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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托尔文具匣

我们走下楼梯。只剩我俩了。庆典、运动会、表演、传统民俗表演,都已经结束,人们已经离开。

我知道,巨兽似的国营酒店马上就要供应晚餐,这无疑将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及时逃走了。”我嘀咕着,“赶在南风到来之前。”

“只几天时间,我竟然就遇上了这么多风雨。”我不免自怨自艾,“为什么最后一天晚上,我还得待在这个令人绝望到只想自杀的地方?我把脑袋敲碎,也想不出继续留在这儿的理由。”

只有一张桌子。我们的桌子。

“布拉吹来的男子气概十足的风可比娘娘腔的南风好受一百倍。”我想。

一切看起来很不真实。空旷的餐厅,金属罩里一闪一闪的灯泡,用来接住博卡的风带来的雨水的破抹布;雨水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渗下来:大理石柱子,曾经花了大价钱如今却破旧不堪的木质天花板,波尔金的乡村画……我们端坐在唯一的餐桌前,桌上摆着油腻的餐具和一只专门用来喝罐头汤的塑料甜点勺,和罐头汤一起端上来的还有水煮的碎土豆和焦煳的维也纳炸猪排。

星期天,也是这次旅行的最后一天,刮起了南风。雨一直下,让人想起《百年孤独》中的场景,仿佛这雨再也不会停。空气中混杂着潮湿和病恹恹的气味,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逐渐在人群中、城镇里、陆地上、海上弥漫着。淡水凝成的雨滴原本要落在海面上,风却不断将它们刮进房间里。墙壁、床铺都是潮湿的,连水都有股怪味,人和物都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M坐在这间足有足球场大小的大厅里,冲着尽头的厨房大声喊出侦探小说和恐怖电影中的经典问题:

新书发布会很成功。我感觉自己完成了与这座城之间的契约,科托尔的惊喜彻底抵消了之前的遗憾。布拉的风渐渐停了下来,所有的采访也都已经结束,我们熬过了那晚,并没有冻死;第二天,我按时把串珠送了回去。之后我们有整整两天时间去城里散步,逛集市,欣赏科托尔日上演的大型庆典,围观博卡海军表演圆圈舞……

“有人在吗?”

就是它了,这条串珠挂在脖子上便是一条项链,至少在夜里看不出破绽。它是不二之选:文学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各种各样的变形。这条串着大颗金黄色珠子的17世纪男式串珠,戴在我的脖子上,便成了一条奢华的女士项链。

一个骨瘦如柴、面目模糊的男人听到了声音,从厨房里懒洋洋地走了出来,一身油腻的便装倒是与这儿的餐具很配。他没穿侍者的制服,但推着餐车,餐车里几乎是空的。

猜猜我在浏览了无数项链、胸针、戒指、别针、扣子、耳环、手镯之后选择了什么……一条男式串珠!

“这个看不出身份的人是谁?”我问丈夫。

“我的天,我想起在意大利的鞋店里的遭遇。”我慌乱地想着,“一开始,每一双都让我眼前一亮,可真要我挑一双买下来,却一双都看不上;最后,我只能回到贝尔格莱德,买了一双意大利产的鞋子。”

他耸了耸肩。

当我意识到有珠宝摆了满满四个展柜后,几乎受到了惊吓。

那人来到我们的餐桌边,在光线昏暗处搓了搓干瘪的手,他没有问我们需要什么,而是问道:

当我从“签你的名字就能戴着珠宝离开”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便开始计算时间。我天生对数字敏感,打起女人才有的小算盘:距离读书会开始还有多久?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挑选、试戴珠宝以及展柜里究竟有多少件珠宝?

“作家今晚如何?”

“签你的名字就能戴着珠宝离开。”她补充道。我磕磕巴巴地说着感谢的话,事实上,我彻底懵了。

M倒是不假思索地应付着古怪的客套:

“我们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独一无二的敬意。”她继续说,“我们希望用珠宝安慰您未能找到故事里的桌子的遗憾。我想……没有什么是不能用实物体现的,我是一位博物馆学家,我深知这一点。我和实物打交道,也能体会实物所承载的情感与精神。”

“只觉得饿!”

“亲爱的雅丝米娜,”女经理说,“科托尔镇决定给你一份特别的礼物,但要说明的是,就像童话故事里写的,这份珍贵的礼物只在今晚属于你。你可以从博物馆的藏品里挑选一款珠宝,戴着它去参加读书会。你可以佩戴整晚,明早送回来即可。”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陌生人看起来并不像读书人,但他竟然认出了……可不止男人能够成为作家!

一位女经理接待了我们。大概是专门为女人准备的惊喜;我猜不到,但满怀好奇,于是鼓起勇气,大胆想象着……

“这就上菜!前汤、碎土豆和猪排已经准备好了,至于甜点——”他说着,露出神秘的微笑,“还要稍等片刻。”

“不,不,要疯狂得多!”

他竟然从餐车的最底下一层端出已经结了一层皮的冷汤、水煮碎土豆和焦煳的猪排,我几乎受到了惊吓。随后,他便告辞了。

“你真的找到那张桌子了!”我笑出声来。

“这算什么,那家伙在搞什么鬼?”我问。

我忍不住后退。我们正站在海事博物馆的大门口。

“别这么大惊小怪。你得适应这儿的南风。没别的法子!”M对我说,接着他对着猪排和钝刀吹起了口哨。

“我们到了。这是我给你的第二个惊喜!”

“你不想喝口汤吗?”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说起来,你猜甜点是著名的地中海苹果还是榛子蛋糕?你有没有发现,社会主义政权下的幼儿园提供的食物和这家著名的国营餐馆的菜单上的食物出奇一致!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今天的甜点是什么。”

事实上,我的丈夫已经为那篇题为《三角形房间》的小说闭关数月。他似乎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结构。小说创作的过程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挑战,但多数是结构方面的。我现在觉得,写作与其说是学术工作,不如说是复杂的炼金术。文学作品就像婴儿,是有生命的。他一次又一次把沉睡的小说从容器中倒出来,量体温,称体重……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而小说就像未出生的婴儿般,光着身子,在电脑深处沉睡着。

“他还没想好到底给我们干巴巴的小苹果还是榛子蛋糕!仅此而已。没什么好期待的。”

“或许该让M从他的铁屋子里出来,透透气。”我一边想着,一边跟着朋友,见证第二份惊喜。

“我要吃榛子蛋糕!我已经想好了。”

在科托尔,我从不觉得无聊。只需几个小时,在贝尔格莱德沾染的久居内地的无聊感就被博卡湾混合着海风和山风的空气带走。我感觉头脑清醒,近乎澄明、轻盈;一切井然有序,轻松无比。

过了很久,我们的“侍者”终于缓缓出现在我们面前;但这次,他既没有推餐车,也没有端上甜点,而是径直走到桌边,鼓起勇气说:

“开局不错。”我想,“尽管入夜之后,布拉的风更猛了。”

“我有一只藏着秘密机关的匣子,你想看看吗?它简直就是为你准备的。”

她布置的舞台真的太令我印象深刻了。她给演讲人准备了两张小桌,分别铺着长绒毯和锦缎,帷幔用真正的常春藤交叉编织而成,舞台上还有插着七根蜡烛的烛台,沉甸甸的雕花扶手椅——气氛雅致极了。没有闪亮的水钻,没有凌乱的布满灰尘的塑料花!

“在哪儿?”M迫不及待地问。

“走吧,活动开始前先去看一眼,看看我为你准备的舞台……我还给你预备了更大的惊喜。”科托尔的老友故弄玄虚地说,她知道每次我都能带两份礼物离开这座小镇:一堆有趣的故事,一捆风干后可以用来调味的科托尔草药。

“唔,在厨房里。”

新书发布会将在音乐学校的大礼堂举行,礼堂大厅很漂亮,我过去参与的商业活动也在类似的场所举行。漂亮的石膏,圆拱形装饰,精美的巴洛克式枝形吊灯……

“去取来吧。给我们看看。”

接着,我想起朋友为我准备的惊喜,便来了精神,感觉温暖了许多。期待总是令人振奋。

“是先把甜点端上来,还是先把匣子端上来?”

谢天谢地,我想起了我的毛皮大衣。它既可以做披风,又可以做晚礼服。

“匣子。”M说。

“我们该如何熬过今晚?”

“好的。我会把苹果和匣子一起送过来。”

我们在科托尔通常会入住一家名字古怪的家庭酒店——“瓦尔达尔”酒店。虽然名字拗口,但酒店本身很舒服,它位于城中心,是一幢石结构建筑,看起来颇为雅致。但这次旅行,大概因为科托尔日的庆典活动,所有来客不得不入住位于海湾尽头、带着典型国营酒店特征的庞然大物——“峡湾”酒店。这名字很应景,至少和海有关,可惜看不到风景。被布拉十一月的风包裹着的大楼颇有些舍我其谁的气势,虽然里面只有寥寥数位形迹可疑的客人。它看起来就像一艘废弃的远洋客轮。我们被安排住进一间漏风的房间,强风从大大小小的孔隙里钻进来,墙内吹着小风,室外呼啸着大风,这房间简直就是一处避难所。

我们在昏暗中目送他溜进光线忽明忽暗的厨房,我们能看见厨房一角,漏出的灯光让人联想到手术室。他果然推着餐车回来了。餐车的第一层放着他为我们准备的“大餐”,一只硕大的玫瑰木嵌黄铜匣子;餐车的底层还有两只干瘪的苹果。

这时,第三个意外却翩然而至,可惜并非惊喜——而是我们预订的酒店。

“侍者”把匣子端上了餐桌,鼓捣一阵,接着就像变魔术似的打开了盒盖。言语已经不足以描述它的精妙……它看起来就像一个精华版的科托尔城。外表朴素、大方,和普通的长方形匣子别无二致,内部却有着一系列挑战想象力的设置。只需拨动遮板、小门、卷帘、隔室、抽屉、暗室、隐蔽的暗扣,隔层就会改变大小和形状。新的机关层出不穷,对称的结构变得不对称,毫无规律可言。我被迷住了。匣子渐渐飘出一缕气味芬芳的烟尘……

“你简直走火入魔!当然不是这个……”

“我名叫加罗夫,是附近山区的居民。这匣子曾经属于一位姓氏以D打头的老船长。我还有一只烛台,也可以给你看看……我知道,你是作家,或许会对这只匣子感兴趣。这里面还有一处设置了机关的隔层,隔层里有两个用来放钱币和戒指的暗格,我亲眼看到过,里面甚至还有一枚钱币……可我忘记怎么打开了。”加罗夫努力回忆着,“这原本是船上用来写东西、储存值钱东西的匣子,要是有人知道它的年代就好了……”

“别告诉我你找到了我在故事里提到的科托尔桌子!”

“这匣子很好看。”M说,“但我们对它没有兴趣。”

“为了这次新书发布会,我预备了两个意外惊喜。你要有心理准备!”我抵达科托尔后,她小声对我说。

一阵寂静。

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嘱咐我带上皮草的朋友。

“什么!?”加罗夫磕磕巴巴地说,“如果要把这只匣子托付给别人,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你是作家……”

布拉的风无疑更加强悍!空气中仿佛有一千条水蛭,它们把触手插进你的每一根骨头里,触到你的骨髓,就连最细小的骨头也不放过。它们会把自己遇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再用空气打一个结,无论是人、石头、篝火、动物,还是树木。布拉的风甚至可以到达地中海!在这样湿冷的天气里,穿毛皮大衣实在不合宜,但至少可以给我一点心理安慰,告诉自己我正靠动物皮取暖,至少有双重保护:第一层是毛,第二层是皮。

丈夫的回答让我惊讶,我身为作家的自尊再次受到了伤害,因为加罗夫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至于我的丈夫,尽管说的是“我们”,但根本没有询问我的意见。

我曾在科托尔度过冬天、夏天和春天,唯独错过了秋天。我不知道秋天会有海上刮来的大风;我只知道潘诺尼亚地区的卡萨瓦有大片干旱的土地,那里的风干燥、猛烈,带着蛮荒的气息,孕育了游牧文明。

“实话实说!我们对它没有兴趣。”M平静地说。

“不,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布拉的风!”

“那至少让我把烛台拿给你看看……”可怜的加罗夫近乎祈求。

“我也觉得毛皮大衣最好看。”我说,“想想红毯、闪光灯……”

“晚安!”

“一定要带件毛皮外套。”临出发前,科托尔的朋友在电话那头叮嘱我。

我几乎要哭出来。

科托尔是获得上述两种体验的最佳地点,尽管我对这座小镇已经有些厌倦了。坦白说,这地方没法一直给我惊喜。大概是在1998年11月吧,我正准备前往M和我合著的小说《科托尔的两段传说》的诞生地,举办新书发布会。

可怜的加罗夫就像玩魔方似的将匣子还原,收好,便离开了。

在现实中,我也总能遇上这类奇事。当然,也可以说,是它们选中我了。

桌上只剩两颗苹果。

我喜欢神秘的屋子和屋子里的神秘事物,喜欢关于这类屋子和这类事物的故事。当然,不只是听,我还喜欢写。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做。我感到头脑发热,却还是保持静默,不发一言。老天,我想我是发烧了。难以置信!一只褪色的旧匣子,可以变成写字台,有专门装羽毛笔的木格,有盛墨水的小格子,还有无数秘密机关,多么智慧,多么富有想象力,多么完美的物件,一开一合间别有洞天!它的设计无懈可击,堪比金字塔。科托尔的匣子—— 一只魔匣!它从天而降,历经狂风暴雨,历经数次辗转,终于来到我们面前。可这一切终因一句“我们对它没有兴趣”而烟消云散。

雅丝米娜·米哈伊洛维奇

这只匣子属于我们,属于作家,冥冥之中,是上帝的安排,我们本该顺应天意……这是博卡和科托尔给我们最后的“礼物”。我们却任由它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藏钱币和戒指的暗格

我们没有说话,拖着步子回到了房间,深入骨髓的疲倦和衰老突然降临……外面暴风雨呼啸着,尽管我们将椅子抵在破旧的阳台门前,但门还是被吹开了,窗帘就像水蛇翻卷着……床铺彻底湿透了,看起来就像一只湿漉漉的大螃蟹……

“因为我知道,先生您一定会为这匣子写一则故事……”

那晚,我们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中,既是作家与作家之间的争吵,也是妻子与丈夫之间的争吵。

斯塔维拉的笑容越来越扭曲。这一秒还是年轻男人的笑容,接着又现出妇人般的微笑,最后定格在第三种看不出性别的笑容。他说:

她:“你竟然说……那种话!”

“那你说说我正在想什么,斯塔维拉?”

他:“这是个圈套!”

“你竟然会不明白,M先生!我们都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就是我们选中你的原因。”

她:“好吧,圈套!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之前也遇到这类事吗……”

“为什么你和她,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中了我做匣子的主人?”

他:“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能把它从博卡、从科托尔带走。别人可以,但我们不行……”

“因为你已经拿到那个匣子了。我早已经把它卖给你了。现在我把那位女士的钱转交给你。”

她:“这就是你所谓对‘历史’的尊重……他也会把它卖给其他人,其他人也会把它从科托尔带走。它冥冥之中属于我们,这是天意。它在等我们找到它,它就是‘我’一直寻找的科托尔桌子的替代品,种种迹象表明,它属于我们。可上帝啊……为什么你不理解……”

“为什么?”

他:“好吧,你说的我都理解。我也理解你。但我考虑得更多,它不属于我们……”

“我拿了钱,向她做出保证,可我已经没法把匣子交给你了。”

她:“你是个疯子!受虐狂!却又对我施虐,我受够你了!”

“好吧。你是怎么回答的呢,斯塔维拉?”

他:“求你别,别这么说!”

“是的,她说匣子的最后一任主人知道你。”

那句“别这么说”仿佛从出口将永远关闭的迷宫里传来。

“她付钱是为了让你把匣子送给我?”

我们坐着,不再争吵。我开始抽泣,无法止住的眼泪比科托尔的雨水还要凶猛。我躺在湿漉漉的床上,眼泪再一次将床单打湿。

“她并不是出钱买下它,而是出钱把那只匣子交给你。”

“我们可以把它买下来,捐给海事博物馆。它可以一直留在科托尔,我们偶尔可以回来看看它……”我抽噎着,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你为什么不把匣子卖给她?”

“那个匣子不是宠物,科托尔也不是动物园……”

“曾有一位带着孩子的女士来到科托尔打听那场海难。一个外国人,年纪轻轻,头发却已经灰白。我猜她来自法国。她完全听不懂我们的话;她也不会法语,只会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一位翻译带着她找到我。她声称是梦里的鸟儿让她到这儿来的,为了那只匣子,她愿意出价五百马克。”

“哎,不管怎样,都已经迟了。”我被眼泪呛住了,“明早可怜的加罗夫就不在了。我确定他那时候就下班了。结束了。我们永远地错过了……”

“这次怎么可能,斯塔维拉?”

“可怜的不是加罗夫,是我们!你不该这么悲伤,至少我们亲眼见过这只匣子……”

“这一次还是和上次一样,你估计错了。”

我哭得更大声了。

“是的,斯塔维拉,我正是这么想的。”

“可我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它,我当时太激动了。加罗夫一定已经走了,他们一周的班次到周日就结束了,其他人会顶替他。你为什么都不问一下他的电话号码、地址或者姓氏之类的?”

“你想让我告诉你,你在想什么吗,M先生?你在想,现在是你从我这儿赚了一笔。对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还在。”

他看着我脸上惊讶的表情,补充道: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想和你离婚!”

“给你,M先生。这是我多拿的部分。就当我问你借的。欠你的,我已经还掉了,现在我们两清了……”

我彻夜未眠,挫败感让我陷入了怀疑和悲伤之中,我不停地哭,几近失控。半梦半醒之间,我开始寻找“我”在科托尔的桌子,那神秘的桌子就藏在一扇锁着的门背后,为了打开那扇门,我穿越了一重又一重镜子,最后却发现那扇废弃的门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放金币和戒指的暗格,加罗夫打开匣子却再也看不到的暗格。那是匣子最后的秘密,最后的暗室,故事开始的地方……

我一说完,斯塔维拉就从钱包里掏出五百马克,高举过酒杯,递给我。

“我永远不会知道那暗格的秘密了……我本可以把我的戒指全都好好收在里面。它会是我的科托尔首饰匣,我不在乎这匣子是设计给男人用的。航海匣子也好,船长的匣子也好——”我默默地安慰自己,“如果匣子也有性别,那么它的性别和功能,都取决于它的主人。放望远镜的地方可以放项链,放指南针的地方可以放我常用的手链,放海上地图和航海日记的地方可以放我记录航海生涯的日记。我还有一条男式串珠,这条串珠是我的项链,但我就像辛德瑞拉,这件签字便能拿走的首饰只在今晚属于我……离开的时候,我将孑然一身,没有首饰,也没有首饰匣,因为它们原本属于男人……”

“是的,斯塔维拉,你的要价比我的底价高了些,这念头的确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

“让我好好想想。”我继续想着,“它还是一个文具匣……打开盖子,便是一块倾斜的写字板,有专门放羽毛笔的托盘,有墨水盒……甚至还有一处用来放霰弹枪的夹层……这匣子的主人到底是谁,是我还是M?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们都写过一段发生在科托尔的故事,我们不仅喜欢现实中的科托尔,也喜欢想象中的科托尔。唔,既然我们的书《科托尔的两段传说》既属于男人又属于女人,那么,这只匣子也可以既属于男人又属于女人。这是一只有着双重性别的盒子:他可以用它来放文具,她可以用它来放首饰。”想到这里,我如释重负。

“船长赢了,他才是大赢家。我把匣子卖给你的时候,你一定觉得我讹了你一笔。很抱歉,那个价钱的确高得有些离谱。实话说,你是这么想的,对吗?”

“但你也是作家啊。”我听见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嚷嚷着。

“什么意思?”

我有些困惑。直到现在,直到我写下这行文字,我仍不确定自己能否称得上是一名作家。我一直在为自己的身份挣扎。显然,更多时候是心理上的挣扎。当然,在婚姻里也是如此。我不承认自己是作家,但我的确在写作。我觉得自己从事的是一项可疑的事业。可我不会真的陷入怀疑的泥沼,那会影响我的写作。奋笔疾书时,我更清楚我是谁,我会将这份事业继续下去。面对类似的问题,我只能给出一个折中的答案:我是一位女作家,我写作;偶尔,我也戴首饰。

“好吧,你得明白,M先生,不是你给我钱,应该是我给你钱。”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暴风雨结束——没有留下一丝阴霾。我望着窗外的博卡湾,我讨厌这迷人的风景,讨厌我自己,讨厌我丈夫,讨厌这类怪事总像病毒似的纠缠着我们,而世上却没有抵抗这类病毒的疫苗。

“是的,斯塔维拉。”

我们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像萍水相逢共处一室的陌生人,随后下楼去餐厅吃早餐。

“M先生,你现在应该觉得,是时候结账走人了。”

巨大的餐厅里仍旧只有一张收拾好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两张盘子,这场景让我想起某个童话故事……可惜我想不起它的名字。

就在这时,斯塔维拉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柔的微笑,那种如精致的银雕般的僵硬笑容,他继续说道:

没有完全解冻的人造黄油,果酱和柠檬甘菊茶——还有加罗夫,他还在!他穿着昨晚的衣服,那身便装,脸上仍是那种不置可否的表情。

“在水里捞到的,M先生。我在水里捡了一条命,这也是为什么它到了我手里。我曾在一艘名为‘伊西多尔’的希腊船上做酒保,这个匣子被他的主人带上了那艘船。他是我的同事,脾气古怪。他是那种会带一片面包去参加婚礼的家伙。他只关心三件事:吃,穿和睡。船靠岸时,他会套上一红一黑两只不成套的靴子去岸上豪赌,喝得烂醉。他能看见我们其他人都看不见的星星。我听见了他临终前的一句话,这句话令人费解。他说:‘我看到坠落的天使,我们注定在劫难逃。’当时船已经坏了,他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紧接着,消失在海浪中,而我抓住了一样木头做的东西。直到我被海浪冲上岸,我才看清我抱住的是船长的匣子。很快,我意识到这是他的东西,谜团也随之解开……”

他一言不发地把茶食放在了桌上。我沉浸在与加罗夫重逢的惊喜中。更重要的是,我发现桌布上的绿色霉斑还在。那是匣子留下的痕迹,昨晚的事并非我的想象。

“但你拿到了匣子,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的丈夫镇静得像一根黄瓜,没有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他说:

“不能说我失手,M先生。我是在水下开枪,子弹之所以没有击中他,是因为水救了他。”

“昨晚,我和一位朋友通了电话。他收集古董,想买下那只匣子,但你必须把它送到贝尔格莱德,地址我会给你,最迟一个月送到。我们会先付定金,你把东西送到后,买家会把余款悉数付清。”

“你差点杀了他?”

加罗夫也镇静得像一根黄瓜,没有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他说:

“如果我说不认识,M先生,你会信吗?我在波斯尼亚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他,怎么会不认识他?尽管我没有动他一根汗毛。”

“我乐意效劳,但你想想,如果我收了你的定金,再把它卖给其他人,岂不是可以赚两倍的钱。”

“你认识它的主人?”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磕磕巴巴地道出我最后的希望,我的心声:

“我没有一个亲人。战争带走了一切,M先生。时代变了,末日来临,人世间充斥着邪恶、卑劣之徒。”

“你不会耍诈的。我了解你们。黑山人会信守承诺!”

斯塔维拉鲜红的嘴唇突然浮现出妩媚而阴柔的微笑。这笑容比刚才那充满男子气概的笑容更为苍老。不一会儿,他的笑容又猛地一变,露出了全部的牙齿,更加瘆人。他说道:

加罗夫的脸上浮现出银雕般的笑容:

“是的。斯塔维拉,我的确这么认为。你根本不会。可这不重要。言归正传,告诉我,你知道匣子主人是谁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您说的没错。所以下周六早上六点,我会把匣子送到,把地址给我吧。”

“这位绅士在想,我根本不会做希腊人最爱的兑水的混合葡萄酒。难道不是吗?说实话,我猜得没错吧?”

M仍旧镇静得像一根黄瓜,没有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付了定金,写下了我们的地址。

“好吧,告诉我,我现在想什么,斯塔维拉!”

在机场,我忍不住问丈夫:

“我怎会猜不到您的小心思!这是我的工作,给客人们倒酒,了解他们的需求。”

“如果黑山人没有信守承诺,我们该怎么办?我们生活在20世纪末。神话和史诗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别担心。那笔钱是我们为那只匣子,为科托尔献出的祭品。”

“好吧,先生,世上的人们只知道在何处播种,不知道在何处收获。但是,万能的主啊,这位先生所思所想远非如此。”

*

“谢谢你,斯塔维拉,可我问的是你从哪儿搞到那只匣子。”

当天下午,我们抵达了贝尔格莱德。寒风刺骨,平原的风,布拉的风。

“我们的灵魂静默,身体却疯长。请你每晚都打开窗,站在窗边,重复如下的动作,重复十次,就能将魔鬼驱走。事情不难,但你需要掌握诀窍。用你的鼻子吸气,用力吸到底,每想起一条戒律就深吸一口气,最后再将沉在身体里、沉在腹腔底部的浊气从嘴巴里呼出来,直到一股异乎寻常的恶臭从嘴巴喷出。那是恶魔的气味,这气味意味着恶魔正在离开,上帝的戒律散发的芳香会彻底取代了这股恶臭。每天晚上,你只需这样吐纳十次,直到恶魔的臭味消散,你便能多活十年……”

我们刚进家门,M就坐在电脑前,开始写作。他疯子般奋笔疾书,没有一刻停顿。

“你是说长生不老吗,斯塔维拉?”

深夜时分,我终于忍不住走到他身边,问道:

“我现在准备出手另一样东西。”他想了想说,“一个长生不老的秘方。你不必立刻付我现金。”

“你到底写什么,大气都不敢喘,好像脑袋上悬着把剑似的!”

斯塔维拉脸上露出充满男子气概的笑容,这笑容有些僵硬。我想,一些男人和一些女人的笑容可以维持很久,历经百年都不会黯淡。侍者脸上的笑容仿佛就已经持续了数百年。

“是《三角形房间》,我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房子,始终没能成形,直到我见到了那个匣子。我把那只写作魔匣转化成文字,写进故事里,这会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章节,是关键……《三角形房间》见鬼去吧,我写的是《写作魔匣》。”

“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搞到那只文具匣的,就是你卖给我的那个。”

“你说‘我写的是《写作魔匣》’,不觉得拗口吗——有点蠢,此外,我无话可说。”

“说吧。要知道上帝从燃烧的荆棘丛里和我们说话时,我们都没有答应。”

“我得快点,否则就会忘了。你也知道我们可能再也看不到它了,但它的结构实在很合适……你根本想象不到,它的结构和我的小说配合得天衣无缝!”

“能向你打听点事吗,斯塔维拉?”

“所以你把你的小说打包,装进了我的首饰匣?”

不一会儿,侍者就把一瓶兑了水的白葡萄酒放在了吧台上。

“你也在里面!谁拦得住你呀?”他说着,转身看着荧幕上闪闪发光的虚拟手稿,钻进了故事中的虚拟魔匣,凭着本能和记忆继续创作。

“晚上好,M先生。大驾光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今晚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今天可要不醉不归了。”

我独自离开。我感到彻底的孤独,孑然一身。我和丈夫之间隔了几十亿光年。我想,我也应该写作,这样两个孤独的人或许能够在文字中相遇……

斯塔维拉似乎很喜欢我的笑话,他说: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满怀期待。整整一周,我们都在期待周六。

“早上好,斯塔维拉,你还记得吗?能帮我调一杯希腊人最爱的兑过水的混合葡萄酒吗?不过你倒酒的时候得小心点,我不喜欢酒杯里有气泡!”

我们把魔匣的事告诉了武科。武科才十岁,我们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一只有秘密暗格的魔匣,也讲述了它的秘密传说,于是可怜的小家伙开始数起日子,盼着周六。

买下匣子后,我曾偶遇过那位卖家。那是某年冬天,在科托尔。当时,南风乍起,黄昏似乎比夜晚还要漫长;因为下雨,晚饭后,人无处可去。我坐在大厅入口处,耳边突然传来音乐。有人在放磁带,歌里在唱着:“In the silent shirt of tomorrow's movements...”我想起文具匣里曾经飘出同样的旋律。我不禁起身,向半圆形的吧台走去。我又看见了曾在布德瓦遇见的侍者。他的脸泛着银光,没有一丝表情。他现在在这儿工作。

到了周五,他说:

*

“或许我们今晚不该睡觉,我们该等加罗夫……如果我们睡着了,错过了门铃,魔匣会不会就消失了?!”

如果有人抬起写字板,会发现下面闻起来就像变质的肉桂。显然,在制作文具匣子的工匠的构想中,盒盖下应该放着地图或其他用来测定船只方位的东西。但如今这隔层却用来储藏抽烟时散落的胶粉和48张用蓝缎带绑好的明信片。明信片的收件人是同一个人,一位名叫亨丽特·多维尔的小姐,她住在法国佩鲁日城,可惜她没能收到这些明信片。绝大部分明信片没有邮戳,显然没有寄出,这些明信片印着同一张照片,巴黎的新凯旋门。只有一张明信片是例外,这张明信片放在最下面,印有一匹威尼斯的马。明信片上的文字都是法语,漂亮的笔迹显然出自同一位女性,字迹向着起笔的方向略微倾斜,字母“I”全部都用一个小十字替代。最下面一层放着鸭毛做的牙签和科托尔海湾地区富有特色的蕾丝手套,手套的里子被翻到了外面,散发着塞浦路斯玫瑰油的味道。

我们的担心如此一致,但我告诉他:

“如果欧洲病了,请先为巴尔干岛寻找灵丹妙药。”

“加罗夫就像圣诞老人。有时,他会准时到;有时,他会迟到一会儿。”

文具匣的盖子上有一块太阳形状的椭圆形金属牌,上面刻着德国哥特体的1952年和大写的T.A.R.。写字板褪色的布面上有朗姆酒渍、红墨水和一行字。那行字是意大利语,意思是:

“但不管怎样,”我继续说,“找到了放金币和戒指的暗格的那个人,奖励是一块蛋糕!”

文具匣的盖子可以斜着支起来,把盖子翻到底,盒盖和盒子内面就拼成了一张写字板,盒盖和盒子内面都被布包裹着。整个平面是匣子的两倍长(大概54厘米)。

周六早上六点,匣子送到了,距离我们上次见它不到一周。就像变戏法似的,匣子在我们熟睡的时候悄然“降临”,当我们醒来,它已在眼前。

我抚摸着文具匣,清点出一些物件,渐渐对匣子和其中的物件有了初步认识:

我们因激动而颤抖。我们第一次在日光中欣赏着它,和在昏暗中见到的一样神奇。它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神秘感,因而更添魅力。

文具匣落到船长手里时,不是空的。匣子里装着一些不太值钱的东西,有的属于它的第一任主人,他生活在19世纪,但这些东西显然又流转到其他人手中。到了20世纪末,这只盒子便被带到了海上。

我们把匣子打开,仔细检查,欣赏由小机关组成的匣子“建筑般”的匠心与巧思;我们甚至透过放大镜发现一只锁上用英语记录了匣子的身世。就这样,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却没有破解最后的谜题——藏金币和戒指的秘密暗格的位置。它近在眼前,我们没找到打开它的机关。

我尝试解开匣子的每一处秘密机关,但随之而来的痛苦多过快乐。我必须打开上述的每一把锁。最遭罪的当属鼻子,木盒子里的格子多数密封太久,散发异味。除了我之前提到的十五个格子,匣子里还有我没能打开的暗格,这些未知领域就交给它未来的主人去探索吧……

作为一位称职的主妇,我开始用消毒水清理这只匣子。你永远不知道,那些名字复杂的海洋病毒会在哪里潜伏。

匣子有六把锁。一把锁是从外面锁上的,它在匣子的正面,合上盖子就能看到。这把锁出自LH.M.GR Patent Thompson之手。匣子的主人会把这把锁的小钥匙随身带着。如果有人鼓起勇气舔一舔锁孔,就会发现它是咸的。种种迹象表明,这只匣子曾经在海水里浸泡过,但海水显然没有渗进去,盒子也没有沉下去。这一点也不意外,船长用的匣子有专门的防水设计。匣子里面还有几把锁,用途不一,有的仅仅只是做成锁的样子。

我几乎是一毫米一毫米地擦拭。突然,我摸到了一个小圆点,接着有东西弹了出来!一面秘密的小门敞开了,小门后是两个小小的暗格。暗格上装着微型的象牙把手。两个暗格,一个设计得像抽屉,另一个则插满用来储存大小不一的圆币的圆筒。武科拈起一只圆筒,在里面发现了一枚钱币……诞生于“18××”年,后面的两个数字已经磨花了。

*

“蛋糕是我的,大家都看到啦,蛋糕是我的!”我兴奋地喊道。

掀开盖子,可以看见文具匣里分为三层,就像一幢三层小楼。包括十五个空档、夹层和小盒子,其中五个是暗格。这些小机关分布在匣子的上、中、下三层。破解文具匣的重重机关,会发现最里面是一只音乐盒。一定会有人对这只文具匣爱不释手。

我们把两个暗格推回凹槽,关上了秘密的小门,接着……我们怎么也没法重新打开了。M和我摩挲着匣子,一寸一寸……一无所获。

匣子的两侧是金属板,各有一只圆环。尽管两只圆环很相像,但用途不一。右边(从正对锁的角度看)的圆环可以取下来,匣子就可以单手拎起来,变成一只小箱子。盒子锁上的时候,左边的圆环是拉不动的。盒子一旦开了锁,拉一拉圆环就能从侧面拽出一只向外开的抽屉。

“想想你刚才到底碰到哪儿啦!”两个男人冲我吼道。

“现在,你如果非要精确到一个头发丝的程度。”侍者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以厘米计的东西,曾用衡量灵魂或者爱的单位测算过……”

“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绝望得哭了,“我要把它重新擦一遍,我一定能再摸到……”

匣子是用泛红的桃花心木做成的,包着黄铜。它裸重4千克,照侍者的说法,差不多和小狗一样重;大概长51公分,宽27公分,高17.5公分。这些数据都不精确,因为在它的制造年份和产地,用的是其他计量单位——比如寸或者尺。

“把匣子给我——”武科突然决绝地嚷道,“我会把两个暗格一起打开!”

“但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侍者补充道,“因为你一旦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也就成为秘密的一部分。我不喜欢管闲事!人们对这盒子的主人几乎一无所知。他不喜欢说话,没有体味,甚至没有汗臭……他去了海上,再也没回来。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卖掉这只匣子……”

他开始用粗短的小指头笨拙地摩挲起来,好像这只匣子是电脑键盘、手机键盘之类的设备。毫无疑问,他做到了,还找到了其他的所有的秘密机关,这才是匣子的精髓。

这匣子曾经属于来自多布罗特的达比诺维克家族,某位船长用它来保存旅途中的航海日志;后来它被带进了科托尔的皇宫,用来保存一些年代不那么久远的东西。最后,在我们生活的年代,它又回到了海上,侍者不无遗憾地告诉我们,它的主人再也没有回来。

“这只匣子是我的,蛋糕也是我的!”武科宣布。

文具匣比我想象的大;我很喜欢,如获至宝。

*

“现在就拿来。”我说,琢磨着这家伙太嫩了,姜还是老的辣,我可没时间磨蹭。

魔匣到底属于谁?因为它,米洛拉德收获了小说《写作魔匣》,我收获了故事《藏钱币和戒指的暗格》,武科得到了一个奇妙的玩具。但更重要的是,小说和故事都属于科托尔。至于魔匣,它最终属于我们。就让这段话终结这个善意的玩笑吧。

“明天早餐时,我会把它带来。送到酒店房间里。”

《圣经》中的故事,上帝曾在荆棘丛内和摩西对话。

“给我瞧瞧!”

《科托尔的两段传说》包括我的小说《三张桌子》,小说讲述了一段关于寻找神秘桌子的侦探悬疑故事。——作者注

“先生,有兴趣买一只特别的匣子吗?船长的盒子。是写作必备的工具,也可以用来放地图、望远镜之类的东西。”那天是星期二,侍者一边为我服务,一边压低声音说。

瓦尔达尔(Vardar),马其顿境内的河流。

我是魔匣现在的主人,在20世纪的最后一年,我花了一千马克从一位布德瓦的侍者手里买下了它。我还记得侍者给我端上酒店晚间特供的干羊肉时,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当然,我就不必指出热水器是不管用的,阳台的门也关不上,暖气只有一个档的调节功能。——作者注

米洛拉德·帕维奇

我喜欢从美学角度欣赏过花朵之后,再从实用角度来将它们吃掉。在我第二次婚礼上,我也是用芸香的草药制作了手捧花,它闻起来富有神圣感,保存到现在还能闻到那气味。那束手捧花倒是没有被吃掉,我在婚礼上把它投掷给了我的妹妹。——作者注

写作魔匣

自然,维也纳炸猪排已经在腐败的油中烧焦了。为了避免疑问,我还是有必要对油做出说明。——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