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绊我一次，我还你一下，公平吧？”
站在原地的女孩儿轻歪了下头，笑容柔软——
“你——你信不信我打……”
几秒后，他表情狰狞地从牙缝间挤出这几个字音。
话出口前犹豫了下，李啸杰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并没见到上次那个揍得他鼻青脸肿的男生，但他仍不确定。
“丁玖玖……”
于是咬了咬牙，李啸杰恨声道：“你信不信我投诉你？！”
李啸杰带着一脸五颜六色的果肉果汁，蹦着高跳了起来，咆哮声在扭过头看见来人后滞住。
女孩儿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即弯下眼，“你以为我为什么忍到了现在？”
“谁他妈——”
“……”
在那些人呆滞的目光里，看起来个子娇小的小姑娘面带无害微笑，把被自己按着脑袋摁进了果盘里的李啸杰松开了。
看清女孩儿身上的一身便服，李啸杰咬得牙齿都咔咔响。
“么”字没出口，就堵在了那人喉咙口。
女孩儿继续笑，脸颊上软软的酒涡都露出来。“上次把你揍进了医院的那位是我发小，你知道我们在那里认识的吗？”
“还真是。小寒总也不在，她过来做什——”
李啸杰：“谁管你们在哪儿——”
“哟，那个女服务生又过来了。”3号桌有人偷笑。
面前的女孩儿突然往下一压身，杏眼里原本柔柔暖暖的笑意一凉——
离着3号桌还有几米的时候，丁玖玖停住了。
“散、打、班、啊。”
临进1区前，她特意看了看3号桌，确定被自己“加害”过的那位不在，这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李啸杰：“…………”
好不容易熬到了换班，丁玖玖从更衣室走出来，穿着一身卫衣牛仔，径直去了VIP1区。
没再去看对方在铁青和惨白之间变换不停的脸色，丁玖玖软笑了下，直起身，转头往洗手间走。
心里一哆嗦，丁玖玖甩了甩头，晃掉那些自己吓唬自己的想法。
只不过刚转过身，丁玖玖就僵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流日不利，将近两个小时状况百出之外，她还总觉着什么地方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前路的尽头，通往洗手间的长廊口，换了一身衬衫长裤的男生半抱着手臂倚在那儿。领口两三颗扣子没系，露出来的锁骨白得几乎晃眼。
这最后一晚上的兼职，把丁玖玖折腾得不轻。
此时此刻，那人正饶有兴趣地望着这儿。
……
一双桃花眼里满盛着兴味。
宋帅对着洗手间的门表情扭曲了好几秒，在吓得路过的女生几次惊恐回头后，他呲了呲牙，咕哝句“见鬼了”，才扭头往回走。
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那个眼神……大概像是头盯上了猎物的狼。
——长廊里已经只剩他自己一个人了。
还是饿了很久的那种。
宋帅一转头，看见合上的洗手间门。
和那人对视没几秒，丁玖玖就怂了。
没等到任何回应。
她有点想转身跑。
“……”
其实之前跟李啸杰只说了一半。她和林晏清确实是在散打班认识的。
“还‘嗯’？？”宋帅一脸崩裂，半晌才找回声音，“不是，论长相论身材，她也比不上茹雨妹妹吧，我家这位大小姐可都追着你跑了好几年了，两边老爷子不都想敲定你俩的事情了吗，你到底看不上茹雨妹妹哪点啊？”
只不过认识那天，林晏清是去上课，而她是去给在那所培训机构里工作的母亲送饭的。
……还总觉着熟悉。
换句话说，面对一只要扑上来的“狼”，除了掉头就跑她还真没什么办法。
“嗯。”吐了一字后，那声音里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痞劲儿，“是有点意思。”
但从心理学方面分析，逃跑只会激起野兽的追捕欲望，所以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
几秒后，还是那个懒洋洋的没睡醒似的短调。
丁玖玖压下视线，当做没看见那人，低头快步向前路走去。
长廊里安静下来。
接近。
“跟我还装傻可就没意思了啊。”
擦肩。
插着裤袋往里走的人眼皮耷拉着，头也不抬，嗓音里带着点醉意，懒散地应了声。
错开。
“……哪个？”
余光里，身后那人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小寒总，你不会真惦记上那个小姑娘了吧？”
丁玖玖屏住的呼吸松开了。
回过神，宋帅表情扭曲了下，然后立刻转身追进长廊里。
果然，多看点心理书还是有作用的啊……
“我去……”
没等这个想法落到实处，走进长廊里的丁玖玖就突然听到了身后跟上来一串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方才那个泼了寒时一身酒的小姑娘，绕着那服务台忙了一晚上。
丁玖玖步伐一僵，迟疑几秒后，她还是停住了身，慢慢转回头——
VIP1区的服务台。
迎目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
宋帅话声戛然一停，转动的脖子也顿住了——顺着寒时方才靠着的墙壁，正对的那个方向只有一处特别显眼的地方。
白衬衫，黑长裤，桃花眼。
“在这儿醒酒？那你——”
丁玖玖：“……”心理学误我。
那人半真半假地扔了话，便转身进了长廊。
而这一转身耽搁的工夫里，那人也已经走上来，正在她面前停住。
“醒酒。”
——躲是躲不掉了。
“哎哟，小寒总，做人可得凭良心——这大晚上的，我能给你找一套可体的已经不错了。”宋帅玩笑道：“刚找了你好一会儿，在这儿干嘛呢，罚站？”
丁玖玖小声地叹了口气，耷拉下脑袋：“先生，如果您是为了之前的事情想要赔偿，那……”
倚在墙上的人懒散垂着的眼帘一掀，带着点醉色的瞳仁掠了下来人，然后他伸手接过，“这么慢。”
隔开了吧内喧嚣的音乐，幽静的长廊里一声低笑打断了她的话头。
flower酒吧VIP区，通往洗手间的长廊口，一套还挂着标签包装的衣服礼袋递到了寒时眼前。
丁玖玖不解地抬起眼时，正见男人上身向前倾折，俯近的一双桃花眼里光色微熠——
一小时后。
“寒时。”
……
丁玖玖懵了一下，“……什么？”
只某个与人谈笑的间隙，他似是无意地侧过头，目光幽深地望了她背影一眼。
男人此时耐性似乎格外地好，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紧不慢的声调，“我不叫先生。我叫寒时。”
她未见，身后那桌最外，重新仰进椅子里的人唇畔眼角笑意依旧，薄凉又散漫。
丁玖玖沉默。
丁玖玖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半点自找麻烦的心思都没有，蹲下身捡起柔软地毯上的托盘和空酒杯，便转身快步离开了此处。
这个名字，还有之前3号桌众人对这个人的称呼……
一帮人重归笑闹，再没人多分一眼给旁边站着的丁玖玖。
果然他就是今天西点柜里那位小姐的男朋友啊。
“滚。”
想想那声魔音灌耳，丁玖玖顿时对眼前人肃然起敬。
寒时眼尾一挑，修长脖颈上喉结微动，轻声笑骂了句，
“而且我也不是来找你索要赔偿的。”
“别这么绝情啊，小寒总，找个私密点的小房间，给人家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嘛。”
这话一入耳，立刻勾回了丁玖玖不知道飘到哪儿去的神思。
不等丁玖玖接话，桌旁有人奸笑：
女孩儿眼睛一亮，抬起头：“既然不是赔偿的事情，那很抱歉，我已经下班了，有什么事麻烦你去——”
“行了，不用你赔。——你们谁去给我买身衣服。”
边说话丁玖玖边顺着墙根往后出溜，只可惜意图未遂，刚挪后不到一步，一只手便扶上她身后的墙壁，也直接挡死了她的去路。
须臾后，他一根一根松开手指，似乎是突然没了兴致，目光也跟着转开。
“你怕我？”男生垂下视线，唇角勾着，眼里笑意极薄，“刚刚把人按果盘里的勇气哪去了？”
寒时眼底情绪转了几转。
“……”
“……”
丁玖玖心里叫苦。
那些议论入耳，女孩儿白皙的额头上，眉皱得更深了点。
面前这人显然不像李啸杰——狐假虎威那一套是糊弄不过去的。
“……”
沉思两秒后她决定装作没听见，维持假笑，“那寒时先生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瞧你们，小寒总是那种人嘛，宋家大小姐痴缠了这么久，我们小寒总都没松口呢，哪会这么轻易上勾，是不是？”
“没事。”
人群里有人不怀好意地笑了声。
丁玖玖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低笑，嗓音压得沙哑——
“哇，这就要全力‘配合’了啊？”
“只是对你有兴趣。”
“抱歉……您想怎样处理，补偿相关我一定全力配合。”
丁玖玖：“……”
丁玖玖皱了皱眉，但没有解释，只垂下眼。
女孩儿脸上瞬间垮掉的神情惹得寒时唇角弧度又勾起来几分，他正要俯身，后面长廊口就蹿进来一道身影——
不消他说，其余围观的显然也是这么认为。
“小寒总？小寒总？？”
“给小寒总投怀送抱的一贯不少，敢泼他一身的，你还真是头一位。”
感觉得救的丁玖玖也好奇地抬头看过去，见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拿话奚落她故意泼酒的宋帅。
等说话的人到了桌旁，也从别人那儿听到了原因，看向丁玖玖的目光顿时玩味——
而宋帅到了近处，看清这边状况，顿觉头大——
“哎哟，这什么情况，我刚去了一趟洗手间而已，怎么小寒总你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调戏小姑娘，抓你的都来了哎，祖宗！”
正在这安静时候，有个同样让丁玖玖听着耳熟的声音从她来路响起来——
话声落下，丁玖玖便见面前男生原本还带着三分笑色的桃花眼里，倏然降到了冰点的温度。
那边对话没能继续——寒时耳尖，此时要笑不笑的一眼横着睨过来，便没人敢再议论了。
“外套给我。”
“……”
“啊？……哦。”宋帅将自己外套褪下来，扔了过去。
“嘿，我也这么觉着。”
而旁观的丁玖玖眨了眨眼。
“别说，这小姑娘长得确实可以。”
抓……他的？
“估计是吃腻了燕窝鱼翅，想换两口清粥小菜呗。”
“这里有后门吗？”
“要是没意思，依小寒总的性格，这会儿早把人扔一边儿去了，哪还有这逗哏的闲心？”
“……”
“不能吧？”
耳边一截语气微凉的短句，正在脑补三十集悬疑连续剧的丁玖玖身体快于思维一步，伸手指向了长廊尽头。
“这什么情况，小寒总看上这个女服务生了？”
回过神来她就恨不能把伸出去的那只手打断。
最里侧几人凑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丁玖玖不知道的是，此时情景落在3号桌其他客人眼里，早就盖章了“调情”无误。
“谢谢。”低语带着两分薄笑，几乎贴上女孩儿的耳尖。
有些人天公赏饭——明明做嘲弄，尾音往上勾三分，眼里光色幽暗一转，便像极了调情模样。
心里一抖，丁玖玖麻利地往后缩，同时挂上职业假笑：“不客气、先生再见、欢迎下次光——”
不过还是得承认。
话音未落，她手腕上一紧。
但看看对方身上那狼狈酒渍，女孩儿又心虚得没敢反驳。
下一秒，她整个人便被向前拉去。
她有点牙疼。
跟着跑了好几步，丁玖玖才反应过来，欲哭无泪——
丁玖玖：“……”小矮子？？
“你跑你的，拉上我做什么？”
“……小矮子，泼了我一身酒，你好像还挺满意？”
前面的人回眸，不知是不是因着眼底还没淡去的冷，这一次男生的笑也带上几分戾意。
“艺术品”扬着眼尾，眸仁黢黑且泛着凉，薄薄的嘴角轻扯了下。
“……刚刚你不是想说‘再见’，而是想说‘再也不见’吧。”
对视几秒。
丁玖玖噎了一下。
嗯……好一件风流薄情相的艺术品。
那人眼神一闪，掠过去的光色近乎危险。
满脸刻着“薄凉”二字，偏偏生了一双尾线半勾的桃花眼。
“别想。”
肤色冷白，薄眉凌厉，鼻势如峰，唇线如刃。
丁玖玖心里起了恼，刚要挣开，就听那声音又起——
之前没看清，此时隔着近了，丁玖玖才发现——比起她那大作，面前这人的长相才更像是件让人惊艳的艺术品。
“今晚帮我躲过去，作为赔偿，我们一笔勾销。”
这次入眼的不是裤腿艺术品，而是它的主人。
丁玖玖顿时气短：“刚刚不是你说不要赔偿……”
没来得及多想，丁玖玖感觉后脖领一紧，自己就被人拎小鸡崽一样拉起来了。
“我反悔了。”
懒洋洋的，像气又像笑。
丁玖玖：“…………”日哦。
还趴在地上呆看自己艺术品大作的丁玖玖，只听见头顶有人轻“啧”了声。
心算出被自己泼掉的那几杯酒的价格，丁玖玖最终还是决定“乐于助人”一次。
指骨修长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三秒，然后方向一转。
“这边。”
寒时轻眯了下眼。
寒时只听女孩儿低声咕哝了句，便感觉到原本被自己攥在手里、还在施加反作用力的手腕一抬——女孩儿反握住他的手，在长廊尽头将他拉向左侧。
“……”
丁玖玖刚拉着人跑出去两步，就听见脑后追上一段似乎愉悦至极的哑声——
但想想之前听到的那一声“哇哦”。
“看着小不点一只，力气却不小。”
几秒前趴在他腿前的小姑娘，这会儿还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儿，似乎是呆住了。
丁玖玖磨了磨细牙，“……”我谢谢你。
寒时这才压回视线。
七拐八绕了一通后，丁玖玖在一扇防盗门前停住了脚。
女人目光像是被蛰了下，慌忙避开坐在那儿的人望上来的视线，讪讪地收回手退回身去。
“这里。”丁玖玖打开门，身后灯光照进后门挨着的小巷里。“这儿是酒吧送厨余垃圾的后门，你出去就行。”
“没……没什么。”
“不行。”
“有事？”
“为什么？”丁玖玖不解地转回头，没等定睛便被拉出了门。
松开手时，寒时挑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睨向对方。
“砰”的一声，后门关上了。
只不过女人刚近身，捏着纸巾往寒时胸口按的手就被一把攥住了。
黑漆漆的巷子里，她听见极近的位置覆上微灼的呼吸——
那声音娇嗲得让人头皮发麻。
“不是‘我’，是‘我们’才行。”
“你这服务生是怎么搞的呀？眼神不好还是腿脚不好——你看给小寒总弄得这一身！”
“……”
3号桌上其他人似乎懵了一会儿，才有人惊叫着“小寒总”扑了过来。
“确保我躲过，那才能算一笔勾销。”
这酒一泼，泼得小半片VIP区都安静下来。
“…………”
似乎还很满意？
如果不是欠人债又打不过，丁玖玖发誓一定给他怼墙上。
这女孩儿……
几秒后，防盗门内传来隐约的零碎脚步声。
“……”
丁玖玖脸色微变。
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眉角微扬。
这儿是酒吧后门，平常不可能有这么多工作人员同时进出，唯一可能就是……
被迎面泼了一身酒的寒时俯下身的瞬间，正听见趴在自己腿前的女孩儿低低地惊呼了声。
“追你的人跟过来了。”丁玖玖目光在黑漆漆的巷子里一扫，顿觉有些头大，“我也没走过这里……算了，蒙一边吧。”
丁玖玖呆了下，“哇……哦。”
刻意压低的话声落下，寒时便被女孩儿拉向了右侧小巷。
酒液在浅咖的长裤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沟壑”痕迹，如同陶瓷初成型时细腻胚质外淌下的柔软的泥，入目瞬间，像极了一件即将出世的艺术品。
黑暗里，男生怔了怔，随即勾起唇，放任女孩儿将自己拽了过去。
丁玖玖心虚地从地上支起身，抬起头，先对上了一条还淌着酒的裤腿。
两人跑出去没多远，防盗门开合的声音就再次在空寂的小巷里荡开。
直接受害人是……
“哪边？”
摔得不意外，但她把自己手里端着的酒给忘了。
“分两路。黑衬衫，咖色长裤——再抓错人，小心饭碗都保不住。”
丁玖玖摔得一点都不意外。但直到手里一轻，同时耳边“哗啦啦”几声酒水洒出、酒杯落地的声音后，丁玖玖才突然反应过来——
“是。”
“噗通”一声。
“……”
看到了，却已来不及躲闪。
隐约的交谈声传来，丁玖玖紧张得手心儿都有些起汗。
与此同时，她前路突然多出了一只脚——从一直低着头的李啸杰那边伸出来的。
单听这些人十足雄浑的底气，似乎便不是什么善茬，这如果被抓到，恐怕自己也……
没等两人目光遇上，丁玖玖心里蓦地一警。
手上突然传来的反方向拉力，拽回了丁玖玖的思绪。
似乎是察觉了丁玖玖的目光，椅子里的人身形一顿，侧回身看了过来。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突然停住的寒时，低声问：“他们就要追上来了，你怎么还不——”
可无论坐姿，还是拿着流光玻璃杯随意搭在那儿的手，又都透着一股子疏懒散漫的味道。
余下的话没能出口。
那人侧对着她，随意屈起来的长腿绷起两道修长利落的弧度，看着便是一副极好的衣架子身材。
原本交握的手松开，直接捞住了她的腰身。身前的人向旁侧一转，便直接将女孩儿压到了小巷的墙上。
黑色衬衫从袖口卷了起来，露出薄瘦白皙的线条，一直延展到指骨分明而漂亮的手上。
丁玖玖一声低呼险些出口，还是理智回笼得快，这才先一步捂住嘴巴避免了出声的风险。
椅子里似乎坐着个年轻人，上半身隐没在吧内暧昧的灯影里，只瞧得清支在桌边的手臂。
但她仍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懊恼又不解地仰起头。
离着她最近的，是3号桌外面单独的一张椅子。
借着稀薄的月色，她只来得及看清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沾着三两分薄笑，避无可避地俯了下来。
在要走过李啸杰那桌都没被喊住后，她心神也松懈下来，目光落向了自己前方的3号桌客人。
然后眼前一黑。
丁玖玖自然乐得清净。
从宋帅那里要来的外套，被俯身的寒时罩在了两人的头顶。
只不过那李啸杰从刚才开始，似乎都没再把目光往她这儿落。
“你这是做什么……”丁玖玖捂着嘴巴的手还没来得及放心，也未敢动，只能用蚊子叫似的细微音量发问。
好巧不巧，正在李啸杰前面那桌，两桌之间只隔了一块空当。
隔着一件外套，来路的零碎脚步声快速接近。
丁玖玖接过酒盘，抬头望了望3桌的位置。
丁玖玖顾不得等答案，呼吸都本能地屏住。
“好的。”
可偏偏，那低音便在此时响起来——
“你怎么才来，我都快忙精分了——喏，这是1区3桌要的酒，你给他们端过去吧，我忙我自己这边了。”
“做什么？”
“嗯。”
“……”
“你负责1区的？”
陌生而微灼的呼吸拂过鼻翼，漆黑一片里，丁玖玖的瞳孔轻缩了下。
2区的男服务生之前两边跑得正头大，一见穿着工作服的丁玖玖过来，露出一副得救的模样。
几乎稀薄的空气中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丁玖玖没理他，转过视线，停到VIP1区的服务台旁。
“接吻啊。”
隔了还远，他便先用目光在丁玖玖身边扫了一圈。确定没有之前那个男生的身影，李啸杰心里松了口气，随即神色有点阴沉地冲丁玖玖咧了咧嘴。
和着疏哑懒散的尾音，微凉的唇抵上女孩儿白皙的手背。
李啸杰显然也见着她了。
丁玖玖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然而不幸的是，丁玖玖进VIP1区没几步，就瞧见了李啸杰那张惹人厌的脸。
在外套下这样狭小的空间里，陌生而好闻的薄荷味，沾着一点被呼吸拉扯得灼热的夜的气息，躲不开地往她鼻翼间灌。
如果没遇见过李啸杰，那丁玖玖就能把“基本”这两个字去掉了。
更不必说，覆在手背上、几乎能以触觉描摹出那人唇形的接触点，给了她烙铁似的烫的错觉。
不过无论哪个区，客人们基本都很规矩——
捂在嘴巴上的纤细手指慢慢收紧。
flower里的VIP区和普通区是按照不同的最低消费标准来区分的。两区之间用一道矮墙隔着，灯光和服务密度都有所区别。
黑暗下，近在咫尺的那双桃花眼里，慢慢沾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嗯，谢谢玲姐。”
而外套之外，急促零碎的脚步声也终于到了最近的位置。
“现在不是，以后说不定就是了呢。”玲姐摆摆手，“去工作吧，你顶班的那个女孩儿负责的是VIP1区。”
随即停了下来。
丁玖玖头疼地接话，“玲姐，我跟你说过了，那不是我男朋友，只是发小。”
其中一人皱着眉看向墙角几乎相叠的一高一低两道暧昧身影，伸过手去，“你们两个……”
“之前纠缠过你的那个李啸杰，这几天又来了，他估计还一直记着被你那个小男朋友揍了一顿的仇呢，你小心些，有什么事喊我一声。”
未及相触，旁边另一人拍开了他的手，没好气道：“刚刚组长不是说了，黑衬衫，咖色长裤……这就一对儿亲热的小情人，你凑什么热闹。别浪费时间，赶紧的。”
等丁玖玖换好衣服，临出更衣室，玲姐出声喊住了她。
“……”
“哦……好的玲姐。”
迟疑的应声之后，那串脚步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是向着远离二人的方向去了。
“玖玖你来得有点晚啊，赶紧跟我过来拿工作服。”
等耳边再没了动静，只剩下穿过巷子的夜风带来的凉意，丁玖玖长长地松下一口气。
没等丁玖玖细思，旁边一道人影撞过来。
随即女孩儿回过神，仍旧不敢松懈地捂着嘴巴，同时警惕地瞪着面前比自己足足高了二十多公分的男人——
果然啊，西点屋里那女客人手机中的音乐就是这支谱子……
“你离远点……”
跟着她脑袋里一醒——
纤细的指间透出模糊不清的字音。
推开flower正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音浪让丁玖玖本能地皱了皱眉。
寒时压在女孩儿头顶、攥着外套的五指一松，黑暗从眼前褪去。
尽管门牌上是风骚的小写花体英文，看起来便透着股暧昧劲儿，但已经在这里兼职了一个学期的丁玖玖很清楚，这儿只是一家音乐声有些燥的清吧。
他上身向后退开些，只是手臂仍撑在墙上，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女孩儿。
flower是丁玖玖就读大学附近的一家酒吧。
眼底情绪沉沉浮浮，光怪陆离。
路灯下更衬得身影娇小的女孩儿揉了揉脸，沮丧地叹了口气。
就在那里面的色泽逐渐沉淀到一种让丁玖玖想脚底抹油的暗度时，一道身影从酒吧后门方向走过来。
……不会拒绝人可是个大难题啊。
寒时眸光微闪，手放了下来，插进裤袋里，同时意态疏懒地退了半步，唇线一勾。
之前一直很照顾她的酒吧老板，因为吧里一个服务生无故鸽了，请她今晚再帮两个小时的班。
“抱歉。”
不过没告诉林晏清的是，今天晚上她临时接了电话——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了女孩儿白皙的手背。
酒吧那里，她上周确实交班了。
瞳子深处擦起一点火星，只是很快便归于黢黑的寂灭。
收起手机，丁玖玖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踩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儿。
而之前那道身影也已经走到近处。
对面又叮嘱了两句，这才结束了通话。
看清了寒时与丁玖玖，停住脚的宋帅这才松了口气，“哎哟，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被抓回去了呢。”
丁玖玖玩笑，“好好好，林‘阿姨’，都听你的。”
插着口袋的男人闻言，从脖颈到下颌那截锋利而修长的弧线扬起来。
林晏清这才松了口气，“记得直接坐车回学校，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儿可别到处跑。”
寒时侧过身，轻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盯了宋帅两秒——
丁玖玖心虚地眨了眨眼，“上周交班就说过不继续做了。”
“你可真会挑时间。”
“嗯……”
“……”宋帅没来由地一哆嗦，尬笑，“难道是我……打扰两位好事儿了？”
“今晚的西点店是你的最后一班兼职了吧，酒吧那里跟老板说过了？”
寒时未置可否，只从鼻腔间不轻不重地笑哼了声。
丁玖玖弯下眼角，“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宋帅扭头看向快把自己当壁画糊在墙上的丁玖玖，目光在女孩儿仍捂着嘴巴的手上多停留了几秒。
“抱歉，玖玖，教授临时加课，我今晚过不去了。”电话对面是个压低了的男声，“你自己能回学校吗？”
他的表情变得有点意味深长。
丁玖玖接起电话。
确定脱离危险，丁玖玖放下手臂，压着恼意垂下眼，“路我带了，你也躲过去了，按之前说的，我们一笔勾销。”
来电显示是“林晏清”三个字。
说完，女孩儿就要顺着墙角开溜。
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也唤回了丁玖玖的意识，她眸子里焦点重定，垂下头拿出了手机。
“酒和衣服的赔偿一笔勾销，可精神损失还没算。”
终于……最后一天的兼职了啊。
“……”丁玖玖回过头时，正见那人倚着墙，垂眼睨着她，一双桃花眼里浸着似有若无的笑。
换下工作服出来，到了大堂那钟表立柱旁边时候，丁玖玖长长地松了口气。
维系了一晚上的耐心宣布告罄，女孩儿压下眼睑，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逐渐没了表情。“……你别太过分了，先生。”
“……”
寒时的眼神一深。
“都不是。”丁玖玖抬头轻笑，“支教两个月。”
那样绷得没有情绪的一张脸，细密的眼睫压着抖劲儿，小巧的鼻头上还因之前捂得太久而透着粉，嘴巴也被呼吸湿了水润的光……
“这么快？是在哪儿兼职还是学校安排实习了？”
女孩儿自己一定不知道，用这样的神情与他说“你别太过分”，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勾人。
“谢谢，不过已经定好了。”
半晌后，幽暗的情绪从眼底褪去，寒时缓舔过上颚，低下头，哑着声笑：
“暑假有安排了吗？没有的话我这里有几份兼职可以介绍给你，时薪都还不错。”
“名字。”
“嗯。”
“……？”
“对了玖玖，我听店长说，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兼职了？”
“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当做今晚没见过你。”
丁玖玖眨了眨眼，似乎回过了神。听了女服务生的抱怨，她只是低着头笑，没接口。
丁玖玖狐疑：“真的？”
“……”
“嗯。”
“是几十万！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我们三个年纪也差不多，但你瞧人家，又有钱，又漂亮，还36D，我们呢。”
女孩儿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杏眼微弯下来，“先生，你有纸吗？”
“……”丁玖玖懵了好几秒，“一只手镯，十几万吗？”
说话间，她从口袋拿出了一只中性笔，摆了摆。
“那是卡家今年的最新款，限量版！没有六位数根本别想拿下来。”
那笔头上装饰着个尖嘴儿的小狐狸，笑眯眯地冲着寒时摇头晃脑。
丁玖玖回忆了下，诚实地摇头：“没注意。”
寒时心神恍惚了下，情不自禁地伸过手去。
“你死心吧，她不可能为这回来的——看见她手腕上的那只镯子了吗？”
这动作立时引得女孩儿眼神一警，往后退了半步。
丁玖玖无奈，“她的蛋糕没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寒时回过神，将修长的手指展开，干净的掌心露出来。
“哇……”丁玖玖身后的服务生也探出头，感慨地拍起了巴掌。“真正的勇士啊，连这样的大小姐都拒绝得出口。”
“写这里。”
背影都杀气十足。
“哦，好。”
等好不容易清醒些，她还没来得及再把手里的蛋糕礼盒递出去，就见那女人头也不回地拿起手机冲出了店铺。
女孩儿迟疑了两秒不到，拉过那只手，落笔之前，她犹豫了下，用笔头戳了戳额角，抬眼看向寒时。
离着最近的丁玖玖首当其冲，被魔音灌得几乎耳鸣。
“麻烦你告诉你女朋友，她今晚买的西点落在我们店里了。”
“……”
寒时目光一敛，似笑非笑地扬起了眉，“女朋友？”
“寒时！你混蛋！！”
旁边宋帅好奇，“女朋友？哪个？？”
店内死寂几秒，隐忍在爆发边缘的女人终于炸了——
这话音一落，丁玖玖看向寒时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说完这句，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电话里咔哒一声，就只剩下盲音了。
“……今晚七点多，在我们店里给先生你打电话的那一位。”
那人尾音微微扬了上去，似乎是从鼻腔间带着点轻笑哼出来的，淡漠懒散。
说完，面前的女孩儿便再一次低下头，同时拉过他的手掌，在上面快速地写了三个字。
“你妹，又不是我妹。”
寒时垂眼要看，却被她压回了指节，半握拳盖住了。
最初接电话的男声无奈，“我堂妹，宋茹雨！”
“一笔勾销，今晚没见过，对吧？”
“……谁？”
小姑娘仰着头，笑吟吟的，脸上酒窝软得让寒时眼底情绪暗了又暗。
背景音下空荡半晌，手机里模糊传来一声短调，沙哑而漫不经心：
寒时深看她一眼，“……嗯。”
“……”
丁玖玖点点头，“一言为定。”话落，松开男人的手，丁玖玖转头就跑。
“小寒总，找你的。我们宋家的大小姐，刚都往你手机上打几十个电话了。”
宋帅都没回过神，那小姑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范围里了。
没过一会儿，还是这个声音，只不过这次似乎离得远了些，模糊在吵闹的音乐里——
“这小姑娘说的是茹雨妹妹吧，她怎么还听见今晚那通电话了？而且我都不知道，茹雨妹妹什么时候已经成了你女朋友的？”
对面仍旧嘈杂混乱。
目不瞬地盯着女孩儿消失的方向，寒时轻眯了下眼，“我也是才知道啊。”
那只纤白的手紧紧地扣着柜台，看气势像是能把玻璃柜掰下一个角。
这话听得宋帅嘬了嘬嘴，一脸牙疼表情地扭回头——
可惜柜台外面的红裙美人显然就理解不了。
“还有，小寒总，刚刚我过来前，你到底对人家小姑娘做什么了？——我求求你了，你可千万别乱来，不然让你家老爷子知道了，抓回去都不止，能给你打断腿——说不定我还得给你陪葬。”
“我不管——你让他接电话！”
“没做什么。”那声音哑了哑，隐约笑里带恼，“一时情急。”
谁每个月还没有那么几天了。
话尾，寒时脸上眼底所有让宋帅觉着陌生的情绪都剥离，又恢复了他所熟悉的薄笑轻慢的小寒总。
嗯……不方便，可以理解嘛。
宋帅这才放下心。
柜台后，被无视的丁玖玖放下礼盒，揉了揉擎得发酸的手肘，同时皱着张小脸开始放空。
“开个玩笑没什么，别闹真的就好。茹雨妹妹那边，两边老爷子都快给你安排上了，你也收收心——要我说，茹雨妹妹除了大小姐脾气了点以外，各方面都是顶尖，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
“你喜欢？”寒时眼尾一挑，斜睨着他。“不如安排给你？”
“茹雨妹妹，你别激动——”嘈杂背景音下，电话对面的男声喊得卖力，“寒时他——他不方便，过不去——”
宋帅哆嗦了下：“别闹，我们是堂兄妹，那可是违法犯罪的！”
“寒时呢，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寒时嗤笑了声，率先迈开长腿，往来路回去。
柜台外，女人红唇翕动，做了次深呼吸才压住情绪。
宋帅追上去，问道：
这不是她另一份兼职……那家清吧里的DJ最喜欢放的乐谱吗？
“不过刚刚那小姑娘到底写了个什么名？我也挺好奇的。”
丁玖玖一怔。
话说完，宋帅才发现，寒时正边走边盯着自己摊平的掌心，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情。
甫一接起，站得离女客人不过一个柜台距离的丁玖玖就先听见了那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
宋帅好奇地凑过脑袋去——
而此时，紧攥在女客人手里的手机终于被接了起来。
“倪……倪根思？哎？之前我不是听见那个被按进果盘里的男的喊她丁什么吗？难不成这是艺名？”
“之前我就见了，她在那立柱下面站了得有将近半个小时。这么娇滴滴一个大美人，我看着都心疼，也不知道这男朋友是怎么想的？”
前面长腿一顿，笑骂了声。
那服务生并不介意丁玖玖没接话，自顾小声说了下去。
“艺名个头。”
丁玖玖闻言，微皱起细嫩的眉心。
话刚落，宋帅就见面前飞过来一片灰影，啪地一下扣到了他的脑袋上。
“……”
扒拉下来一看，正是他那件外套。
“我敢保证，这大小姐是在等自己男朋友的电话，结果没等到呢。”
这迎脸一摔，却也让宋帅脑子里清醒地晃过一道光去——
店里的其他客人好奇地望过来，柜台里另一个服务生也贴到丁玖玖身边，小声咕哝了句：
倪根思。
铃声空响了几十秒。
你根四。
女客人一愣，随即“唰”地一下回手拿出了手机。只是刚看清来电显示，她脸上惊喜的表情就冻住了。
牙疼了两秒，宋帅一拍大腿，追上去——
“……”
“小寒总，她是骂你二啊，这哪能忍！”
就在这时，一阵震动声突然响起。
“……”
柜外的女人只从被睫毛膏根根梳理的眼睫间瞥了柜台后的丁玖玖一眼，便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走在前面的长腿没说话，还心情很好地笑了笑。
“……”
临出巷子时，借着街边夜灯，半明半暗间，寒时垂目又看了一眼掌心娟秀的字迹。
“欢迎下次光临。”
薄唇勾起，他抬头，望着长街夜景无声地笑起来。
旁边一间西点展柜的包装台后，穿着工作服的女孩儿把手里小礼盒递给外面的顾客，同时露出一个柔软的笑。
眼前好像晃过去一只笑眯眯的小狐狸。
七点过一格。
只亲到了小狐狸的爪子啊。
华和商厦一楼的大堂正中，欧式立柱的四面表盘里，分针“咔哒”一声轻响。
真可惜。
夜色初上，灯火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