游进水里,如一条住在水里的鱼。一条孤独的,特立独行的鱼。

原来那不是幻觉!!!

那是一份与生俱来的纯粹的孤独感。俗世的人,一辈子都不能摆脱。

真是他!!

“下来吧!”他游回来,游至她脚下,将一只手伸向她,似一种生命的邀约。

是他!

此情此景,还要什么顾虑?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夕阳挂在遥远的山尖上,欲沉未沉。蓦然地,泪眼朦胧中,她见到刚才的图景仍在,只是图景扩大了,离她更近了。仔细看,那人骑着马朝她飞奔而来。天使不见了。天使完成了她的任务后消失了。只有他一个人。

她脱了衣服,滑入水中,滑进他温热的怀里。 

这样类同的图景在她幻想中曾反复出现。她鼻子一酸,抹一把急速流下的泪水。她将头埋进双腿之间,身体剧烈抽动,却无声。

他带着她在水里游过。平静的湖面上,搅起一串波动的涟漪。

他和一个白衣女孩一起,不,那一定是天使,是天使帮她找回了他,将他从遥远的天际带回来……

在水里,他们紧紧相拥。

他回来了!

天空裸露在外,一览无遗。

昏晕中,她心中的幻景再次出现。她日思夜想的身影自远方翩翩而来,朝着她的方向,渐渐地近了。

“我曾告诉过你,传说中,这个湖里有一块水晶魔石,只要两个相爱的人一起下水寻找,便一定能够找到。今夜,我终于找到了!”

她仍不肯放下。

“你耍我——!”她嗔笑着转身,却被他抱得更紧。

远方,是一个永远充满幻想的地方。

“不是找到了么?”他不顾一切地吻住她。

在一座小山尖上,她颓然盘腿而坐,不动,如坐禅。可人却坍了架,丢着魂。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远方。

在清凉的水里,这个温热的吻显得如此的真切和清晰。她清楚地听见奔涌着的激情在体内响起。

脸颊绯红,心如死灰。她该怎么办?谁能告诉她?

一切声音都在此时消隐,连草原上从不间歇的风声也止息了。

太阳射击地面,以最快的速度吸收着脚下的水分,吸收着她身上的水分。汗意上升,整个身子散发着热,心却冰一般的冷。

不知何时,她被带回草地。

怎么办?带着遗憾回去?这可是她生命中最强烈的愿望。是否错过一次,就得错过一生?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湿漉漉的身体散发着无穷的热气。她舒展在草地上,那样从容,那样自然,那样无畏,犹如草地本身。

理智跑出来,截住她的去路,警告她:你该回去了,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再这样疯狂地等下去,你将会和原来的生活彻底失去联系。你在毁灭自己!

细碎的小花蕾探出头来,又被草丛淹没。

再这样等待下去,她该怎么办?

处处是生命,处处都是生命的突跃!

等待是残酷的。可等待却是生命的养料,情感的超强需求!

他那样温情,那样真切地贴住她。

整整半天,她在草原上踽踽独行,像个苦行僧。两条腿被雨水濡湿,身子却暴晒在无遮无拦的太阳底下。

在爱的引领下,他带着她尽情驰骋。

草地上一片泥泞,阳光破雾而出。夏雨后的晴天,尤为灼热。草地上一片水汽蒸腾。

一切复归原始……

意识强烈地控制了身体,她又和往常一样,走出去。

这是怎样一个自由的夜晚啊!自由的程度是她做梦都未曾有过的。

在这个清晨,大雨骤停。她从窗口收回身体,如收住一个等待的姿态。她木然地站立着,站在寂静里,她的身体疲乏得立即想倒头沉睡,但她的意识却醒着。她无法睡去。

天地之间都在爱她!她好像受四面八方攻击。在孤立无援中,被剥去一切,被占领一切。那是一种全新的带着狂野的爱。

是的,她已处于崩溃边缘。

蓝色的光华和水雾在无边无际的夜里弥漫着。晕眩感在继续。

那种等待无期的恐惧,几乎扼住她的心脏。可她的恐惧越深,等待的心情却加倍地固执。她总是心存侥幸地将希望寄托于下一天,下一分钟。她隐隐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讲,自己是在崩溃。

在一阵阵的震颤中,她听见他在耳畔反复狂呼:我要你——!

她将等待无期。

她躺在草原上,仿佛感觉有谁赋予了她一种力量,鼓励她,让她做。再做。

但处于寂静状态中的心情,却从没静下来过。她的内心里有一种可怕的沸腾在搅动。她隐隐觉得他不会再回来。

而他竟也停不下来。仿佛一只乍醒过来的狮子,凶狠高傲,盛气凌人,不顾一切地犁耕着她。一遍,又一遍。好像他们错过了停止的机会,再也无法停下来了。

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等待一个男人的出现,等待一段故事的来临,竟与外面那个实实在在的充满活力的世界失去联系。整整十天,惟一所做的事情就是呆在这个寂静的地方,让自己处于等待之中。那等待的状态仿佛也是寂静的。

这样的爱,是那么新,那么独特,那么强烈。力量还在增强。激情在延续!

——那虚无飘渺的等待啊!她放下举累了的目光。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那是个将所有的童话都信以为真的单纯而美好的年代。

——这哪是平凡人的爱?那是发狂的魔。

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在滂沱的雨夜,守着空空的窗,让夜风吹硬了脸,只为等待一个想象中的图景,变为现实。

她在飞翔。

整整一夜,安然就这样趴在窗口,听着雨后的遗响。直至天明。

整个地球在飞翔。

但声音仍在延续。那是落于屋顶上的积雨,掉下来,打在窗下那块帆布上。那偶尔的一声,如寺庙里的钟鸣,一声闷响后是无尽的沉寂,异常的空灵。但听着的人,心里总是带着等待,等待着什么时候会再来一声。

原来,星球还可以是这么旋转的啊!

雨,终于停了。

她清楚,它决不会重复再现。不会再有的。

远处的几点灯光,仿佛是故意点缀上去的,现出雨水的动感。在这么多迫不及待交叠的雨线中,灯光显得恍惚起来。原本的稳定和平静被轻而易举地改变了。如同平常的生活,偶尔地被打破。

终于旋转停止,依然柔情缱绻。他严严实实地抱着她,两个身体,都是汗。

她的眼里全是雨。只有雨。

他替她抹去额上的汗水,她略一躲闪,刹那间的娇羞暴露无遗。

纵是一场滂沱大雨,也无法唤回他!

“摩梭人喜欢在月光下做爱,我一直非常羡慕和敬重他们,那是一个懂得幸福和自由的民族。我们来到这里,算是随乡入俗。”

她无缘无故地落泪了。那样的图景,她已想象了千遍万遍。她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它才能变为真实?

她并不接他的话,只是莞然一笑。她懂得他所指的幸福和自由是怎么回事。

一个男人孤寂的身影在夜的深处走来,草原成了一块背景——这是经雨水渲染的一幅明暗参差的印象派图景……

后来,他睡着了。她吃惊地发现,一个人在露天的草原上竟能睡得如此坦然,就像睡在家里床上一样。

是这场大雨将他给送回来了!

他酣睡的模样,像婴儿般宁静。她望着他,悄然升起一股母性的爱意。

他回来了!回来避雨了!

她身边的一朵小花探出头来,略弯的身姿显然受了刚才的挤压。此刻,它正从草丛中探身而出。

是他!

花开得真像生气一样。那么强烈,那么不管不顾!每一片花瓣都尽情地怒放着,使劲地舒展着。在微风中,尤显得昂扬得意。一种想飞的样子。

恍惚间,雾纱中渐渐飘来一个人影。

莫名地,她竟被这朵小花深深感动了。泪水滑下来,静静地,她跪于这朵小花面前,如得到了某种启示:它们不留余地地绽放,非要把自己完全打开,尽其所能地逍遥美丽。这样的境界,是平凡的人无法追求得到的。

蓦然地,她被感动了。说不清那感动的情绪来自何处?

她将衣服盖于他身上,均匀的打呼声此起彼伏,给人一种单纯而热烈的感觉。他的一往情深和不管不顾,多像身边这朵小花。

安然推开窗,无色的雨水滔滔不绝地下着,天空涂满了迷蒙的颜色。那不是灰,也不是黑。只是一层飘动的纱。

他本是一个诗人。

草原的雨夜,确实不同于都市。

花儿怒放,诗人回到诗歌里。一切,自然而然。也许,这就是他所追求的自由和爱。

逃避是脆弱的一种表现。这样的逃避,也许只是另一张门票,它只能带领你通往更深的孤独和更大的困惑。

天地间万籁俱寂。一切都陷于静止中。

可他还是逃了来。因为脆弱。

不远处的那匹马,仿佛也是一个静物。它纤长柔韧的脖颈伸向前方,浑身线条松弛、拉长,变得柔软含蓄,给人一种静止的舞蹈感。

在这寂静的草原,孤独深刻见底,什么都无从逃避。

她从未知道,静立于月光下的马,会给人带来如此优美宁静的感觉。

叶城不顾一切地逃到这片干净得发蓝的草原上,到底是为寻找爱,还是逃避爱?

整夜的月光,仿佛照耀着千古。

于是,为了更深地逃避,人们纷涌着奔向另一个逃难所——爱情,那向来被人们视为逃避孤独的最好的避难所。于是,都市里的爱情,泛滥成灾。在这种种美丽的灾难前,真正的爱情反而遁入虚无。

她偎在他身边,抬头看天空,苍穹瑰丽,繁星似锦。这是彻彻底底属于爱的夜晚。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但是心底深处的那份孤独仍在,永远在。

有些夜晚是日子,有些夜晚是生活。不是每一个夜晚都能像此刻一样充满激情。

从本质上讲,人是害怕孤独的。所以他们群居,制造拥挤,制造喧哗。在喧哗交织、拥挤不堪的人群中,孤独得到了暂时的消解。

一个启示隐秘地撼动着她。

说到底,这种喧哗是人为的。太多的人群居在一起,才有了都市。为了生存需要,于是,人们在天与地之间设置了无穷无尽的层次和障碍。

在这样的月光下,她突然毫无缘由地悲伤起来。

那鳞次栉比的屋顶,蜿蜒的高架桥,耸然挺立的电线杆,硬朗的水泥路,飞驰而过的汽车,居民区里无数的水箱,遮阳篷,遮阳篷下的空调,空调下的晒衣架……总之是在天与地之间增多了的层次和障碍,制造了大雨的喧哗。所以都市里的大雨才滂沱喧哗,因为它总在经受着猛烈撞击。

如果现实和幻想确有重合的一刻,那么,她已确切无疑地走近了这一刻。

大雨从空中飘落,被吸入大地。大地吸收雨水的声音,不是喧哗,真正的喧哗是碰撞。

在此之前,她心中的爱,一直无以名状。现在,她已完全可以由这个具体的月夜来为它命名了。

仿佛全世界再也寻觅不到雨打篷布以外的声音了。那么,假如没有这个帐篷,只有天和地的时候,下雨本身应该是没有什么声音的吧?

那幽蓝的光华,是天堂里才有的颜色。那是爱的颜色。

在这暗成一片,连风声也无迹可寻的雨夜,安然听着雨水“劈里啪啦”落在帐篷上的喧哗,那喧哗却带来一种更为特殊的寂静。

他醒过来,眼里有迷惑的光。当他的目光碰触到她时,那迷惑瞬间消失,变为一种纯粹的兴奋和热情。他用梦魇般极其温柔的话语说:

那一夜,一场暴雨骤然而至,将所有的风声全淹没了。

“梦里都是你!搅得我不得安宁——,只好醒来。”

无法入睡的长夜,湮灭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她常常从床上坐起来,一动不动地,就那样听着风声。直到天亮。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聆听过风的声音。风的声音,一如人的心情,千变万化,无从捕捉。

“如果不是我搅乱你的梦,你是否还不想醒来?”——虽然她也在温柔地说着,但话一出口,她才觉出话里含有一些责备。

可她在草原里听到的就是风。只有风。纵然有风,草原也是那么寂静,那么与世隔绝,那么不可亲近。

而他竟不察觉。他傻傻地笑着:“不睡了,我要醒着和你在一起。”

这些天,她耳朵总是习惯性地竖着,她的听觉变敏锐了。

她笑了笑——那是一个宽容一切的笑。

那声音一直在她心头萦绕着,让她一分一秒地坚持下来。

他又问她:“累不累?怎不在我身边睡会?”

她知道,她总被一种声音控制:“也许再等一天,他就回来了!”

她哭笑不得地看他,像看着一个孩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还真将这片草地当成自家的床了。

有时候,安然看到他和其他几个人在窃窃私语,她便竖起耳朵听,希望能听到叶城的消息。但却总是失望。

——其实,她该懂得他的率真。他做的每一件事情,在平常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那是孩子气的行为和任性:为了诗歌,放弃事业;为了自由,不惜将家传祖业卖掉;为了和往事告别,连家也不要,只身逃到这片草原上。

晚上回到帐篷,阿广总会为她留好饭盒。有时候,阿广也会外出,但他从不透露他去哪儿,或干什么去?

他不懂她笑什么,只跟了她一起笑。

她无数次地去泸沽湖,去附近的山林里转悠,去里务比寺,她坐在那里,听里务比寺庙的钟声。一下,又一下。许多次,她仿佛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而她却突然觉得心酸,转身紧紧将他抱住——那是个孩子般单纯的男人,是个真正需要女人照顾,需要女人来爱他,给他一个家的男人。

安然一分一秒地熬着,盼着……

可放任自由和不管不顾是他的天性。家,可能是他要用一生来极尽排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