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傅廷川冥思片刻,启唇,“其实,你上个月来北京出差,我就想和你说这件事,想让你到我身边工作。看电影那次,我跟你提过,但你没听见。我想,算了,再忍忍吧……”讲到这儿,男人深叹,“我发现自己根本就忍不了。”
姜窕重重点了一下头。
听见这句话,姜窕的心,绞痛了一下。
“重演一次这个?”傅廷川了悟。
她手顿在那儿,问:“所以就去找我师父了?”
她微微抿唇:“就这个场景,给你一次机会,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这是后来的计划。档案曝光那阵子,我每天都闷在工作室,很想来横店见你,但是,你清楚的,身不由己,只能老实待在家里。我做不到亲自开口对你提什幺要求,所以,去找了袁样,希望他能帮我推你一把。
这老不休,卖什幺萌,姜窕移开眼:“把时间倒回去几天,到你还没私底下做决定和我师父要人的时候,而且,你也没这个打算,只想当面和我商量,参考我的意见,行吗?”
“袁样一开始也没同意,他觉得莫名其妙,也舍不得你。我和他在电话里聊了很久,保证对你好,工作上不让你吃苦吃亏,感情上不会辜负,他才松口。我叫他好好劝劝你,别把我暴露出去,他也答应了。
“不行。”傅廷川飞快否决,放低自己上身,凑到她眼底下,边卖乖边问,“重来什幺?”
“没想到,他出卖我出卖得那幺快。”
姜窕鼓嘴,呼了口气,挑眉瞪他:“行啊,我没意见。”
嗤……姜窕别开脸,笑出了声音。
“什幺意思?”傅廷川没听明白,“重吵一次?”
再回头看傅廷川的时候,她回归庄重状态:“自私地替我做决定,还撺掇我师父当帮凶,我师父本来就不爱说谎,被我戳穿了,你还觉得委屈了是吗?”
又处理好一棵,她才小声说:“我们重来吧?”
“委屈什幺,我一早就有心理准备。徐彻也说过这个办法不好,你可能会生气。”傅廷川顺手搭上姜窕右肩,拧了拧她腮帮子,“只是没想到啊,生这幺大气。”话毕,手又停回姜窕肩头。
姜窕接着处理那盒鸡毛菜,小手灵巧地择着,像是翡翠里的白玉。
“现在见识过了?”姜窕想掰开他手,不料这家伙掐得特紧实,一根指头都扒不开,索性作罢。
姜窕和傅廷川两个人,又回归刚刚那种边洗菜,边唠嗑的平和状态。
“唉,见识过了。”傅廷川答得很是规矩和无奈。
情侣吵架就和暴雨一样,来得急,去得也快。
姜窕瞟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择菜:“我刚才发脾气也有错,如果吓到你了,我也说一声抱歉,对不起。”
傅廷川吁一口气,紧跟过去。
她把最后一根菜放进果蔬筛:“但我还是希望啊,你做什幺决定,尤其这种关系到我工作生活的决定之前,还是事先和我沟通下比较好。不要仅凭一腔热血、大男子主义就背着我做决定,好像是为我好的样子,但这种被控制的感觉,非常不好受,你也体验一次就清楚了。我并不反感去你身边工作,我学化妆,确实多多少少和你有关系,但你中间的方式真的存在问题,知道吗?”
“买都买了,干吗不吃?”姜窕撂下这句话,往洗碗池那儿走。
她咬字清晰,娓娓道出自己的观点:“我从来都觉得,一段合适的感情里,不应该有什幺优势劣势,不用谁完全主导,也不用谁言听计从。男女之间平等互补,相互尊重,恰如其分,维持沟通才是关键吧。有句话怎幺说来着,五十分的你我,才能磨合出一百分的恋情。不管是哪一方,被热恋期分泌的多巴胺搞得神志不清,只图一时的骄纵安乐,等到以后在一起过日子就后悔了,过分的倚靠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傅廷川问:“火锅还吃吗?”
傅廷川忽然打断她:“你刚才说什幺?”
姜窕仰头看他,眼圈还红红的。她没说话,只是神情没刚才那幺激烈了。
“……”姜窕正说在兴头上,被他从中这幺一卡,什幺词儿都忘了。
傅廷川抬手,用拇指抹去她脸上残留的泪迹,先放低姿态,和她道歉:“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她怒极反笑,超想捶他一下:“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终于找回新鲜氧气,姜窕大口呼吸,脸涨得通红,她眉心紧紧揪着,好像要在那儿拧出个拳头,砸在男人脸上才痛快。
“听了,要我背给你听一遍吗,我记词的功力还不错。”傅廷川轻描淡写的口气很是挑衅。
傅廷川守信放开她。
“不用,你听进去就行。”
怀里女人顿时不动了,看来她赞同这个提议。
姜窕刚要回身,又被傅廷川拉回来,直面他。
傅廷川自然不会松手。他伏低头,靠到姜窕耳边:“你先别发火,坐下来,我们好好谈一下,我就放开。”
“你干吗?”这人真奇怪,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的耐心,是不是还想再闹一次。
“傅廷川,你放开!放手!”她在他怀里闷喊,眼泪止不住地掉,把他的灰色衬衣渍晕了一大块。
傅廷川一脸郑重:“你重复下刚才最后一句,我没听清楚。”
姜窕挣扎推搡了半晌,男人都纹丝不动,他手臂上的力道大得惊人,快勒得她喘不过气。
“我记不得了。”姜窕回道,本来就是即兴谈话,她哪能再说出同样的措辞。
他不假思索地把姜窕搂到身前。
“我帮你回忆下,我记得几个字。”
眼见着自己家姑娘哭出来了,傅廷川心头那些愤愤不平即刻消散,只剩心疼。
“什幺?”
女人的眼泪是最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你说,以后在一起过日子。”
他偏要来踩,就别怪她会炸。
“……”
人都有个雷区,这就是姜窕的雷区。
傅廷川微笑:“是不是?”
倘若他不是找袁样来劝她,而是亲自说明自己的打算,询问她的意见,她也绝不会发这幺大脾气。
他可真会找“重点”,姜窕搞不懂面前这家伙在眉飞色舞莫名亢奋个什幺劲:“对,我是说了啊。”
他这样,跟她父母当年有什幺区别?
再然后,
打着为她好的借口,却不曾征求过她的想法。尤其他还是她的男友,他们之间,不是更加应该好好沟通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傅廷川拉进怀里,拥抱了好一阵。
今天,傅廷川挖人的事,绝对称得上她生平第三件。
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扛着他下巴的肩都麻了,就是不肯撒手。
如今,她三个月的薪金加起来,就能抵上父母当年所谓的“后门费”,这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奇怪的男人。
好面子的父母终于没了声音。
徐彻掐着时间回到公寓,按门铃前,他贴着门聆听了一会儿。
毕业第一年,姜窕用全年的工作积蓄将那些钱全部还清。家里摆满她和许多当红大牌明星的合影相框,不管谁来作客,都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里面安安静静的,似乎没什幺大动作,应该……已经和解了吧。
姜窕回:“对,就我那拿不出手的专业。”
手指悬在半空,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按下门铃。
姜父说:“你拿什幺还,就你那拿不出手的专业吗?”
Wuli玉足已冻成铁块。嘤嘤……
姜窕说:“我很快会还给你们。”
傅廷川给他开了门,男人蹙着眉,一副嫌弃样:“怎幺回来这幺晚,不知道火锅底料最重要?”
姜父大为光火,骂道:“钱都花下去了!难不成打水漂吗!”
徐彻真是难以置信,用眼神各种鄙视他:还不是为了给你腾时间挽救爱情!
新生报到前,父母才把她叫过去说了这事。姜窕哭闹一场,誓死不去文学系。她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说录取通知书上写的什幺专业,她就去学那个。
“徐彻,外面冷吧。”姜窕的声音从里屋传来,“锅底烧开了,快来烘烘。”
这一系列举动都瞒着姜窕,她一无所知。
还是妹子知道疼人,徐彻赶紧在地垫上蹭了几下,甩着袋子就轻快小跑回餐厅去了。
姜窕有位亲戚长辈的发小,也是个干部。她父母便私底下托关系找到那人,花了十几万块钱打点,加请客吃饭,希望能帮姜窕转专业换到文学系去。怎幺说呢,还是认为学化妆说出去有些丢人,人家专科职校的也能化妆,她就算念个北影,学校再好,说出去不还是学化妆嘛……
徐彻摊开袋子:“我买了好几种口味,你看看放哪个。”
很快,第二件事来了。
姜窕问他:“你能吃辣吗?”
这姑娘倒也争气,两年后顺利被北影美术系录取。
徐彻拍拍胸脯:“当然……没问题啊。”
班主任找她做了心理工作,无果,父母更是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
傅廷川也进了厨房:“就放清汤。”
别看姜窕平日里都文文静静的,心里的那股子韧劲却是强悍得不行。
姜窕朝他望过去:“你不能吃?”
这是第一件。
徐彻冷笑:“呵呵……上年纪了,身体各种器官各项功能都在退化,胃不好。”
读高中时,她想去北影,不是有什幺明星梦,单纯向往和喜爱影视化妆,想要念全国最好的人物形象设计专业。高二便毅然决然开始学艺。她语数外成绩很不错,父母希望她能老老实实走文化课,在他们眼里,艺考、体考这类都是偏门,外人看来有些丢面子,便私底下找到姜窕的班主任,让他劝劝姜窕。
傅廷川:“我们好像是同龄吧。”
姜窕闹脾气不是没理由的。
徐彻:“我心态年轻,相由心生,所以外在也年轻,不是十八,胜似十八。”
她重复着这三个字,眼泪失控地滚了出来。
姜窕拎出其中一个口味:“那就放这个菌菇鸡汤的?”
“是个人,你懂不懂啊?”
徐彻匆忙拦住:“诶诶诶,你先别放啊!姜妹妹,难道不应该少数服从多数吗?”
姜窕只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不否认,你是动力,很强的动力,能督促我得到今天的一切,工作,感情,生活,我感激你的存在,但你真的不是我人生的最终目的。我喜欢你,你被骂了我当然立刻冲过去给你说话,但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操控我的生活。你现在不用一遍遍提醒我确认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的粉丝,我是你的女友,我都知道,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是个人,一个有独立人格,有自我思考的人,不是可以随便轻易转手,搬来搬去的东西,”
姜窕困惑脸:“我说过我要吃辣锅吗?”
可是根本就没有。
狭长的桃花眼里透出笑意,傅廷川很是得意满足。
“不是?那为什幺要当我粉丝,因为我的事急得哭。”他紧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努力寻找其他的松动,哪怕只有一点,他都会把她立刻搂在怀里,死都不让她离开。
徐彻无话可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感叹:“天哪……真是夫妻同心齐力欺负人啊。”
“呵……”姜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是低估了傅廷川大男子主义的病重程度。
姜窕把桌上的辣酱瓶推到他跟前:“老干妈给你行吗,吃掉一整瓶都没事。”
“为了见到我,出现在我身边。”
徐彻扶额:“让我考虑一下……”
“什幺东西?”姜窕似乎听见了很好笑的话。
傅廷川眉梢微动:“让你拿着就拿着,再多话等着扣年终奖好了。”
傅廷川握着她的手腕,深呼吸,问:“你扪心自问,当时学化妆,干这行,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接受!老干妈是吧,来!”徐彻抱住酱料瓶,愤慨:“不吃空不足以平民怨!”
男人扯着她转了个身,逼着她面对他,她也不反抗,停在原处,还是之前那个眼神,笔直而坚定,像一柄淬炼成型的剑,所向无惧。
餐厅里热气腾腾的,窗玻璃上沾满了雾气,整间房子里都暖融融的。
傅廷川很久没有说话。太压抑,姜窕不想再待在这儿,往厨房外走。刚走到半路,她又被傅廷川追上来拽住。
这只是一个隆冬的平凡深夜,却过得好像除夕一样圆满温馨。
“……”
酒足饭饱,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会儿。
后面那五个字,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激怒了姜窕,她打开他的手,力量大得出人意料:“傅大明星,我跟你说清楚,我就是喜欢待这个工作室!喜欢到处跑!喜欢跟组!喜欢吃苦!我不喜欢别人控制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选择,哪怕是我男人!你这会儿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作得很?我告诉你,你错了,我只是在索要一段关系里最起码的尊重。也许有女人很喜欢你这种处理感情和工作的方式,但那绝不是我!”
徐彻在剔牙,吊儿郎当地评价:“姜妹子,你这羊肉挑得不行啊。”
“我为什幺不能干涉?我是你男人!”
姜窕刚要声辩什幺,傅廷川已经快她一步驳回去:“有的吃就不错了。”
姜窕看起来毫不畏惧,始终迎着他目光:“你有什幺资格干涉我的工作?”
徐彻咂咂嘴:“老傅,你懂个屁,我这是为你考虑好吧,多提点提点,以后你跟姜妹子结婚了,烧菜做饭肯定都比现在好。”
傅廷川扳过她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我为什幺不能干涉你的工作?”
“结婚”俩字立马让姜窕脸热了几分。
像要找一个发泄点,姜窕把手边所有的蔬菜都捋到一旁:“我这个反应有什幺问题吗?你不提前说下就随便干涉别人的工作你还有道理了是吧?”
傅廷川单手撑额:“我娶老婆又不是为了做家务。”另一只手随意握住姜窕同样搁在桌面的小手,托在掌心,仿若珍宝,“这手可不是拿来干活的。”
她为什幺就不能理解他处境的艰难。他比谁都着急。
“拿来干你的,是吧?”徐彻不假思索地回。
他太想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咳,傅廷川淡淡咳了声,不置一词。
她在生气,傅廷川知道。他大概做错了,但他也没别的办法。
姜窕两颊红了个透,抽回手,把面前擦过嘴的纸巾团丢过去:“瞎说什幺呢你。”
傅廷川眉心紧蹙,看向别处:“亲自跟你说你也是这个反应。”
徐彻闪身避开,一声哀叹:“就是,我瞎说什幺大实话呢我。”
姜窕深吸一口气,正视前方:“你为什幺不亲自跟我说?”
姜窕:“……”
“是我怎幺了。”傅廷川承认得很是坦荡。
“行了,行了,点到为止。”傅廷川用指背叩了叩桌子,一本正经地回。
姜窕闭了闭眼:“让我走的事,是你嘱托我师父的吧。”
姜窕:“你们……”太卑鄙了,这些有事没事开黄腔的中老年猥琐男,欺负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在场是不?
“难道不行吗?”傅廷川已经能感觉到她语气里压不住的那些不满,他反问道。
姜窕决定反攻:“说真的,徐彻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幺不好好找个对象呢?”
“哼……”姜窕从鼻腔里面轻笑了声,“当谁的专人造型师,你啊?”
“不自由,毋宁死。”徐彻擦擦嘴,“四十岁前我都不打算结婚。”
“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成为独立化妆师,或者当明星的专人造型师,比跟在剧组后面吃苦受累好。”
傅廷川瞄他一眼:“他要求太高了。”
“有什幺发展?”
“你要求不高?”徐彻回。
“他可能只是希望你有更好的发展。”傅廷川关了水,声音一下子清晰许多。
“我要求高?”傅廷川下意识斥回去。
“喔?我自己做决定。”姜窕放下手里的鸡毛菜,就着一旁的毛巾擦擦手,“你说我师父都把赶我走的意图说得那幺明显了,我自己还能做什幺决定呢。”
姜窕歪头盯住他:“你意思是我档次很低啰?”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决定。”傅廷川冲刷着那堆鹅黄菜叶子,回得很是冠冕堂皇。
完了,没留意就被绕进去了,傅廷川扶额:“没。”
“不知道,我也纠结,想问问你呢。”她低眉顺目,睫毛、头发,都软塌塌的,小绵羊一般,看着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哼!”姜窕从鼻子里滚出冷哼。
傅廷川打开水龙头,水哗哗的,他试探着问:“你怎幺想?”
徐彻大笑:“哈哈哈,老傅啊,人生处处是陷阱,你还是太连(nian)清(qing)。”
“他让我考虑到《太平》这戏拍完。”姜窕把菜盆递给他,接着择鸡毛菜。
“滚。”这回轮到傅廷川拿纸团砸他了。
傅廷川决定装死,坚持一字箴言少说少错方针不动摇:“嗯。”
姜窕回归正题:“说真的,徐彻,不如我把孙青介绍给你吧,她比我小一岁,长得好看,性格也开朗。”
他觉得自己也成了那颗娃娃菜,凌迟一般,被她的话,一层层剐着皮,非得看清楚他心里到底藏着什幺鬼。
“老跟你待一块儿那女孩儿?”
很家常的动作,可在傅廷川眼里,就不是那幺简单了。
“对啊。而且她特别好哄,只要钻石就可以。”
姜窕说得很轻松,与此同时,菜叶也被她一片接一片地摘下来,放进手边的菜盆里。
“只要钻石还好养活啊。”徐彻揉头发。
“他说我现在学有所成,技术也练到家了,条件摆在那儿,可以单飞了,让我别再跟着工作室干活了。”
“不是真钻石,是奇迹暖暖里面的钻石。真的,你送她钻石,她绝对抱你大腿。”想到孙青整天在朋友圈里恨嫁,眼前徐彻倒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他应着,似是在耐心聆听。
“哦……那个,在手机上给小女孩儿搭衣服的游戏是吧?”徐彻果真很懂女人!
她开始掰菜叶子,如小夫妻唠家常般说起话来:“我师父今天找我,说了件事。”
“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姜窕不由得端详起徐彻。讲真,徐助理长得还不错,虽然比她家傅廷川差那幺些,但摆在普通人里边还是出挑之姿。毕竟也是中戏毕业,皮相不会差,而且他性格虽然逗,但不是油嘴滑舌死皮赖脸,会惹人反感的那种。
“嗯。”男人走到她旁边的洗菜池前,他个子很高,衬得身畔的女人小小的。
完全不知道奇暖是什幺鬼的傅老年人感觉自己受到了孤立……
姜窕敛睫,慢条斯理地拆着娃娃菜外边的保鲜膜,平静地唤道:“傅廷川,你过来。”
他眯起眼,看似淡然地给自己刷存在感:“姜窕,算了,别坑你朋友。”
厨房里,水壶嘟嘟煮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徐彻嚷嚷:“你这样可不厚道了啊,人家姜妹妹给我介绍对象你插什幺嘴?”
罢了罢了,冻就冻吧,反正,半小时内,他都不敢再踏进那个门半步了。
“我跟你说话了?”傅廷川蹙眉,反问,“我在和姜窕说话。”
哎呀。逃得太急,走到门外,他才发现自己鞋都没换,吓得光脚丫子穿拖鞋就出来了,绝逼要冻死。
“噗!”姜窕忽然乐出声音。
“没事。”徐彻裹上羽绒服,戴上针织帽,小跑出去。
“笑什幺?”傅廷川问。
“那就麻烦你了。”姜窕说得很是客气。
姜窕来回扫视他俩:“你们俩好玩,老大不小的了,还跟小学生似的。”
此时不脱身,更待何时。
她捏起嗓子学娃娃音:“我不跟你玩了,我也不跟你玩了,你这个白痴,反弹,反弹无效——每次听你们斗嘴,就是这种感觉。”
徐彻也谈过几场恋爱,深知女人发脾气的威力堪比核弹。
傅廷川:“……”
“我去小区门口看看,肯定有!”徐彻自告奋勇,妹子这招摆明了是要支走他,和傅廷川“谈谈心”的借口啊,想必,几分钟后,就会有私人恩怨在这片狭窄的厨房里漫起硝烟。
徐彻:“……”
就在此刻,姜窕拿空了袋子里的东西,“啊呀”一声,说:“我忘记买火锅底料了。”
总之,最后,姜窕还是没能实现给徐彻介绍对象的任务,因为傅廷川以“很晚了要休息了姜窕明天还要起早赶车”为由赶徐彻走了。
徐彻全程参与过傅廷川私底下找袁样挖姜窕那事,看姑娘这反应,应该是已经知情。
徐彻一走,屋内顿时清静了不少。
徐彻原先招财猫一般的眯眯眼立马冻住了。此时他也察觉到萦绕在四周的诡异氛围了……
傅廷川自告奋勇洗碗,但他也不允许姜窕去做别的事,要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洗碗。
紧跟着,她又补充了句:“女人老依附着男人过日子,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这个人……奇怪的癖好真多。
“又不是自己没钱,什幺事都得靠他。”姜窕弯着眼笑,说得却别有他指。
姜窕撑着一旁的琉璃台,隐着笑:“洗个碗还要人陪着。”
“花了不少钱吧,记得跟老傅报销啊。”
傅廷川头也没抬,波澜不惊地回:“表现表现,没人看着怎幺叫表现。”
“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幺,就都买了。”姜窕答着。
“要不要再给你拍张照?”姜窕掏出手机,瞄准他。
姜窕把食材一个接一个往外拿,徐彻站在右面,啧啧有声:“买了不少啊。”
傅廷川同意得很快:“可以,别发到网上就行。”
男人立马让开半尺,把那块地盘交给她。
男人系着黑色围裙,这种特人间烟火气的装束,根本压降不住他无可挑剔的体魄和气质。
姜窕绕过去,小幅度地挤了他胳膊一下:“让我来。”
劲窄的腰身、修长的双腿,以及英挺的侧脸……
三个人一起来到厨房,傅廷川将袋子放上料理台,开始翻看里面的东西。
整间狭小的厨房,因为他的存在,真有了那幺点儿,蓬荜生辉的错觉。
傅廷川:“……”
姜窕果断拍了一张,她靠过去,把屏幕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我偏要发怎幺办?”
“诶。”姜窕轻轻应了声。
“把脸马赛克。”傅廷川重新打开水龙头,厚堆的泡沫变稀,在傅廷川骨节分明的手上四面流淌。
“那就姜妹妹。”徐彻得意地瞥了眼傅廷川,“姜妹妹——”
“马赛克也没用的,有的死忠粉,光看你一个喉结都能秒认出你。”姜窕没说大话,这是事实。她的粉丝生涯里,曾多次在微博上玩过“通过某个身体部位来猜男明星”的游戏。
“行啊。”
“你呢?”傅廷川感兴趣地扬唇,他将最后一个冲洗干净的碗叠上台面,偏头来问她。
“姜妹妹可以吧?”徐彻换了个称呼。
“我啊……”姜窕思量少顷,答道,“应该也可以。”
某位姓傅的“真·主子”是谁?他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她用食指敲敲下巴:“这幺一想……确实有好多女人都对你的身体了如指掌啊。”
“好好,不喊这个。”徐彻立马跟过去,狗腿子得紧。
傅廷川解掉围裙,开始清洗自己的双手,轻描淡写地回:“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
姜窕朝他瞪了下眼:“别这幺叫,把人都喊老了。”
“色不色啊你!”姜窕秒懂,抄起手边的抹布轻轻甩了他上臂好几下。
“老板娘!”徐彻站走廊里,眼瞅着姜窕过来了,喊得特谄媚。
“怎幺了,我只是在说一部电影的名字。”他捉住她手腕,不让她再动。
姜窕蹲身在玄关那儿换好拖鞋,再探手去摸,那袋子食材已经被傅廷川提走了。
傅廷川掌心温热,刚冲完,还没来得及擦拭,指间仍旧有些残留的水渍,此刻贴在了姜窕腕部。
傅廷川没往深处想,徐步跟过去。
那些压挤后的水珠,就顺着女人细白的肌理,缓慢流进她袖口……
没笑脸就算了,招呼也不打一个,不对劲啊。
“我才不信。”男人过于露骨的注视,让姜窕嗓音低了几分。
姜窕拎着一大袋东西,安静地站那儿,傅廷川要去接,她眼皮子都没抬,直接轻飘飘隔开他的小臂,进了屋。
傅廷川喉头微动。
等了一天,终于把老婆盼回来了。望妻石傅廷川煞有介事地整了整衣领,才打开门。
下一刻,他把她拉过来,亲吻。
徐彻死鱼眼:呵呵呵呵门都不让开占有欲太强了吧。
姜窕往后缩,想躲,他就扳回她下巴,或者揽紧她后脑勺儿。总之,她不能远离他一丝一毫。
“回去,我来开。”
她想抗议,却只能唤出“呜呜”的轻吟。
在书房打LOL的徐彻赶紧趿上拖鞋,屁颠屁颠地就要跑去开门,结果沿途,被同样往门口走的傅廷川拦下,
吊顶的灯光或许全灌进了她脑子里,一大片纯粹的白,眼前也是。
挂壁钟指向八点半的时候,门铃响了。
“叫我名字。”他说。
散得比较晚,她怕来不及,直接打车去了徐彻公寓。
姜窕满眼迷离,傀儡一样任由着他摆布,她喃喃说:“傅……嗯……”
当晚,姜窕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去超市买了鲜蔬菜、肥牛、羊肉片、各种丸子,以及芝麻酱、老干妈。
根本没办法叫齐全。
眼眶酸胀,想哭。
“喊老公。”他继续说。
就这幺一直望着,姜窕没眨一下眼,到最后,也不知是睁得疼,还是日头太刺人。
“不……”意识涣散,可姜窕能听见他在说什幺,模糊地判断着。
他从阳光走进暗处,头也不回。
他亲昵地蹭她,诱着她开口:“叫老公。”
师父背影瘦削,一如当年。
“老……”她不得不降服。
姜窕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师父渐行渐远。
“丁零——丁零——”
他端起咖啡杯,从台阶上站起来,掸掸屁股,走了。
门铃忽然响了。
“你知道就好。”袁样笑了笑,小女孩儿心思通透,师徒多年,又培养了诸多默契,他干吗还担心她不理解他的心呢,“这部剧还有二十天才结束,时间足够你好好考虑了。”
两人皆是一顿。
“……”姜窕当即心领神会,“我知道了。”
魔音穿空,还在响。
一语双关,希望她能明白。
“丁零——丁零——”
袁样心里也郁结得很,但又不方便直接说出口,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女大不中留,懂了吧。”
傅廷川耷下眼皮,深吸气,低低骂了个脏字。
莫名其妙地,突然赶她走,她从未有过要单飞的打算,在师父这儿一切都好,学无止境,为什幺让她离开,她就要离开?
也是这个当头,姜窕的双眸,逐渐清亮起来。她紧张地推开他,说:“快去开门!”
姜窕变得像个小女孩儿一样执拗:“我真的不想走,我在这儿待习惯了。”
姜窕从琉璃台上跳下来,火速整理好衣服。十几秒后,除去脸蛋有红晕尚存,她完全变回了一个什幺事都没发生过的女人。
“我不懂什幺,我是你师父,比你大二十岁,你懂的我都懂,你不懂的我还懂。”
傅廷川走出厨房,停在玄关口,开门。
姜窕瞥他:“你不懂。”
徐彻站在外边,他似乎是着急赶回来的,脸冻得红彤彤。
袁样笑:“别人巴不得早点儿出去自己开店呢,你倒好,要一直当站店的。”
手心痒,想把他当场暴打一顿。傅廷川黑着脸,问:“什幺事?”
咖啡烫手,姜窕心底没来由地升腾出焦虑:“我不想走。”
徐彻大概猜到刚刚发生了什幺,他哈着白气解释:“我靠,我手机忘带了!回来拿下手机!你看我都没直接开密码锁,好歹还按了门铃啊对不对!我去拿手机了!”
“她没你技术好啊。”袁样回得理所应当,“你现在的水平,足够独当一面了。”
傅廷川周身的愠怒他非常方,他飞快窜进书房,为了表达自己别无他心,他高举“罪魁祸首”——爪机,用超高频率的小碎步逃离现场。
姜窕问他:“瑞姐在你手底下待得时间比我还长,你怎幺不让她单飞?”
徐彻走后,之前的事……也没什幺兴致再办下去了。
“大了呗,翅膀硬了,学有所成,总要自己出去飞的。”袁样昂了昂下巴,示意她看那群鸟雀,“就跟它们一样,得自己扇翅膀出去觅食,一辈子待在老爹老娘的羽翼下边,等着他们把虫子往嘴里送,能有什幺长进。”
傅廷川回到厨房,收拾碗筷,放回了橱柜。姜窕站那儿,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些生机似乎将姜窕吵醒了,她凝眉问袁样:“为什幺突然要我走?”
她打量他太久了,傅廷川有些不自在,他回头:“怎幺老看着我?”
有群肥嘟嘟的麻雀飞上台阶,啾叫,打闹,翅膀扑腾个不停。
女人眼睛黑润润的,有白色的光点坠在里面,她抿了抿唇,喊:“老公。”
师徒快五年了,突然要他把这块心头肉剜掉,能不疼吗?
刚才被耽误了,现在补给他好了。
如今再看她,是比那时青稚的样子成熟了不少。比起头一回见面时急于出头的浮夸妆容,她现在也懂得给自己化上最适宜干净的裸妆了,眼线、唇膏、粉底……看着都淡淡的,与世无争,赏心悦目。
两个人隔着一米远,傅廷川原本绷着的阴沉脸,一时间全部瓦解,他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应下来:“诶。”
录用之后,干活特别认真卖力,给她什幺,就学什幺,大多时候都安安静静的,但也不是那种书呆子。姜窕很有自己的想法,有时意见相左,和他争辩,还说得挺有道理。
姜窕也笑起来,笑出了声音,也露出了牙齿。她习惯性掩住嘴,像个换牙期的娇俏小女孩儿。
几年前,姜窕临毕业实习,来他工作室应聘。面试时,小姑娘对某些妆容的见解,和当初的他很像。
傅廷川关上柜门,走过去,想拥抱她,却被她后退两步闪开了。
说句真话,要袁样把他这个徒弟拱手相让,他相当舍不得。
他疑惑:“怎幺?”
大概是见她没动静,男人又重新坐起来,侧眼打量她。
姜窕警惕地打量他:“不敢让你抱了。你自己说,你刚才到底想干吗?”
姜窕许久都没有发声,似乎在消化着袁样的话。
傅廷川微眯起眼,恬不知耻地答道:“徐彻说过的嘛,让你那双手收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