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上女孩儿座椅后的右手落下，同时身体退回——
寒时目光一幽，内里翻涌的情绪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一张薄毯从他松开的右手间，落到了女孩儿身上。
女孩儿憋了一会儿，从指缝间透出闷闷的声音，“我也没那么忘恩负义吧……”
“山区夜里冷，别着凉了。”
“怎么不打？”
“……”
就着这样再上前丁点便能吻上的距离，男生薄唇微动，灼热的呼吸往女孩儿的手背上扑——
丁玖玖有些怔然地看了看身上的薄毯，又侧过头看向刚空了的座椅后台。
片刻后，他声音沙哑地笑了起来。
原来他靠过来是要拿这个？
那小狐狸似的表情，正落进寒时幽深的眼瞳里。
那刚刚还……
大概是半晌未觉动静，女孩儿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丁玖玖复杂又无奈地看了男生侧影一眼，将薄毯拉好。
近在咫尺的距离，女孩儿的眼睫微微地抖，像是湿了露的蝶翼。白嫩的眉心也皱得紧紧的，捂在脸上的指尖都微微发白。
而侧撑着手臂，支着下颌的寒时望着窗外夜景，眼里情绪却搅得比那云雨都翻覆。
寒时停住了身形。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女孩儿方才近在咫尺的温软呼吸和紧张模样……
“……”
半晌后，男生轻眯起眼，颈线上喉结轻滚了下。
背抵着车门，女孩儿攥成了拳的左手到底还是没挥出去，转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同时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自作孽啊。
随着尾音，寒时终于将女孩儿迫到退无可退的地方——
却是恰在此时，身后安静的车里传来个迟疑的声音——
他哑声笑着，贴到最近，气息都轻得暧昧飘然，“来，让我试试。”
“我盖这个毯子，那你盖什么呢？”
“是吗？”寒时不为所动，桃花眼里笑意更深，而两人之间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愈发减缩。
“……我？”
“你别逼我啊……我打人可疼了。”
沉默须臾，那声音再起时，笑得沙哑谑弄——
丁玖玖这次直接麻利地缩回到车门角落，漂亮的五官往一起皱，她小声咕哝——
“盖着你行么？”
“什么经验，嗯？”
丁玖玖：“……”
寒时气极反笑，索性将两人间中座的扶手弹回，侧转过身往前压——
丁玖玖：“？？？”
说完这句话，女孩儿还有点警惕地往后靠了靠。
这场山雨下了大半夜。
“……经验之谈？”
清晨。
丁玖玖想了想，在思绪里飘过刚刚这人的那句话后，丁玖玖看向寒时的目光顿时复杂——
丁玖玖醒来时，入目便是窗外被雨洗得翠绿的山林，林上天空白蓝渐染，一丝云翳都寻不到。
那人却不答，只笑意疏懒地看着她。
近处，休息区里的商家外有了当地居民的身影。三两个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老太太坐在棚下，手里做着工，头上的银饰在初起的朝阳下跃着晃眼的光。她们身旁不远处，一只灰黄毛色的土狗趴在水泥地间，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舌头。
她猛地转过身，杏眼睁得微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看着面前的景，丁玖玖忍不住无声地轻笑起来，她揉了揉眼睛，将目光转回车内。
如果不是在车里，丁玖玖此时一定已经吓得跳起来了。
随即一怔。
“——！”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想看星星？”
“没多久。”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却突然又响起那个带着极淡笑意的哑声：
寒时笑得漫不经心，视线从女孩儿身上转开。
丁玖玖充满遗憾地看了一眼车顶的天窗。
驾驶座的保镖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心情复杂地从后视镜里看向寒时。
亏她还以为，他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明明盯得他都背后发毛了，怎么能说出没多久的……
丁玖玖简直想把这人踹下车。
丁玖玖倒是没怀疑。她也没觉着对于这个问题，对方有什么说谎的必要。
“…………”
“对了，那个拿钥匙的人在这片休息区吗？……我想去洗手间，这样铐着不太方便。”丁玖玖往前倾身，问前面驾驶座上的保镖。
“偏偏有个第三者，不是可惜了？”
保镖迟疑了一秒，“昨晚只有我们停留在这个休息区。”
尾音被那不紧不慢的声调拖得沙哑磁性，那双黑瞳熠熠地盯着女孩儿，直到见嫣红攀上了女孩儿的细颈，寒时才笑着仰回了座位——
丁玖玖心里苦巴巴地坐回去，皱起了眉。
“深山，夜里，美人在侧……”
旁边男生垂着手望着窗外，修长指节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膝盖。在听到两人的对话后，他目光转回，瞥向保镖。
他侧过头，就那样懒洋洋地看着女孩儿，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保镖避开视线。
原本倚在座中阖目休憩的男生睁开了眼，黢黑的瞳仁深处像是浸着微光。
寒时轻笑了声，那调子极短，带着点似笑似嘲的味道——
“……可惜什么？”丁玖玖转回头，望向开口的寒时。
“钥匙，拿出来。”
安静的车内，突然有了点声音。
“……”
“可惜了。”
丁玖玖正抬眼，奇怪地看向寒时，“钥匙不是在昨天那个人身上吗？”
只可惜……
“他身上应该还有一把备用，以防意外。”寒时说。
而那喧闹乐章一般的雨声里，望着远处和山景融为一体的黢黑，丁玖玖却又感觉到一种难言的静谧从雨声或是心底离析出来。
丁玖玖呆了呆，连忙转回头去看向那保镖。
窗外山雨下得淋漓，车顶都被雨滴砸得噼里啪啦地响。
保镖扛不住寒时那边的目光，无奈之下，只得将备用的钥匙拿出，给两人解了手铐。
待黑色卡宴开进了前路的第一个休息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剩这片休息区里还亮着盈盈的灯光。
而直到手铐咔哒一声弹开，丁玖玖才蓦地回过神，她面无表情地转向身旁正揉着手腕的男生——
丁玖玖怨念深重地看了他一眼。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
寒时想了想，“昨天他告诉你说，钥匙不在他那儿的时候？”
寒时哑声笑了，“那还真巧。”
丁玖玖：“………………”
不用发问，女孩儿自己答了，“大概五百米前，我们刚刚经过了一个休息区。”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寒时侧眸望向她。
正揉着手腕的男生动作一顿，须臾后，他未抬眼，只唇角轻扯了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旁边，丁玖玖蔫蔫地叹了声气。
“你真觉着，昨天我是扣错人了？”
“是。”
丁玖玖：“………………”
“不用了，安全第一。”
女孩儿没说话，在保镖默默打开车门之后，不做声地下车去了。
保镖提醒道：“之前因为山路太过崎岖弯绕，车队之间的距离有些远，可能无法停到同一个休息区，需不需要让前面那些调头？”
……
寒时看了一眼车内时间，“让所有车开到各自前方最近的休息区，等雨停再出发。”
从洗手间回来以后，丁玖玖却没在车中见到寒时，她看向驾驶座上的保镖，“他去哪儿了？”
虽说寒时是戴着手铐上来的，但真到了需要决策的时候，保镖们谁也不敢替他下什么决定。
保镖正紧张兮兮地盯着不远处的便利店，眼睛都不眨地指了过去。
“小寒总，天气预报没预测准，这暴雨来得有些猛，一时半会可能消停不了，您看……”
瞧见了便利店的门牌，丁玖玖才突然觉着腹中咕噜了几声。
没用多久，驾驶座上的保镖从后视镜里看向寒时。
因着高原反应的缘故，昨天一整天，她似乎都没怎么吃东西。
车里保镖配备的通讯器“嘀嘀”地叫出声。开车的保镖也神色稍肃，按开了通讯器和里面的同事交流起应对策略来。
丁玖玖拿出手机，确定这里还有移动数据信号，便对保镖道：“我去买点早餐。”说着，她也走向了便利店。
夏季的雨本就是说来就来，从初闻雨声到满目瓢泼，前后也不过几十秒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处于山区的缘故，便利店里空得很——连排成列的货架都没有，只挨着三面墙摆置了商品。
丁玖玖顾不得继续解释，扭回头看着车窗外的雨势。
没了遮挡物，一踏进店门，丁玖玖就瞧见了货架前的寒时。
“……果然。”
穿着牛仔长裤和黑色线衣的男生就站在正对店门的那面货架前，手扶着货架，微微俯着身，似乎在研究那些琳琅满目花样众多的……方便面。
丁玖玖话没说完，车窗上已经传来了“啪嗒啪嗒”的雨滴轻响。
黑色线衣的袖子仍卷着，白皙修长的手臂线条亮眼得很，从丁玖玖的角度看去，单背影也是一副养眼的衣架子身材。
丁玖玖解释：“这边的山区夏季常有暴雨，山路湿滑很不安全，我是担心……”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
寒时仍望着她。
两个陌生女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寒时身旁，从时尚的衣着来看显然是从外地来的游客。
丁玖玖怔了怔，随即转回身，“这边不该黑得这么早，我怀疑可能要下雨。”
其中一人涂着艳丽指甲的手，在丁玖玖进门到停住这几秒间，已经搭上了寒时的手臂。
旁边那人突然问。
好像还……
“……怎么了？”
摸了一下？
原本在车里听歌的丁玖玖望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须臾后，她微微皱起了眉。
丁玖玖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这一来一回耽搁的时间不短，等进山的行程过了大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车队不得不再次减慢了速度。
那边的话声也在此时响起——
车队重新向目的地出发。
“帅哥，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玩？”左边的女人娇声问。
拿上已经开好的药，丁玖玖和寒时回到那辆黑色卡宴里。
“哎，小哥，你这里蹭了点灰，我帮你扑掉哦。”
在寒时的监督下，医生给丁玖玖做了一套极尽所携医疗设备能力范围的全身检查，才终于让牵着手铐全程陪同的寒时点下了头。
说着话，右边女人的手已经顺着寒时的手臂抚了上去。
余下的路段，保镖绷了一路，所幸后座并没有再出什么动静。车又行了十数分钟，终于和随车医生在一座半山腰的休息区会合了。
丁玖玖看得心里称奇。
要不是后座的小姑娘插话，他们队内通讯用的警报器他已经要按下去了。
有些人还真是自带能把任何场合形化成夜店的能力啊。
玩笑？可他怎么觉着，他们小寒总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心里这样感慨着，丁玖玖却已经走上前，到寒时和那动手动脚的女人身后时，她停住身。
和后视镜里那双眸里浸着凉意的桃花眼对视了不到一秒，驾驶座上的保镖就立即移开了目光——
“不好意思，先生，”女孩儿声音柔软带笑，“麻烦借过一下。”
寒时视线飘了飘，落向驾驶座。片刻后，他无声地勾了下唇角，“玩笑而已，紧张什么。”
“……”
“……”
背对着店门，男生眸光微动，眼里冰凉的情绪瞬间便压了回去，转做一点笑色浮起。
“别开玩笑，你把司机师傅吓到了。”
他侧过身，看向身后的女孩儿。
接收到从保镖那里传来的无声的求助讯息，丁玖玖没忍住，轻声笑起来。
旁边的女人一见有人过来，有些不悦又警惕地瞪了丁玖玖一眼，便讪讪地收回手。
驾驶座上保镖背影顿时僵住，紧张地从后视镜看了丁玖玖一眼。
假装没感觉到男生盯到身上的目光，丁玖玖往两人让出的空隙间伸出手，却在碰到那货架上的方便面前迟疑了下。
“…………”
她最讨厌香菇味的了。
他哑笑着问：“现在把司机扔下车，带你逃去他们追不到的地方，还来得及么？”
可是被这两人挡住的只有这一种……
焦点却虚定在车窗上映着的女孩儿的身影上。
为了替他解个围，赔大了。
男生望着窗外，似乎也在看景。
丁玖玖心里咕哝着，拿起那桶泡面就要转身。
丁玖玖一懵：“——？”
只可惜手刚往回伸了一半，在半空就被人攥住了。
“……不该答应把你还回去。”
丁玖玖错愕地抬眼，顺着那只手看到那张五官清俊的脸上。
从丁玖玖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弧线凌厉而清俊的侧颜上，那薄唇略微挑起的一点弧度。
……长成这样，也难怪在山区便利店都能被女人揩油。
寒时却在与女孩儿目光相接之前，侧开了视线。
那0.1秒晃了神的空当，丁玖玖腹诽。
丁玖玖从景里抽回神，不解地往车内转。
面上，她仍笑得无害，“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后悔什么？”
“……”
“我好像有点后悔了。”
仰仗着身高优势，男生居高临下地望着女孩儿，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突然就泛起点薄笑。
半晌后，丁玖玖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像是玩笑那样轻慢的口吻——
丁玖玖心里一突，直觉这人要搞事情。
“领导。”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努力不动声色挣扎但并没有挣开的手，就被寒时拉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她看了风景多久，那人便看了她多久。
同时，这安静的面积不大的小店里，每个人都能听见男生低声开了口，语气还有点委屈——
她并未看到，在她的身影旁边，侧过身的男生再也没有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老婆，她摸我。”
窗外正是晴日，山景宜人，层峦叠翠，车在盘山公路间起起伏伏，丁玖玖看着窗外或是蓝天白日或是翠林湖泊的景儿，没一会便入了迷，渐渐弯下了眼角。
丁玖玖：“…………………………”
丁玖玖闷闷地转向车窗，不想理这人了。
老婆个鬼。
“……”完全不给商量余地啊。
你这叫恩将仇报你知不知道。
“不行。”之前还在为她的话笑着的那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让医生给你开了药，我才放心。”
明显感觉到两束不可置信的目光唰地一下钉到了自己身上，丁玖玖咬着细牙保持笑意。
不过想到和他们背向而行，已经不知道走出去多远了的大巴车，丁玖玖又做了次挣扎：“现在我是真的好多了，不如直接回……”
这种时候了，拆他的台就是拆自己的台……
丁玖玖气得偷偷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演戏吗，谁还没看过几集《演员的诞生》了。
这罪魁祸首还笑……
这样连着给自己做了两遍心理暗示，丁玖玖才轻吸了口气，仰起脸。
邻座寒时一怔，随即便忍俊不禁，闷声笑起来。
于是，寒时亲眼见着，前一秒还气得不轻的小姑娘，下一刻便抬起纤细的胳膊，伸手在他头上很轻很轻地摸了摸——
丁玖玖沉默了两秒，“而且我又刚不过你。……在被抱下车和被扛下车之间，我还是选前者吧。”
“不委屈啊，乖。”
“只因为这个？”
女孩儿的眼底满盛着捉弄的笑意，脸颊一侧的小酒窝透着软。
“我可不想在他们面前表演猴戏。”
“……”
被迫回忆起方才的一幕，丁玖玖叹气，伸手扯了扯两人之间那根金属链，她小声咕哝了句。
他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开朗，明媚得透亮。
“……”
像是颗小太阳……能把所有阴暗的、不愉快的、负面的情绪洗掉。
“在大巴车里。”一直未移开眼的男生坐在那儿，铐着亮银色手铐的手臂搁在中座放下的皮质扶手上，见女孩儿望来，他嘴角一扬，“我以为，需要费一些力气才能把你带下车。”
没人能拒绝阳光。
“……什么？”丁玖玖迟缓地睁开眼，望了过去。
至少他做不到。
“我以为你会拒绝。”
下一秒，丁玖玖手心一空。
在她脸色逐渐恢复了些之后，丁玖玖突然听见邻座那人开了口：
面前的男生突然俯身，把她抱了满怀，连灼热的呼吸都抵进了她的颈窝，低哑的闷笑从里面传出来。
按着寒时的意思，车队调头向山下开去。而随着海拔降低，丁玖玖的高原反应终于有了明显的缓解。
惊怔之后，丁玖玖不由生恼——
她感觉自己头疼得更厉害了。
恩将仇报、拿她做挡箭牌也就算了，这陪戏之后，“观众”都没散，怎么还带自己笑场的？
这样的地方停着一水儿的豪华型SUV已经够引人瞩目，再看到身高腿长的男生抱着一个女孩儿上了车队中间那辆黑色卡宴上后，进入车里的丁玖玖几乎都感觉得到那些快要穿透车窗的目光。
只是丁玖玖还未说话，便突然听见耳边那个声音抬了抬，仍是疏懒的调子，微醺着沙哑的笑——
丁玖玖和寒时离车没一会儿，大巴便开走了。
“领导，我好像明白伊卡洛斯是怎么死的了。”
“……”
丁玖玖：“…………？？”
“等她高反缓解，”寒时踩到车外的水泥地上，目光则往怀里的女孩儿脸上一落，原本发冷的声音跟着稍缓了些，“……我再把人还回去。”
便利店门口的两个女人仍嘟囔着什么，直到跨出店门，还扭回头来不善地瞪了丁玖玖好几眼。
“同学，她……”
丁玖玖心情很复杂。
眼看寒时抱着女孩儿就要走下大巴，后面学生群里，秦明宇终于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更复杂的是，便利店的老板娘就站在旁边，一副看戏的模样盯着她，只差在手里兜上一捧瓜子了。
僵持了几秒，还是几个保镖一齐调头，在寒时前面下了大巴车，去自家车队里张罗了。
……也对，把一个山区便利店当国家大剧院，说演就演的客人估计也不多见。
保镖一默。
丢人啊。
“她在这儿，我不会逃。而她如果不在……”寒时缓抬了视线，面上似笑非笑，眼底情绪却冰凉，“你哪来的自信，能在这种鬼地方困得住我？”
丁玖玖一边心里小声地叹着气，一边如愿以偿地把自己手里的香菇味泡面放回去了。
抱着女孩儿站在原地的人没有说话，只低笑了声。
剩下的一排五颜六色，大大咧咧地躺在那儿，摆出一副任君挑选的架势来。
那保镖皱眉，“小寒总，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确保您随志愿团队进山。您别为难我们。”
丁玖玖正纠结着，刚被她推到一边的罪魁祸首走过来，俯下身往她旁边一靠。
“让开。”
“老婆，帮我也选一个。”
寒时眼也未抬。
丁玖玖：“……”
“小寒总，这个学生交给我们，随车医生会尽快赶到……请您回座位。”
叫得可真顺口……这人还演上瘾了。
此时身处大巴车内的几个保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离着最近的那个本能地横跨一步，抬手拦在了寒时身前。
尽管很想给他撅出去，但背着那边老板娘看戏的目光，丁玖玖还是磨着细牙忍了下来。
手铐的锁链在他握在女孩儿腿弯间的左手与怀里女孩儿的右手之间垂着，随两人身形移动而晃荡不停。
“……你要哪个口味？”
当事人却毫不犹豫，抱起女孩儿，转身向车门走。
“有什么区别？”
后面的学生群里都被这突然的动静惊得低呼了声。
丁玖玖伸手指过那一排——
哪想面前那人下一刻便起身，腰一折，直接将她打横抱进了怀里。
“这不是写了。红烧牛肉面，香辣牛肉面，香菇炖鸡面，鲜虾鱼极面，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这算是逃过去了吧……
还要往下一盒泡面上移动的手指尖被握住，往回拉了一盒泡面的距离。
丁玖玖松了口气。
“……这个念什么？”耳边那个声音不知为何带上点闷笑。
对视几秒，寒时终于移开眼，哑声一笑。
丁玖玖不解地扫了一眼那盒深蓝色的圆桶泡面，“这个？鲜虾鱼极面，我以前喜欢，但现在觉着口味太淡……”
高反归高反，小狐狸的脑筋转得一点没受影响。
寒时这一次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很有力的反威胁。
“这两个字不是读鱼板吗？”
寒时：“……”
丁玖玖：“？？？？”
眼神认真得就差额头贴上“不信你试试”了。
……
“我会吐你一身的……真的。”
直到抱着面包上了车，丁玖玖仍旧面色沉重。
“……”
女孩儿宛若梦游的状态让旁边寒时忍俊不禁，“只是认错了一个字，打击这么大么。”
女孩儿终于吱声，脸色苍白，语气严肃，“你不能那样。”
“……”丁玖玖抬起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我念鲜虾鱼极面念了十年，你说打击大不大？”
空气沉默了几秒。
“抱歉，”寒时失笑，“看来我不该告诉你的。”
威胁过后，寒时直起身，目光擒住女孩儿的视线，眼神施压。
“………………”
“你知道，这对我来说，不会比喝水难。”
丁玖玖痛苦地扭过了头。
本来就面容苍白的小姑娘，被这么一吓，唇色都更白了几分。
保镖坐在驾驶座上，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见他们小寒总全须全尾地上了车，高吊的那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
昨天寒时开的那个玩笑让他不敢离车，保镖正犹豫着要不要从车窗招呼一下老板娘，麻烦对方给自己送一份早餐过来的时候，身后便突然探过个女孩儿的声音——
“你知道，这对我来说，不会比喝水难。”
“这份是给您的。”
同时他向前迫近，覆到女孩儿耳边，嗓音里透着沙哑的威胁——
保镖回头，身后的女孩儿手里拿着一份面包和一瓶水，递到了他面前。
边说着，男生屈起食指，扣了扣女孩儿耳朵后面的车窗玻璃。
他愣了愣才连忙接了过去。
“如果你现在骗我，待会儿下车前，我会当着你所有同学的面，把你抵在这里亲。”
“啊……谢谢。”
她刚要开口，便见面前那人突然俯下身来，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量道——
女孩儿刚要坐回去，闻言抬起头笑了笑，脸颊侧的酒涡柔软地陷下去。
“……”丁玖玖躲开了视线，张开干涩的唇。
“不用客气，昨天今天都辛苦您了。”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瞳里，如墨黢黑，山雨欲来。
“…………”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确定自己可以？”
保镖大哥憋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闷闷地红着黝黑的脸转回去了。
“……嗯。”丁玖玖强撑起身，笑笑，“没问题，我……”
结果刚一抬眼，就见他们小寒总抱臂倚在后座中，轻眯着眼，眸子微凉地看着他。
“你的高反程度很厉害——你确定可以继续赶路？”
确切地说，是看着他手里的面包和水。
寒时眼神沉下。
“……”保镖装作没看到，默默地转开了头，打开手里的矿泉水喝起来。
……跟方才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好转。
而后边，丁玖玖刚坐回自己的位置，就听旁边男生侧过脸：
寒时转回头，将女孩儿上下观察一遍，又伸手试过她的脉搏。
“老婆。”
“我好多了……不用耽误大家的时间，卢老师那边也该担心了……”
“我也要。”
她抬起手，有些费力地拨开了吸氧罩。
丁玖玖：“………………”
而就在这时，半倚在座位与男生肩线之间的女孩儿动了动。
“噗——咳咳咳咳咳……”
女司机被那眼神慑了下，也皱着眉扭开头，没有再逼问了。
前座保镖大哥猝不及防之下被呛了水，一边咳得撕心裂肺一边震惊地从后视镜里往两人间看。
“……”
他显然不懂，就这么上下了一趟车的工夫，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小寒总叫出这样的称呼。
“我负全责。”
丁玖玖忍无可忍，撇开视线不理那人，只从细牙间挤出轻声：“……你滚啊。”
他缓抬了眼，眸里压着阴郁骇人的情绪，薄唇微动，落出一字一句的沉哑声音——
女孩儿显然没骂过人，连出口这三个字都轻飘飘的。
扶着女孩儿寸步未离的寒时终于有了点反应。
再次收集到了女孩儿的新反应，寒时低笑了声，终于没再继续逗弄，倚回了座位去。
车里那点议论被这突然就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压了下去，众人的目光尴尬地绕在前车厢。
……
“瞧这话说得，如果耽误了行程，那又谁负责？”
用过早餐，黑色卡宴重新上路。丁玖玖一一回复了手机里来自卢平浩和乔湾等人的信息，这才稍松了口气。
秦明宇不敢吱声了，倒是大巴车的司机不乐意地拧了拧眉。
因为前一夜暴雨的缘故，今天并没有什么车辆入山。沿着盘山公路开了两三个小时，丁玖玖看到的其他行车都屈指可数。
男生陡然沉冷的声音，让秦明宇身形都抖了一下。
而再美的天云山景，看两个小时也难免让人审美疲劳；在确定没有再次出现高原反应后，丁玖玖便靠在座中昏昏欲睡起来。
“如果贸然上路出了问题，你能负责？”
直到大约半个小时后，在黑色卡宴开入一段谷地公路时，“轰隆”一声闷声突然炸响。
秦明宇还想说什么：“可……”
丁玖玖蓦地惊醒，腾身扶住了座椅——
“不行。”寒时头也未回，“吸氧缓解只对部分人有用，在她的状况没有确定前，不能再继续拔高地理位置。”
“什么声音？”
“既然已经吸上氧了，不如我们就继续上路吧——行程表不能错开太多的。”
驾驶座上的保镖皱了皱眉，“似乎是打雷吧，看来昨天那场雨下得意犹未尽啊。”
犹豫了好几次，他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丁玖玖转头看向窗外——
寒时皱着的眉未松下，而后面人群前站着的秦明宇就更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为首的保镖看了一眼腕表，“因为是临时抽调，还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这样的天气，打雷的可能性该有多低？
待调节好出氧设置，寒时侧过视线，“随车医生要多久能到？”
“……停车！”
此间，寒时已经扶起女孩儿轻唤了声，然后才将吸氧罩给女孩儿扣上。
女孩儿的脸色突然刷白，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面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不言不笑的寒时把那保镖震了一震，回过神他没敢犹豫，侧身给后面拿着便携吸氧设备的同事让开了位置。
驾驶座上的保镖一愣，从后视镜看向后座。
“……”
寒时也是第一次见女孩儿这样的反应，他只稍迟疑了下，便开口对保镖说：“听她的，开应急灯，靠边停。”
“先拿氧气瓶。”
说完之后，他转向脸色非常难看的女孩儿，放缓了声音问：“怎么了，是有哪儿不舒服？”
为首一个拿着手铐钥匙，刚要上前，便被蓦然抬眸的男生那阴沉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不是……下车，先下车。”
而车外提前开到的保镖车旁，站着的两个人快速进了停下的大巴车中。
没给寒时和那保镖拒绝的余地，丁玖玖按开了车门，快速跳下了车。
丁玖玖和寒时这边的动静早就引起了车里其他人的注意。车一停下，乔湾和宋帅等人就已经快步走到了前车厢。
寒时没有犹豫，起身跟了下去。
大巴车终于停进了休息区。
他微蹙起眉，看向站在原地脸色仍旧苍白的女孩儿。而他的身后，保镖也完全疑惑地跟了下来。
回答他的只有女孩儿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
“……”
丁玖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将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微抖的心跳平静下来。
“就快到了，再忍忍，嗯？”
“刚刚很可能不是打雷，是泥石流爆发——这里是谷地，前面路况不知道已经成了什么样子，贸然过去……”
他侧转过视线，低声。
丁玖玖余下的话没有说完，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盖过了她的声音。
寒时眼底那些快要实质化的阴郁情绪也终于压了下去。
丁玖玖猛地抬起头——
车向前又开了约莫二十分钟，才终于看到了下一个休息区的影儿。
就在她们面前几十米外，公路内侧陡峭的高山坡上，嶙峋巨石和几人高的山林突然像是变成了坍塌到底纸片玩具——在那一声巨响之后，伴着滚滚如涛的喧嚣尘土，无数林木与巨石倾泻而下，铺天盖地地砸在他们前方的公路上！
山区的盘山公路上，休息区并不多。
安于城市，没人见过这样世界末日一样的场景，三人都惊得呆在原地。
……
而最先有所预料的丁玖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本能地伸出手拉住了面前的寒时，同时冲他身后的保镖大喊了声——
“今天不行，小领导。”他伸手在女孩儿茶色的短发上轻摸了摸，“今天你要听我的。”
“……跑！！”
寒时眼神愈加阴沉，动作和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轻和——
话音落时，她已经拉住寒时，转身便向身后与泥石流呈垂直方向的高地跑去——
胸闷心悸和头疼的高原反应人，让女孩儿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了，像只安静的布娃娃似的任他施为。
耳边风声滔烈，身后山如天崩。
寒时顿了顿，抬手将看起来几乎撑不住身体的女孩儿扶进了怀里。
直到很多年后，寒时仍会忍不住回忆起这一幕。
“你刚刚……还叫我领导呢……”
这一幕里的女孩儿仍是会被他初见便调侃成“小矮子”的娇小身形，然而那是人生里的第一次——他被一个人竭尽全力地握在手里。
强撑的笑被抽走了源动力，顿时一垮，女孩儿抿紧了唇，病里的声音软而无力——
风把她的短发吹得飞舞，把她急促的喘息带到耳边……
寒时眼里情绪压下去，声线也沉哑：“不行。”
身后是天崩地陷的地狱。
只不过这一次，连那颗漂亮的酒涡都透着苍白的虚弱劲儿。
而前面，有一个人死死地抓住你……到最后都没有放手。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女孩儿还仰起脸冲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
“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等终于跑上了那一片高地的顶处，看着身后半山下滔滔如浪的翻扬尘土渐渐平息，丁玖玖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旁边一只不大的手伸过来，没力气地拽了拽他的线衣袖子——
喉咙里满是铁锈的血腥味，呼吸都像是拉动破旧的风鼓。
“不用麻烦……”
四肢百骸和每一块肌肉都在用酸涩胀痛表示抗议，丁玖玖几乎想不顾形象地把自己“大”字形摊平在地面上。
“是。”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手臂撑到背后的岩石面上，仰着身感受阳光笼罩下来的温度——劫后余生的感觉终于在这一刻落到实处。
寒时眼神稍松，“让他们也在下个休息区停。”
“……活下来了啊。”
保镖早就看出了寒时对女孩儿的重视，此时主动开口：“小寒总，车里备了氧气瓶。”
女孩儿的声音叫回了另外两个人的意识。
大巴车司机从车内后视镜看了眼，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保镖后怕地看了一眼三人所处的高地下，已经被土石残树淹没的公路。
“下一个休息区，停车。这里有人高原反应。”
晚一步停车下来，他们三个可能就要尸骨无存。
寒时目光沉沉地看了女孩儿一眼，抬起头望向驾驶座——
“……这次的事情多亏丁小姐了。”
“……”
保镖神色肃整地冲着丁玖玖微躬下身。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没事……过一会儿，过一会儿会好的。”
丁玖玖借着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间隙，忙摆了摆手，“您太客气了。”
在听到寒时的问题后，过了几秒，她才摇了摇头。
保镖坚持鞠完了这个躬才直身，而瘫在地上的丁玖玖也确实没了起来阻拦的力气，只能苦笑着受了。
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女孩儿白皙的额头上已经沁上了薄薄的汗，脸色看起来苍白虚弱，双眼有些痛苦地闭着。
道谢之后，保镖看向女孩儿身旁不远处的寒时——
寒时拧起了眉，转回头，“你没做过高原反应测试？”
“小寒总，我去请求支援。”
“……”
“……嗯。”寒时回神，“注意安全。”
那保镖早就拿出了随身的海拔测量器，待数据稳定后，说：“大约在海拔三千两百米的高度上。”
“是，请您放心。”
“现在海拔多少？”寒时转回视线，落到邻座保镖身上。
在保镖离开之后，寒时将有些复杂的目光落到了女孩儿的身上。
寒时目光扫向车窗外，这条盘山公路仅有两条车道，一边是嶙峋山石，另一边就是泥土草木缀着的峭壁。
不等他开口，女孩儿的目光先一步落过来，共患难显然早就消磨掉了之前的小情绪，笑意满盈在那双漂亮的杏眼里。
“头疼……还有点……恶心。”丁玖玖按了按胸口，细眉皱紧，“现在是海拔多高……”
“小寒总，你不会也想给我鞠躬吧？”
“——你怎么了？”
第一次从女孩那里听见这个称呼，寒时眼神微动，须臾后他薄唇轻勾起来。
他眼底笑色蓦地沉了下去，
“大恩不言谢。”
而在寒时的视线里，见到的便是女孩儿脸色突然刷白的情景。
稍一停顿，那人声线疏懒地低笑了声，续上尾音——
刚刚把自己迫醒的那种胸闷的感觉，再一次回来了。
“不如我以身相许如何，领导？”
心跳节拍骤然一慌，像是抖了手的鼓点，太阳穴也跟着突突了下，额部一阵厉害的头疼。
正支在岩石面上晒太阳的女孩儿身形一僵。
丁玖玖想笑，却恰遇上大巴车做了一个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身体先一步反应——
过了几秒，她慢吞吞地转回头，语气感慨：
……鬼才要亲回去。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恩将仇报？”
这人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一副没正行的模样啊。
寒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