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强:“喂。”
那边吵吵嚷嚷,接通后没人说话。
耳边只有呲呲电流声,过了会儿,一个中气十足的音调:“我在火车站,你来接我一趟。”
转眼就是一个半月,有天,陆强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陆强听出来,但不太敢确定:“你是谁?”
陆强笑笑,却没打算加上他们。
“你妈。”
几天下来,陆强把陈胜行踪摸的一清二楚。根子摩拳擦掌,就等到时候叫上坤东大龙来,前仇旧恨一起报。
陆强微滞,心里泛起酸涩,喉咙哽住。
试着问他,陆强什么也不说,和根子也好像商量好,他晚归,他就坐外面走廊上玩游戏,一问打哈哈说不知道。
一千公里,她坐村民驴车出来,由长途汽车转火车,没坐飞机。
那眼神复杂,她读不明白。
没打电话,东问西问。还是来了。
不光如此,卢茵总能捕捉到他直白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视线相撞,又无所谓的瞥开。
陆强和卢茵交代几句,一路开到火车站。
看她身体好起来,陆强终于放心去做该做的。这几晚,根子一来,他就出去,每每大半夜才回来。
钱媛青打完电话就没敢乱走,在马路对面报刊亭等着。快接近中午,日头火烧火燎,她坐在旁边树荫下,手里拿着报纸,叠了几下,当扇子扇风。
磕磕绊绊,日子好似恢复如初。
她穿一件蓝白花的绸子短袖,青布长裤,脚上是自己纳的黑布鞋,旁边两个老旧旅行包,塞得鼓鼓囊囊,另一侧放着手编竹篮。
卢茵为此哭了好几鼻子,陆强开始还耐心哄她,说我都不嫌弃你怕什么。后来一看不管用,被闹的心烦,就粗声吓唬她,要扔下她自己走,卢茵眼泪掉的更凶,到头来还得忍着脾气哄。
陆强从车上下来,几步的路已经汗流浃背,他快速穿过马路,一打眼儿,瞅见树荫下坐的人。
她第一次去卫生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头部做过手术,头发全部剃光,裹着惨白的纱布,加之瘦了不少,脸颊凹陷,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陆强脚上像灌铅,停了停,很难才迈出下一步。
卢茵身体一天天好转,已经能在床上坐着,由陆强搀扶,在病房里溜达几分钟也没问题。
“等累了吧。”他也没看她,先弓身拎起两个旅行包。饶是他身强体壮,手下也吃了点劲儿,路途遥远,不知道她怎么提来的。
根子一周后回来。那边事情办妥,房子按照陆强要求所选,刚好够三十万美金,符合当地暂居政策。
钱媛青本没注意到他,默默打量陌生的城市。瞅他一眼,也没见多惊喜:“到了?”
“意大利。”
陆强闷头嗯一声,两个行李袋换到一只手上,要去提竹篮。
“出去?”她不明白:“去哪儿?”
她连忙拿手稳住:“我自己拿,你别都给我摔碎了。”
他把玩儿一阵手机,抬起头:“我们可能要出去住两年。”
陆强松开手,瞟了眼,里面是一篮子柴鸡蛋。他脱口说:“卢茵现在只能吃流食。”
卢茵等着他说话。
钱媛青瞟瞟他:“别人就不吃了?”
陆强从床上起来,把病床摇高一些,搬把凳子坐床边。
陆强一噎,手指触触额头,不乱说话了,只道:“车子停在前面。”
通话结束,卢茵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钱媛青随他过去,陆强没话找话:“电话里都说没事了,其实不用你亲自跑来的。”后来她又打过电话,那时卢茵已经清醒,伤口愈合情况很好,陆强便告诉她不用过来。
陆强淡笑,没挂电话,隔很久:“根子,哥这回谢谢你了。”
钱媛青说:“农活干完了,闲着也是闲着。”
根子说:“放心吧,我天天好吃好喝,都舍不得走呢。”
“地里呢?”
“自己在外面注意点儿。”
“让小志爸给看几天。”
“下周。”
两人说着到了车边,陆强为她拉开副驾驶的门,把行李袋放到后备箱里。
陆强停顿片刻:“什么时候回来?”
车子启动几分钟,温度才降下来。
那边应下。
钱媛青把竹篮放脚下,拿手拢了拢头发。她发丝参杂不少白色,两鬓用卡子卡在耳后,发型规整,干净利落。
根子终于交代完,陆强看看卢茵,说:“其他事情你定,但小区安全性必须保证,要有院子,安静点儿的。了解了解周围邻居。”他想了想,“还有,别忘了请护理和营养师,最好是中国人。”
陆强开的很稳,转头看她一眼。
那边说了很久,陆强专心听着,两人离的近,卢茵隐约听到一些内容,但没听懂。
钱媛青望向窗外,头一次来大城市,多少带点儿新奇。
陆强按了绿色键,先问:“找的怎么样,根子?”
他点着方向盘,欲言又止,过了会儿,他侧头:“妈。”
卢茵点点头。
钱媛青收回视线。
他撑起头查看,顿了顿,看向卢茵:“是根子。”
陆强说:“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手续都办完了,就差你的。”
在两人几乎睡着时,陆强电话嗡嗡震动。
“我不去。”
卢茵目光柔软,落在他略凹的脸颊上,不用想,都知道他这些天怎么过来的。她眼眶发热,忙眨了眨,把头正回去,也闭上眼睛。
“以前的事我没处理好,这一走,我怕他们回老家找你麻烦。”
他闭上眼,良久,“真他妈好。”陆强头一次感觉到,这样冰冷苍白的地方有了一丝温度。
钱媛青冷哼一声:“就一个老太婆,谁能把我怎么样。”
陆强滚了下喉,又捉住身侧的手,往上提起,垫在颊下。
陆强试图劝说:“那边环境好,房前有个院子,到时候你想种菜种花都可以。和国内没什么不同,有些老人晚年都过去养老,”他停顿片刻,“况且卢茵伤才好,需要您照顾。”
陆强怕她扯到伤口,没敢握太实,直视她因为气愤憋红的脸蛋儿。房间突然静下来,陆强就那么怔怔看着她,卢茵察觉到,也稍微侧头与他对视。
“那你是干什么吃的?”
“你……”她往外抽手。
陆强手一紧,唇线不由自主绷直,心中烦躁,很想抽根烟。
陆强本就逗她,挑挑眉:“手是好的。”
前面红灯,陆强缓慢停稳车。
卢茵有些气:“你还有没有人性?我病着呢。”
他把窗户开了条缝儿,摸出烟来抽。后脑稍稍枕在椅背上,看前面红色数字一秒秒变少,最后转成绿色。
卢茵有些无语。每次亲密接触,心思截然不同。他总能把一些复杂感情转嫁成欲望,从索取中释放。而她,只为醒来还能看见他那份感动,感性多于理性,才会主动迎合,主动亲吻他。
陆强踩了脚油门,重新开起来。
睁开来,陆强正含笑看她。
一根烟抽完,他说:“妈,其实出去……”
卢茵短暂缺氧,头有些晕,她闭上眼冷静片刻。
话还没出口,钱媛青皱眉啧了声,“去你们的,非拉着我干什么,不去。”
不知过去多久,陆强呼吸逐渐浓重,但也懂分寸,克制着自己,捏着她两颊分开来。
再说就急了,陆强话哽在喉咙,生生咽回去。
陆强架势十足,落下去一口咬住她的唇。拿手肘支撑,小心避开她的伤口,不敢轻易碰触她身体。卢茵只有手脚活动自由,拿手掌抵住他胸口。
后半程谁也没说话,陆强把车开回医院。
他磨磨牙齿:“还没好利索呢,就皮子紧了?”
医院楼梯间的高窗正对马路,陆强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卢茵惊诧过后有些激动。她在病房里坐不住,晃荡到楼梯间,窗户有些高,她踮着脚,扒头往外看。
陆强呼吸一滞,手不由攥紧,低头看见她狡黠的笑。
下面是熙熙攘攘的车流,医院门口都减速慢行。住的五楼,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难得煽情,被她几个字堵回来。
卢茵头有些晕,眼前冒出金星,她落下脚,缓了缓,返回走廊上。
卢茵忍住笑:“还可以离婚的。”
不出十分钟,电梯口走出两个人,陆强拎着行李在前,钱媛青落后一步,手上挎着竹篮。
陆强低声说:“这半个月像一场噩梦,看你半死不活躺那儿,真恨不得把你拽起来,我自己躺着,也让你尝尝这滋味儿。”他声音带几分惆怅几分委屈,顿了几秒,“你没醒那几天,我后悔过。我过往太黑,怎样漂洗,到头来还是一摊烂泥。你那么干净,也许是我错了。”
卢茵眼睛亮了亮,有些不自然的压低帽子,迎上两步:“阿姨,您来了!”
他调整姿势,翻个身,搭床边儿半躺下。病房里没开灯,只有电视机的幽光不停闪烁,窗帘半开,天色并未黑透。
“嗯。”钱媛青从上到下看她一圈儿:“这瘦的,一阵风都能给你刮跑喽。”
陆强正经回答:“如果知道有这天,我一定提前整死他。”
她笑了笑,“没那么夸张。阿姨,路上累了吧?”
卢茵弯眼睛笑了一下。
陆强在旁边直皱眉,点一下她后脑勺:“称呼。”
陆强被她说出一层鸡皮疙瘩,掐她脸上的肉:“还迷糊呢吧。特别喜欢?谁说过?”
卢茵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脸颊泛红,她张了张嘴,突然要改口没有叫出来。
卢茵想起电影桥段,故意说:“不应该是你怕别人伤害我,即使特别喜欢,也远远的看着吗?”
钱媛青摆摆手,“叫什么不一样。别在这儿站着了,哪间?”
“为什么不?”
她忙哦了声,带着她往病房里面走。
她转移问:“那要知道今天,你还会跟我好吗?”
钱媛青打量一番,病房很高级,外间有个会客区,再往里走才是病房。房间整洁干净,并没多少药水味儿,窗帘是宜人的浅绿色,有个卫生间,不大的回型洗手台上,放着电磁炉和简单厨具,旁边是半人高的小冰箱。
卢茵垂着眼,抿唇不答,陆强咬一下她指尖儿,故意恶声恶气:“问你话呢,只是怕?”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朝陆强摆手,叫他把旅行包拿过去。
陆强脸有点儿黑,咬了咬牙,忽略她的比喻,“只是怕?”
卢茵好奇凑头看。
她抿抿唇,眼睛亮了几分,实话实说,“好像一开始就不是我自愿的,你像胶皮糖一样怎么都甩不掉,当时对你简直怕死了。”
她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卢茵微微有些怔然。
陆强说:“认识我。”
一个包里装了两只处理好的土鸡和棒骨,怕天热坏掉,拿冰块包裹,装在密封的泡沫箱里,旁边塞满红枣和黄豆;另一个装着三条鲫鱼,每条都有两三斤重,用同样方式装着,拆开来,鱼鳃鲜红,鱼鳞整齐,比市场里现宰的还新鲜。
“后悔什么?”
这两个旅行包,冰块占去一半重量。陆强喉咙发涩:“大老远带这些过来,漳州都有卖的。”
稍微停顿,陆强先低头苦笑,回答说:“他知道我脾气,暂时不敢再来挑事儿。”他拿手背蹭蹭她脸蛋儿,又问一遍:“后不后悔?”
钱媛青又从里面拿猪肝和猪心,头没抬:“鸡是我自己养的,鲫鱼是小志爸听说我要来现捕的。”
“后悔吗?”
东西陆续放到冰箱里,她抬头看卢茵,“你今晚想喝什么汤?”
“再找你麻烦怎么办?”
卢茵手指盖着眼尾,还没来得及拿下来。撞上她的目光,忙吸吸鼻子笑着:“我想喝鸡汤。”
两人静默半刻,谁都没说话,隔了几秒,几乎异口同声。
迎着阳光,她泛白的脸上洋溢着鲜活的神采。
她愣了愣,好像明白了。
钱媛青不禁笑了笑:“那行。”
“吴琼和邱震。”
征求过医生意见,卢茵晚上喝了两小碗鸡汤,半碗小米粥,里面搅一枚鸡蛋黄。
卢茵眼睛眨了眨,手掌不自觉握住他小臂,“他们……”她把眼泪憋回去:“因为什么事找你麻烦?”
陆强自己吃了半只鸡,钱媛青又给剥两枚鸡蛋,他几口吞进去。
陆强支起手臂,顶顶腮:“我对不住你。”他顿住,咽了口唾沫:“那群人冲着我来的,以前有过节,从我这儿找不着平衡,专挑我在乎的下手。很抱歉,卢茵,这次又连累你。”
房间开着空调,可他还是满头大汗。三个人挤在桌边,短暂的时光,舒畅又温馨。
“什么?”
天擦黑的时候,卢茵被允许去花园散步半小时,钱媛青没什么事儿干,跟着一道去了。
陆强轻轻拍抚安慰:“我知道。”他顿了顿,抬起眼睛看着她:“车主知道是红灯。”
陆强慢悠悠走在后面,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心里塞得满当当。他勾勾唇角,脚步停在原处,环手点了根烟。
卢茵吸吸鼻子:“明明是红灯,那辆卡车是闯红灯过来的。”
那两人在草坪边的长椅上坐下。
陆强压着腿坐床边,从上方将她整个罩住,“别怕,我在呢。”他何尝不怕那就是永别。吻去她眼尾的泪,他嘴几乎贴着她唇角说话。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陆强站在草坪这边,他手掌伸进去摸摸肚皮,比前几天硬撑几分,上面密布一层黏腻的汗。把衣摆撩起来,往上折两下,露出半个肚脐,中间纵贯一撮黑密毛发,渐行渐疏,延伸至胸口。上缘露出小截龙身,盘亘在右肋附近,肌肉走向是最刚毅紧凑的纹理。
卢茵看向他:“我当时想,这次一定完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陆强拿手掌拍两下肚皮,那边把烟送到嘴边,昂头吸两口。
死里逃生,回想那个场景,满身惧意顺毛孔透出来,她不禁瑟瑟发抖。
半支烟抽完的时候,他兜里电话震起来。
她清醒了,终于记起那一晚的经历。骤然大亮的车灯,伴随天崩地裂的撞击,她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全部移了位,所有行为动作已不由自己掌控,随着车身颠簸翻滚。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恐惧骇然湮没一切,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没命了。
拿出来看,陆强神色微顿。
卢茵握紧他的手,哭出点儿声音:“陆强,我好害怕。”
又震了几下,他才接起来。
“那是头疼?我叫大夫过来。”他要按头顶的呼叫器。
省去寒暄,老邢直截了当的问:“你那边还要多久?”
戳去她眼尾的泪,卢茵把目光移到他脸上,“……没有。”
陆强看向远处,目光落在那道瘦削的身影上:“半个月。”
他心惊,几步跨过去,柔声问:“怎么了?茵茵,做恶梦了吗?”
对方沉默少许,“能不能提早?如果超出审查时限,警方没权利再让他留在国内配合调查。”
陆强侧头看过去,卢茵醒了,两眼直直盯着天花板,咬着下唇,眼尾有晶晶亮亮的东西流出来。
陆强说:“想办法拖着吧。”
他看的也心不在焉,新闻联播的时间,每个频道内容都一样,他播了一圈儿,把遥控器放在肚子上。病床的方向传来抽鼻声。
“不能提早吗?”
醒来是傍晚,陆强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手枕着后脑,一手拿遥控器。电视没放出声音。
“不能。”
她真正清醒是在三天以后,身上仪器终于除去,已经不需要依靠氧气罩,可以自主呼吸,皮肤也比前几日红润不少。
他挂了电话,又摸出烟来抽,看看天色,已经隐约可见点点繁星,温度降下来,不时带着一阵凉爽的清风。
卢茵反反复复了几日,醒着时间短,说不上几句话,又疲累睡着。后来倒不至于怀疑自己处境,只是还来不及细想,头就晕得厉害。
陆强抬步过去,难得今天卢茵心情很好。
陆强真给吓怕了,缓口气,也觉着刚才的问题没脑子。
钱媛青从椅子上站起来,村里作息规律,这个时辰,基本已经关灯睡觉。
小护士安慰说:“你别担心,睡好了她自然会醒。”
她手扶住腰:“天气挺好,你们愿意就再坐会儿,我先上去睡。”
她曾劝过几次,这人竟一本正经说要给钱,除了吃惊,更多是对他们感情的动容。
陆强问:“记得哪间吗?”
小护士给问笑了,不禁多看他一眼。他眉目英挺,身材魁梧,紧蹙的眉头下,表情冷硬认真,最难得是他对病人的态度。半个月前,病人刚被送来,他几乎天天守着,晚上只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几乎寸步不离。
“知道。”撂下两个字,钱媛青独自往住院部的方向走。
“那什么时候会醒?”
卢茵目送她离开,眼睛一直都是笑眯眯的。
她扫他一眼,解释说:“病人身体虚弱,陈主任看完就睡了。”
陆强站她身前,居高临下的捏捏她脸颊:“就这么高兴?”
小护士正调整药水流速,陆强心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卢茵说:“吃的很饱,能不高兴吗?”
陆强回到病房,卢茵又昏睡过去。
陆强笑道:“平时饿着你了?”
陈主任笑了笑:“给她一点儿时间。”
她拍掉他的手,把他衣服平整放下来,抱怨说:“你做饭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和阿姨差很远。”
陈主任脚步停住,侧身对着他:“情况算是正常,手术过程麻醉剂量偏大,加上脑干曾受到挤压撞击,暂时会对记忆力造成影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病人可能随时感觉头晕恶心,别着急,放松心态。”
“惯的。”陆强点点她,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能吃我陆强做的饭,你还是头一个,知足吧。”
说着要离开,陆强喊住他,“她刚才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卢茵哼了声,起身到他身边,也要坐下。
对方摆摆手:“完全是你照顾得好,我刚才看过她身上伤口,愈合情况不错,后面注意营养,定期复查。你们毕竟年轻,很快就可以康复。”他指了指:“去里面看看吧。”
“等会儿。”陆强阻止,把她披的薄毯取下来,叠成方块儿,放到自己旁边:“坐吧。”
陆强弯唇:“还要谢谢陈主任。”
卢茵扶住伤口,借助他手臂的力量,缓慢坐在草地上。
医生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开门出来,主动招呼陆强:“病人基本清醒,恭喜你。”
陆强后仰身体,垫着胳膊躺下来,大刺刺支起一条腿,抖两下。
一道青烟升起来,在半空迂回弯曲的飘荡,陆强后脑枕着墙壁,终于感觉到几分真实。
夜色越来越浓,小径旁边有一柱柱清冷的白光,对面大楼灯火通明,还有零星几个病人在旁边散步。
走廊上方贴着禁烟标志,陆强管不了那么多,抽出一根咬在齿间,那边掏火儿,唇一抖,烟卷掉在地上。陆强盯着看了半天才捡起来,吹了吹,重新衔在口中。
微风轻拂,吹起他的衣摆,露出一小截皮肤。
陆强翻个身,身体一寸寸滑下来,后腰抵着墙壁蹲下。手肘撑在膝盖上,半天才从兜里摸出烟盒。
卢茵忽地回头:“你老看我做什么?”
护士把门拍上,陆强透过小窗口只能看见床尾。他咽了下喉,两手撑住旁边的墙壁,这会儿才感觉小腿肚子转筋。
陆强目光闪烁,移了移,又落回她身上:“怕看?”
陆强被倒退着推了几步,隔着人群,两双眼睛在空中安静交汇。陆强目不转睛,她活生生,真的睁着眼正朝他微笑。
“不是。”卢茵问:“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不行。”小护士无情拒绝,又把他往外面赶。
过了会儿,“没有。”他又把视线转向天空。
“我不出声儿。”
卢茵也跟着看过去。星空浩瀚,如同熠熠碎金坠满天幕,那样遥不可触。细风吹着树叶沙沙,小草湿润的贴在腿肚上,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澄净。
她摇头:“你会影响医生治疗的。”
卢茵感慨万千:“不知道那边的星星也这么亮吗!”
“我站这儿行吗?”
陆强说:“都一样。”
小护士说,“家属先去外面等等。”
“真不敢相信,我们就要离开了。”
没几分钟,陈主任带了几名医生匆匆赶来。小护士往外推陆强,没推动,踮脚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眼神一晃,看向她。
陆强换了条腿支着,低低嗯一声。
又蹬蹬跑出去。
“我还没有办离职。”
没说两句话,外面的小护士跑进来,“怎么了?”一看床上的俩人,“呀,醒了?我去叫陈主任。”
“出院办。”
卢茵想撑起脑袋,还未动,被他一把扶住,“先别乱动,身上都是管子。”
“走之前还要和叶梵见一面。”
陆强唇线松了松,低了下头:“很晕吗?”
陆强转头看她:“明天让她来?”
她好笑,轻轻地:“……陆强。”
卢茵想了想:“算了,她那脾气又要担心,反正也快出院了。”
空气瞬间凝重,陆强俯下身,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我是谁?”
陆强:“嗯。”
卢茵皱着眉:“我头有点儿晕。”
卢茵抿抿唇:“还有……”
陆强怔忡,“你不记得?”
“什么?”
卢茵拿眼追着他,看他有条不紊做着这一切,问了句:“这里是医院?”
“我舅舅,”她回头看他:“还能回一趟黔源吗?”
陆强起身,掌心在大腿上抹两把,四下看看,把她右手平稳放到身侧,凳子拉到不碍事的墙边,走过去,一把拍下床头呼叫器。
陆强一顿,从地上坐起来,表情郑重:“茵茵,机票早就订好了。”陆强说:“我们不是永远不回来,这次比较急,你能不能……”
“……刚刚。”
“我明白。”她小声说。
他面上冷静:“什么时候醒的?”
夜色把她身影掩埋的很小,陆强看着,胸中泛堵。他从兜里摸出烟,想起什么,没有点。
卢茵闭一下眼:“……嗯。”
烟卷含在嘴里,“你高中之后就自己住?”
他张开口,不知道说什么好,僵硬的问:“醒了?”
话题转的太快,她疑惑点点头。
陆强抓住脸上的手,好一会儿,腾的坐起来。
“能照顾好自己?”
卢茵努力给他一个笑。
卢茵说:“那当然,不然我怎么健健康康长这么大。”
手下的身体一抖,陆强倏忽睁开眼,却也只是睁开眼,他没敢动,就那么半趴着,掀起眼皮瞅她,额头上挤出两条浅浅的纹路,眼神难以置信。
陆强笑着逗她:“要把你自己扔国外,肯定怕的哭鼻子。”
声音隔着呼吸机,她瓮声瓮气,一句话说完,废了好大力气,呼吸微微急促。
卢茵看向他,不服气的挑挑眉:“千万别小看我,我适应能力很强的,”她得意的说,“环境越艰苦,我会越坚强。”
她手指覆上他凹陷的脸颊,又说一遍:“怎么瘦成这样。”
“真的吗?”
卢茵有些茫然,甚至不明白自己躺在这里的原因。
“当然。”
卢茵这回看见他的脸。她食指上有指脉测定器,只好拿剩余三根触碰他的眼睛和脸颊。刚刚苏醒,她眼半垂,浑身虚弱无力,头脑昏沉,只有手指还能动。
陆强咬着烟卷看她,眼中的光被黑暗遮住,情绪无法捉摸。
额头细痒,陆强伸手挠了挠,他换个姿势,一面脸颊枕着手臂。
半刻,她的手被他握住。