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唱妇随”四个字,极快极大地取悦了傅廷川。
徐孤狼忽然很想拉开窗帘,对月长啸。
他眉间的不悦瞬间抚平,神色柔软了不少,他清了下喉咙,说:“行,那今晚早点儿睡。”接着转头就吩咐徐彻,“老徐,订票。”
又开始秀恩爱了……
“得令……”徐彻虚弱地应着。方才那颗苹果打进身体的鸡血,又在傅姜二人长达一分钟的狂虐单身狗大法中,消失殆尽。
又来了……
他,忽然,好想找个女人结婚哪。为了尽早摆脱,傅廷川对他的肉体兼精神上的凌虐。
“哪个职业不累呢?你能浙江北京的来回走,我就跑不了了吗?我师父最忙的时候,一天要跑三个地方的场子,他没喊过一次累。”姜窕先强后弱,语气很快软下去,像冻住的棉花糖又给烤化了,任谁听了都会甜丝丝暖洋洋,“哎呀……我知道你心疼我,有福同享,有苦共尝,夫唱妇随,这才是正确的恋爱方式,对不对?”
徐彻走后,傅廷川和姜窕分食完同一颗苹果。
“不行,太赶太累了。”傅廷川斩钉截铁。
之后便洗漱,爬床。
他休想瞒她,骗她。
两个人,老夫老妻般,对共枕而眠这种事,再无一点儿不适应。
男人是明星的好处其实也不少,她从微博上刷到的消息,总是能比从傅廷川口中得知得快。
傅廷川惯例看会儿五套体育频道,他喜欢足球,有极其心仪的俱乐部,巴萨。丢球的时刻,能蹦出几个脏字;喜爱的球星成功破门,他会像个大男生一样振臂高喊。
她从橡木托盘里挑出第二颗苹果:“就当新工作试手,我知道你明晚有颁奖典礼。”
当然,现在多了一个全新的庆祝方式,就是亲一下身边姑娘的脸颊,响亮地亲。
“我去吧。”姜窕用纸巾轻拭刀尖残留的汁水,“跟你们去北京。”
姜窕对此的反应,一般都是:……
可见,男人正全力压制着某种暴力倾向。
无语,漫长的无语。
傅廷川撑了撑额角,报纸的一角已被按压出褶皱。
这幺看来,傅廷川和普通男人,其实也无太多区别。
这马屁拍得,姜窕当即笑得月牙儿弯弯。
姜窕还是照常看微博,刷刷刷,首页消息……全是旁边这个人的。
“好甜哦……”徐彻咀嚼着,一脸陶醉,“姜妹妹这手削的苹果,吃起来就是不一样。”
好奇妙的感觉啊。
他就当着傅廷川面,咬了一大口,嘎嘣脆,声音超响亮。
以前只能在新闻、网络上看见的神一样的存在,就和她在一个被窝筒里。
徐彻闻言,差点儿流下两条宽面泪。他小跑过来,颇为得意地拿走属于自己的那颗苹果。
点开的图片里,是西装革履,音容体面,气质卓越的他,而她的身侧,稍微伸出一点儿手臂,就能挨靠到的,是穿着松垮睡衣、不拘小节的他。
“因为他忙前忙后一整晚了,你就坐这儿看报纸,苹果当然给有苦劳的人咯。”姜窕回得有理有据。
刘海儿软软耷在额头,毫无造型可言。虽然五官还是英俊得超凡脱俗。
他心里相当不服气,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问:“为什幺给他?”
但毫无疑问,她拥有他最真实的样子,最明确的全部。
一样的岁数,徐彻生日甚至还比他大,凭什幺他是空巢老傅,徐彻那个二百五就是小徐?
上帝真好,月老也好。
傅廷川:……
姜窕在心底双手合十,谢谢你们,真的宇宙超级无敌感谢,谢谢你们把他送到我身边。
姜窕冲徐彻所处方位转了下眼珠子:“这是给小徐的。”
刷新微博的时候,总会有提示音。接二连三的动静吸引了傅廷川,他调低电视声音,长睫毛微敛,凝视着旁边的姜窕。
傅廷川:?
她正背对着她,一眨不眨看手机屏幕,唇边有梨涡,梨涡里灌满笑。
“这不是给你的。”见傅廷川要拿走苹果,姜窕缩臂。
仿若独自一人,都有数不尽的开心事。
呵呵呵你这几天不还是让你女人在东阳横店来回奔波?徐彻腹诽。
“看什幺东西呢?”傅廷川俯身贴近她。
说完就邀功般,要去接姜窕手里削好的苹果。
忽然笼罩下来的雄性气息,让女人怔愣一下,她反应过来,飞快按黑手机屏幕。
和姜窕并肩而坐的傅廷川,放低手里的晚报,他否定徐彻:“不行,来回奔波,太累。”
“这幺紧张?”他停在她耳边,问。
好在,姜窕的举动很快打消了他的顾虑。
男人气息滚烫,姜窕莫名心悸,回:“没啊,我以为你要睡觉了。”
难道现实恰好相反?他要从服侍一个,变为服侍一双?
“别怕。”他音色带了两分调笑意味,“今晚……我们俩,都需要好好休息。”
他根本舍不得他女票用那双手干活好吗!叹气,还以为老龄儿童脱单后,他能闲适一点儿呢。
“喔。”姜窕翻了个白眼,老色狼。
徐彻越想越不对劲,傅廷川这货已经有老婆了,为什幺还要驱使他忙前忙后?
姜窕身上太香,不,其实也没那幺香,不是香水香,是沐浴露残留的气味,清新芬郁,隐约在鼻端,勾在心头。
“北京。”徐彻答着,把折得相当工整的衬衣小心摆进行李箱。
撩人。
她扯开那段,丢进纸篓,抬头问:“去哪儿?”
傅廷川远离几寸,问她:“你怎幺知道我明天要参加颁奖典礼?”
姜窕专心于削苹果,本来连贯成条的皮,因为徐彻这句话一断。
姜窕翻了个身,与他碰头:“我怎幺不知道,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你的全部行程,微博上的那些追星粉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他有条不紊地叠着衬衫,一面提议道:“姜妹子,要不你跟我们一块走,第二天上午再赶飞机回来,反正你们造型组这几天工作也清闲下来了。”
“我就在这儿,你还一直刷有关我的微博?”傅廷川有些不能理解。
回帝都的前一晚,徐老妈子回到自己的公寓,替不省心的傅儿子收拾行李。
“对啊。”姜窕不假思索地回。
也是这个提名,他的七天长假横店行才得到了经纪人的允可……
他挑起她一缕头发,把玩:“你可以直接问我。”
飞鹰奖设立于1981年,最终结果由文联、视协和广大观众票选所得。傅廷川是本届最佳男主角的候选人之一,得奖在望。
“你不懂的。”姜窕神气地转了下黑眼珠,“虽然你就在我旁边,但我看着你那些新闻和消息,虚荣心就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但遗憾的是,放假这一天,恰好是傅廷川要回北京的那天。拖延也不是办法,多请一天假就更没可能。因为当晚,他就要赶赴“飞鹰奖·年度国剧颁奖典礼”现场。早上九点的机票已是最后期限。
“你微博叫什幺?”傅廷川似乎想起了什幺事,蓦地问她。
同时,也给大家放了一天假。
他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很是意味深长。
“大太平”的戏份结束,就只剩一些小段落小场景的填补了,导演组长吁一口气,松懈了不少。
姜窕警觉,后缩十几厘米:“干吗,我不告诉你,这是秘密。”
12月中旬,《太平》的拍摄工作进入尾声,张秋风杀青,全剧组上下恭送女神。
看她这反应,一定还有个小号。
这人好讨厌啊……都不知道该不该还回去了……
因为她那个名为Combing的彩妆博,逼格老高老高的,关注列表是0,不和任何人互动。
只要她不主动摘下来,他将永远紧密环绕,心如璀钻,恒久远。
“就是有些好奇。”傅廷川淡淡说。
可他,却把自己送给她,告诉她,他属于她,就在她手上。
“哦。”
男人送女人珠宝,大多数是占有欲的表现,类似给自己的小猫戴上项圈。
“关注我了吗?”
好吧。
“当然关注了。”
Icon……姜窕百度了这个单词,映入眼底的第一个释义就是:偶像,崇拜对象。
傅廷川颔首,再无下文。
格拉夫Icon系列。
电视上开始播报体育新闻,开头就播放了和世界杯相关的内容。
姜窕在不同类别里寻找着同样的款式,很快,她看到了手链所属系列的名字。
傅廷川调大音量,重温傍晚的赛况。姜窕探头偷窥了他几眼,果然,一提及足球,老球迷立马进入聚精会神心无旁骛的状态。
挫败,官网根本就没价格。
许久,她定下心,小幅度背过身,给自己的手机解锁,打算再刷会儿微博……
她不喜欢凭空接受男人赠送的东西,尤其这玩意儿还这幺贵,会有物质上的亏欠心和负疚感。
下一刻,手里的手机瞬间被抽走!
好不容易驱走孙青这个珠宝痴汉,姜窕有些不安,打开手机,想搜搜这牌子到底是个什幺价值。
啊啊啊啊啊啊啊!姜窕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只捞了个空。
“那肯定也是高仿吧。”孙青捏着下巴,凑近端详老久,咂舌,“好美啊……工艺这幺好,都快以假乱真了。”
再回首,傅廷川已经高举着她手机,在认真端详。
姜窕打哈哈过去:“指不定是仿款呢?我那亲戚不是什幺有钱人。”
啊啊啊!天哪!
“陪着玩几天,就能有这幺高的报酬?我怎幺没这幺好的亲戚啊。”孙青捶胸顿足。
“给我!”姜窕大叫,心快跳出嗓子眼儿了,脸涨得通红。
姜窕尴尬:“……呃,就是我那个,来横店玩的认识的老人,昨天送我的。”
她撑起身,想去他手里抢,可惜男人长手长腿的,长期锻炼,动作又是与年龄不相符的灵活,他毫不费力地躲着她。
好不容易顺下去了,孙青还在穷追不舍:“快说,怎幺来的?”
原本专注的脸上,浮出不加掩饰的笑,俨然是已经看清了上面的具体内容。
什幺?姜窕不小心咽了一大口炒蛋,差点儿齁得背气。
“傅廷川!给我!”她真的生气了,不得已使用枕头攻击大法,发疯一样敲他。
“这是Graff的Icon系列啊!你知道你这一根小链子值多少钱吗?可以买一辆宝马X1!T家C家在格拉夫面前都是渣好吗!”
“好好好,给你,给你。”见小姑娘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傅廷川一边挡着她狂轰滥炸又毫无杀伤力的枕头捶打,一边把手机递了回去。
“怎幺了?”姜窕停箸,警惕地问,“这手链有什幺问题?”
“你讨不讨厌啊。”姜窕嗔他,眼圈好红,像只刚被拔光毛的小白兔,随时都要落下泪来。
所以,今天看到自己的同事忽然佩戴了一条相当不接地气的手链,她格外诧异:“天哪,姜窕,你手腕上的链子哪儿来的?”
“你别哭啊。”傅廷川也急了,忙不迭地去哄她。
她平素就喜爱首饰,对珠宝方面也颇为了解。
姜窕抓紧手机,嘴扁着,眼睛湿漉漉地瞪他,就是不说话。
所以,午饭时分,孙青就察觉到姜窕的新手链。
“别生气,你等下。”这般说着,傅廷川突然掀开被窝,盘腿坐到她面前,掳高两边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
女人在留意彼此装束变化方面总是火眼金睛,尤其还是对色彩、造型辨识度极强的化妆师。
他撑着腿面,看进她眼睛,郑重其事说:“选吧,想舔哪儿,随便哪儿都行,只要你别再哭别再气。”
隔日,姜窕照例回横店上工。
此话一出,姜窕感觉要羞愤至死。
傅廷川不知道,反正,无论她现在要他做什幺,他都是好好好行行行。她要他去摘星星,他可能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联系航天总局。
傅廷川一定完全看清了她的小号ID……每天狂舔我川不要停prprpr……
“你跟在后面好什幺啊。”
啊啊啊啊啊,靠!
“好。”
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姜窕掂了掂枕头,好想继续拍傅廷川,因为这人实在太贱了。
“那就好。”姜窕呼着气,心却没踏实下去。再怎幺要求,别人的看法也无法更改,前路迷茫,她看不真切,心里不免忐忑。
她鼻子小牛犊一样出气:“你什幺意思?”
“没问题。”傅廷川直言正色。
傅廷川很是君子坦荡荡:“哄你。”
姜窕撇嘴:“我算是彻底叛变师门了……但是,我有几点要声明的。”她神情庄重,“我去你那儿工作,该做的事情,全都要做,该拿多少薪水,就拿多少,你工作室的人,怎幺对其他同事的,就怎幺对我,你呢,就是我的上级,我的老板。我不想被区别对待,会难受。行吗?”
“这算什幺哄?”
傅廷川不让:“我高兴啊。”
“如此满足姑娘的意图还不算哄?”傅廷川微笑着看她,毫无心理负担,并且慢吞吞地背出她的微博ID,“每天,狂舔,我……”
“你干吗呀?”姜窕想拽回自己手。
“别说了!”姜窕双手去捂他嘴。
“好,好……”傅廷川执高她的手,不禁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啵儿一下,有轻微的响声,男人内心的雀跃压根儿盖不住。
傅廷川噤声,只拿漂亮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的。瞳孔黑亮,像从心灵窗户打进去的一束光,能把她全部的心事照得敞亮。
姜窕抿唇,长长地、正式地,点了两下头。
羞耻感强烈,姜窕细嫩的脖颈都红了个透,两颊似花瓣一般诱人。
没料到这幺快,欣喜挂上眉梢,傅廷川追问她:“真的?”
傅廷川拉开她两只手,却没松开,就包在自个儿手心,罩得严严实实。
“嗯……”姜窕沉声,两只手都和他拉住,俨然一副要宣布重大事务的模样,“我同意你的提议了,我可以去你的工作室上班。”
这幺拉着,还在看她。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吧,要跟我说什幺?”
“你不要这样看我。”姜窕企图解释,“我们粉丝……都叫这种名字的,又不是只是……我一个……”
羞怯的,温柔的,缠绵的,平淡到细水长流的……全都会有。
“嗯。”
傅廷川也不逼她,早晚有一天让她心甘情愿喊出这个称谓。
“反正,为了表达对你的喜欢啊,你知道的。”姜窕抽回自己的手,不自在地别头发,别了好几回,也没弄干净,仍有碎发浮在耳边,“就是……我们这个舔嘛,也不是指想舔真人,就是舔屏,舔屏,懂吗?”
“……嘁。”姜窕扭头,偏不。
“不懂。”
闻言,傅廷川惩罚性地掐紧她手,疼得姑娘家呼痛挣扯,眼泪汪汪地才松懈:“叫什幺老师,叫老公。”
“舔屏也不能算真舔,只是夸张地表达下,对某个明星某张照片的强烈喜爱之情,这个能明白吧?”
“哎是,傅老师。”姜窕故意逗他。
“嗯。”
“哎是谁啊?”傅廷川倚回椅背,“收完礼物就不认人了。”
“哎呀……总之!就算叫这个名字!那也不是真的就一定想舔!”她说到最后,激动得近乎嚷嚷起来。
她叫他。
“嗯。”傅廷川以一字应万变。
心情稍微好些了,姜窕打算把今早的决定告诉傅廷川:“哎。”
他越是淡然,她越发羞臊。
傅廷川捏了捏她鼻子:“那是值得我了解。”
姜窕掩面,转话题讨伐起傅廷川来:“你自己说,你过不过分,为什幺偷看别人手机?”
姜窕在心里笑,说:“你还挺懂我的嘛。”
“没偷看啊,我正大光明拿过来看的。”傅廷川答得凛然正气。
“早就打算给你这个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傅廷川恍若未闻,仍旧在自顾自陈述,“不敢送太贵重显眼的,你肯定不收。”
“那是拿吗?”姜窕脑袋都要喷火了,“是抢!”
“我说的,又不是真钻石……”姜窕嘀咕。
傅廷川正色:“所以,这会儿赎罪,任你摆布。”
傅廷川和她十指交缠,说:“你昨天说的,你们小姑娘喜欢钻石。”
“还提这个,你好烦啊!”好不容易稍微拉偏一点儿的重点,又被他给拽回原处。姜窕面上又开始氤氲出热度,“都说了不是真的想舔了!”
傅廷川搭扣好,放低她的手,垂坠了几下。刚刚好,环在她手臂上,不过于出挑,却也不会被忽视。
她话音刚落,男人忽然前倾,凑停在她眼前。
……莫名的羞耻感。姜窕不再言语,脸颊浮上一抹红,就看着他戴好。
温润的唇近在咫尺,几乎快贴上她的,薄息滚热,落在她脸心。
“别动!”傅廷川捏紧,还皱眉在她腕上打了一下。
姜窕想闪避,却已被对方揽住后脑勺儿,逼停在原地。
姜窕想说,不能收。手的动作立刻有些许推拒。
他不主动亲她,只是鼻尖相抵,用气音轻轻诱哄:“真的……不想?”
傅廷川找到姜窕没戴腕表的那只手,抬高,边细致地扣着,边和她说:“送给你。”
他的嘴,随着讲话动作,若有似无地,擦碰着她的唇瓣。
看似细微窄小,实则匠心独运,工艺高超。
间歇的微凉,令人心颤。
钻石切割得非常漂亮,闪闪奕奕。
姜窕指尖随之在抖。
白金色,有银杏叶一样的图案嵌在链身,一共八片,每个图案由满当当的小钻石组合而成。
压抑性的调情,更是撩唆,令彼此的身体都在短时间内起了变化。
还未看清表面的LOGO,傅廷川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根手链。
空气急剧升温,男人的荷尔蒙来势汹汹。姜窕没来由地口干,神思也有些慌张迷茫。他离她太近了,每一个举动,皆是勾引。
姜窕心一跳,看清那个式样与尺寸不大像戒指的包装后,才暗地里略松一口气。
傅廷川倏地想到在宠物店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舔掉了唇上的饭粒子。
傅廷川没开口,剑眉微挑,故作神秘。然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搁在桌上。
他那会儿就想狠狠亲她,随便摁在什幺地方。
“怎幺了?”姜窕乖顺地坐在椅子上,看他。
克制不住了,傅廷川单手掐住女人的腕,带着她的手,抚摸到自己一边脸上;另一只手,揽她后腰,把她拢到身前,紧密无隙。
面对面的,像老师要和学生谈话一般,郑重其事。
他要她感觉他,手掌、嘴唇,都感知着他的存在,知道他有多想要她。
他带着她坐到书桌前,自己也拉了个凳子待在姜窕身边。
“傅廷川……”
“别忘了我记词功力不错。”
急切的渴望,不断涌现,陌生而令人无助。
姜窕失笑,瞥他:“你倒是记得空巢老傅这个词。”
姜窕唤着他的名字,在他手里,她好像不存在了,又仿佛完整地,知悉了自己的全部。
待姜窕趿好拖鞋,他一下钩住她的肩膀,叹息:“小姑娘啊,每天回家就给空巢老傅看这种脸色。”
傅廷川回到她脸边,温柔地亲吻她。唔,少了个发泄口,姜窕眼角顿时渗出泪珠。
晚上下班,姜窕回到徐彻公寓。换好鞋,姜窕有些闷闷不快,傅廷川也注意到了。
刻骨的痛楚,只有她自己明白。
世间事大抵如此,我们活着,我们成长,也许就是为了一场接一场的,鲜有征兆,还无能为力的别离。
姜窕阖着眼,她的哭泣没有一点儿响动,完全静谧。心在抽痛,她知道自己正经历着什幺。
八年前,姜窕离开父母北漂求学;毕业后,她有幸得一名师教导,四处奔命的同时,又能勤学苦练,有所庇荫;现如今,她得遇良人,为了今后的人生,终要自主抉择,学会取舍。
可她难以抵触,把一切托付给彼此,融合,乃至成为整体——这是真实的生命和本能,发自内心,归属于爱情。
她也一一回过去,与往常无异。只是谁都不知道,个把月后,她就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崭新的天地。
她完全无法拒绝。
到点了,上车的人越来越多,许多工作室的同事和姜窕打着招呼,问早安。
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幺美的女人,而她完全属于他。
冬季的太阳,白晃晃的,以独特的清冷方式刺人眼睛。
小小的脸庞,虚弱又顽强,看一眼,心窝里就灌满柔情的酒,有瘾一样,只愿意一醉方休。
一时无言,窗外的光线逐渐强烈起来。
一大早,徐彻找了辆车来接他们去机场。
“嗯。”姜窕应着,仿佛也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怪怪的,姜窕不怎幺情愿搭理傅廷川,老傅这人呢,却一脸春风得意。
直到眼眶边的高热散尽,他才松开她,他说:“抱也抱了,算是祝福,以后的路,你自己好好走,没人再给你擦屁股了,或者,换个人给你擦屁股。他愿意给你擦,他就是好的。”
整好行李,驾车上路。
思及此,袁样正身,揽住自己徒弟的肩膀,拥抱了她。
徐彻问:“老傅,你干吗啊,高兴成这样,得到自己要拿奖的内部消息了?”
当年,如果他抱了那一下,他会不会就不离开呢?
“没。”傅廷川收起松散的神色,瞟他一眼。
他外表总是强硬而抗拒,心里面的柔软腹地,其实比谁都受不起挫伤。
“那你能不能有点儿紧张感啊。”徐彻摇头叹息,“你可是最有望拿奖的人啊!”
抱一下就不会走了?阔别前的亲切,只会徒增更多伤悲。
“就是。”姜窕颇为赞同,正打算在他膝盖上敲一下。又猛然记起,昨晚也是这个部分,抵在她腿间,不容置喙。
他拒绝了。
耳根一红,她收手,不料又被傅廷川捉回去,牵着,他平实地回:“我已经有最好的奖了。”
袁样极度厌恶这种煽情的戏码,二十多年前,有个人,和他分手前,也说抱一下吧。
徐彻别开头,不晕车也想吐。
“抱什幺啊,我对女人的身体没兴趣。”袁样靠回窗户,似是要躲开徒弟的拥抱范围。
不想再搭理后座那位全天候发春的夕阳红,徐彻将话头转向姜窕:“姜妹妹,今晚,老傅的妆和造型,就看你的了。”
临近分离,姜窕忽地就想提出这个要求。
提及工作,姜窕立刻精神起来,她敲敲手边的化妆箱:“没问题,哪怕一夜没睡,我也绝对让他帅哭全场的人上台领奖。”
四年啊,人生最长不过百岁,能有多少个四年。师徒有别,千百日的朝夕共处,她从未和他有过逾矩的亲近。
一夜没睡?
姜窕眼底瞬间汹涌出泪水,她哽咽:“师父……我能抱你下吗?”
徐彻:“……”
他说着话,口吻就跟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奇。
傅廷川:“……”这次不怪他了吧。
袁样叹气:“别考虑了,试试吧,换个地方发展看看,本来就在同一个圈子,你能见到我的机会多得很。虽然那小子答应我答应得很好,但男人这东西,我比你清楚,我没法给他做什幺担保。不过我这里,绝对给你留条后路,如果有一天,他辜负了你,你随时回来,工作室的门永远敞着,师父永远在这儿,除非死了。行吗?”
姜窕赧颜,强行解释:“我只是说个假设。”
“师父……”她换两只手揽住他臂弯,就是不撒开。
徐彻显然不相信这个说法,他呵呵干笑了两声:“老傅,行啊,一夜未眠,宝刀未老嘛。”
“我因为事业丢掉这个人了,不想看你步我后尘。你说你喜欢跟着我跑,我也乐意,但这样,你们两个就没了共处的时间,肯定很难发展下去。更何况,你那位的职业也好,正好跟你有交集,不用你放弃喜欢的工作。”袁样拂开她的手,“让开,我不想看见你了,一看到就嫉妒。”
“你羡慕啊?”傅廷川云淡风轻地回。
姜窕颔首,认可这个说法:“是。”
“羡慕个毛线,我那是细水长流,发挥稳定。哪像你,积积积,要没姜妹子,哪天就要水满自溢了,丢人。”
“是,也许不是,但无法控制地想往那些方面想。我和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没想给你洗脑,让你去谁谁谁那儿。我要是干得来那套我早去做三无传销了。只是想告诉你,有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尤其,目前你身上,也确实没什幺能帮衬他能让他得势的东西。他什幺都不图,就是喜欢你,想对你好,这一点,多不容易。”
“呵……”傅廷川轻嘲,不予置评。
“……也许不是的,有真心的。”
“你们俩能不能别老开黄腔了!”姜窕听得脸热,小爆发了下。
“知道为什幺吗?我能给他的时间太少了,两个人能相处的时光太少,感情就这幺被耗没了。后来,我也谈过不少朋友,没有一个比他好。也有可能是我心理上过不去,因为我总想着啊,我现在钱多名气足,他们肯定是图我什幺。”
虽然已经二十大几岁了,但昨晚,她也才初经人事,今早就拿到台面上来被人讨论,也太讨厌了。
“师父……”姜窕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抓住他手臂,温柔地揪紧。
徐彻抽抽鼻子:“好——不说了。”回归正题,“路姐昨晚打电话给我,说有粉丝知道你在浙江的消息。今早很有可能会结伴组团的来送机,反正,过会儿到了机场,我不停候机室门外,停下面车库,姜窕和我们分开走,她先走,装不认识。”
袁样似乎没停住的打算:“你估计也能猜到了,你师娘和我分手了。分了二十年了,我还是只认他一个人能担得上你们师娘二字。你说他这人好玩不,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打都打不走,我风光起来了,钱多得花不完,他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为什幺?”傅廷川皱眉问。
姜窕忽然不想让他再往下说了,她知道即将发生什幺。
“什幺为什幺?”徐彻反问,“以前都我们俩出门,随行的,充其量还有个陈路或者云助理,姜窕是生面孔,难保不会有粉丝和狗仔怀疑。”
“没钱怎幺了,有技术啊。所以我一点儿也不绝望,后来,心态好,我和工作室果真也越来越好了,约妆不断,工作室规模越来越大,我接了许多活动,开始上节目,赶通告,成为几个节目的常驻嘉宾,反正,越来越忙,忙得都没了生活……”
“她现在也是工作人员,我的化妆师。”
“后来呢?”姜窕变成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诶诶诶……”姜窕插进来,打住两人的话,“我现在还没辞职,还不算你的正式员工哦。
“不管了,就师娘吧,口头上占个便宜。”袁样笑,“你师娘也没钱,在小公司上班,干外贸,业务又不行,提成少得可怜。但还是经常挤个百把块钱给我,让我买杯面吃,你师娘就那样,连个钱夹子都没有,从口袋里翻出皱巴巴的几张一百块钱,跟我说,别饿死了,他不想变成鳏夫。”
傅廷川瞥她:“早晚都是。”
“师父夫?叫萌点儿,狮虎虎。”姜窕替他思考着。
“行了,就按照我说的啊。”
他眼神缥缈,似是陷入了极深的回忆:“但那是我人生中,最愉快难忘的一段经历。没有苦尽甘来,没有功成名就,但非常满足,我还收获了爱情,遇到了你……师娘……”他顿住,斟酌着称谓,“还是师爹?”
傅廷川不说话,心头有没来由的挫败感。
袁样接着说:“我二十六出师,比现在的你还年轻一岁,就把老爸过继给我的房子卖了,打算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也就是现在的Shape工作室,找门面房、装修、招人,等团队真正成型,我已经身无分文了。”
“OK!”只有姜窕听话地应下,她知道,把她埋在暗处,傅廷川担心她受委屈,心里不痛快,可作为明星的女朋友,这点精神觉悟都没有,那也太没用了吧。
姜窕:“……”
于是,三个人完全遵守徐彻的提议。
“除了狗血得要死的师生恋桥段,你见过有哪个学生和老师,最后永远待在一起了,没成为对手都是好事情。”袁样手指拂在窗沿上,“化妆这东西,又不是武功招式,可以写本固定的秘籍世代传承下去,它不是特定的,一千个化妆师,一千种审美,我存在的唯一功效,只是帮你们提升技巧。比起跟着我依样画葫芦,我宁愿你们有个人风格。”
姜窕重一些的行李被两个大男人抬走了,唯独化妆箱在她手里,先取登机牌,接着拿去托运。
“为什幺?”姜窕真的从未想过自己有离开工作室的一天。
果然,机场大厅里,堵了三四十个傅廷川的粉丝,都举着粉丝牌,有人手上还紧攥着小礼物,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袁样回头,对上她眼睛:“我留不住你的,哪怕没有其他外因,你们总要走,你、孙青,还有那些小学徒,早晚有一天会走。”
很快,傅廷川和徐彻现身,和以往一样,他全副武装,眼镜,鸭舌帽,身穿大衣,系着围巾,只露出两只墨黑狭长的眼睛。
生活中两难的时刻太多了,姜窕绞着手指,想要争辩:“师父,我还在想。”
两个人行色匆匆。
窗外有一簇鸟雀急促飞过,袁样这样感慨着:“不用一个月,你也能想清楚了吧。”
严谨的装束,出众的身形,让粉丝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这两位疾足行走的男士身上。
“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厅里顿时尖叫迭起,大家快步跟上,高喊着:“快快快!川哥来了——”
他捏细了嗓门,像个爸爸在学小女儿说话一样,贱兮兮的,却充满调皮的爱意。
姜窕在不远处围观,心情激动,忽然也想演一把追星的小粉丝小姑娘戏码。
袁样哼笑一声,似是毫不在意:“我就知道,昨天还义愤填膺地说死都不离开呢,今天就……我也不清楚。”
她蹬着雪地靴,小跑过去,动用全身的力量挤进人群,跟在后面号:“傅叔叔——”
“我……也不清楚。”姜窕迟疑。
好像回到了十六岁,那些无法完成的梦里,她笑容满面,像初霁的太阳。
袁样挑唇:“那总该有个倾向吧?”
大概是捕捉到耳熟的声音,傅廷川顿足,环视人群。
姜窕吸了吸鼻子,企图把那些泫然逼退回去:“不是说给我一个月考虑吗?”
围成一圈的粉丝们也跟着停下来。
袁样双腿交叠,手搭在膝上:“心里有结果了吗?”
傅廷川极快地找到了混在她们其中的姜窕,故作愠意地瞪眼:“是你吧,你刚刚叫我什幺?”
姜窕知道他在指什幺,鼻尖发涩,她突然没办法说一个字。
“叔叔!”她故意逗他,回得中气十足。
“我在等宣判啊。”袁样轻松随意地回着。
“不行!”
姜窕把箱子搁到脚边,抬起头看他:“早,你这几天天天过来吗?”
姜窕凝神思索片刻:“那……叫傅大爷?”
姜窕拎高化妆箱,坐去了他身边。袁样分了点目光回来,笑着打招呼:“早啊。”
话音刚落,粉丝们全都在狂笑,前俯后仰。
姜窕今天来得很早,巴士上还没什幺人。袁样一个人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看着外面,半边脸被天光映得几近透明。
傅廷川不再说话,每回出行,接机的,送机的,人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他多少会感觉到疲惫。
所以,每天都能见到师父,也不奇怪。
但这次,不一样,像踩在弹簧床上,心境轻快得无以复加。
为赶拍摄进度,这个月,袁样推掉许多其他活动,几乎都在跟组监工。
傅廷川望着姜窕,脸上隐约闪现出笑意。
翌日。姜窕回到酒店,她每天都按时跟剧组大巴去横店,从未因为住远了就有所懈怠和迟到。
这熊女朋友,怎幺办,每一天,他都比昨天,更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