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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爱情大餐

“泡饭看起来虽然平淡,但这份平淡才是我们最真实的生活。”

聂风将一碗泡饭递给青莲,他给她一个温和的笑,终于开口——

她直视着他。什么都明白了。

龙虾三吃中,惟有这道龙虾泡饭,才能真正果腹。它是日常而温情的。就像生活中的小两口,离不开这份日常和温情。

但她不知道,他何苦弄出这么个暗示来?他到底想说明什么?她只是想把握机会,获取一份更好的生活,有什么不对?

但它却有着家常的实在。

突然地,感到一阵烦躁。她苦笑一声,那声笑的气流逐渐大起来,带些冲撞的力量,进入聂风的血管里。

最后上来的是龙虾泡饭,等了好长时间才熬出来。那清汤寡水的泡饭,没了鲜美的味,也没了扑鼻的香。盛放的器皿也没有像龙船那般奢华和讲究,那只是一个大号的白色瓷碗。

他一阵心疼。他决定必须向她挑明一些事情的真相——

第二道椒盐龙虾,虽然没有第一道龙虾的鲜美,但却芳香扑鼻,让人陶醉。那浓得化不开的味道,像热恋中的情人。

“你应该知道,他对你别有用心。”

虽然有时会赔上眼泪,但却欲罢不能。这是一种初恋般的味道。

“这怎么可能!你发什么神经啊?!”聂风的话似一颗定时炸弹,倏地在她心里开花,使她的整个身心陡地膨胀了一下。

但呛出泪来的人,依然不肯罢休。他会重复体验那样的一种味道和感觉,如体验一种好玩又刺激的爱情游戏。

这样的反应是她始料不及的,而她的反应立刻在聂风那里形成另一种反应:她甚至不用问他所指的人是谁,指的是哪一桩事,却一下反应到了点子上,给予了他一个全面的回答。那证明,她一刻也没停地和他想着或者担心着同一个人,同一桩事。

那样的一种味觉从嘴里咽下去,又迅速从喉管里冲出来,直冲向脑门,鼻腔。不懂怎么吃的人,会被芥茉的味呛出泪水。

聂风继续说道:“你只要拿出他送你的那张照片,你就会明白了。”

垫了冰块的龙船上,搁着鲜活晶莹的龙虾肉。龙虾的头和尾依然保持着完整的模样,两个上扬的须角垂死挣扎着。看起来有些残忍,但却令人莫名的振奋,食欲倍增。混着芥茉来吃,更觉刺激而过瘾。

“照片?所有模特都有啊!”青莲缓和着自己,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她原先一直以为聂风只是反感她去找刘总拉关系走后门,没想到聂风竟是在吃醋。

第一道龙虾生吃,一上来便让人精神一振。

“你那张和她们的都不一样。不信,你可拿出来比比。”聂风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

虽然他的内心里存放着一万个坚决的挽留。但,只要青莲执迷不悟,纵然他将那一万个挽留串成一条链子,也拽不回青莲的心。

那张照片,青莲是认得的,和自己包里的那张一模一样。但聂风凭什么说得如此肯定?

没有任何祝酒词,他知道这不是送别,也不是挽留。他只是想让青莲明白一些道理。

她嘴里说着:“哪儿不一样呢?会有哪儿不一样呢?”虽然有些不太情愿,可出于好奇,又为了证实,她很快从包里翻找出那张照片来。

两杯红酒被捧了上来。聂风举杯与青莲碰了一下,一口闷下去。

在仔细的审视中,果然发现了一个很微妙的不同。青莲的那张照片中,显然多出了一个身影。那身影如一个浓缩的点留在卢浮宫大柱子的侧影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柱子的侧影突然加深的一点。

是送别还是挽留?——青莲从未看到聂风如此奢侈过,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解释。

那分明是刘总的身影!

两个人温馨的晚餐竟成了仪式般的大餐。

青莲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兴许,刘总自己也没注意呢!”

那晚,他们找了一家很豪华的酒店。聂风点了好多青莲爱吃的菜,要了一瓶红酒,最后点了一只大龙虾。他很慎重地告诉服务生——要“龙虾三吃”。

如一种解释。她马上恨起自己,有必要么?到底紧张什么?她忽又问:“你从哪儿弄来这张照片的?”

很多时候,他们之间的一句淡然的话,或仅仅一个眼神,一个举止,在别人看来也许没什么,但在他们眼里却是十分私房的,私房得仅有他们才能读懂,才能领会。他们甚至觉得只要静静坐着,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情也不做,也是一种很好的沟通。这样无声的沟通是没有误会的,精确到极点。

“这样的照片公司里很多人都有。但这一张,是我从地上捡来的,是红霞扔在地上不要的。她们纷纷在传,是刘总硬让你替代了红霞。红霞虽然在台上踩你一脚,但以她的成绩,也不至于落得连个参赛的资格都没有。你再仔细看看你手中的那张照片,你就应该明白刘总那样的男人,他会对你做出什么。”

她叹息着,抬头嗔怨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瞥,让聂风知道她已原谅他了。

“就凭一张照片又能说明什么?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就这样把我的成绩给否定了,红霞和我谁被选取,那是评委选出来的结果。我能在台上重走一遍,也纯粹是评委们看不惯红霞的行为,所以才再给我一次机会。是沈教练到后台来通知我的。这和刘总又有什么关系?这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她的理直气壮显然已打了折扣。

平心静气地想想,这是自己的一块心病,也不能只怪聂风。

只要用心去想一想,除了刘总,谁有这个权利让一个在台上失手的模特重新走一遍?

可对于青莲,这已足够。她在平时,能从他随口的一句“吃了吗”之中,听出他对她的疼爱和宠惯,还有那种淡淡的温暖,像从未离散过的小两口般的日常温暖。就像现在,她依然能从他慌乱的声音里,听出他的疼惜和不舍。可是,“对不起”三个字,总像紧箍咒一样令她头痛不堪。那会让她想起母亲的不幸,想起那个离她母女而去的负心的父亲。

而此刻,她并不想过多地深究或者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她只想朝着自己的人生目标,一步步走下去。她要将自己的信念化为足迹本身。梦想就在眼前招手,她有什么理由退却?

几年来都是如此,只要青莲一生气,聂风便不知所措。他根本不善言辞,更不会花言巧语哄女人开心,他在这方面的词汇量少得可怜。

但是,当她再次接触到聂风的目光时,莫名地,心里竟隐隐地有些害怕和惶恐。她不知道他那目光背后隐忍着的是什么?

“青莲——”聂风慌乱地起身,双手拉过青莲,带着悚然无策的表情。

在这一刻,她不会意识到。就算意识到,也不愿意去相信和承认。

这句对不起又惹闹了青莲,她烦躁地道:“我最讨厌你说对不起了!为什么你只会说对不起,却不愿意说出真话!我知道你窝着一肚子真话,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去上海那天,安然陪着青莲来到江南制衣公司。几名模特已在此集合。

“对不起——!”聂风脱口而出。从青莲一走进来,他便感觉到了她经过压抑的快乐。他实在不忍心去扼杀她的快乐。可是他又怕她跌进一个美丽的陷阱中。他知道,只要她一跳进去,便无法回头。可是,他要怎样说服她呢?

当车开出梅城时,窗外飘起了蚕丝般晶亮的细雨,清冷的风将它们带进来,扑在人的脸上,感觉有些腻滑。青莲关了车窗。从手提包里取出纸巾按了按脸。

“我不觉得我哪儿不光彩了,我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她梗着脖子说。

她环顾四周,发现刘总并不在这辆车里。

她只觉得脸一热,但瞬间稳定了情绪。她虽然去找过刘总,但这次比赛,她全凭自己的实力,她慌什么?

出于礼貌她拨通了刘总的电话。当她将手机贴向自己耳畔时,竟然一阵脸热!她忙挂机。算了,还是到上海再打吧。她不知道自己慌乱什么?

她果然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屑。他根本就不会为了她的成功而感到一丝丝高兴。她猛然惊觉,他其实早已等在这里,并早已知道事情全部的真相。

她将车窗摇开,可一阵风又将蚕丝般嫩滑的细雨灌了进来。她再次取出一张纸巾,按了按脸。

青莲倏然一惊!

那张纸巾被她翻过来覆过去的折叠了无数次,都快成渣了,可她却仍一味把玩着,舍不得扔掉。

“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创造机会,我不想通过拉关系或使用手段获取成功,那多少让人觉得不光彩。”

安然手里拿着本小说,可她的心思全然不在书上。她将青莲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知道,她再也等不起。他也等不起。

她在青莲身上突然感觉到了白梅的影子,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

“可现在机会来了,我可以提前去巴黎,早日走向成功,有什么不对吗?”稍顷,她又说:“如果你能现实一点,你的设计兴许就被选用了,可是——”她知道她会刺痛他的,但还是忍不住说了。

当年的白梅第一次离开家乡,也是经过这条通往上海的路,在路途中,她怯怯地将目光投向车窗外,投向不可知的未来。对于即将在她眼前呈现的那个全新的世界,她的内心是充满向往的,可那隐隐的激动,又不时被远离故乡的伤感所淹没。

“只要我们努力,总有一天会成功,巴黎迟早会去的。你何必太心急——”

她不仅在上海这片土地上,过上了和在家乡全然不同的衣食无忧的日子,而且还成了名。这在常人看来,是幸运的,也是成功的。

他的声音很压抑,显然是克制着。

而身边的青莲能否也在上海一举成名,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幸运儿呢?如果真能成功,她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在她深深的凝视下,他终于开口:“青莲——。”

白梅为她的成功交出了一生。

聂风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只是听她叙述。他的神情没有波动,更无兴奋可言。她再去看他的脸,竟然在他脸上看出一些担忧和悲伤来。

而青莲将付出什么?

骤然间,她住了口。

如同一版本的故事,只是换了人物和时间,白梅的故事是否会在青莲身上重演。

她摇着聂风的手说:“如果这次能在上海获奖,我就能去巴黎了!我的梦想就要一步步实现了,我要成功——”

成名后的白梅,她隐在梅园的窗口后面,闻着清冷的梅花香味,幽幽地向黑夜眺望。那份望穿天涯路的寂寥和期盼,幽暗而冰冷。她的内心里永远有一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在那些与长夜相伴的日子里,她的内心怀抱着的,是一腔无处寄放的怨情。

于是,她滔滔不绝地讲述了整个事件的发生和劫后重生的快乐。

在梦与生活之间,女人往往会分不清哪儿是生活,哪儿是梦?女人的傻,总是分不清什么是梦想,什么是现实。

只见他微笑一下,虽然没有预期的热烈,但也算是一种祝贺吧。他原本就是一个低调而不喜张扬的人。

她很想将自己的顾虑告诉青莲。可是,她该说什么?怎么说?

“我已取得参赛资格了!”她又忍不住说。她怎么能瞒得住呢?他是她最爱的人,是最有资格分享她快乐和忧愁的人。

虽然传言还是有些捕风捉影,但她太了解男人。像刘总这样的男人,只要他肯花心思在女人身上,大概没有几个女人会不落网的。她觉得青莲已在他的网里,她会脱网而出吗?如果刘总用了心,他会肯让她脱网而去吗?

聂风启嘴一笑,微一起身,指了指对面的破沙发示意她坐下。

就如齐荣升,他以自己的势力和爱,轻而易举地网住了白梅。能有几个女人能挣脱开这样的一张网? 

她急速刹住了刚才的激情澎湃。她说:“我来看看你。”

——这可是一张用财富,名声所织成的网,这种网,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挣破?

她知道聂风是个有才华的人。但是,在这样的现实生活里,才华一旦得不到赏识和重用,白白拥有一身才华又有何用?

上海,在剧院附近的一家宾馆里,自各地涌来的女孩们开了房,结伴上了电梯。安然和青莲拖着行李,走向总台。此时,青莲却稍稍迟疑了一下,她扫视着酒店大堂,然后将目光落在门外。

她想起聂风辛苦了半年却被退回来的设计稿;想起那次和聂风的吵架;想起聂风对于她参赛的淡然;想起聂风许诺会给她一份幸福的生活。她不是不相信聂风的话,她相信他,是因为他们之间那份坚贞不渝的爱。可是,她又很清醒地懂得:很多事情,单凭爱是远远不够的。

“要几个房间?”服务小姐问道。

他的目光仿佛一下节制了她满心的激情。有一些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被生生堵了回去。

“两个。”安然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在藕荷色的背景中,聂风淡定地坐着。他放下手中的画笔,看一眼浑身洋溢着喜气的青莲。

那两个字几乎是未经大脑思考,直接从喉咙里蹦出来的。青莲猛一转身,诧异地看了安然一眼,意思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安然很抱歉地看着她,她想解释,这决非存心。可是,要怎样的解释才能够说得出口,才能够让大家都明白?

而在此刻,这样的生活对于青莲来说,似乎过于简单了。那不是她所向往的理想生活。

只要她们动一动口,服务小姐便能将两个房间换成一个。可是,她们谁也没再作声,直到两张房卡捏在她们手心里。青莲才嗔怪道:

在很多年后,当青莲回忆起这一瞬间时,她才惊觉:这原本就是一幅摆在她面前的简单而快乐的生活图景。这样的生活,其实是可以丢掉一切生活技巧,守着心爱的男人一直到老。那是一种最真实的生活,一份最简单的浪漫。

“不是说好陪我住一起的?怎又变卦了?”

室内的摆设简单而仓促。为青莲布置的床,还是原来那个模样,动也不曾动过。那块淡淡的藕荷色布帘,让青莲有回到家的感觉。那从小就被自己喜欢的颜色,具有一种极强的亲和力。

安然非常抱歉地笑笑。她说:“都自由惯了,我怕夜里影响你休息,会耽误你比赛嘛!”

她走进那个废弃的厂房,走进聂风的住所。

青莲有些默然。她当然知道安然内心里的解释,并不是这样的。

她暗自庆幸着,无论如何她要找到聂风。她要他知道这个小小的经历,和她一起领略这份无法言喻的快乐。

放好行李后,安然去青莲房间。青莲正在看电视。

青莲一刻也呆不住了,她飞跑着去找聂风。她要让聂风分享她内心的快乐。她像一个走在悬崖边的人,险些被人算计而陷入黑暗,却又被人一把拉起,重获了一片光明。

电视里在播着一个爱情故事——

“走吧,路还长着呢!”

一个是还未成名的诗人,一个是批发水果的平常男人。两个人同时爱上一个女孩。那女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浪漫的诗人。可在交往过程中,浪漫的诗人并没有她想像的那样完美。她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丁点的安全感。经过一番思量,一番权衡,那女孩带着受伤的心,找到了水果男人。那水果男人咧着嘴开导女孩:我早告诉过你,诗歌是不能当饭来吃的。水果才可以吃。说那些话的时候,水果男人正以一双憨憨的手为那女孩削着一个又大又圆的梨……

此时,沈教练出现在她身边,带她走向后台。她对她说:

看到这儿,她们俩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的父母为了圆她的梦,几乎打通了所有评委的关系。而她,悄悄瞒着家人去找了刘总,她知道刘总才是大权在握的最重要人物。她一直以为,刘总要捧的人是她。

“说的一点没错。”

她不甘心就这样退场,她怎么可以退场?

“是啊,很现实。”

而红霞的眼里却妒忌得出血。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然连名次都没有。那意味着她去上海参赛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是去巴黎了。她愣在台上,将艳若桃花的脸,深埋进手心,禁不住痛哭出声。

“如果你是那女孩,会选谁呢?”安然笑着问。

青莲获得了第一名。当青莲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百感交集,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青莲噘了噘嘴:“都不要啦!诗人太酸,水果男人又太脏。”

刘总和各位评委交流了最后意见后,慎重登台亮相。由他宣布这次选拔赛的结果。

于是,她们都忍俊不禁地大笑。

就算选不上,她也甘心了。

笑过之后,青莲突然很认真地问安然:“你能告诉我,当年白梅是怎么被捧红的吗?”

当她复归原位时,心情已豁然开朗。

安然稍一愣,随即道:“那是我小说里的人物,你关心她干嘛?走,我们先去吃饭吧。”

他在期待她的成功!她满怀欣喜。如突遇一缕久违的阳光。青莲的心情陡地变了。她变得无比自信又无比欣慰。

青莲没再继续问。

重新登台的青莲深知这是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她都得把握住这次机会。她优雅地走在台上。无意间,她从评委席上看到了刘总。她心里无比感激。刘总的目光是充满期待的!

她们在宾馆楼下吃了晚饭,各自回房。

音乐响起。

夜幕降临。

青莲一时怔住。所有的模特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主持人再次请10号选手上场时,青莲这才醒悟:她竟然获得了重走一遍的机会!

安然在心里有着隐隐的不安,但那不安来自何处,她却说不出来。

不一会,主持人抱歉地对观众说:“不好意思,请大家再等一下。现在让我们请出10号选手,为我们再走一遍。”

青莲洗完澡,换上一套黑色丝绸睡衣,感觉一身轻松。

此时,所有的模特都看到了刘总突然出现在评委席上,评委们围着刘总听他说了几句话,都轻轻点着头。

她将电视调到点歌台,并将声音调至最低。她关了房里所有的电灯,只剩一些从电视屏幕上散发出来的亮光。可那样的亮光,时不时隐隐闪闪的,极不舒服。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报名时,却被一个工作人员上台打断。那人对主持人轻轻交待了几句。

于是,她打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被调得极为柔和。她环顾四周,对于那一室的柔和极为满意。她又去包里翻出一瓶香水。这种夏奈儿的香水,能散发出一种暧昧而温暖的香味。几次和聂风约会,她偷偷抹过一些,平时从来不用。

评委们的评选名单已被送至主持人手中。所有的模特再次登台。红霞目光带笑,坦然地接受着台下如雷的掌声,站在她身边的青莲却神情黯然。她知道,这掌声已与她无关。

她先在耳根背后,轻轻地抹上一滴香水,又在手腕处涂了一些。她将手腕送至鼻子底下,悄悄地闻了闻。怕香味太浓,跑到洗手间,将刚抹上的香水用水冲淡一些。

她凄然地苦笑。她在人群中搜寻到红霞的身影,怨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此时的红霞却得意洋洋,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气。那神气更刺痛了青莲。

蓦地,她瞧见镜子里的自己。长发高挽,一袭黑色睡裙紧贴着她滑嫩如绸缎般的肌肤。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看到了一个柔和得令人心碎的自己。

几个模特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她是否身体哪儿不舒服。

她猛然清醒!她竟在做着这样的准备!——其实,她早在做着这样的准备。

一回到后台,她颓然在靠在墙上,全身虚软。如生了一场大病。

有一份从未有过的一种沉重。

这突然而至的尴尬和危险,让她慌乱不堪。她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陷进一种僵硬的状态中。这样的情形,她又怎能做到从容自如?镁光灯追下来,打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台下所有观众的眼睛都在盯住她的右手。可是,她的手不能动。她全身已紧张得热汗连连,惟有那右手却冰冷如铁。她强忍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委屈和不甘,坚持着走完最后一步。

那疼痛的沉重,是一个女人在不得不做出某个重大牺牲时的沉重。

仿佛是这个微笑倏然间击中了青莲。她的裙摆被人踩住,她听见裙子分叉处发出轻微的撕裂声,她同时听见自己脑海里“轰”地一声。她差点趄趔着不能向前,万不得已中,她腰身一扭,摆了个姿势。右手紧紧捏住了大腿上面的裙摆。她不能往身后看,她知道一扭头,什么都完了。她极力装着没任何事发生过一样,保持着优雅的步姿。可她的右手始终按着大腿处,无法挪开。一挪开,便有春光乍泄的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

正背对观众的红霞感觉到了。她与刚出场的青莲擦身而过。她向她微一挑眉,嘴角掠过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甚至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此时,青莲出场。她拖着那身长长的礼服缓缓而来。如果说,艳丽的桃红让人们眼前一亮,让人们禁不住要从嘴里发出一片唏嘘之声的话。那么,此时轻柔至极的月白色,却让人们一下屏息了所有的声音,他们的心仿佛让青莲身上感性却不失优雅的女性魅力给慑住了。

她关了电视,耳朵提着神,留意着门外偶尔经过的脚步声。

她的出场显然让在场的人觉得眼前一亮。她在舞台前沿摆出一个完美的姿势,然后一个极其洒脱的转身,往回走去。

在幽暗中,她稍稍开了一些窗,将头伸出窗外。虽然通过十二层的高度去辨认楼下停车场里的车子,是一个可笑幼稚的行为,但她还是凭着感觉去辨认那一辆辆差不多大小的黑色车形。偶尔有一辆车从大门口开进来,她的目光会追着那车灯看,但一样是徒劳的。

身着桃红裙装的红霞昂首挺胸地出场,像一朵艳丽的桃花,她脸上隐含着骄狂,那一点点带着表演性质的骄狂是可爱的。

直站到腰酸背疼,她才关了窗,倒在床上。

这样的劝解对于红霞来说,起不了一点安慰。她看着青莲,在心里恨声道:“走着瞧!”

时间像停滞不动似的。四周静极。她也仿佛停止了思想,让自己静止在那儿,一动也不想动。

幸好沈教练及时出现,阻止了这场争夺。她喝止道:“哪套服装应由哪个模特来穿,并不是由你们自己来决定的!”她又说:“红霞年轻活泼,那套桃红的裙装很适合你。穿衣首先要适合才是。”

忽然,手机铃声暴响如雷,如催命似的!

演出前,在后台里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风波。那套月白色的礼服穿在了青莲身上,红霞死活要争夺。服装的灵性是靠人穿出来的,同样,人的气质也是靠服装衬托出来的。她知道这是一件能让人出彩的服装,她怎能让给青莲来穿呢?

她从床上跳起来,魂飞魄散地接听——原来是教练,通知她明天早上九点去剧院熟悉场地。

评委席上坐着七个评委,沈教练也在场。他们都是刘总请来的知名人士。有几个是江南制衣公司的股东之一。在闹哄哄的观众席中,他们是全场最肃穆的一个小群体。

她将手机往床上一扔。长长吁了一口气。

选拔赛终于在这一天开幕了。

她有些疲乏似的,颓然倒进床上,没了一点力气。渐渐地,她生出一种恐惧来。她在等待什么?她又在害怕什么?

可梦想的实现,向来只发生在少数人身上。

她冷笑一下,她感到自己的行为,只能使自己的品德受损。她关了手机,熄了灯,将自己埋进被窝里。

她们拼命训练,从不懈怠。

可在黑暗中,她却越来越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到最后,连一点点的疲乏也没有了。她在黑暗中权衡来权衡去,渐渐地,不竟热血沸腾起来。

很多话是不能说出口的。譬如女孩们内心里那份隐秘的心事和愿望,她们谁都不会说,但谁都知道,她们都在为实现那个梦想,不惜一切地努力着。

她摸着黑,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

青莲还在隐隐地恼着红霞,但这样的心事却是不便说出口的。她漫不经心地应着:“是啊,刘总希望我们努力,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能飞往巴黎。”

这种时候,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关机。

“他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青莲刚想出门,安然正过来看她。看着她一身打扮,安然的眼睛一亮。

那天晚上,青莲和聂风说了刘总来送照片的事,还让聂风看了那张照片。聂风看完照片,嘴角却浮起一个淡淡的讥讽的笑——

青莲穿了套浅绿色小洋装,外披一件米色风衣,脸上的妆容淡雅精致,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青莲默默地将照片放进包里。

安然明白,这几天的青莲,必须提着一份精神。但她还是感觉到了青莲疲惫的眼神,看来没有休息好。

站在红霞身边的青莲有些沉静。红霞的过于灿烂反衬出了她的沉静。当她从刘总手里接过照片时,围在一起的人太多,刘总看也没朝她看一眼。

“昨夜没睡好?”她很随意地问。

今天的红霞特别开心,她接过照片“啪”地亲了一下。她的嘴角浮着梦幻般无比快乐的笑,好像巴黎就隐藏在她那个抑制不住的微笑里。

“是醒得太早,还没睡够呢!”青莲说着,很轻快旋转了一下,问道:“你看怎样?我这身打扮好看吗?”

所以,每一个人手中的照片,虽然都是同样神秘浪漫的卢浮宫,而每一个人心里揣着的却是不一样的隐秘幻想。

“好看——”安然笑着说,“这么隆重,人家还以为是去相亲呢!”

但是,这样的鼓励和希望对每一位女孩来说,却是不一样的。她们中每一个人都去找过刘总,或通过家人拉过刘总的关系,她们都以为自己才是刘总要捧的那个人。

“谁知道?说不定一转身便撞上个王子呢——”

那是巴黎卢浮宫的照片,刘总将这样的照片送给每个模特,他给了她们一份同样的鼓励和希望。

“你啊,天天被王子宠着,两天不见,就想着要去瞎撞了?看我不告诉聂风去!”安然继续开玩笑。

收场后,模特们纷纷换回衣服,从台后出来,嬉笑着走向刘总,纷纷打着招呼。刘总从黑色皮包里拿出一叠相片,他给每个模特发了一张照片。他对模特们说:“你们辛苦了!希望大家一起努力,为我们企业争光。到时都能去巴黎参加国际服装大赛。” 

青莲的脸上有些绯红。她又问安然:“你看我的眼影和这套衣服配吗?”她闭起眼睛,让安然能够看得更清楚。

沈教练虽然保守敬业,但她知道这是一场为企业争名夺利的比赛,身为一个企业之首的刘总,自有他的发言权。

那浅绿色的眼影,若有若无,恰到好处地衬出青莲单眼皮的神采,让她的双眼更添了一份女性的妩媚。可安然却故意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柔,他的语调也极其随和,像是一种商量。但沈教练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太淡了,像没涂一样,我什么也看不到。”

此时,不动声色的刘总,稍稍倾向沈教练,说:“我觉得刚才那件月白色礼服,由这位模特来穿兴许会更出色。你说呢?”

青莲一急:“不会啊,我还怕太浓抹去了不少呢!”

紧跟着青莲出场,她穿了一件充满青春活力的桃红色裙装,那艳丽的桃红系列显然是那件月白色礼服的陪衬。但穿在青莲身上,仍不失一种青春的妩媚的味道。

安然“扑哧”一笑:“那你再涂啊,浓到让人过目不忘更好。”

沈教练是个严肃刻板的女人,在平时她很少会展露她的笑容。此时,她的目光跟随着红霞的身影,脸上的肌肤竟柔和明亮起来。她的眼里盛满赞许的笑意。

“好啊你——,想让我变成个大熊猫!”青莲大笑,直笑得喘不过气来。

性感,是现代潮流女装的目标之一。这件礼服是所有参赛服装中最完美的作品,它所要表达的就是女性身上若隐若现、感性十足的效果。而这样的效果,在红霞身上应该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她的笑过于夸张。就为这样的小事!——总觉得有些无聊。但是,她压抑的东西太多,神经紧张,巴不得什么小事都笑一顿,否则,她会被自己憋死!

她穿一件性感十足的礼服,那月白色的拖地长裙,在她过于夸张的动作中,V字形的衣领微微向下展开,那是一份危险的展开。

想了一夜,折腾了一夜,根本没有好好睡过。

此时,红霞迈着夸张的台步出场了。她是这个模特队里最年轻的一位,长得也漂亮。

但那一整夜的感觉,那是些没头没脑无人认领的感觉,只要自己不认账,便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年轻的美貌和高挑的身材,让她们成为这个小城的佼佼者,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她们是被注目惯了的人。她们千辛万苦进入模特队,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像凤凰一样展翅高飞,拥抱成功,并且在成功的光环中赢得更多关注的目光。

她告别安然,和模特们一起去了上海大剧院。

那批参赛的服装刚赶制出来,便被送到模特队,由二十三位模特轮流出场表演。三十多岁的沈教练和刘总坐在台下,他们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台上那群女孩,个个昂首挺胸、自命不凡,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些鹤立群鸡般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