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右手搭上女孩儿身后的座椅靠背，左手还插在裤袋里的寒时俯下身。
挂着小狐狸牌假笑的女孩儿在装不认识，他也不想拆穿。
“小领导，”那尾音微微曳长，喑哑透笑，还绕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撩拨——
寒时眼底掠过点笑意去。
“……能不能让个座位？”
“……”
微圆的杏眼呆了两秒。
“这位同学，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咕咚。”
丁玖玖在心里抹了一把脸，认命地抬起头。
女孩儿含在嘴里的那口牛奶响亮地咽了下去。
余光里，那双长腿重新出现，并且这一次直接走到了她的旁边。
寒时一怔。
……然而没用。
他显然也未料到女孩儿这个反应，只不过须臾后，男生便再压不住唇角扬起的弧度，侧开脸哑声笑起来。
装不知道。
他现在有点怀疑，撞进怀里的到底是只小狐狸，还是只小狐獴了。
别回头。
“……”
淡定。
而此时此刻的丁玖玖只有一个愿望：挖个坑把自己就地掩埋。
丁玖玖捏了捏牛奶盒子，面无表情地绷住脸。
直到——
一点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哎，茹雨妹妹，你别急啊……”
车里为什么突然……这么安静？
一串脚步声追着另一串，从大巴车中段一直拉近到车前，然后才停下来。
丁玖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时，我给你留了位置，你为什么不去我那里？”
这样想着，丁玖玖拿出了牛奶。吸管插进去刚喝了一口，她却突然感觉脖子后面一阵发凉。
难掩不悦的女声响起。
算了，还是牛奶吧，能解口渴，还能压压惊。
“……”
火腿肠似乎可以……
原本俯下去的男生缓缓直起身，仍垂着眼勾着唇，却头也未回，只懒洋洋地回了句。
面包有点干。
“晕车。”
腰也不弯了气也不屏了，女孩儿坐直身趴到小高台上开始翻自己的早餐袋。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让后面准备帮腔的宋帅噎了一下，才尴尬接话，“对，茹雨妹妹，他晕车，坐不了后排。”
确定那人走过去了，丁玖玖顿觉安心。
宋茹雨咬了咬牙，“那我跟你一起坐前排。”
跟在后面，被牛仔裤裹着的那双长腿也经过了她的座位。
话音一落，她便踩着自己的小细跟高跟鞋直接走到了寒时身侧，居高临下眼神轻蔑又仇视地望着座中的女孩儿——
余光里的过道间，第一个保镖走了过去。
“你去后面。”
丁玖玖小心翼翼地慢动作低下了脑袋，竭力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正抱着牛奶看戏的丁玖玖无辜地眨了眨眼。
——如果不是那人手腕上明晃晃地挂着只手铐的话。
她没跟上节奏——这战火怎么突然就蔓延到她身上了？
而流线收紧的腰腹旁侧，半挽着袖子的手闲适地插在口袋里，再配上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看起来确实像是个私服出行的大明星。
丁玖玖绕过视线看了看过道对面。
质地极佳的黑色线衣松垮地挂在骨架好看的身上，圆V型领口处，从锁骨到修长颈线都透着如玉的冷白。
应该出来阻拦的秦明宇坐在那儿头都不抬，显然是没有插手的意思了。
被两名保镖一前一后地拦在中间，上车的男生穿着黑色的薄款线衣和浅色牛仔长裤。
而丁玖玖也乐得把自己从这俩人的恩怨纠葛里摘出去。
怎么把这人忘了。
于是，犹豫了一秒都不到，女孩儿就愉快地站起身，还不忘伸手去捎自己的早餐袋——
意识沉浸在资料里的丁玖玖本能地仰起头，视线触及上车这人的第一秒，她就后悔了。
“既然两位都想坐前面，那就我去后……”
还有没上车的吗……
丁玖玖话没说完，站在座外的男生便蓦地上前一步，直接将她堵进了里面那个座位间。
低下头没一会儿，她听见前面车门位置有了动静。
与此同时，那人始终插在裤袋里的左手抽出。
将一早上都没来得及吃的早餐放上去，丁玖玖坐到靠过道的位置，开始翻看手里的组员资料。
指节一勾，将垂在手腕下的另一环手铐拎起拿住，随即向前——
小高台再往前，便是大巴车的前车门上车区。
“咔哒”一声。
丁玖玖作为一组的组长，位置在大巴右边一列的最前排，座位前方刚好有一块可以搁置物品的小高台。
另一环手铐锁住了女孩儿纤细的手腕。
丁玖玖三人点头应了。
一片死寂后，
助教老师秦明宇见三人上车，和声道：“一二三组是从前往后排的，你们按次序坐吧。”
那个散漫微哑的声线在她身侧咫尺外的胸膛里轻震——
车里有三张双座位是专门留给小组长的，正在车的前中后。
“你刚刚说，想去哪儿？”
大巴内是两列普通的双座位。
丁玖玖：“………………”
时间逐渐接近7点，盛夏早晨的第一分燥热已经酝酿了八九分，三人简单分工，检查之后便争先恐后地上了空调大巴。
寒时话一出口，后面的宋帅就抬手捂住了眼睛。
“道理我都懂，可是不甘心啊……”乔湾叹口气，“到这时候，也没别的法子了，服从安排，开始检查行李吧。”
并不意外地，下一秒他便听见了身旁宋茹雨气急败坏的声音——
最可怕的就是你们那位“福利”了，绝对是买一送一堆麻烦那种级别的祸害。
“寒时！”
丁玖玖用力点头。
“……”
丁玖玖刚要说话，旁边袁画插了口：“你别犯傻啦，卢老师和玖玖说得都没错，真分到手里，那位‘福利’先不说，其他人可怎么办？……尤其是那个叫宋茹雨的女生，听说跟那位‘福利’的关系不一般，她的气场实在有点可怕……我可不觉着我们谁能镇得住她。”
憋屈着一双大长腿，和身前女孩儿挤在一个座位间的男生却像是完全没听到。
等卢平浩进车里，乔湾立刻塌了肩膀，哭唧唧地：“玖玖啊，我知道你看惯了林校草这样的美色，无欲无求，但你怎么把我们的福利也给绝了呢……”
目光从手铐锁链上拉开，寒时心情极好地扬了下眉。
三人齐应了声。
“唔……抱歉。”
“嗯。”
“扣错了。”
卢平浩边想边点着头往大巴车上走，“那我去找秦明宇说一下，你们三个最后检查一遍随车行李，没问题就上车吧。”
丁玖玖：“…………”信了你的鬼。
丁玖玖弯着眼睛笑，酒窝里透着柔软的无害。
被无视的宋茹雨攥紧了手，目光从男生修长的背影直直压到了被他遮在车窗前的女孩儿身上。
卢平浩一琢磨，眼里露出点喜色，“……你这主意确实不错啊，玖玖。”
僵了几秒后，宋茹雨一甩手，踩着自己的高跟鞋啪嗒啪嗒地回了座位。
丁玖玖心里松了口气，连忙抓紧这根救命稻草：“我们和他们不熟悉，交流起来难免有障碍，您不如让他们自成一组——他们之中应该有能让其他人信服的人。”
宋帅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也赶忙追了过去。
“嗯？说来听听。”
车内死寂过后，越来越多的低声议论从车厢内的各个角落响起。
“老师，我有个想法！”
“吵什么吵，还坐不坐车了！”
丁玖玖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背脊上爬起来的凉意，一个激灵绷直了小腰——
暴躁的声音突然从大巴车的驾驶座方向传来。
卢平浩思索一番，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向旁边始终不吭声装不存在的丁玖玖。
给二队开车的司机是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大姐。而此时，正是这位司机大姐回过头，用饱经沧桑的老烟嗓阴沉沉地震住了全车学生——
卢平浩这么一说，再想想之前上车时那几位大少爷大小姐的架势，袁画和乔湾也迟疑了。
“不坐就都给我下去，跟在车屁股后面排着队跑！”
“你们几个啊，真当我不知道你们想抢谁？现在抢过去没事，但等到之后管不听，可别来找我诉苦啊。”
“……”
对着几个天真活泼的女生，卢平浩自然发不出什么火来，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带着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口音，这高嗓门的话声很有效果地唬住了一帮初出茅庐的学生。
而旁边的袁画，在卢平浩面前虽然有些拘谨，但也用透着点期待的目光看着卢平浩。
学生们没见过这样凶悍的司机，那些生平第一次坐大巴车的少爷小姐们就更没见过了。
乔湾一伸手，眼睛贼亮，目光还时不时往某辆黑色SUV上飘，就差把意图写在脸上了。
于是顷刻之间，整辆大巴内安静如鸡。
“老师，我们能自己挑人吗？”
司机大姐临回过身的最后一眼，留给了站在前排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你们这队确实有点棘手，新来的那些学生……待会儿我给你们简单分分，每组加几个吧。”
“还站着干什么，等着指挥交通啊？”
卢平浩又把目光落到丁玖玖三个人身上，目光稍柔和了些。
“……”
秦明宇点点头，转身回车里了。
丁玖玖准备了好一段委婉拒绝同座的腹稿，就此不幸夭折。
卢平浩瞥了大巴车一眼，见车窗里便映着闹哄哄的架势，不由拧得眉毛更紧，“你瞧瞧你这车的纪律——让他们安静点。”
被司机很有压迫力的目光按回座位，丁玖玖发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问题。
秦明宇往回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吭声了。
之前她是被寒时迫进右侧靠窗的里座，而她被铐住的，很不幸，也是右手。
“你是老师，他们是学生，你怕他们做什么！”卢平浩眉毛一竖，不悦地问。
左边那人跟她相反，铐住的是左手。
被点了名的助教老师脸上露出明显的迟疑，他看了丁玖玖三人一眼，才有些尴尬地对卢平浩道：“卢老师，那几个……我怕我管不了。”
两人如果不调换位置地坐下，只能把各自身体外侧的那只手绕到中间去。
“秦明宇。”卢平浩看向二队的那个助教老师，“这些新加进来的学生，我可就交给你了啊。”
想想那别扭的姿势，丁玖玖迟疑地抬起头，向前趴了趴身体，看向过道对面、坐在秦明宇身旁空座上的那个保镖——
倒是作为二队队长的助教老师，还有丁玖玖、乔湾以及袁画三个小组长被卢平浩单独留了一下。
“这个手铐……能先解开吗？”
连带那几位临时加入的大少爷大小姐们，尽管看着狭窄的座位和车厢都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但见到宋帅和宋茹雨都进到车内，他们便也纷纷跟上去了。
“小姐，为保险起见，钥匙未放在我这里。”那保镖面无表情。
此间，看热闹的女生们也早就被卢平浩赶上了车。
丁玖玖：“……”
保镖思索过，最终还是点点头，取来了手铐钥匙。
那刚刚他铐上来的时候，你都不想拦一下吗……
“我戴它上车，”男生扯了扯腕上的金属手铐，瞥向车外那保镖，“这样可以了？”
许是看见了女孩儿脸上郁闷的小表情，丁玖玖头顶上方传来男生忍俊不禁的闷笑。
寒时薄唇轻扯了下，似笑似嘲地转开了眼，瞳仁里掠过点凉色。
丁玖玖慢吞吞地坐直身，目光哀怨地看了对方一眼，才压低声音，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量问：
一身高档定制夏裙的宋茹雨站在那片树荫下，正脸色难看地望着这里。
“寒时同学，你到底想怎样？”
顺着宋帅拼命示意到要抽筋的眼神，寒时的目光向旁侧一落。
寒时唇角弧度轻扯起来，“怎么，这次不是‘先生’了？”
宋帅从对侧拉开的车门里探进了脑袋，拼命给寒时朝着某个方向使眼色，同时尬笑，“学妹们，别介意，小寒总就这性子，喜欢开玩笑，哈哈……”
丁玖玖心里生恼，“你上次说过，我们那天就当没见过。”
“哎哟，小寒总，你瞧你怎么跟谁都开玩笑呢。”
“我的条件呢。”
不待卢平浩等人回过神，一声尴尬的笑声打破沉默——
“告诉你名……”丁玖玖心虚地噎住。
这话一出，车里车外陡然沉寂。
“你好像并没有告诉我你的真名，……丁玖玖。”
“大巴车里，有个我喜欢的姑娘啊。”
丁玖玖心里一惊，本能地抬头看向对方“——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尾音落时，他似笑非笑地抬眼，望进了女生堆里丁玖玖站着的方向。
提及这个问题，男生瞳里色泽一深，须臾后他才似笑非笑地睨着女孩儿：
“大巴车里，有个我喜欢的姑娘啊。”
“如果不是为了知道你的名字，我也不会戴上这个东西。”
视线里侧颜清俊的男生沉默了须臾之后，蓦地低笑了声——
手铐另一端被晃了晃，丁玖玖愈发听得云里雾里。
手臂搭着车窗上沿，微垂的眼睫在高挺的鼻梁侧压下淡淡的阴翳。
“而且，我本来确实想装作不认识……”
却见车里的人倚回了座中。
男生懒洋洋地笑了声，转过身坐到了女孩儿身侧的位置——
突然息了声的对话，让众人都不由好奇地看了过去。
“只可惜，好像一看见你，我就克制不住……”
“……”
余音未尽，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坐下来的男生铐着手铐的左手直接垂下，却是把猝不及防的女孩儿从右边一下拉向了身前。
“有什么不一样？”
眼见平衡失掉，丁玖玖低呼了声，上身被人伸手扶住。
“这次不一样。”
稍一抬头，她便撞进那双盈着薄淡笑意的桃花眼里。
保镖：“上次逃出去之前，您也是这么说的。”
“……领导，开车了，你小心些。”
寒时唇一勾，“我不逃。”
丁玖玖气得牙疼。
“小寒总，这是老爷子的吩咐，您别难为我们。”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一直不为所动的保镖终于有了表情——墨镜没遮住的眉一皱：
过道对面，能够看到这排的秦明宇与他身后的两个学生，目光已经时不时地往丁玖玖和寒时身上飘了好几次。
“让我坐大巴。”
察觉之后，丁玖玖咬了下唇，撑起上身。
他向前倾身，顺势将戴着手铐的手搭上了车窗——
寒时目光闪了闪，但并未阻拦，放任手臂间的温度退离。
卢平浩都准备放弃劝说的时候，在众人视线的焦点里，倚在真皮座椅中的男生蓦地笑了笑。
坐直了身，女孩儿轻吸了口气，目光认真地转回头。
卢平浩：“……”
“寒时同学，我想跟你谈谈。”
保镖始终神情平静：“非警用手铐，老师不必担心。”
男生眼底笑意一深，“……洗耳恭听。”
待回过神，卢平浩脸都白了，他看向那保镖，“这……你们这是——”
丁玖玖垂下视线，不去看那张随时能发挥蛊惑撩拨作用的俊脸。
所有人几乎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首先，那晚的事情，按照我们之前约好的，已经一笔勾销了。”
金属手铐反射的光，闪得众人一阵眼花。
“嗯。”
话到尾音，男生压在车窗下的手腕抬起来，晃了晃。
“其次，”女孩儿扬起手腕，身后阳光穿过她茶色的短发，落到手铐金属环上，反起银色的光，“这个——我就当做是那晚我对你撒谎的代价，我可以忍你到今天进山，但也只忍到今天为止。”
“不是我不肯，是有人不让。”
“……”
还是丁玖玖熟悉的那个疏懒声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
对着女孩儿那写满了“我很认真”的杏眼，寒时轻笑了声，侧开脸。
“老师，你误会了。”
“……你笑什么。”女孩儿皱起了眉。
“这位同学，你虽然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但既然参加了这次志愿活动，我希望你能服从安排——如果连坐大巴都忍受不了，我建议你还是直接返回、不要参加了吧。”
男生转回身，眼底仍是盈盈的笑意，却又似乎藏着什么丁玖玖看不懂的、更深一些的情绪。
而卢平浩也在此时皱着眉开口。
正茫然的时候，丁玖玖听见那好听的微哑声音突然附到耳边，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她的祈祷，丁玖玖明显感觉到那束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从她身上渐渐退开。
“……你没谈过恋爱吧，领导。”
只能寄希望于那人诚实守信，能当做那天晚上没见过她了。
丁玖玖吓得本能往后一缩，睁大了眼睛看着坐在那儿笑里带着痞气的男生。
事到如今，她不指望别的。
不知道是之前那声音实在哑得勾人，还是这话惹得人恼羞，女孩儿近身一侧的耳垂，连着细白的颈子，很快便泛起肉眼可见的粉晕。
尽管心知多半徒劳，丁玖玖还是缓缓地移开目光，维系表情，装作并不认识的模样。
寒时盯得眼神微深，片刻后，他自己先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古人诚不欺我。
修长颈线上喉结轻滚了下，方才还响过的声音更浸上了两分沙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谈过恋爱的话，你会知道，如果真想划清界限，像你刚刚那样……不行。”
丁玖玖：“………………”
那样只会勾得他更想靠近。
一秒后，她错愕抬头，却是正撞进降下的车窗后，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
丁玖玖从复杂的情绪里回过神，压着视线和发烫的脸颊做了个深呼吸。
正事不关己地低着头发呆的丁玖玖，身影突然僵了一下。
几秒后，她重新侧回身。
“……”
这一次，女孩儿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已经带上一点与窗外炙热的阳光全然不同的凉意——
“我求求你了小寒总，您可别搞事情了喂。”
“我谈没谈过恋爱跟你没关系，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未等见到车里的人，一声苦劝倒是先传进众人耳朵里——
“……”
映着修长身形轮廓的车窗缓缓降下。
寒时侧回身，仰进座椅里，迎着阳光半眯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女孩儿。
站在卢平浩身前的保镖迟疑了下，回过头对着驾驶座开口：“开窗。”
女孩儿不为所动地望着他——
而此时站得近了，丁玖玖等人甚至能看见窗上轮廓——里面倚在座椅中的人垂下了叩窗的手。
“作为已经有女朋友的人，寒时同学你从那天晚上一直到刚刚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对你女朋友、对我、也包括对你自己的最不尊重的行径。”
声音不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正是从驾驶座后的那面车窗里。
丁玖玖顿眸，“这也是我原本要说的最后一点。——那么，旅途愉快，寒时同学。”
众人视线一致落过去。
说完，女孩儿便转了回去。淡茶色的短发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空气里隐约留散开某种花香的气息。
便在此时，“笃笃笃”一阵轻声响起。
两人之间安静了许久，丁玖玖都没有听到半点回应。
卢平浩气得脸色都一阵青一阵白的。“你——”
……是被自己说得羞愧了？
“……”
还是她的措辞有点过分吗……
“抱歉，不可以，有什么事情您对我说。”
这诡异的沉默让丁玖玖不安了一会儿，在还是没听到任何声音后，她终于忍不住扭头看过去。
“关于之后的行程安排，我要跟车里去参加这次志愿活动的学生面谈。”
面朝这个方向，侧身倚坐在那儿的男生斜勾着唇，黑色碎发下的眼瞳里，满是墨一样深浅洇开的笑色。
保镖不为所动，仍旧是那刻板得一成不变的声音：“您有什么事情？”
不知道这样看了她有多久。
卢平浩气极反笑，“我是这次活动的负责老师，用不用打个书面证明给你看啊？”
“……”
“您是哪位？”
丁玖玖面无表情地往回转。
卢平浩还没来得及走到车窗前，便被离着最近的一名黑衣保镖抬手拦住。
……羞愧个鬼。
丁玖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袁画乔湾一起兴冲冲地拉过去了。
这人的字典里大概根本没有“羞愧”这两个字。
聚堆的女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谁迈出了第一步——
只不过这一次，男生并没有放任女孩儿避开自己。
说完，卢平浩将手里名册单一收，迈步走了过去。
丁玖玖只转到一半，便感觉手腕位置传来了十分不配合的阻力。
而卢平浩正压着火：“他们当是去度假的？你告诉他们，这是支教，不是——……算了，我过去说！”
拽了拽，没拉动。
丁玖玖有些奇怪地收回目光。
又拽了拽……
只是错觉吗。
一股突然加大的阻力袭来，丁玖玖被那人直接拉了回去。
那刚刚被什么视线突然盯住的感觉……
猝然对上的目光之后，女孩儿眼底终于腾起压抑不住的恼然和冷意——
车窗贴着反光膜，什么也看不清。
“你……”
只不过笑到一半，她便停住了，同时微皱起细细的眉，复又抬头看向那辆车。
“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
丁玖玖没忍住，莞尔失笑。
男生薄而轻慢的声调里，透着点似是而非的打趣。
乔湾一歪身体，凑到丁玖玖耳边小声嘟囔：“我说什么来着——确实搞得跟人口贩卖似的吧？要不是她们说有帅哥，我还以为车里藏着个天仙儿似的黄花大闺女呢。”
丁玖玖被问得一懵。
顺着助教老师的手望过去，丁玖玖一行人见着的正是被四位保镖为了一圈的黑色SUV。
眨了下眼，回忆完两人之间的那些交集后，丁玖玖更懵。
“……”助教老师无奈地转过身，指了指斜侧一个方向，“那边不放人，说是只能坐他们自己的车。”
好像……
“别支支吾吾的，有话说话。”
确实……
“没有，卢老师，遇上点问题。”助教老师尴尬地挠了挠头，“他们有点情绪，不想坐大巴……不过最后都还算配合，只不过……”
没有听这人亲口说过那个宋茹雨是他女朋友的事情。
卢平浩扭回头一看，眉皱得更紧，“不是让你去通知那几个新加进来的上车吗，通知完了？”
只是当初在西点店，同事对电话里那个声音的主人盖章“大小姐的男朋友”这个第一印象过于深刻，让她本能地代入并巩固了这个认知。
“卢老师。”
敢情是……搞错了？？
不等女生们回答，二队的队长，也是学校里安排陪同的助教老师愁眉苦脸地走到了卢平浩身旁。
反应过来的丁玖玖回忆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再一次生出了将自己就地掩埋的冲动。
卢平浩正看着手里的名单册，皱着眉走到了大巴旁。无意间一抬头，“……你们不上车，聚在这儿干什么？”
而那个声音的主人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众人立即纷纷正色。
“那现在，是不是轮到我发表感想了？”
女生们正玩笑着，不知谁说了句，“卢老师来了。”
“……”
“哎呀，有福同享嘛……”
女孩儿抿着唇开启装死模式。
乔湾连忙跳开：“我才不——你们是不是想利用我，要回来之后还得分给你们对不对？”
却躲不开那低笑的哑声就近在咫尺：
袁画拍拍乔湾的肩膀，冲她挤眉弄眼，“我们正讨论怎么谁要他的联系方式呢，你来的正是时候，这个艰巨的任务不如就交给你了！”
“我缺个女朋友，能给安排一下么……小领导？”
乔湾佯怒：“哇，你们这些女人——简直太会吊人胃口了吧？别告诉我你们就只偷偷讨论了，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啊。”
残忍无视了某个明显图谋不轨的要求之后，丁玖玖的旅途舒坦了许多。
话音一落，她们自己也笑开了。
唯一有点糟心的，就是铐在她手腕上的那副金属环了。
“想扑！”
因为这东西的存在，她不但需要向着某人的方向倾侧身体，就连取个耳机，都要看着那只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
几个女生对视一圈，纷纷开口，却是不约而同的齐声——
竭力把注意力从那只手上移开，正落到自己比起那人缩了一大圈的小短爪上，女孩儿皱起细细的眉，右手拎包，自由的左手在里面翻找着耳机。
“……”
等绕在鱼骨棒上的耳机终于被拿出，丁玖玖舒了口气。
“哎？你们越说我越好奇，他给你们什么感觉？”
“……你想听歌？”
“好啦，知道你们是清白的，不开你俩玩笑了。”袁画接话，“不过说真的，林校草给人感觉就是很干净，但车里那个完全不一样。”
旁边突然响起个声音。
“停……你们耽误我没关系，林晏清还要找女朋友的，真传开了就是逼我和发小绝交。”
丁玖玖点头，“嗯。”稍迟疑过，她轻声续了前话，“下高速之后，进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听歌能排解无聊。”
志愿部里的同学不是第一次拿她和林晏清打趣，丁玖玖一听就有点头大，苦笑着拦——
那声音低笑了声，“这算是提醒？”
她伸手把人拉过来，坏笑，“那跟我们玖玖的绯闻男友一比呢？林晏清林大校草也比不过？”
女孩儿正望着窗外蓝天白日，心情明媚下想了想，点头，嘴角露出一点柔软的笑意，“你可以当做是‘领导关怀’。”
乔湾眼珠一转，刚巧瞧着了在旁边听得走神而开始发呆的丁玖玖。
“……”
“不是明星，但真的——他不只是长得特别帅，身上那气质……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你看见就懂了！”
身旁没了动静，丁玖玖只当做是自己的反调侃起了效果，并未在意，低头从包侧单独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只小盒子。
“这么夸张？”乔湾也跟着兴奋起来，“你们不会是见着哪个明星了吧？”
盒子打开时，传来“咔哒”一声的轻响。
这次不等袁画说完，有人就忍不住兴奋地抢话：“特别帅！我们以前讨论过的那些什么院草系草的，跟他完全没得比！”
看失了神的寒时眸里一闪，从女孩儿侧颊那颗小小的酒涡上收回了目光。
开口那个袁画神秘兮兮地凑上来，“我们看见里面的人的长相了！”
男生的眉无意识地皱了起来。
“哎哟，袁画，你挑着重点说啊。”旁边有人笑着催促。
不同于第一次见面，那种像是被酒力醺扰了神智而产生的似曾相识感……在刚刚这一刻，面前的女孩儿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的这种感觉尤为地强烈。
“不是……”乔湾转回身，“送水算是什么精彩画面？”
只是错觉吗。
乔湾回头看看丁玖玖，两人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反应。
遍寻记忆未果后，寒时便也没有再想。
最先开口那个熬不住乔湾催促，伸出根手指，冲着斜后方指了一下，“就那辆车，你刚刚走了没多一会儿，我们看见那黑西装的保镖给里面的人送水了！”
他侧过视线，看着女孩儿费劲地用不熟练的左手，单手解着缠在鱼骨棒上的耳机线。
“最讨厌你们这些爱卖关子的了，明知道我是个急性——快说快说，刚刚你们看见什么了。”
手太小的弊端在这时候表露无遗。
“你错过的画面……那真是十分精彩了。”有人打趣。
丁玖玖都准备跟这团耳机线做“殊死搏斗”的时候，面前蓦地多出了一只修长漂亮的手。
乔湾：“我是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画面吗？”
跟着，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那只手毫不费力地在几秒内解决了困扰她半天的耳机线团。
离得最近的一个女生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雀跃。
“……谢谢。”丁玖玖郁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短爪。
“乔湾，你刚刚走的太不是时候了！”
解开的耳机递过来了……
乔湾好奇地拉着丁玖玖凑过去，问：“你们在说什么啊，这么开心？”
一只。
她和一同走过来的乔湾不解地对视了眼。
“把关怀贯彻到底，一人一只可以吗，小领导？”男声沙哑带笑。
丁玖玖走到大巴车旁边时，发现车旁聚堆的女生们不但没一个上车的，还都有些莫名的兴奋。
丁玖玖叹了口气，“你如果把两只都先递给我，看起来会更像征询意见。”
宋帅：“…………卧槽啊。”
说完，女孩儿接过那一只耳机。
丁玖玖。
然后她动作停顿了下，迟疑地转向身旁的人——
flower酒吧里的那个……
“你不会什么都没带，就跟我们一起来了吧？”
车窗外的大巴车旁，站着一个侧影非常熟悉的女孩儿。
“为了防止我逃跑，任何非必需品都被收走了。”
他好奇地顺着寒时的视线瞧了出去——
那人倚在阳光里，眼微阖，薄唇略有些上挑，看起来散漫无谓。
宋帅听旁边突然没了动静，抬头，“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非必需品？”
望着窗外，他瞳孔一缩。
“嗯。”男生抬起手腕，拎了拎自己身上轻薄的黑色线衣，“你也可以理解为除了衣物以外的所有东西。”
寒时眼帘一掀，刚欲开口，眼底似笑非笑的情绪蓦地滞住。
“……”
宋帅哀叹：“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丁玖玖心情复杂地看了过道对面的保镖一眼，收回目光，压低了声音问：“那天在酒吧，抓你的就是他们？”
不然，也不会为只见了一面的小狐狸，就往费尽力气才爬出来的火坑里跳。
“……”
“……是烧糊涂了也说不定。”
半眯着的桃花眼睁开了，透出在光下衬得黢黑的瞳孔，深里还藏着点似笑非笑——
寒时薄唇轻启，长长地吐出口气，余音低哑透笑，眸里阴翳沉沉。
“你是到现在才想起要问这个问题么。”
“可能吧。”
丁玖玖：“……？”
“你？去华和商厦？？那你苦心费力地跑出来是干嘛来了？……这得算教科书般的自投罗网了小寒总，您没发烧吧！？”
“如果我是个坏人，那你现在可能已经被我锁进小黑屋里……关上一个周了。”
两秒后，宋帅倒抽了口冷气，表情都扭曲了——
中间那个莫名的停顿让丁玖玖迷茫了下，但她还是本能回答：“flower酒吧在的那条街，到处都有监控，两头还各有警局分局，坏人不会明目张胆地去那里待一整晚。”
宋帅：“……？”
“……”
“我去了华和。”
这个理智程度百分之百的回答，让寒时难得地怔了下。
提起这个，寒时眉尾一扬，修长颈线上喉结微动。
回过神后，他垂下眼，忍俊不禁地轻笑了声，
“不说算了……”宋帅咕哝了声，“我也奇怪，这么长时间了，你不都藏得挺好的。要不是上次我接电话暴露了你的位置，应该一点风险都没有才对……所以你家老爷子到底是怎么抓着你的？”
“不好骗的小狐狸。”
他只轻抿了下薄薄的唇，唇尾似乎扬起了一点自嘲的弧度。
丁玖玖没听清，“你说什么……？”
寒时这一次却没有回答。
“没什么。”寒时眼帘撩起，望着女孩儿，“听歌吧。”
“……啥？西点店？？你问那玩意做什么？”
丁玖玖这才想起手里的小盒子，从里面将一只金属长方体取出来。
“一间西点店的地址。”
寒时瞥见，视线一顿，“这是……MP3？”
宋帅：“问题？什么问题？？”
这种古董级别的存在，在寒时这里已经有六七年不曾见过了。
“我需要她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是那个答案的交换条件。”
“嗯。”
“她没告诉你？”寒时侧回身，眼神懒散，深里却藏着点凉色——
对于旁人见到MP3会有的反应，丁玖玖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她再熟练不过地开了口——
“不是……为什么啊，你之前不是一直对她爱答不理的吗，怎么突然转性了？”
“这是我人生里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我很珍惜，所以一直留到了现在。”
“嗯。”
“……”
“你知道？”宋帅却皱着眉蹦进了车里，“之前听茹雨妹妹说她这次一起来是你答应了的，我还以为她骗我呢——难不成是真的啊？？”
第一份？
“我知道。”连语调都薄凉得听不出半点起伏。
盯着那只深蓝色的小家伙，寒时轻眯了下眼。“……男生送的？”
那边没回头，只能瞧着一条修长的颈线上绷着凌厉的弧度。
丁玖玖一噎。
“我过来主要是跟你说一声，这次不只是我来了，宋茹雨也被我爷爷送过来了啊。”
这还真不在她“习以为常”的问题范围内。
宋帅头疼地敲了敲脑袋。
“不是。”迟疑了下，丁玖玖如实回答。“是我妈妈送给我的。”
寒时轻嗤了声，侧开视线，没有开口。
这答案之后，身旁再没了声音。
“……”
丁玖玖也未在意，将耳机插入MP3的耳机孔中，按下播放。
“你们家老爷子这么狠的吗？？”
熟悉而柔和的歌声流淌进耳朵里。
宋帅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指着那在阳光下翻着刺眼的金属光泽的手铐目瞪口呆：
女孩儿慢慢合上了眼睛。
“卧……槽。”
……
“因为我更火大。”
下高速公路前，大巴车和保镖车组成的车队去了一趟服务区。
寒时眸色凉了凉——
僵了一路的学生们早就坐不住了，秦明宇刚说完“停留十分钟，不要乱走”，车厢里的谈话声便压过了他的声音。
“哗啦啦”，一串清脆的金属响声。
最前排，寒时皱了下眉。
说话间，寒时始终搁在座椅扶手上的左手一扬，盖在上面的薄毯滑了下去。
他侧眸瞥向过道对面，“手机。”
“别来我这儿抱怨。”
保镖犹豫：“这……”
“你以为我想来吗？”宋帅没好气地道。“这大好的夏日，多适合躺在夏威夷的沙滩阳光里度假？可我现在竟然要跟你一起去山区喂蚊子？”
“我只打一通电话。”男生薄唇微勾，似笑似嘲，声音却压得极低，“还是你觉着，我现在有可能会跑？”
男生开口的语气轻慢而薄，让人分辨不出情绪来。
“……”
“你怎么来了。”
保镖的表情古怪了下，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被男生身影遮了大半的那个女孩儿，拿出寒时的手机，递了过去。
许是阳光有些刺目，车里的人轻眯起眼，眸底带着三两分倦色。
寒时接过手机，当真只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最内一侧，驾驶座后方的真皮座椅里，斜撑着手臂倚在那儿的男生神情疏懒地抬了眼。
而且对面刚一接起，他便挂断了电话。
车门便在他尾音落地时完全拉开，身后阳光铺洒进车内。
十几秒后，宋帅的声音从过道后面走近——
“现在要见你一面，快比登天都难了啊，……小寒总。”
“都在一个车里还打电话？小寒总，你直接起来喊我一声不就行——”
而此时，远处那辆黑色SUV挡住的一侧，停住脚的宋帅看着面前的车门缓缓打开，颓丧地搓了搓脸——
话声戛然而止。
丁玖玖摇了摇头，冲同行的女生笑，“没什么，走吧。”
到车厢最前才停住脚的宋帅瞪大了眼睛，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应该只是错觉吧？
从窗帘漏下的薄光里，身形娇小的女孩儿睡颜安和地倚靠在男生的肩膀上，软软的眼角还微弯着，似乎在做什么舒适的美梦。
那个闪过去的身影，怎么有点像……
而两人被铐在一起的左右手就搁在中间，或许稍偏向女孩儿那边；若是忽略了那条金属链子，面前两人看起来更像是一对亲密的小情侣。
“……”丁玖玖表情古怪，从那辆被四个保镖围着的车上收回视线。
愣了半天，宋帅才回过神，喃喃：
同行的女生惊讶地叫了一声，“真的假的，他们都要跟我们一队吗？那之后可不怕无聊了——哎，玖玖，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真想拍张照片给他们看……我们小寒总竟然也有为了追个女孩儿这么不遗余力的一天。”
“——哈？？”
说完宋帅又有点牙疼。
“……这说明，那几个人已经被安排进我们队里了。”
“小寒总，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M？就算你不喜欢茹雨妹妹，单学校里追你的不就一大把吗——大四那个校花学姐，还有情书礼物快塞爆我们系办公楼下信箱的那些学妹，你干嘛非跑这么远折腾一个啊？”
看着那四个威风凛凛的保镖，对于这趟志愿活动，丁玖玖突然有了点不很美妙的预感。
“……说完了？”
“玖玖你看，就是那几个穿黑西装的人……哎，他们的车怎么停到我们二队的大巴车旁边去了？”
男生懒洋洋地一挑眼帘，瞳仁微凉地睨着宋帅，面上少有地不见任何笑意。
同行的女生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只是维持了不到两秒，她便突然伸手拽了拽丁玖玖——
宋帅心里一怵。
“后来？后来我瓜子往外掏了一半，还没来得及看戏就被卢老师拉走了。”
作为发小，他很清楚，寒时从十八岁开始，绝大多数时间里永远都是那副意态疏懒薄笑散漫的模样。
“那后来呢。”
像此时这样面无表情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一次的后果都……
“我们也是这么说啊。”
宋帅立刻很识时务地把自己没说完的那些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眨了眨眼后回过神，女孩儿不禁莞尔，“这确定是去做志愿活动、而不是去拍电影的？”
“说完了。”
丁玖玖：“……”
男生垂了眼，声调平静，“那就让他们也安静些。”
“就新加入的那几个志愿者，都是一水儿豪车送来的。其余几个没什么，但其中有一辆，前后跟着两辆保镖车，四个穿黑西服戴墨镜的人把那辆车围了一圈，我还听他们说什么小心人又跑了……”
“其实你亲自说的效果一定比我来要好，”说到一半，收到寒时瞥来一眼，宋帅看了看，“哦……你不能动。”
“嗯？”丁玖玖一怔，“怎么回事？”
正说着话，宋帅迎面的过道，从后段车厢走来了个眼神有点紧张的女生。
“没看清，不过……”女生犹豫了下，“我们就隔着远远的看了一眼，那架势有点吓人……好好的志愿活动，搞得跟人口拐卖似的。”
她看起来是直奔最前排来的，离着宋帅还有几步的时候，她犹豫地冲对方点点头，伸手指向第一排完全遮挡了女孩儿身影的座椅靠背。
“嗯。你们刚刚见到了？”
“我来找丁玖玖。”
“哎，玖玖，你听说了吗？今天好像突然多加了几个志愿者哎。”
宋帅退了半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丁玖玖收好材料，跟着那女生一起出门，并肩往校内集合点走去。
袁画冲对方拘谨地笑了下，上前两步，同时转过视线，“玖玖，群里的通知——”
“嗯，这就来。”
“嘘。”
“玖玖，卢老师让我们去集合了。”
一截沙哑的短调压断了女生的话音。
在志愿服务部里做完最后一次人员信息核对，丁玖玖刚要去集合点，便见二队的另一个小组长从门外探进头。
袁画目光落下时，便见靠外的座位上，侧颜清俊的男生抬起眼，两点黢黑的瞳子里情绪薄凉。
按着头一天的安排，开会，布置任务，说明注意事项，各自行动……一通折腾下来，集合时间也临近了。
男生的肩窝里还倚靠着一个女孩儿，正被他单手护在怀里，睡得很沉很香。
六点前后，其余小组长陆续到达。
“她在休息。”
卢平浩本能地一皱眉，不过想到那些桌椅书本和教学设备，他点点头，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那人原本就是质地干净的声线，此时刻意压下，更带上几分低沉磁性的音色，勾得人忍不住要沉陷进去……
“现在的孩子里，这么负责的确实不多了。……小卢，你刚刚说她是二队的是吧，我看就把那几个学生安排到二队去吧，好歹有个榜样给他们不是？”
“咳咳。”
中年人赞许地看了丁玖玖一眼。
身后，宋帅似乎无意地轻咳了几声。
他看一眼手表，随即笑着对旁边看起来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说：“这是支教二队一组的小组长，丁玖玖。我让组长们六点来，就她提前了十五分钟到——所以领导，这资源固然重要，人才也缺不得啊。”
袁画眼神蓦地一醒，尴尬而脸红地小声问：“那……那玖玖睡了多久了？一个小时前我们老师在群里发的消息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见到丁玖玖，卢平浩原本皱着的眉松开了，“玖玖，怎么到这么早？”
女生声音越来越小，寒时却已习以为常。他抬头瞥了一眼大巴车最前面的数字钟。
迎面便遇上了送人出来的负责人。
“一小时十二分。”
后面的话丁玖玖没听，她往后退了十米出去，等志愿服务部的门一开，她才迈步往前走。
“那就是没看到哎，”袁画小心地问，“能不能先叫她起来，我——”
“……”
“紧急情况？”男生眉微蹙。
里面负责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您放心吧，我给他们安排好。”
“啊，也不算是……”
“而且我还不妨告诉你，这几个孩子可能在支教人力上帮不上什么忙，但人家背景在那儿，有他们在，之后的教学设备更新能让你想都不敢想——支教支教，光有老师有用吗？资源才是最重要的！”
“那等她醒了，我会提醒她。”
“这……”
话间，寒时的眼神和声音都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对点扶持的项目那么多，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在排队呢？——这批新制桌椅不是批下来的，就是要你安排的那几个学生家里投资的。”
宋帅有些走神。
“不是……领导，新制桌椅批下来了？我从年前就开始申请了，等了这么久，怎么能往回收嘛。”
……今天的小寒总，总是让他想起十八岁以前的那个少年啊。
“行，那我去跟他们说——顺便也告诉那边，他们答应的教学设备全包这事儿，可以省了；那批在路上的新制桌椅，也——哎，小卢，有话说话，你拉我干什么？”
没等宋帅想完，便感觉到一束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嗯，做不到！”
“不回去？”
“真协调不了？”
“…………”
“我们的支教学生都是经过笔试面试筛选的，选完培训了十几节课，更别说还牵扯着之后到了山区那边的安排——您现在要给我空降，这我协调不了！”
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重任在身，宋帅挠了挠额角。
“小卢，这是紧急情况，也是学校里的安排，你就看着协调一下吧。”
看了一眼靠在男生肩上睡得浑然不知的女孩儿，宋帅表情略微扭曲，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僵着步伐往回走。
“……定的多少个名额，就该去多少人，临时加人算怎么回事？”
袁画尴尬地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望向丁玖玖，片刻后也转身走了。
背着个撂地上有自己一半高的大旅行包，拎着袋早餐，丁玖玖好不容易到了志愿服务部门外时，正听见里面负责人的声音传出来——
……
丁玖玖小声地哀叹了句，认命地下楼，避开食堂往学校超市跑。
只可惜，女孩儿的安睡并没能持续到最后。
“我的早餐啊……”
在进入山区的盘山公路大约半个小时后，丁玖玖便在一阵胸闷里不适而茫然地睁开了眼。
学校里定的是6:30跟车出发，负责人昨晚特地给他们发消息，让所有小组长提前半小时到。
好一会儿，她才从晕乎乎的意识里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以及之前她是倚靠在什么地方睡了不知多长时间。
得，已经5:30了。
丁玖玖身形僵了下。
等换好衣服背上背包，丁玖玖一看手机。
感觉到靠在颈侧的小脑袋动了动，然后离开了的动静，原本阖目的寒时也睁开眼。
许是昨天折腾了一天的考试，没休息好，今早洗个冷水脸都洗得丁玖玖呵欠连天泪眼朦胧的。
正在此时，身侧响起女孩儿自责的声音：“对不起，我没注意压到你身上……”
今天是学校里安排支教学生集合的日子，她是小组长之一，一大早就得去志愿服务部报道，帮着负责人准备今天的集合活动。
寒时放松肩臂，活动着已经僵硬发麻的右侧身体，侧过脸时，却笑得薄凉又轻慢——
丁玖玖被自己吓唬惯了，这会儿耷拉着蔫蔫的一张小脸，打个呵欠便绕进了后面的洗漱间里。
“难怪之前总觉着见过——前世城堡里没经允许就把你亲醒了，还欠你一句抱歉，现在两相抵消了，领导。”
楼道里没人，灯光亮得晃眼，路过开水房，里面窗帘没拉开，黑漆漆的一片里像是藏着好几双眼睛。
话尾，男生想起了什么，哑声一笑：
丁玖玖轻手轻脚地下床，拿上脸盆，出了门，往宿舍楼头上的洗漱间走。
“或者，你想亲回去也可以。”
凌晨五点，窗外天空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