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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攒一个梦想去巴黎

刘总一直带着温和鼓励的微笑。他的笑是给在场每一个人的。

青莲迟疑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转过身,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极其随意的状态。仔细看,便能察觉出那样的随意里,隐藏着多少的刻意。她的内心紧张得要命。她紧闭着口,她怕一开口便会泄露了心底那份要命的紧张。

可是,当这个微笑独独落到她脸上时,她却如遭电击般一阵羞怯。虽然她的眼睛仍看着刘总,但视线却陡地缩回,寻找着躲藏的地方。

刘总出来了。教练跟在身后送他。

“好好排练,加把劲,争取明天比出个好成绩来!”

她急切地坐回镜台前,佯装补妆。透过镜子眼睛却不放过那条通往内室的通道。

这句告别的话,刘总也是说给在场每一个人听的。但是,青莲听来,却仿佛是独独对她讲的。

可是,她突然觉得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拿眼看着她,研究着她。她莫名地窘起来。她在刹那间想起那张照片,想起卢浮宫柱影下的那个身影。

其实仔细一想,刘总根本没有一丁点对自己特别关照的地方,甚至连刚才的目光也是一扫而过的。青莲在心里自嘲地一笑。

内室里的谈话内容渐渐变成了一种告别语,她知道刘总就要出来了。她转过身,朝那个门口瞥了一眼。

也许女人永远不会懂得男人的心绪。当男人在公共场合有意回避某个女人时,其实正在受这个女人的吸引;女人也一样,当她在公共场合对某个男人装出淡漠时,其实她也正在受这个男人的吸引。

她将整理好的化妆盒重又理了一遍。她得不断找些事情来做,她此刻的手停不下来。

那晚,她和安然早早地吃完晚饭上楼。十二层的电梯刚打开,刘总和教练陪着一群模特正在等电梯,看到她们俩,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今晚刘总请客,正找她们俩呢。

内室里传来刘总和教练说话的声音。他们在商量明天参赛前的准备工作。

刘总也说:“走吧,辛苦三天了,晚上请你们出去吃一顿。”

她慌乱地俯下身,却差点被拖地的裙摆绊倒。她突然恼起这繁琐的裙摆,牵牵绊绊的,如一团糟的心绪。

青莲一时愣住。安然笑着说:“我们刚吃完回来呢,要不再去凑个热闹?”安然这话是征询青莲的,青莲慌忙道:“不了吧,我们都已吃过了。”

青莲坐在化妆镜前,检查脸上的妆容。蓦地,她看见刘总的身影在镜子里一闪而过,她猝然起身,不小心打翻了一个化妆盒。眉笔、唇膏、粉底、眼影、胭脂,零零碎碎地落了一地。

其实,只要刘总坚持,兴许,她会和他们一起去。但是,刘总却笑着说:“那你们先回房吧,下次再请你们!”

剧院的后台里,模特们正在紧张地试穿服装,准备最后一次排练。

进房时,安然问她:“为什么不一起去,反正睡觉还早。”

“我正忙着排练呢!”青莲急匆匆接完电话便挂了……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都吃过了,还去干嘛?”

“青莲,你在哪儿?”她脱口而问。

是啊,她为什么要和她们一起?她干嘛要混在她们中间?她偏不去!小小的妒意细细地涌上心来。可是,她不知道。

风呼呼地吹着。手机里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很寂寞。

而安然却是明白在心。

她拿出手机给青莲打电话。

安然给她倒了杯水,两个人懒懒地斜在沙发里看电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安然走在人流中,突然觉得自己像被遗弃了似的。她停了下来。望着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她不知道自己怎会感到如此寂寞!

过了好一会,走廊上的声音嘈杂起来。是女模特们吃了晚饭回来了。她们嘻嘻哈哈地笑着闹着,纷纷说着刘总真是客气,让她们尝了那么多地道的上海菜……

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地方,它似乎有某种东西,像有生命似的,在暗中无声地蠕动着,不能名状,可毫不陌生,它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群。

青莲突然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的声音一直往上调,直调至将走廊上的声音全压住为止。

有很冷的风,可外滩上还是人来人往。有人双手抱臂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人靠在长椅上闲坐,外地来的旅游者一脸激动地东张西望,双手紧紧捂着脖子上的相机。他们都是一些有梦想的人,四面八方地来到这里。

安然微一摇头,笑着看她。

她陪青莲来到上海,这个城市将成为青莲的第一个飞跃点。如果成功,她将飞向巴黎。安然知道,奢华的上海和巴黎,只是向青莲展开它们眩目的生活的一角,她的人生将被改写。

青莲扔了遥控:“不就一顿饭嘛,亢奋成这样!”

怀着梦想的人,都想方设法地挤向上海或者那个遥远的巴黎。因为这两个地方,是造梦的天堂。

但你又为何愤怒呢?——安然想道。

上海曾被人称为东方的巴黎。上海和巴黎同样是浮华璀璨的花花世界。其实,细究起来,对巴黎来说,上海关键的词是“东方”;而对上海来说,关键的词是“巴黎”。

青莲回自己房间时,在走廊上听见一个模特正在跟刘总通电话。她嗲着声说刘总你也早点休息啊,刘总还请你多关照啦,刘总……

这是中国最西方化的一条江岸。这里也是上海最现代的地方。上海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怀旧与梦想并存,过去和现在对峙。几十年以前,那沿江的堤岸曾是有名的情人墙,一对对情人站满黑暗的堤岸,悄悄而纵情地亲热。在外国人眼里,这里有着中世纪式的浪漫,那是他们想象中的花花世界。

青莲很不屑地瞪她一眼,加快步伐,将房门关得震天响!

安然打的到了外滩。仿佛是毫无意识地,她随口对的士司机报出了外滩这个名字。也许来上海的外地人,都会去外滩走走。

她明明知道,刘总是这次大赛的评委,女孩们当然会对他发嗲!

那种东方式的奇异气氛:如陈旧、隐秘和被遗弃的精致,是通过那些老房子表达出来的。在上海这样的城市里,人们都喜欢在天黑以后出去散步。因为,夜色能掩去白天的杂乱和烟尘。

烦躁铺天盖地而来。一件看不见的事情在乱。她不知哪儿出了问题,乱成一团麻。

上海的老房子,以自己凋败的凄美温润着人们的空想,吸引着外地人的好奇。

她冲进浴室,任热水在头上身上流淌,仿佛要驱尽那铺天盖地的烦躁。

走出后院,天已完全暗了。夜色将老房子的颓败和不堪遮掩住了。雾模糊了许多东西。此时,站在这座古旧的大宅院外,可以想像那里的一切都是新的,好的,美丽的。只是想像之中,总会伴随着莫名的沧桑。

而烦躁在增加,在变质,潜于心底的担忧和焦虑在加深。

这件事,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她怕人们会用鬼魂之类的名词来给它下定义。对她来说,这是对心中的神圣友人的一种亵渎。

烦躁成了急躁。

她从不信邪。但,死只是一个普遍概念。完全可以被否定。

她换了睡衣,从墙上取下吹风机。可那只吹风机,不管你按下哪个开关,就是纹丝不动,它只是挂于墙上的一个摆设。她颓然地将它挂回去。重新找了条浴巾来擦。

只要想到这里,她就坚信这个奇遇绝不可能是毫无来由地闯进她的梦境或者幻觉的。这一定是一场实实在在的遇见。她确信自己遇见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白梅。

一头长发纷纷乱乱,怎么也擦不干。

以后的日子里,她确信自己看见了白梅。那是一场奇遇。她总怀疑自己患有癔症,或者视觉异常,或者是出现了一场幻觉。可是,就是这场奇遇,在冥冥中引领她,终于帮助她打开了那个难解的谜团。

她推开窗门,索性站在窗口吹风。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她怕一开口或稍一动身,就会惊走了她。

夜风吹来,冷得叫人清醒。窗底下有几棵高大的枯树,在黑暗中,横伸着黑暗的指爪,却什么也抓不住。风吹它也不动。

仿佛是梦魇。

不知站了多久?

就在那堵墙下,她看见白梅的身影飘然而至。白梅取出一块松动的青砖,露出一个空洞来,将一件东西放进去,然后小心地将那块砖重新放平。恍惚间,她见到白梅回头朝她笑了一下。那凄凉的带着诡秘的一笑。

头发却没干。

安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连打了两个喷嚏!她忙关紧窗门,将自己塞进被窝里。明天就要比赛了,可不能感冒啊!

后院一片荒芜。除了几根零乱的杂草,什么也没有。一堵古老的墙扛着几十年的风尘,静静屹立着。

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

怎会把房子住成这样?安然有些神伤。

下一步会怎样呢?

她又回过身来望一眼那个女孩的家,那曾经是个华丽的齐家客厅。现在的后门口的墙外挂了一条刚剖洗干净的大鱼,想必是女孩的母亲晾来当鱼干的。此时,正散发着一阵阵的鱼腥味。

这不可测的“下一步”?

安然道过谢,目送那女孩走出院门。她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想:这样的女孩走在上海这个大街上,又会成为一道艳丽的风景。

她又起床,从包里找出那瓶夏奈尔香水。不是说,香水有缓解人情绪的功效吗?她的情绪太紧张,真的需要缓解。

她对安然说:“要不,你再看看这后院吧,我先走了,不然上班要迟到的。”

她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

女孩关了门,带安然走进后院。

如果身边有安眠药,她真想一把吞下去!

“我带你从后院出去吧,那边也有一个门的,从那边出去离大街近些,打的方便。”

也许是这几天太疲倦,也许是香水味真的起到了缓解作用,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

安然傻傻想着。

迷糊中,有人敲门。

这个夜夜泡在夜总会里的女孩,也在向往着能有破壳而出的一天吧。可周围的墙那么厚,弄堂那么深。她能走得出去吗?

乍醒。

女孩得意地说着。这就是地道的上海女孩。只要她有一点点钱的话,就可以做出很有钱的样子出来。她天生懂得使自己气派。她们从来不为住在这样破旧的地方而感到难堪,因为这里是上海。上海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值得骄傲的。上海,有着太多眩目的生活,虽然这样的生活并不属于自己,但机会总在等着你。

竟不知身在哪儿?纵是在睡眠中,神经也还是崩紧着的。她的灵魂胡乱离散着,如碎片。她得赶紧将魄散魂离收拾好,像是要逃脱。

“这条围巾可是很贵的!但我是从市场上淘来的,那家店倒闭了,于是将积存的东西都拿出来亏本卖。”

花了好些时间才摸到电灯开关。又是一阵轻微的礼貌的敲门声,但她却听出了催促的意味。

女孩已褪下那件缩了水的毛衣,换上了一件时髦的紧身风衣。一头烫过的头发被吹风机一吹,爆炸式地散开在双肩上。她拿了好几条围巾,和衣服搭配着。安然建议她用米黄色的那条,看上去很般配。那女孩大声说:

她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从床上坐起来,轻轻下到地上,光着脚不敢穿鞋。她怕弄出声音来。此刻,任何一种声响对于她都是一种惊吓。

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是事业不成功的。所以,他们的身后便都有那么一些寂寞,但这样的寂寞,他们早已不在乎了。他们只在相同的人群中,寻找一份日常的快乐,平静地打发着一个又一个相同的日子。

她以最快速度跑进浴室,对着镜子理好头发,又从衣柜里取出外套。她总不能穿着睡衣去开门吧。

那女孩原来是在夜总会里上班的。

一阵心酸的委屈:连个电话也不打,她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女孩的母亲,梳着一个整整齐齐的市井的发髻,微笑着和安然打了招呼,并嘱咐女儿,上班别迟到了。而她正赶去隔壁婶娘家打麻将。

但是,她还要怎样的准备?她不是早有准备了么?来上海的第一个晚上,或更早。只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这个客厅华丽的气息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它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厨房和餐厅,以及一间一家三口的卧室。

她拼命克制住汹涌而至的恐慌和紧张,她甚至想起走廊上那个嗲着声和刘总通电话的女模特,并以此来壮胆,作一番权衡:嗲着声又怎样?看不上再发嗲也没用!

在楼道口,安然遇见那洗头的女孩正提着水壶跑过来。她热情地邀请安然去她家看看。她自豪地告诉安然,她们住的地方,原是齐家最华丽的客厅。

她飞快地理着心绪,壮着胆。靠近门口时,她的脸上已拥有了一种牺牲前的惨烈和悲壮。

可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俗人,一样拥有凡俗人的劣根性:勘不破世情,放不下心事,把自己折磨到生命最后一秒。

定心,静气,开门——竟然是一位浓妆艳抹的小姐!

她完全以“局外人”的清明看着这一切。

她在门外问:“咦?不是1296呀?”

就如那百来岁的老妇,不管她曾经拥有过如何辉煌的人生,和如何年轻美丽的容颜,也只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暗无天日地等死。

青莲扬声——“你不识字吗?!”

生命再热,到头来总要冷却。

“砰”地关门,她将门上1269的房号关给她看。

爱恨情仇,流离失所,生死契约。到头来,人都只是同样的一个结局。

“对不起。”小姐在门外道歉。

她知道,时光已不再。

她一屁股坐回床上。

她从那个楼道走回去,依然是那陈旧木头“叽嘎叽嘎”的声音。她听着这个声音一步一步走下去,走下去。

“对不起?”——她痛苦地呻吟。

安然愣在那里。她飞快想着,那老太太少说也近百来岁了。如果白梅还活着,是否也差不多这个年龄,或者也就这个模样。

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黑白不分颠倒是非?

其中一个木格窗,突地开出半扇,探出一张脸来,那张干瘪苍老的脸刻满皱纹,她向安然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复又关了窗,在模糊陈旧的窗玻璃后面,头一闪就不见了。

她无声地落泪。

她的心提起来,踮起脚往楼道深处探望。

她的泪水交叠着毁灭和新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到最后,她竟然分不清自己哭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问。安然猛回头,却不见人影。

青莲一大早起来,竟然神清气爽。她发现流泪还有一个好处:将眼睛哭酸了,身体哭累了,就会很快进入睡眠。哭过以后,她竟沉睡了一晚。

“你找谁?”

想起昨晚的一场虚惊,她又自嘲地笑自己,虽然逃过一劫,但心里未免有些空落。为了掩盖时时从心底里窜出来的窘迫,她主动和模特们说笑。

安然循着声音去寻找那琴声断裂的地方,但一无所获。

大剧院内,音乐响起,模特大赛终于开始。

有一个女人尖着声音在叫男人吃饭。

青莲优雅的身姿出现在T形台上。坐于台下的安然和刘总心中一宽。他们同时感觉到青莲身上除了那份与生俱来的优雅之外,还有一份从容不迫的心态。这样的心态是走在台上的人必须要拥有的。但,他们不知道,青莲的那份从容来自哪里?

琴声蓦地断裂。

青莲一出场,便在前排的评委席上看到了刘总。让她欣慰的是,她又一次在刘总眼里读懂那份期待。

不知哪个窗口“咿咿呜呜”地传出二胡的声音,那是一曲“化蝶”,那琴声,如凄怨颤抖的长叹,向人诉说着一个千古爱情的传说。

于是,她开始自信,更加踏实。

她原本可以在这里度过一生。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目光更能鼓舞人心?

她的生命曾在这里得到升华还是堕落?

青莲终于在上海一举成名,夺得冠军。

而那个破旧的大门,原本应该有着高高的门槛,无邪的白梅从那个门槛进来,又经过那个门槛离去。

当主持人用洪亮的声音报出青莲的名字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安然走进一个楼道里,听着脚底下陈年木头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她的眼里出现一种幻觉:她能看到从前这个房子的情形,灯光明亮,人声喧哗,男人穿着挺括的西服,女人们穿着三十年代的旗袍,梳着油亮的爱司髻,在走廊里走进走出。

那一刻,她的心里只有刘总。她急切地想觅得那束充满期待的目光。

这里就是如今上海芸芸众生中一个最平民化的地盘。在这里已找不到一丝丝昔日的豪华和精致。

可是,人山人海中,哪里去寻得那束目光?

在一个窗台上,堆放着一些旅馆的小香皂,一次性小梳子,一次性刮须刀。贫穷的人家,总是喜欢占些小便宜,积攒这些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小东西,最后,就把它们搁在这儿落灰,增添杂乱。

主持人将话筒凑进她问:“请问青莲小姐,你此刻的心情怎样?”

走廊上面高大雕花的天花板早已黑白莫辨,花纹里全是灰尘,有几缕灰尘还像细细的绳子一样,直直地悬垂着。但走来过去的人,没有一个会去注意它。

“我很激动!”她的目光仍在人群中搜寻。

底层的楼道里,用布帘隔出一块空地,里面随便放了一只马桶,半大的小孩光着屁股坐在马桶上,两只脚晃荡着。稍一走近,就可闻到那一小块地方日久积累下来的尿臊气。

“请问,你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这里至少住了十来户人家。正是下班之时,楼道里炊烟四起。食物气,灰尘气,旧木头气,还有陈年的油气,各种气味充塞在一起。

“我想找到一个人——!对不起,请允许我离开这里,我要去找一个人——”她语无伦次地,眼泪已在打着转,她一转身向台下跑去。

幸好还没拆掉!——惊异之中,安然的心情竟暗暗有些窃喜。她一跨进那道大门,物是人非,世事浮沉的烟尘味道便扑面而来。

“祝福你!青莲小姐——”主持人大声地圆着场。

“去看吧,一年到头,总有些人会来看看这些老房子。特别是你们外地人,对上海老房子总是很感兴趣。”

热烈的掌声再一次响起,久久不息——

安然又问:“我可以进去参观吗?”

任何美丽的激情都该赢得喝彩!

“现在叫齐家花园了!”

剧院的后厅里,刘总正和几个人在交谈着什么,他的指间夹着一根烟,随着手势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度。

那小姐用手提着湿淋淋的头发,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安然,大声说:

她的目光搜寻到他的背影,有某种极柔软的东西,在她心里飘了一下。她冲过去,渴望着他转过身来。她在他身后倏然停住——

虽然这个门牌号已确切地告诉安然,这里就是当年的齐公馆,但她还是小心地上前问了那位小姐。

刘总转身,毫无顾忌地,将她抱起,疯狂地旋转着,泪水和笑洒落了一地,周围的掌声不绝……

门口的青石板上,一个小姐正弯着腰在那儿洗头,她身边的煤球炉搁着一壶快开的热水,咕咕地冒着热气。湿湿的头发,在阳光下散发出海飞丝洗发水的香味。

她蓦地一愣,暗怪自己怎会陷于这样的想像之中。

在弄堂的尽头,她终于看到一个敞开着的大门。两扇门板倾斜着,显得无用而无望。几十年的风尘,使那大门变得陈旧不堪,斑斑驳驳的差点辨认不出上面的门牌号。

她内心的战栗和无限止膨胀着的激动,就在刘总一转身间得到了极好的控制。

 走在大街上,看到的是灯红酒绿,丰衣足食,人人都是体面的。进了弄堂就不一样了。平平静静的音乐开着;亭子间的公共厨房传出食物的香味;有阳光的窗台底下,拉出一根钢丝绳,一家人的被子衣服密密地晒出来,五颜六色的在风中飞舞。远远的,就能闻到衣物里阳光的味道。仔细看,可以认出一件今年大街上最时髦的大衣。

刘总转过身,他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狂喜。甚至连祝贺的话都没有。只是对她微微一笑,便转身而去!

她走进一条深深的弄堂。和外面的商业大街暂时隔绝。也许,看真正的上海人,只有走进弄堂里,才能真正看得到他们的生活。

鼓胀着的激动如潮水般退去。她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走掉,走得如此决然。她陷进一种感觉的僵局中。

上海确实是个很容易使人搞错地方,也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的城市。安然好不容易找到“齐公馆”时,已近黄昏了。 

但那样的僵局在她心里瞬息间得到消解。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那看似断然的无情,此刻却在她心中升起一种华丽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